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桌边满满当当坐了一圈人,蓉姨将六月末酿的杨梅酒搬出来,特意倒了一小杯给邵旖旎。
“明天不上班吧?”蓉姨问。
邵旖旎:“嗯。”
“上班也没事,”何奕然说,“以邵妮的酒量,这么几口完全小意思,蓉姨,我也来一点,在这都闻到香味啦。”
邵旖旎的酒量是还行,她小布丁一个,被带去吃夜宵时就学着舔啤酒沫了,家里或别的叔叔阿姨做了果酒倒一点给她尝,她也接受良好,觉得香香的,尤其是蓉姨酿的各式时令酒,闻起来香醇浓郁、沁人心脾,入喉又很清新,回甘绵长。
她在李璋家写作业那些年,偶尔还主动去接酒咂着喝,被何奕然取笑叫酒鬼。
李璋对酒不感兴趣,他觉得难喝,基本一杯倒。
吃吃喝喝到后来,桌上只剩下年轻人。
邵旖旎没能抵挡诱惑,喝了一杯又一杯。
李璋滴酒不沾,却拐去书房,从李明恒的酒柜里拎了两瓶珍藏的红酒,开了塞,一瓶放在餐桌边,一瓶放在邵旖旎触手可及的斜对面。
邵旖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等她的目光聚焦在酒瓶上,火花般亮了一瞬,她盯着半开的瓶口挣扎了一会儿,本着尝尝看的心思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喝得兴起时,周元森打来电话。
邵旖旎拿上玻璃杯去了露台。
“喂,周医生。”
周元森手上动作一顿,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呀,”邵旖旎喝尽杯中最后一点残余,慢吞吞地和周元森讲话。
“在爸妈家,哦,在朋友家,不用来接呀,我今天不回去,在爸妈这儿睡,干嘛,你想我啦,你怎么知道?是喝了,但没有很多,没醉啊,真的啊,师兄,你没有见我喝过酒,你不知道,我酒量不差的,好,你肯定不相信,应该不会很晚吧,反正一定不会比你晚,你要记得早点休息啊,周医生。”
挂断通话,邵旖旎没有立刻进屋,仰躺在一摇一摇的藤椅上,像乘一条夜空中飘荡的小船,睁眼是星星,闭眼还是星星。
一阵风吹过,送来悠悠花香和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哪儿来的风铃。
好像是她和李璋的手工作业,一直挂在靠墙的花架一角。
邵旖旎回头,没看见风铃,先看见了不知何时倚在墙角的李璋。
“李璋。”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李璋:“你跟他在一起多久?”
邵旖旎没说话。
“一个月?”
邵旖旎摇摇头。
“两个月?”
邵旖旎又摇头。
李璋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小方凳上,脚尖踩住摇得他心烦的藤椅。
他问她:“你喜欢他?”
邵旖旎笑了,“嗯。”
李璋不说话了。
喝醉酒的邵旖旎有多诚实,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好。
“你真的回来了吗?”邵旖旎仰脸看着他。
李璋拉住她手腕捏了捏,她身上是软的,滑的,而他的手是硬的,指节修长分明,握她时有意带了力度,邵旖旎要缩回,李璋不让。
“你说我是真的吗?”
邵旖旎不太明白,“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不能回来?”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邵旖旎的话越讲越慢,她可能快到临界点,啊,酒混着喝可能还是不太行,还是她生疏了,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
“明天陪我——”
陪他干什么?
邵旖旎没有听清李璋后面的话,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早将发生在露台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在书桌前,一边看平板里的文献,一边美滋滋地吃邵妈刚端过来的粢饭糕和牛奶。
“你等会就要回瑞宁啊?”邵妈问她。
“嗯。下午得去实验室呢。”
邵妈摸摸她的脑袋,“宝贝女儿加油!”
“好嘞。”
邵旖旎在实验室一直待到晚上,最后记录完样本状况,熄灯离开。
回悦江公寓之前,她打包了两份鲜虾馄饨。
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周元森坐在桌边写论文,见她进来,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一边。
两人对坐吃完,周元森收拾了桌面,邵旖旎叉着腰,绕着沙发和餐桌踱步,经过周元森时,被他拉住。
“哎哎,”邵旖旎按住他,“我还没洗澡呢。”
周元森揉她的腰,“你昨天喝了多少啊邵旖旎。”
他是没听她用那样绵软的语调叫过他周医生,没听过她撒娇问他想不想她,就是原本不想,被她这样一问也要想了。
邵旖旎舔了舔嘴唇,“也还好吧。”
周元森果然就不问了,将她拎起抱在身前,一路吻向浴室。
水中做了一场,在床上还要继续,邵旖旎推他,“不要了,明天早上有业务学习呢。”
周元森闻言罢手,在她胸上亲了亲,“睡吧。”
他起身带上门,又去了客厅。
邵旖旎迷迷糊糊中想,不知他今晚要到几点。
周元森是这样的,邵旖旎最初和他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就领教过了。
那时她博二,是正在心内科轮转的一枚实习生,而周元森已经结束了规培,从博士后流动站顺利出站,留院做了住院医。
邵旖旎在进科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内结合了外科的手术和内科无比详尽严谨的病历书写,患者又大多危重,操作紧急,需要医生有极强的临时处置能力。
偏偏又是冬季,天气越来越冷,科内一星期至少排三个手术日,不停地办出院入院,极尽可能地周转,急诊大厅里还是站满了收不进病房的患者。
邵旖旎在兵荒马乱中一天适应过前一天,渐渐也能熟练地看着心电图数格子,判断传导阻滞、功能障碍了。
而周元森作为顶梁青年医,组里所有病人的情况都要关注,每天到办公室一坐下就是开医嘱、开检查、收病人,查完房回来继续写病历,内科的病历相当于是患者的疾病演变史,所有的治疗过程都要详细记录,冗长复杂,极考验医生的水平和能力,有些还有时间限制,几乎要争分夺秒地完成,值夜班更别想无殊,他往往坐下不到十分钟就有事情要处理,点的外卖七点钟送到,十点还吃不上。
即便如此,周元森白天能跟的手术从不缺席,晚上下了班还要去实验室待到凌晨。
“周师兄是注定要成为大佬的人。”科里正规培的师兄说,“大佬的精力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比的。我之前在普外,主任就经常说我们这帮年轻人太懒,他说他当年在协和读博,两点之前不睡觉,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上班了,哪怕现在也是七点钟准点到医院,上午看门诊,中午查病人,查完值班室小睡半小时,下午连开七台刀,晚上回家还要辅导高三的儿女到深夜,然后十一点多还发文章叫我们去看。每次我去他办公室,他要么在写文章,要么在看文章。”师兄优雅一笑,慢条斯理道:“你们说说,这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不是。”邵旖旎叹服,“这得是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