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间，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车站边燃起了炊烟，小馆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裴呈璟的肚子闹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响。
他吐光了肚子里的东西，虽然头很晕，但饥饿感带来的难受劲更厉害。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裴呈璟望了一眼在远处拐弯的马路，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面店。
是回去还是……现在也跟不上了。
少爷第一次做不成事，沮丧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
石子咕噜噜转，被车轮截停。
顾淮把车熄火，蹬着地，眉心展现自己来这趟并不乐意。
但裴呈璟眼里再次有了光彩：“顾淮！你回来了！”
“你要待在这，还是上来？”顾淮完全是冷淡。
少爷果断迈步，但在顾淮面前停下，看着老旧的摩托，问：“没有头盔吗？”
顾淮按着车把：“没有。”
裴呈璟看着他的脑袋为难：“那多危险……”
顾淮沉下气：“不上来就算了。”
“上，我上，”裴呈璟赶紧，后座下陷，“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顾淮脸上冷冷的，让他抓紧。
裴呈璟不知道该抓哪里好，后坐力上来，手忙脚乱，抓住了他的棉服下摆，脸直接砸到了顾淮的背上。
是很厚实的触感，顾淮的头发拂在他脸上，痒痒的，痒到心尖上。
少爷忍不住发问：“你怎么回来啦！”
风太大听不清，顾淮“嗯？”了一声。
裴呈璟大声了很多：“你怎么回来啦！”
顾淮不想回他话：“开车呢听不清！你别打扰我！”
裴呈璟赶紧闭嘴：“好！”
小路是真的很崎岖，裴呈璟下意思抓很紧，害怕自己一不注意就被颠到地上，到时候顾淮肯定会觉得麻烦，不想再被丢下。
但他没有在大巴车上时难受了，甚至因为离顾淮近，能闻到顾淮脑袋上洗发水的味道。
之前说这一路很远，裴呈璟并不觉得，他还没有坐过瘾，顾淮就把车开进了个水泥坝子。
摩托车熄火，他问：“到了？”
顾淮抓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嗯。”
“哎呀我就说是认识的吧？”王玔从屋里出来，挺闹腾，“你叫什么名字啊？来这干什么？”
他身后又走出好几个人，对他十分好奇。
裴呈璟突然就紧张起来。
顾淮把车钥匙抛给王玔，看了一眼裴呈璟，问：“被人‘好奇’的感觉好吗？”
裴呈璟吸了口气，低声：“不怎么好……”但他还是挤出笑脸，“你们好，我叫裴呈璟，是……”
他“是”不出来，看顾淮。
顾淮踩上门槛：“我妈工作那，那少爷的朋友。”
王玔：“哦，那你好啊。”
听起来不是很热情了。
裴呈璟忙解释：“也不是朋友！是我爸妈和他们家认识……我和他……”
顾淮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裴呈璟就抿住了嘴。
“哎呀，来者是客，”王玔是个和事佬，“过年过节的，一起欢欢乐乐，既然过来了，就好好的吃个饭！”
裴呈璟这才能进屋子，顾淮说的没错，这里的条件很不好，还是土屋瓦房，一进门连电器都没看到几个，只看到墙边挂着的两张黑白相片。
墙边还堆着扫完了的纸灰。
顾淮拿着香过去：“是我爸和外公。”
周围的人开始各忙各的，他上香的功夫，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太太从侧边的门出来：“小淮回来了？这位是……”
裴呈璟又介绍了自己一次。
老人家很喜欢家里来客人的样子，笑得脸颊上两坨红：“那你坐，有凳子！”
除了凳子还有张凉席躺椅，天气冷了，铺了个旧旧的垫子，上面沾了很多灰烬。
王玔上去拍拍：“刚刚烧了点纸，不脏的。”
顾淮把香插在地上的白萝卜上，嘴角扯起冷淡的笑：“还是坐凳子吧。”
他没有停下来，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你们忙到哪里了？”
“鸡那些都炖好了，”奶奶要拽他的手，“不用你忙，坐了车休息会，再炒几个菜就好了！”
厨房里围了好几个人，顾淮还是迈进去：“我守着那火。”
裴呈璟在门口站了站，还是决定跟着顾淮。
顾淮没吱声，看了眼他白羽绒服上的黑印，不知道在哪里蹭的。
他家还是很老的土灶，得烧柴，还要拉风箱。
顾淮的脸被火光撩着，没什么表情，手拿着枯树枝，时不时往里丢一些，又拿着漆黑的火钳扒拉。
裴呈璟从来没见过，抱着膝盖看着红彤彤的火，闻着厨房里味道。
脸上很热，他很快起了汗。
顾淮一点也不讲究，脱了外套就扔身后的木柴上，柴干，裴呈璟要说话的时候直接爆了一声。
他直接在凳子上弹了一下。
奶奶拿着锅盖，笑了一下：“小璟是不是没见过？”
顾淮不帮他说话，裴呈璟的身上更热，很不好意思的点脑袋。
这顿饭，比裴呈璟任何时候吃得都差，要是换在以前，是要摔筷子的，但他看着围在桌上的人。
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他在饭菜的香味里闻到顾淮妈妈手艺的气息。
顾淮看这少爷抓着筷子发神，想着也是不合口味的，用手肘怼怼他的胳膊：“我家的饭就这样，你要一直留在这，也吃不到和你家一样的饭。”
裴呈璟扭过头。
顾淮毫不留情：“今天下午，联系你家里的人来接。”
外婆在边上听着了，怪顾淮：“怎么一来就叫人家走？”
其他人捧着碗闭嘴，看起来陷入美味，其实都竖着耳朵听。
裴呈璟赶紧把碗捧起来，扒饭扒得认真：“我家的饭不好吃！这里的饭好吃的，和你妈妈做的饭味道一样！”
顾淮并没有高兴的样子，慢慢碾磨着嘴里的米饭，再没说一个字。
饭吃完，王玔他们主动提出洗碗，屋子里安静下来，田坎上却十分热闹。
裴呈璟艰难地跟在顾淮的身后，喊：“顾淮！你别给我爸妈打电话！”
顾淮给自己妈妈发了信息，她偶尔陪着沈夫人去保养，一来二去，和裴呈璟家的保姆有了联系方式。
辗转之下，要来了裴呈璟爸爸的联系方式。
“裴叔叔。”他的手心热了热。
裴修渊那边十分淡定：“小璟在你那是吗？早上管家才告诉我他出门了，也说最近不回家。”
他好像没有要着急寻找的样子：“在你那，没给你和外婆添麻烦吧？”
麻烦……他看着在后面追的人，话锋收了起来：“还是不麻烦吧。”
“他从小娇气，”裴修渊说，“小时候实践，听到在郊区都不愿意去，现在跟着你跑这么远，也算是……进步。”
顾淮不解，他们这样的人，管这个叫进步？
他拧着眉又往远处走，完全不理裴呈璟。
裴修渊舒了口气：“小淮啊，我和小璟的妈妈现在在外地出差，他脾气倔，管家过去肯定要闹，要不你忍他两天？”
顾淮：“……”
“他狠了心趁我们出差找你，”裴修渊也很苦恼的样子，“我们年前就回家，到时候去你那里接人好不好？”
裴呈璟像是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老远也喊：“你们不准叫人来接我！接了我也不回去！”
顾淮眉心的刻度更深，裴修渊倒是听见了，还有点难为情：“都是我们惯的，不过小淮，他可能就是一时兴起，没准过了一夜，觉得太苦了就闹着要回家。”
沟通无果的感觉很让人心累，顾淮看他是不打算把人接走了。
他不想扯皮，闷闷地“嗯”了一声。
裴修渊很明事理：“你平时也不用太理他，自己身上有钱，有手有脚，在你们家的花销，我都会付。”
顾淮：“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们该做的，”裴修渊说，“实在是打扰你们了。”
没法说，挂了电话，他恼火的看着这少爷，少爷的表情很无助。
手机又响起来，是自己妈妈。
高洁的语气有点急：“小淮啊，小璟还在我们家？吃了吗？”
“没让他饿着，”顾淮的语气硬邦邦的，“也还在我们家。”
他又往外走，高洁劝人：“你把床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缺的，带着小璟一块去买吧，吃的喝的，我给你转钱。”
顾淮重重的呼了口气。
“小淮，到我们家了，就是客人。”高洁说。
顾淮闭了闭眼，答：“我知道了。”
裴呈璟还在他身后很大声的喊，挂了电话，顾淮被喊烦了，蹙眉转身，刚要叫他别叫了，就看见裴少爷身体倾斜，完全是无法保持平衡的角度。
寒冬腊月，这少爷直接摔进了田里。
“拐了拐了，我滴乖乖！”王玔手里的碗都没扔，赶紧出来，“淮！别往前走了，少爷摔田里了！”
顾淮已经往回走了，看见裴呈璟就在田里乱扑腾。
泥和水乱搅，少爷是慌了，冬天衣服沾了水也重，他像是摔进了冰渊。
“顾淮！”恐惧侵袭全身，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大，他求救，“顾淮！”
顾淮的声音透过水和泥的碎片传进耳朵，变得特别凶：“你别张嘴喊，想被呛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