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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宣蓝蓝和她对视片刻,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谢神筠身上幽微莫测、捉摸不定的吸引力。

    美貌只是权势和地位的附加品,像谢神筠这样的,让人渴望得到,更忍不住摧毁。

    越美的东西摧毁起来才越好看。

    宣蓝蓝眼睛一弯:“暮姐姐对我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从没有人能真正地看透谢神筠的所思所想,就譬如现在,宣蓝蓝也分不清楚,谢神筠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又一次试探。

    “我难道还有骗你的必要吗?”谢神筠的声音融在她轻轻敲击桌沿的韵律中,“我不准备杀你,但是放了你又实在很不放心,左思右想不如让你当皇帝好了。我不喜欢蠢货,你这样的刚刚好。姐姐喜欢听话的人,你从前伪装得那样好,再装成一个听话的皇帝想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宣蓝蓝岂止是不蠢,简直是聪明得过了头,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在任何人面前装出他们最喜欢的样子。

    这样的天赋,谢神筠再熟悉不过了。

    狱中寂静,能听见风声。

    片刻后,宣蓝蓝再度一笑,道:“……不好。”

    “暮姐姐何必害我。”宣蓝蓝挤在栏杆的缝隙里,真情实感地说,“我是真的觉得当皇帝没什么意思。”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一辈子困在太极宫那个笼子里,做得不好还要挨骂,一个不小心就会遗臭万年,”宣蓝蓝愁眉苦脸道,仿佛那至尊的位置对他而言和此刻北军狱的牢笼无异,“我可不愿意。”

    “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吗?那个时候,我说我想做沈娇娇,是真的。”宣蓝蓝道,“如果我要真是沈家的大娘子就好了。”

    也许那样他会过得快活一些。

    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晚率禁卫穿过甬道,匆匆而至。

    “郡主,”陈晚面色肃然,“定远侯以奉先帝密诏的名义,率燕北铁骑勤王长安,如今铁骑已经逼近长安了!”

    狱中晃动的烛火都似有一瞬凝滞,谢神筠对这个消息却早有察觉,闻言神色不起波澜,只有“果然如此”的笃定。

    “啊,暮姐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疏远这个人,藏得才叫深呢。”宣蓝蓝也毫不意外,“先帝甫一驾崩,他便领兵长安,你猜,他带兵入宫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宣蓝蓝天真柔软地说,藏着深深的恶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暮姐姐,我真是为你叫屈,你这样机关算尽,却反而给了他出兵的理由,太不值得了。”宣蓝蓝道。

    谢神筠和他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擅长摆弄人心,并乐此不疲,不同的是,谢神筠是为了玩弄权势,而宣蓝蓝则纯粹是为了玩弄人性。

    两者都没什么区别。

    宣蓝蓝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明目张胆了,似乎想要看到谢神筠冷漠面容被打碎的一瞬间,那会让他觉得快意。

    快点吧快点吧,喜欢这种东西就是肤浅而廉价,尤其是对谢神筠和沈霜野这种人而言。

    □□的欢愉和情感的连结不值得一提,换了谁都没有区别。

    谢神筠以为沈霜野对她会有什么不同吗?别天真了。

    他也不会相信谢神筠这种浸淫在权力场中的人对沈霜野有什么真心可言。

    “我此刻倒是觉得,你同宣将军有几分像是亲姐弟了。”谢神筠沉默一瞬,在他的注视中缓缓笑起来。

    都是一样的想要挑拨离间。

    可是饶是以他和宣盈盈的情谊,都能毫不留情地在背后捅刀子,又凭什么觉得这样的话能动摇谢神筠?

    谢神筠意味深长道:“你想当沈娇娇?说起来,你要是不想做个男人,也挺容易的。”

    宣蓝蓝瞬间毛骨悚然,只觉身下一凉,下意识地大声道:“我想当个男人的!”

    “……哦。”谢神筠慢条斯理道,眼神深而冷淡,仿佛敛尽了一室的黑暗。

    宣蓝蓝第一次觉得有点害怕。

    他知道谢神筠绝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那种人。

    再仔细一想,谢神筠不想杀他,但放了他肯定也不行,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关他一辈子,要么……

    宣蓝蓝小心翼翼地强调:“我真的想当个男人的,而且我年纪大了,你如果想……”

    他省去了后面的话,不敢说得太清楚,担心反而会让谢神筠坚定下来。

    “一个不小心我会被弄死的!”话一出口他反而又后悔了,谢神筠会在乎他死不死吗?

    谢神筠脸上看不出情绪:“你懂得挺多。”

    “一点点。”宣蓝蓝不想说话了,但又不敢不说。

    谢神筠懒得再和他说话,起身欲走。

    “暮姐姐,我其实很好奇一件事,”宣蓝蓝叫住她,还是没忍住,“当初你明知道张静言的存在会变成你的威胁,却还是放他离开了长安,那沈霜野呢?”

    “你会和他拔剑相向吗?”他像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神筠没有回头:“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让你先下去帮我探探黄泉路。”

    ——

    燕北铁骑已至长安。

    几位宰相已经到了,仿佛能隔着重重宫门听见马蹄和重甲摩擦的脚步声。

    “定远侯是想造反不成?!”杨筵霄本就在先帝灵前跪了一天,正是虚弱之时,闻言简直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一口气喘不上来,还要强撑着把话说完,“简直是、是……大逆不道!”

    沈霜野虽有先帝密诏在手,但如今今上已经换了人,御前妄动刀兵都是谋逆大罪,遑论他居然还敢带兵围宫,

    但震怒之余他也生出了些许恐慌,那是源于数次宫变之后留下的害怕。

    太极宫会在刀兵战火中被摧毁,正如天子的威严也渐渐在被践踏中失去了威信。

    “定远侯绝不会反,”岑华群在这种时候反而显出前所未有的凛然镇定,“他是以奉先帝密诏的名义率兵回京的,这还算师出有名,但他若是敢造反称帝,第二天各道节度使便会立即出兵勤王,拥护正统。”

    岑华群沉着地看过殿内群臣,果断道,“他不敢、也不会反。”

    沈霜野之所以能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长安,正是因为他手握先帝密诏。

    李璨在位两年,也算得上治世能主,大周的天子随时可换,但皇帝只能姓李。

    强如太后,摄政十余年,借的也是天子的权势。

    “他带兵入京的举动和造反又有何区别?”杨筵霄稍稍冷静下来,“况且临江王世子已死,先帝临终之时我们都在,遗诏令今上登基也已昭告天下,定远侯在这种时候带兵入宫,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殿中群臣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心底的隐忧。

    在场的皆是历经过延熙朝和昭明朝风雨的老人,定远侯打的旗号再是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他如今就是携兵逼宫的事实。

    沈霜野挑的时机很准,天子将才驾崩,新帝却还未行过登基大典,便算不上名正言顺的皇帝。

    若在这个时候骤生变故,皇位上的人再换一个也不是难事。

    礼部尚书许为明道:“诸位大人莫要忘了,那位靖王遗孤……昔年可是与定远侯极为要好。”

    群臣心中一凛。

    先帝尸骨未寒,太极宫中便又要迎来新一轮政变了吗?

    有人忽然道:“郡主怎么还没来?”

    他们面面相觑,发现谢神筠竟真的还没到。

    “郡主统率禁军,定远侯入京的消息她不会不知,此刻应当是命禁军前去拦截了。”

    “既是如此,那我们何必担忧,定远侯若当真是凭先帝遗诏入京,那该慌的就是瑶华郡主了。”

    “驱虎吞狼,再好不过。”他低声道,“这对我们、对陛下而言皆是一件好事。”

    定远侯掌燕北铁骑,谢神筠有禁军在手,他们若是对上,不管谁输谁赢,对朝臣而言都没有坏处。

    “不行。”率先反对的竟然是杨筵霄,“龙争虎斗固然会两败俱伤,但陛下尚幼,若是因此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陛下不容有失。”杨筵霄斩钉截铁道。

    无论是沈霜野还是谢神筠可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这两人对上,焉知会是什么结果?

    天子和百官都禁不起折腾了。

    ——

    翌日天晴无雪,日光穿透云层笼罩着太极宫,满宫的白幡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沈霜野带兵入宫,天穹之下无数禁卫黑甲执刀覆于长阶之上,鸦雀无声。

    禁军和铁骑正在对峙。

    刀光照亮谢神筠鬓边白花,她乌发白衣立于台上,如巍峨高山凛然难侵。

    谢神筠冷声道:“天子崩逝,百官哭灵,侯爷若要入宫,便请除刀卸甲,白衣上殿。”

    沈霜野仰头看她。

    “我若不肯呢?”沈霜野曾得神宗皇帝特旨,入宫不必卸甲。昔年他入太极宫,无论是觐见太后还是先帝,从未卸甲除刀。

    雪满长空,吞噬了沈霜野的眼神,刀未出鞘,银白铁甲如霜雪覆夜,映出层层铺开的寒凉刀锋,只剩下了冰冷杀意。

    燕北铁骑同样齐聚宫外,只要沈霜野一声令下,便会即刻奔入宫门。

    谢神筠岿然不动,缓缓道:“你若不肯,便视为谋逆犯上,必当庭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