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两难·入骨相思知不知】
因为天生心疾的原因,孤鸿子虽能习武却不能情绪过于波动,因此他自小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
温润如玉,长袖善舞。
这也一直是落在孤鸿子身上的标签,作为峨眉派的首徒,下一任的掌门人,他在峨眉弟子们乃至外人眼里向来都是极为合格的。
一十年来他活地循规蹈矩,处理门派事务,统管弟子们习武,在外则代替师父出面与其他门派交流,他也一直以为会这样按部就班下去。
师妹的出现就像在他平静的世界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因为两代掌门都是女子的缘故峨眉有许多女弟子,孤鸿子对这些师妹们向来一视同仁,恰到好处地爱护,从无什么特别。
只有师妹,只有她……
她美地出尘绝世,意气殊高洁,她有着远远胜过他的天赋,颖悟绝伦,她有着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冰雪纯洁和灵动狡黠。
还有他最为艳羡的逍遥洒脱……
直到见到她,孤鸿子才知世间竟有这样特别的女子,也才知道他这样自以为死板沉重的山竟也会为她而哗然。
得知她是方评师叔的女儿是自己的师妹时,他夜里竟会情不自禁庆幸幼时师父将他带了回来,他与她才能有这同门一场的缘分。
他们在一起练习峨眉剑法,谈论武功和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高手绝学,明明是从前再平常不过的事仿佛都变地津津有味。
他平淡无波的生活因她变地有趣起来。
她初涉世事,从前在古墓里活地单纯又枯燥,于是春日他会邀她去踏青赏山寺桃花,冬日他与她红炉煮酒,观雪中红梅灼灼。
她是无法被束缚,只想遨游九天的仙鹤。
孤鸿子只能尽力为她打造最舒适的巢穴,以期她能生出眷恋在外倦了时能回到峨眉栖息,况且这里本就也是她的家不是吗……
她如稚子无邪,不通情爱。
孤鸿子以为这样他就能足够满足了,他是她嫡亲的师兄,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远胜过其他任何人。
然而,然而她这样纯白的人竟也会沾染上情爱吗……
孤鸿子本以为素来清冷的她在自己面前灵动的一面已足够特别,直到亲眼目睹她与那个白衣少年两人间的脉脉含情。
原来这才是情之所钟……
孤鸿子看着她与他白衣翩翩,宛如璧玉成双的背影相携而去,作痛的心脏让他明白师妹这一次的离去与以往再不相同。
从小他就习惯于压抑自己的私欲,没有私欲就不会生出嗔念,但生在凡俗里又有哪一个能天生就活的无情无欲呢?
压抑地久了一朝爆发反而易生痴念。
他这一生因为心疾不能大悲大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为了不辜负师父的期待和养恩成为合格的掌门和大师兄活着。
几乎所有的私欲都只为师妹一人而生。
她就是他的情,她就是他的欲,他因她喜而喜,他因她悲而悲,体会过七情六欲的滋味再叫他收回无异于剥皮抽骨之痛……
孤鸿子纠结了许久,自我折磨着。
嫉妒和不甘像毒刺一样在他的心头扎根发芽,让他寝食难安,可要让他伤害师妹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只能卑劣地拦下了师叔的信件,奢望能延迟他们成婚……
而就在这时他意外得知了那个少年的身份,原来此杨逍就是彼杨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明教光明左使……
这个消息让孤鸿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的师妹冰清玉洁,善恶分明,怎么能被这等肆意妄为,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人带累了清誉,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适合……
孤鸿子这样想着仿佛就能说服自己,尽管他再明白不过自己的私心,不过他会赎罪的,他并不是想独占师妹……
他只是为她铺一条最好的阳关大道。
常年习惯谋定后动,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区区挑衅就激怒得要与人决斗呢?而杨逍也果然如他所想入了他的套……
可见这人确非良人。
我行我素,只顾自己恣意却未为师妹考虑。
孤鸿子知道自己不是杨逍的对手,在武学上的天资他确实不如他们这般真正的天之骄子,但只凭匹夫之勇可定不了输赢。
而杨逍他太自大了……
当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孤鸿子感受着心脏传来的犹如碎裂的尖锐疼痛,和眼前渐渐弥漫上来的黑暗却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赢了。
师妹的天赋比他好,她比他更适合峨眉派掌门的位置,从此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不会再和魔教妖人扯上什么关系……
至于自己,本就难以活过四十岁……
他已经过了平淡又无趣至极的一十年,其实也不怎么想活着了,剩下的一十年若要眼睁睁看着师妹与那魔教之人纠缠不休。
倒不如就此长眠于峨眉,如此也算陪伴师妹一生了。
【蓦然回首·守得云开见月明】
华山脚下路旁的茶寮。
简单搭成的草棚里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做买卖的商人,有行路的百姓,还有几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人,两两地落座。
“噔噔……”
道路尽头忽有马蹄声响起,但茶寮内的众人神态轻松并不复从前的谨慎小心,生怕路旁哪里会出现一队元兵就开始烧杀抢掠。
因为这是大明,洪武十年。
天下初定,蒙古人被赶出了中原,尽管处处百废待兴,但百姓们精神面貌却完全不同以往,因为从今以后这是他们汉人的天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茶寮前停下。
有好奇的便抬眸望上一眼,就见道上两匹神骏的黑马,马上是一男一女一青衣一白衣的两道身影。
身姿挺拔,只看气度便颇为不凡。
待那两人走近来,便见男子大约花甲年纪,两鬓霜白,面有皱纹但因神情温润看着只觉上善若水般可亲可近。
而他身侧的女子相貌就较为亮眼多了。
绿鬓淳浓,玉面丹唇。
尤其肤色极为雪白宛如珠玉细腻生辉,只从眼角的细纹和其不同年轻人的沉静淡然的气度可看得出年纪已然不轻。
不过至多四十多岁的年纪吧……
茶寮中那一桌年轻道人平均只有一十岁的年纪,还是少年人,到底未修成超脱凡尘的心境,乍然见到这等殊色不由多看了几眼。
在心底叹惋美人迟暮的同时悄悄猜测其年纪。
“来一壶茶,多谢。”
两人在角落里坐下,青衣男人向茶寮老板温声道了一句,但他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女子就按住他的手淡淡开口劝道,
“你这几日晚间都有些失眠,不宜饮茶。”
她的嗓音也是清泠泠极为动听,如山涧鸣泉,即便有那一一不明显的沙哑也只仿佛珍珠摩擦过沙地般的令人心痒痒。
让人更加确定其年轻时是何等风华绝代。
“好,都听你的。”
她只是陈述利弊,并未直接阻拦,但对面的男人依然清润的眉眼却顿时泛开深深笑意,捏了捏她手心语气极为温柔地全盘应下。
于是店家最后上的是一壶白开水。
女子陪着男子一起喝白水,而待看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瓶蜂蜜倒入两人杯中后,男子眼里的笑意就更为温柔了。
女子梳的是妇人发髻,而从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亲昵的小动作和温情脉脉的氛围,不消说他们俩必是一对恩爱眷侣。
两人喝完一壶白水便即上路离开。
一青一白的背影骑着马齐头并进着不急不缓地离开,那几个年轻道人是华山派的弟子,这时候早已上路正好又与他们擦肩而过。
“夫人,你看这花如何……”
几人只远远看到那青衣的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身微折就利落地用马鞭在道旁卷起一朵开地正盛的胭脂花,到手中时花瓣一片未落。
而身侧马上的女子没说什么,只微微侧身。
男子就默契地将花插入她鬓边,期间两人身下的马还保持着完全一致的速度并行着,但他们在马上做这样的动作身姿却极稳当。
绿鬓如云,胭脂花红。
女子侧头回眸对那男子微微一笑,周身的清冷都霎时融化,不仅惊艳了她身侧相伴之人亦惊艳了身后道旁的几个少年们。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而待他们走过方才男子取鞭采摘胭脂花的地方却惊愕的发现,那片被鞭风扫过理应一片残花败叶的草丛几乎完好无损。
唯有被摘走的那一朵残留着极为齐整的切口。
直到回到华山派里,几个少年仍对山下茶寮下偶然遇见的这对夫妇记忆深刻,一日值守后山思过崖时就情不自禁说起这事。
这时从来以为没人的思过崖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鹤发白须,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男人在他们身后忽地出声问道。
“你们说的这对夫妇具体是何模样……”
值守的两个弟子吓了一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待他们说完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身影,两人更加心下惴惴。
直到后来打听了才知后山思过崖竟不是没人,一十年前便已卸任的上代掌门原来一直在那儿清修。
而回到终南山的方艳青与殷梨亭也没想到,第一个前来古墓拜访的既不是如今已经接任掌门的青书也不是周芷若。
却是华山派的上代掌门,白垣。
方艳青和殷梨亭与他都不算熟悉,顶多只见过几面罢了,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她私下解释鲜于通之事时对方的通情达理。
但在听到来人是谁后,殷梨亭却主动说让她去待客。
方艳青开始时并未在意地去了。
她当初为了有充分的理由主导倚天剑和屠龙刀里的武穆遗书的归属权便特意说了自己神雕大侠后人的身份,其他人或许不知。
但身为华山派掌门的白垣知道古墓派所在却不足为奇。
毕竟华山派创派祖师郝大通是曾经全真教的全真七子之一,而全真教本就是与古墓派比邻而居。
见了面后白垣却只是与方艳青寒暄了几句。
他们并不熟悉,寒暄也只是问及对方的身体安康等问题,毕竟如今他们的年纪都已不小,方艳青和殷梨亭也已打算定居古墓。
聊了几句后,白垣便主动告辞。
只是在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顾盼回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为何是他呢?”
方艳青神情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等反应过来便是微微一笑淡淡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这个问题这些年里他们四处遨游江湖时偶然遇到一次范遥时,他也曾当着殷梨亭的面问过方艳青,她也知道他们的意思。
无非是觉得她与他并不般配。
但什么又是般配呢?
殷梨亭的性情温和稚弱,甚至没有主见,比武功智谋他远不及杨逍和范遥,比地位他也不及赵敏,甚至容貌也并非十分出色。
相比其他人殷梨亭就像那寡淡无味的水。
但方艳青本就不需要她的爱人有多强大的武功,和多高的智谋才华,或者多么厉害的地位,感情本也不是用这些能够比较的。
这些外物能影响一段感情却从不是关键,再者说她凭借自己就能拥有,她从不需要他人的光彩来为自己增光。
感情的关键只有爱,让人觉得舒适的爱。
方艳青是在那个昆仑时的月夜谈话开始真正正视了殷梨亭的感情,然后她也说不清是何时对他开始有了那一点一点积少成多的牵挂。
他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细微之处的关怀总是恰到好处,即便方艳青因为峨眉因为抱负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
他仍无怨无悔,只是默默守在她身后。
直到蒙古人被各路起义军打出中原,方艳青抹去朱砂卸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周芷若,终于得以完成年少时遨游江湖时的愿望……
是那一袭青衫策马追来的身影让她下定了决心。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