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陌生的环境本就局促，被对方这么理直气壮的一询问，江羽脸颊瞬间变得滚烫，感觉自己像闯入别人家里的小偷，因被主人逮个正着而不知所措。
“砚心回来了。”
好在华嵘及时出现，将她从这种难堪的处境里解救下来，“这是你沈阿姨的女儿，江羽。”
她看向江羽，笑容亲切：“洗完了？快去把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江羽想也没想就折回浴室：“好。”
“吹风机在柜子里，我拿给你。”华嵘跟进去，拉开浴柜下面的抽屉，找到吹风机递给江羽，“那个是我女儿，苏砚心，比你小两岁，今年读高一，你先吹头发，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好。”江羽眼皮垂着，好像就只会说这一个字。
“你吹头发吧，我出去了。”华嵘轻轻带上门。
江羽在浴室站了会儿，抬头张望，找到插孔插上电源开始吹头，源源不断的热风和微噪声让她有点走神。
想起以前沈玉华跟她说过的话，她说在别人家里做客要落落大方，眼尖嘴甜，这样更讨喜。
可惜青春期莫名的自尊心作祟，导致小女生大都敏感又害羞，尤其是遇到同龄人时。
江羽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头发，抬眼时无意扫到镜中的自己，她目光忽然顿住，盯着镜中一模一样的人，尝试勾起唇。
一次两次.....重复多遍，终于学会从容自然地微笑。
江羽头发多而密，吹到半干，她就拔掉了插头，把东西收整齐放回原处，拉开门出去。
走廊里没人，但也不孤寂，因为飘荡着流畅欢快的钢琴声，江羽以为是有人在放音乐，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后，她发现不对。
这琴声不是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的，而是人在弹奏。
江羽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绕开视线盲区，看见了演奏者。
苏砚心一身白色毛衣坐在钢琴前，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轻盈而有力，奏出的每个音符都无比悦耳。
她整个人沉醉其中，一脸享受，弹到高潮时，身体会随节奏小幅度摆动。
此刻，落地窗外明明白雪皑皑，可江羽居然有种绿意盎然，春风扑面的暖意，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原来人在专注做某件事时，是会发光的，就像橱窗里跟音乐一起转动跳舞的公主，明亮，耀眼，令人神往，想要靠近。
江羽怔愣之际，钢琴声停了，演奏者抬起头，投来目光，询问：“怎么样？好听吗？”
《菊次郎的夏天》这首曲子挺出名的，江羽听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面倾听更加震撼，她竟觉得以前听过的版本都不过尔尔。
“很好听。”她如实说。
苏砚心得意笑起来，朝江羽勾勾手指，神神秘秘的，“你过来。”
江羽愣了下，朝她走去。
苏砚心指身后的椅子，“随便坐。”
“谢谢。”江羽照做，然后听见苏砚心问她：“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江羽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答不上来。
对方迟迟不吭声，苏砚心扭头看她一眼，“干嘛，不想听啊，你刚不是还夸我弹得很好。”
“不是。”江羽心里一慌，乱糟糟地解释：“好听，只是我听过的钢琴曲很少，一下子说不出名字。”
“这好办。”苏砚心把乐谱本取下来递给江羽，信心满满地说：“你随便挑，每首我都会。”
江羽捧着厚重的本子，镇定自若地翻了几页，目光扫到熟悉的曲目，稍稍停顿。
“我看看。”苏砚心脑袋凑过去，“梦中的婚礼，你喜欢这首啊。”
在音乐这方面，江羽是个纯纯的外行人，对曲子的喜好判断很是肤浅，哪首在网上流行被她听见，觉得悦耳了就是喜欢。
避免班门弄斧，江羽把话说得比较浅，“还行。”
苏砚心搓搓手，笑眯眯地说：“那我来咯。”
“嗯。”江羽把乐谱还回去。
苏砚心摆摆手拒绝：“不需要，我不看谱子给你弹。”
江羽嘴角微扬，浅笑了下：“你这么厉害。”
“我还有更厉害的技能呢，等会儿慢慢跟你展示。”苏砚心端正好坐姿，酝酿了下感情，慢慢抬起双手，放在琴键上。
这首曲子不似刚才那首欢脱，有淡淡的伤感，但听着又不难过，江羽愣愣看着窗外，凛冽的寒风和近些天的愁绪仿佛被施了魔法，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她眉头不再皱着，心中舒缓又平静。
时间像被定格，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琴声才渐消，室内静下来，苏砚心转头，扬扬眉：“不错吧？”
江羽回过神，看她一眼，笑了笑点头，“嗯。”
苏砚心伸了伸懒腰，问：“还有想听的吗？”
江羽犹豫的时候，门铃响了，苏砚心站起来，往外走，“外卖到了，我去拿，等我一会儿。”
穿过庭院到门口，其实没多远距离，可苏砚心出去的时候没加衣服，一进门就直跺脚，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救命，外面太冷了。”
江羽站在餐桌边，见苏砚心鼻尖和脸蛋都冻得红彤彤的，主动说：“等会儿要是还需要出门拿什么东西，我去吧。”
苏砚心看眼她身上的灰色浴袍，心直口快：“你这样出去会被冻僵吧，到时候我还得救你，算了算了。”
江羽：“......”
苏砚心去厨房拿来两幅碗筷，解释：“公司突然有点事需要妈咪去解决，晚饭只能我们自己搞定，你看这些东西你喜欢吃吗？”
江羽不挑食，很快点头，“喜欢。”
苏砚心嘿嘿笑了声，“那开动吧。”
“嗯。”
江羽话少，吃饭就只吃饭，一声不吭，苏砚心嫌太安静，抬头看她：“你怎么不说话？”
“......”江羽手顿住，抬眼问：“你想听什么？”
苏砚心眼珠子转了转，“听妈咪说，你只比我大两岁，是真的吗？”
“真的。”
苏砚心看了江羽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江羽脸上有点尴尬，“怎么了，我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不是，跟年纪没关系，你太高了，看起来很像大学生，没想到也在读高中。”苏砚心语气自然，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我以后能长到你这么高就好了。”
江羽吃口菜，“你这样也挺好，不矮。”
苏砚心摇头，“不要，我就要长你这么高。”
十五六岁的女生对身高和体重总是有着谜一般的在意和向往，江羽自知劝不动，问了句：“你现在多高？”
“一六五。”苏砚心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问：“你呢？”
江羽：“一米七左右。”
苏砚心一脸不信，“怎么可能，你肯定有一米七五。”
比起同龄人，江羽身高确实比较突出，但绝对不是苏砚心说得那么夸张，“没有那么高。”
“你站起来，我们比比看。”苏砚心放下筷子，一溜烟跑到江羽身旁，拽她袖子，“比比看，差多少。”
明明吃着饭，却突然比起身高，江羽心里觉得奇怪极了，但还是配合地站起来，苏砚心上前一步，面对江羽，抬起手在自己头顶水平比划过去。
可能是心理作用，太想长高，第一次明明是比划到鼻尖，可第二次突然窜到眉毛去，苏砚心担心第三次，她会比到江羽头顶上面。
于是仰起头，央求对方：“你能不能给我比一下，看差多少？”
江羽眼皮稍稍垂了下，“好。”
生怕少比一厘米，苏砚心站得笔直，目不斜视，额头堪堪贴着江羽嘴唇，江羽有点不自在，把头往旁边偏。
“你也不要乱动。”苏砚心立马抓住她胳膊，“不然不准。”
江羽抿抿唇，快速在她头顶比划了下，“好了。”
苏砚心松开手，往后挪了步，看江羽的手是跟鼻头上方持平，当即下了结论：“你肯定有一米七五。”
“......”江羽说：“可能又长高了。”
苏砚心坐回去，叹了口气，“差好多呢，两年长十厘米，有点夸张。”
江羽安慰：“多喝牛奶，还有机会。”
苏砚心闷闷地嗯了声，“但愿吧。”
一米六五在江羽看来真的不矮，她朝对面瞟了眼，“你为什么这么想长高？”
“因为。”苏砚心歪着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勾起弧度，“我不想一直仰视别人，如果我长高了，就可以并肩而行。”
江羽当时并未听懂她的话，也无心揣度，只是点了点头鼓励，用词官方又客套：“你肯定能长到如意的身高。”
“你嘴真甜。”苏砚心脸上喜滋滋的，“多说点，我爱听。”
江羽低下头，默然。
·
第二天回到医院，江羽经过护士站，看到立在墙角的身高测量仪，脚步稍稍停顿，想起苏砚心笃定的语气，说她一定有一米七五。
江羽犹豫了下，拐进去询问在值班的护士她可不可以借用测量仪量下身高。
护士姐姐很热情，“你量吧，直接站上去就行，光脚测更准哦。”
“谢谢。”江羽脱了鞋子站上去。
很快，红色字体显示：身高170.9㎝。
江羽微微一笑，穿上鞋子再次和护士道谢，往病房走时，她心里在想，如果苏砚心知道她距离理想身高其实只差六厘米，应该会高兴点吧。
可惜她们昨天并未留下联系方式，两人吃完饭，江羽主动去收拾，收拾完看见苏砚心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很专注。
她不会找话题，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有些困，就没坐下磨时间，直接告知对方自己先休息了。
苏砚心抬起头看她，有点惊讶，“这么早就要睡了。”
江羽点点头，“嗯。”
“那好吧。”苏砚心说完又补充了句：“你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我聊天，或者我继续弹琴给你听？”
这话听起来诱惑力十足，江羽敏感地猜测到华嵘走之前应该是和苏砚心说了她家里的情况。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江羽突然很抗拒继续和苏砚心说话，她害怕这个会弹琴，会魔法的人追问她家里的事，更怕被安慰，或是其他。
那一刻，只有逃离才能维护她的高高在上又不值一提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