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着风雪的暗沉夜幕褪去,曙光携着万里晴空再度降临。
家入硝子呻.吟着从沉眠中醒来。
她睡得并不好。
医疗室不大,办公桌面堆满了病例与文件,墙壁刷成了没有生气的惨白,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难闻。
好在家入硝子已经习惯。
褐发女人揉着眉心,感受着僵硬的腰肢嘎吱嘎吱作响,发出不堪疲惫的痛呼。
她工作繁忙,除了医生还身兼调度一职,忙碌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昨日五条悟突兀失踪,闹得高专人心惶惶,她本不想浪费时间睡觉。群龙无首,要做的事快积成了山。
可长期连轴转的精神与肉.体却已濒临极限。
家入硝子就这样靠着椅子昏睡过去。
许是白日思虑过重,又或是新宿那一战太过惊心动魄,她竟梦到了高专一年级的冬日。
那会的五条悟还是个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的幼稚园三岁小屁孩,而同期的夏油杰也不遑多让,披着一张笑眯眯好说话的狐狸皮,皮子底下却塞了满肚子的坏水。
家入硝子对此的评价只有两字:人渣。
想了想,她又补充:两倍的人渣。
夏油杰听见了,无奈地笑。
大约是出于青春期男生幼稚的报复心,家入硝子拿着新买的烟盒去厕所抽烟时,发现里面被塞了满满的芥末。
呛得她直流眼泪。
她仔细剥开剩下的烟,发现无一例外,里面都被暗戳戳地放入了芥末。
她气笑了。
能做出这种恶作剧的家伙还有谁?
家入硝子几乎没有细想,面无表情地抄起口袋里的手术刀就往厕所外冲,迎面撞见正往教室走的夏油杰。
手术刀在他眉眼落下一道锋利白影。
夏油杰见势不妙,脚步一转,下意识地拔腿就溜。
可惜没能成功逃走。
他被家入硝子逮住,狠狠修理了一顿。
出完气,晚上在食堂,家入硝子碰见了另一个恶劣男高。
五条悟才刚结束任务回来,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他见到家入硝子,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她身边绕来又绕去,把家入硝子惹得毛了,拧眉淡淡:“有话直说。”
五条悟表情有点别扭。
“硝子,你知道四魂之玉吗?”他问。
家入硝子想了想:“那个通灵至宝?”
通灵至宝,四魂之玉。
据说是一位灵力高深的巫女为压制大量妖怪,将自己的灵魂与妖怪们融合而成的宝珠。
相传此玉神奇无比,不仅能赋予妖怪强大的力量,更可起死回生、永保青春,因而引得无数人妖垂涎。
咒术理论课上老师曾经浅浅提过一嘴,家入硝子倒是清楚。
但四魂之玉早在平安时代便已销声匿迹,如今五条悟突然这样问,她也吃不准这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五条悟带着她去了图书馆。
他想要了解四魂之玉。
“比起一个人瞎翻,两个人一起更有效率。”
这么说着的五条大少爷,理直气壮使唤起了同期。
五条悟甚至一反常态,要求家入硝子将这件事保密。
眉眼精致昳丽的少年摆弄着墨镜,被同期倦倦问着“为什么”时,他表情微顿,明显被噎了一下。
“……”
五条悟胡乱揉了把翘起的白发。
他看起来有点烦躁、有点迷茫,咕咕哝哝半天,声音太低,家入硝子也没听清。最后这位天之骄子只草草撂下一句:“心血来潮……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啦。说好了,不准告诉别人哦?”
他起身,随手把枯燥典籍一本本插回书架,插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
从回忆中抽身,家入硝子熟练地又抽出一支烟。
戒烟几年,没想到如今前功尽弃。
桌面一角的烟灰缸中插满了烟头,缸底铺了薄薄一层余灰。打火机点燃香烟,家入硝子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那股呛人的尼古丁弥漫,逐渐稀释淡淡惆怅。
女人翘起修长双腿,掸了掸烟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解锁。
【您收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她挑眉,点开申请列表,看见备注内容。
掸烟灰的手忽然僵住。
家入硝子眯了眯眼,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仔细读完两遍,脸上紧绷的神色渐渐松懈。
她干脆利落地通过了好友申请。
五条悟想要两条情报。
首先,是新宿大战的后续。
这点倒是容易。
五条悟被空间斩命中凭空消失之后,众人又是进行了一番车轮战。最终乙骨上场展开领域,虎杖牵制的同时,乙骨复制天使术式,成功将两面宿傩拿下。
咒物连同人格一起被摧,诅咒之王再无复苏可能,伏黑惠虽不完全清醒,也勉强恢复了意识。
至于羂索的行踪……
家入硝子眉头微蹙。
羂索狡诈阴狠,他一直藏得很好。虽然如今已借助政府的力量协同搜寻,却依然犹如大海捞针,收获甚微。
新宿大战后,高专缺人,家入硝子就暂代了东京咒术高专校长一职,主管统筹事务与大小调度。
第二点,四魂之玉的相关记载。
家入硝子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可她清楚五条悟看着性子跳脱不正经,实际却极有分寸,在大事上却从不玩笑。
她思索一会,将咒术现状梳理发送,又回复:
【至于四魂之玉,我需要时间再查查。
顺便:欠我一年的万宝路。
还有。
五条,你现在在哪儿?】
……
由希背着包上了车。
巴士很空,这一站距离始发站隔了四站,往常这时间应该早已坐满一半,此刻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由希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她刷了卡,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车门合拢关闭,车子即将发动时,前门突然被哐哐敲响。
有人在门外喊:“喂!你眼睛瞎的吗!开门!没看见老子还没上车吗!”
这话说得粗鲁,惹得车里的其他人也向其注目。那敲门的大汉显然也没收力,锤门的声音十分响亮。
司机僵硬扭过头,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了他一眼,默默打开了前门。
大汉摇摇晃晃地上了车。
他翻找着口袋里的硬币,翻了那个口袋又翻这个口袋,似乎都没找到,脸色变得更臭了,最后骂骂咧咧去掏裤兜,才找到硬币投进零钱口。
大汉扶着栏杆,踉跄着往后座走去。
他经过时,由希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臭味。
看来这还是个醉汉。
由希皱眉,低头抱紧了背包。
大白不知为何不像中午来的时候那样乖巧,从刚才起就有点闹腾,使劲刨着包包,想让她放它出来。
猫爪扒拉着背包内隔层,窸窸窣窣。由希担心大白有什么不适,趁其他人不备,小心拉开拉链,一只猫猫头很快就唰地冒了出来。
她拿大衣挡着,仔细检查着大白,见它没什么异样,肚皮伤口也好好的没有撕裂,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由希小声:“安静点,大白。”
大白沉静地看着她。
它既不像昨晚那么黏糊,也不像早上那么活泼,一双蓝眼睛深邃似星海。
大白瞥一眼她鬓侧的朴素百合发饰,扭过一点猫脸,注视着窗外风景。
由希好说歹说大白都不愿意再缩回背包,她只好将包放倒在大腿上,拉链口冲着窗户,让它即便呆在包里也能看见窗外景色,自己再给大白打掩护。
车子缓缓发动。
由希觉得无聊,习惯性低头玩手机。
“咦。”忽然,她轻轻地发出一声疑问。
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显示:圈外。
……圈外?
这趟巴士因为会经过市中心,她也坐过好几趟,却从未遇见不在服务区的情况。
重启手机也不见好,由希微微皱眉,抬起头,想看看其他人是否也遇见同样的状况。
现在这辆车上的,都是和她在同一个车站上车的人。
醉汉坐在最末排,双手搁在前面空位置的背椅上,昏昏欲睡地打着盹。
在他隔着两个空位的前面,则是一对师生。
穿着白蓝水手服与毛衣外套的女孩低着头,另一个穿着体育教师服的成年男人就坐在她旁边,手臂搭在女学生座位的椅背上,正低声与她交流。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搂了下女学生的肩膀,女学生的表情很勉强。
巧合的是,没有一个人在看手机。
由希看了会,只好悻悻收回目光。
她抱着包看向窗外。
窗外雾气如织,柔白浓雾汹涌泛滥,巴士在这片雾海之中行驶,犹如一艘破开风雨的轮船。
雾越来越大了,周边的景色也渐渐模糊。
……这辆巴士,是不是偏航了?
由希看着越来越陌生的风景,忍不住蹙紧了眉。她正想询问司机师傅,末排的大汉忽然醒了。
大汉抹抹嘴角流出的口水,醉眼迷蒙地探头看眼窗外,立即认出这不是回家的路,拍着椅子大声嚷嚷:
“喂,怎么回事?你瞎子啊?开错道了!”
“……”
司机沉默不语。
“和你说话呢!装听不见是吧!”
大汉脾气暴躁,此刻正逢酒精上头,当即便动了怒,骂骂咧咧地自座位上站起,扶着扶手往前走。
“老子每天坐这班公交,你看看你开的这叫个什么车?下一站分明是往——”
大汉喷着唾沫抬头,想要指头顶的公交线路图。可这一看,却叫他忽然卡壳。
他睁着醉醺醺的小眼睛,努力瞪大了去看,片刻,脸色变得更生气了。
“你这什么破车,连线路图都能贴错?!”
醉汉的这番大动作,早已引起全车人的注意。
众人纷纷抬头,由希也跟着去瞧头顶的线路图。
那是一张黑漆漆的线路图。
没有始发站,也没有停靠站,中间的线用鲜红的颜色涂满,只在最后用汉字标明了终点站。
然而就算是终点站,站点的前两个名字也像是被谁用马克笔抹去了一样,只留下「○○駅」这样奇怪的名字。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