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爱德华少爷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不等布朗探长多问, 管家雷纳德率先说出最劲爆的消息。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大宅管家的派头。只抱着双臂靠在床头边,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看向前方,睫毛毫无规律地颤动着:“那是一场意外……最糟糕的意外……男爵阁下也没想到啊! ”
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布朗探长终于拼接出三年前的一场惨剧。
自从希尔科罗男爵得到爵位后,他几乎就不住在黑卡尔庄园了。
因此,男爵的长子爱德华·福里斯特可以说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
比起常年不在家的父亲,他自然更亲近母亲和母亲的家人。
于是,在得知当年是父亲与经纪人联手侵吞了外祖家的财产时,一向温和的青年被激怒了。
爱德华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 而希尔科罗男爵同样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
他认为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双方家族的考虑。
当时斯通家只剩下一个无法行走的老人、一个被宠坏的小少爷和两个柔弱的小姐。
如其让这样庞大的一份家业慢慢被其他人吞光, 不如由他接手。至少他会给斯通老爷子送终,也不会亏待埃斯蒙德那几个孩子。
爱德华被父亲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愤怒下,他要求父亲将侵吞的财产还给外祖父一家,否则他一定会把整件事捅出来,弄得人尽皆知。
那时的爱德华·福里斯特已经在律师界小有名声,而希尔科罗男爵正处于竞选的关键时期,这是货真价实的威胁。
希尔科罗男爵怎么劝都劝不动儿子,也生了怒气。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儿子转身就要走,顺手抄起桌上的摆件扔了过去。
爱德华·福里斯特没有防备,直接被铁制的摆件击中后脑。
“爱、爱德华少爷摔倒了,但很快就扶着墙爬了起来……只是脑袋被打了下啊,我小时候脑袋还被马踢过,谁也没当回事……”雷纳德的声音开始颤抖,双眼睁得很大,好似穿过时空看到了过去,“可他很快就倒下了……倒下了,再也没能站起来……”
头骨固然坚硬,但总有脆弱的地方——后脑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因后脑被重击、导致伤者失去意识甚至猝死的案件布朗探长也见过,这并不是唯一一起。
虽然也有幸运儿因及时治疗而捡回一条命,可显然,爱德华·福里斯特没有这样的运气。
亲生儿子死在自己手里,如果放到正常人身上多半会崩溃,起码不会那么快接受事实。
可希尔科罗男爵不同。
在确认儿子确实死亡后,他的反应十分冷静,甚至可以称作冷血。
正好地下室的酒窖正在翻新,一般不会有人出入,他便要求雷纳德和他一起把尸体先抬到那里,之后再想其他方法处理。
可很不巧,男爵夫人在他们讨论时走入了房间,当即就被儿子的尸体吓晕。
男爵害怕她醒来后乱说。而且儿子已经死了,要是再死或者失踪一个男爵夫人实在太引人注意。再加上斯通家的那几个孩子都固执得可怕,他不敢轻易灭口。
综合各种考虑,男爵选择用食鸦片酊侵蚀掉妻子的神智。
听完全部的事实,布朗探长对希尔科罗男爵的最后一点尊重也消失殆尽。
“爱德华·福里斯特的尸体在哪儿?”他板着脸问道。
“这、这……我也不知道……”触及探长凶狠的眼神,雷纳德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摇头,“是老爷……男爵阁下亲自处理的……”
把该问的都问完,布朗探长已经不想再跟雷纳德多说一句话。记录完毕后就打算转身走人。
“等、等等……探长先生……”
雷纳德突然叫住布朗探长,嘴唇抖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老爷、男爵阁下身上的那些刀伤让我想起来的……他一年前做过一件荒唐事……”
布朗探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不耐地问道:“他又做了什么……”
“一个女人……他和理查先生一起去庞纳的时候,睡、睡了一个女人……”雷纳德艰难咽了一口口水,“那是在晚上,他们喝醉了……而那个女孩就走在红灯区不远处的小巷里,一边走一边哭……他们便以为那是个妓|女,就……”
布朗探长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就听到男管家用颤抖的声线继续道:“但、但不是的……那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因为近期有亲人去世,伤心过度走错了路才、才……”
布朗探长深吸一口气:“他们强|奸了她?”
雷纳德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大概是想到主人已经死了的事实,这才僵着脖子点了下头。
“我们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那女人报了警,庞纳东区的一个探长私下找上门……没办法,当时老爷和理查先生都没有遮掩自己身份,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
之后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私下”找上男爵的探长得到了好处,回去劝说女孩接受补偿,此案就此了结。
“她接受了?”布朗探长冷冰冰地看着床上的男管家,脸上写满了怀疑。
布朗探长在治安所工作十几年,从未见过、甚至听过有人有勇气站出来追究□□犯的罪责。
这不但是个名誉可以杀人时代,现有的法律对被害者的举证也很不友好——直白点说,按那种严苛程度根本没有举证成功的案例。
比起承受这样的侮辱,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闭口不言。
因为被强|奸的妇女一旦暴露自己的过去,被丈夫抛弃都是最好的结果,更甚者会直接因通奸罪进监狱,继而沦为妓|女。
但这个案子不一样,受害者是有一定身份的未婚女子,且她是庞纳城的长期居民,有很多人能证明她并非妓|女。听雷纳德的描述,她当时一定反抗了,甚至受了伤。
要是她真的拿出玉石俱焚的勇气起诉,她也许也落不着好,但希尔科罗男爵必然会在上流社会身败名裂。
可她最后选择了妥协,这由不得布朗探长多想。
对上探长怀疑的眼神,雷纳德几乎要哭出来。
“不、不是她亲自报的案,庞纳东区治安所收到了她的匿名信……但东区就那么大,一找就找到了……”
“那女孩虽然是牧师的女儿,可她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唯一的外祖父也在不久前生病死了,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女仆……”
在布朗探长的逼视下,男管家这才吐出实情:“那个探长搬出了男爵的身份,还、还威胁了一下……说、说别人听说这件事只会觉得男爵阁下犯了一个小错误。好好做几年慈善,大家就都忘了……”
“可、可她不一样,她是个女教师,这不但会让她身败名裂、再也找不到工作……甚至她的住所,与她住一条街的人都会唾弃排斥她,想尽办法把她撵出去,和她为伍、帮助她的人都会被当做妓|女和嫖|客……教会都不会收容这t样的女人,她最后的归宿便是成为巴洛克街的一员……”
“她被说怕了,这才撤销了指控……”
布朗探长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才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下。
“然后呢?”他忍着脾气问道,“你们还对她做了什么?”
“没、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雷纳德慌忙摆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烦扰了老爷几天,之后就不再关注了……”
“哈哈,微不足道。这词用得好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小弗鲁门先生一脚踢开房门。
“我这里也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线索。”他朝布朗探长挥了挥手中的电报,“不知道探长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
贝拉来到一楼时,第一眼便看到艾略特站在大厅与晚餐室的转角,似乎在与女管家说些什么。
看到贝拉,他的眼眸明显亮了下,脚尖一转便朝她走来。
“抱歉,下午事太多,没去看望你。”年轻的医学生走到她面前,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贝拉摇头:“已经没事了。”
她的余光扫到女管家的背影,又补充道:“您要是有事请去忙吧,我这边没什么。”
“不、不……已经没事了。”艾略特注意到她的视线,更感受到她的疏离,急忙解释道,“只是晚餐里几道菜有变动,伯父不在了,奥德茨太太只能问我……”
忽地,他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解释的话音突然卡在喉头。
“……我想,就算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我。”
医学生的目光在贝拉身上停驻片刻,顺着她的肩膀看向后方,与刚刚从内梯下来的斯通兄妹对视。
“但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变得艰涩,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的,“我没意识到爱德华的信有问题,也没察觉到伯父的异样……我、我……”
埃斯蒙德的脸上再也没有昨夜的亲热,只冷冷瞥他一眼,带着妹妹与他擦身而过,径直走入餐厅。
彻底的无视比冷言冷语更令人难受。
贝拉打量着艾略特那张几乎瞬间苍白的脸,不忍地闭闭眼,上前一步挽住对方的手臂。
“该进去了。”她轻声提醒道,“不能让客人久等。”
艾略特回过神。心中还沮丧着,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
男爵已死,男爵夫人病重,男爵之子下落不明,幼女年幼……作为宅邸中唯一一个与男爵有血缘关系的人,艾略特必须代替原本的主人招待宾客。
他调整好心情,与贝拉一起踏入晚餐室。
此时,其他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座次与昨晚基本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理查先生占据了原本该属于艾略特的位置,与右手边的多弗爵士聊得正欢。
“……福里斯特跟我说过,现在在新大陆弄张许可证并不难,只是需要一封推荐信……哦艾略特!你终于来了!”理查先生喝了口手边的酒润嗓子,这才不好意思地对走到近前的青年笑笑,“你那么久都没来我还以为……哎,这也不是正式的宴席,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理查夫人知道丈夫是在为自家生意争取利益,也跟着点头附和。
“不如说,您该坐到那儿。”理查夫人的扇子指向最上首的空位,意有所指道。
她话音刚落,坐在最末位的埃斯蒙德便抱臂嗤笑一声。
“这是不是太心急了点?”他冷笑道,“别忘了,希尔科罗男爵还有个儿子!”
理查夫人不在意地撇撇嘴,小声争辩道:“他又不在这里。”
埃斯蒙德:“你说什……”
“好了!”
艾略特忍无可忍地打断这场无意义的争论:“只是换一个位置,没什么好吵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先拉开理查先生左边的座位请贝拉入座,这才转到桌子另一边,在理查夫人身边坐下。
当当————
一片尴尬的寂静中,多弗爵士率先用叉子敲了两下酒杯,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今天是创世节。正是今天,吾主创造了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能站在这里,享受美食与美酒皆是父神与圣母的恩赐。”
“尤其是今天,我们更要吾主给予我们的一切表示感恩。”
瘦高的马黎人端着酒杯站起身,带着众人共饮一杯后向斜对面的艾略特颔首致意:“对于希尔科罗男爵的死,我深表遗憾。我明白在座的各位对男爵阁下的人品都抱有质疑,我不否认这点。但我希望诸位明白,不管希尔科罗男爵曾经做过什么,凶手都没有越过法律、行使正义的权力。”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和自以为是的正义,他都已经践踏了马黎的律法,他注定是邪恶的!”
这些话似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多弗爵士的声音虽还是如往常那般低沉有力,却也透出了些许怒气:“请不要小看这样的举动,如果不加以制止,这些人完全可以颠覆王国的稳定!”
“为了大家的安全,我希望大家能尽力配合治安官们的问询,不要因为个人的得失就对执法者隐瞒重要信息……”
他这样说着,凌厉的视线也跟着环视一圈,最后却落到身边人的发顶。
“理查先生。您和男爵阁下在罗兰时便相识了,你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多弗爵士的眼角下撇,左手按住那有些颤抖的肩膀,沉声道:“看到他的死状,您没有一点触动吗?”
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理查先生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我、我有点不太明白……”
“之前大家都看到了,男爵身上并没有大面积喷溅出的血迹,他身体上那些骇人的伤口都是死后造成的。”
“杀了他,还要在死后这般破坏他的尸体……会产生这种仇怨的事不会太小,您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理查先生想要保持镇定,但是人都能从他那乱转的眼珠中看出他的不安。
“理查先生,如果您真的知道什么就请说出来吧!”
艾略特率先坐不住,连声催促道。
“是啊,让我们听听那家伙还做过什么。”
另一边,埃斯蒙德已经跷起二郎腿,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幸灾乐祸。
顶着众人传递来的压力,理查先生依然咬牙道:“该说的我都告诉布朗探长了!那其中牵扯到的不止有福里斯特的名誉,我不能就这样告诉你们……”
“不,还有一件你没有说。”
理查先生感到肩膀上的力道更重了一分,不自觉抬头看向力量的源头。
“我之前听到了您和您夫人的谈话。但出于对您的尊重,我希望您能亲口说出来。”多弗爵士的视线没有一丝温度,就那样冷冷盯着他,“要知道,有些隐瞒会让你成为帮凶。”
“父神在上……偷听可不是什么好品质,多弗爵士!”
“我承认这是不道德的,我会向父神忏悔我的罪过。但理查先生,既然我听到了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多弗爵士的眼神愈加深邃,“说出真相,这是你的义务。”
理查先生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只得把一年前自己与男爵做过的荒唐事说了出来。
“……我不说,是因为我不认为这件事和福里斯特的死有什么关系!”理查先生还在最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愤愤瞪向多事的多弗爵士,“现在能请您把手拿开了吗?!”
结果也不出意外,除了理查夫妇和多弗爵士,所有人都露出厌恶的神色。
连刚踏进晚餐室、准备组织上菜的奥德茨太太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的神情也不像是能坐下来吃饭的样子,她干脆一挥手,让女仆把餐食端回了厨房。
“你们——”艾略特猛地站起来,忽地感觉头晕目眩,赶紧扶住桌边,“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哈!如果我是那位女士的家人,我也会把他扎成刺猬!”埃斯蒙德看向低头不语的理查先生,鄙夷道,“死后动手真是便宜他,就应该让他活着感受千刀万剐的感觉!”
“不知廉耻……先祖都因你们的无耻行径蒙羞!”
连一向安静的斯通小姐都涨红了脸。但她显然不擅长骂人,嘴唇紧紧抿着,瞪了理查先生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有你,你也是……你们都该下地狱!”
“注意你的用词,小姐!”理查夫人坐不住了,起身为丈夫辩解,“那都是男爵阁下的提议,他都说了,霍尔丹还能拒绝吗?而且那姑娘就完全没错吗?好t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在半夜去那种地方,还会把这种事往外说……说不定这就是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勒索!”
似是找到了什么合理的理由,她面露了然:“对啊……事实就是这样!那个小贱|货可不就是拿了钱后就不闹了吗!”
“快闭上你的臭嘴吧!”埃斯蒙德实在受不了,也不再顾忌女士的面子,指着理查夫人的鼻子骂起来,“我就知道,能和那个畜生混在一起,你和你那没用的丈夫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哦……我向父神发誓,你这个出言不逊的异教徒一定会下地狱!”
“哈,随你怎么说。我是无神论者,你们的主跟我没有半铜币关系。倒是你,女士。要是用词不当会下地狱,你下辈子就要在炼狱之火里度过了!”
骂战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理查夫人声音尖利,埃斯蒙德用词刁钻,一时间谁都无法阻止两人。
晚餐室内已经吵成一锅粥,贝拉却只觉得虚幻。
耳朵里好似生了一层膜,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紧紧盯着摆在桌正中的花瓶,声音和场景都开始扭曲。
“我不想放过他们……我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可是对不起……对不起贝拉……我真的好害怕…………”
谁在她耳边低语着,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
指尖深深嵌进皮肉,自虐般地划出数道红痕。
“贝拉……贝拉……我好痛……”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带着无法忽视的痛楚。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自己,手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帮帮我……帮帮我……贝拉……”
花瓶碎了,化为一团红色的肉块。
浓稠的血液在白色的桌布铺展开,那样迅速,很快就把整张桌子染红了。
滴答、滴答、滴——
血滴坠落的声音与钟摆的声音重合。
贝拉顺着声音抬起头,再次看到了那道左右摇摆的身影。
与梦境不同,这次她看清了“钟摆”的模样
「全知的父神,博爱的圣母,沉寂的英灵,我们来到您身边,请求您的庇佑……」
低沉的祈祷声在耳边响起,就像小时候听到的那样……
“……求您善待心灵纯洁之人,求您保护心怀正直之人……”
嗓音低哑的男人蜷缩在黑暗里,强压着悲伤,无数次在焦土中祈祷。
“……您是黑暗中的明灯,为我指明方向,为我驱散恐惧……”
女人睁开眼,两行血泪向下滑落。
“贝拉,请原谅我。”她说,“我希望我能像你一样……可我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我从未责怪过你……”
“有罪的人从来不是你……该死的人从来不是你……”
“女教师”的双唇无声开合着,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语,手却伸向摆在正前方的餐刀。
理查夫人在谩骂中失去理智,愤怒让她将矛头指向无辜的斯通小姐。
这触及了埃斯蒙德的逆鳞。青年不再多说什么,怒气冲冲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那可怕的表情吓得理查夫人都忘记下一句该说什么。
好在还有艾略特挡在两人间,这才没让冲突进一步升级。
理查先生看着自己的妻子受到威胁,开始尝试着站起来。
“多弗爵士,请、请您放手……”他象征性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没能挣脱按在肩膀上的手,只能抬头愤愤瞪向手的主人,“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受这样的侮辱!”
“您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那位女士后来去哪儿了?”她听到多弗爵士这样义正词严地问道,“她是否有未婚夫或是其他知情的亲人?”
“我怎么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回罗兰了,后续都是福里斯特处理的!”
“这很关键,希望您能好好想想!”
看那节丑陋的脖子,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露出来了……
多好的时机啊,就好像是为她准备的……
“冷静点,埃斯蒙德!”
桌子的另一边,艾略特一边高声劝架一边死死抱住埃斯蒙德的腰,防止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推拉间,他无意中向桌对面扫了眼,瞳孔忽地放大。
“贝琳达,不要——”
“啊————!!”
一声高亢的惨叫让所有人停下动作,齐齐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理查先生歪坐在椅子上,正一脸惊恐地捂着侧颈。
鲜血从肥大的指间流出,顺着脖子染红了一片领口。
他现在全靠多弗爵士在后面扶着才没坐到地上。可见刚刚也是多弗爵士及时拉了理查先生一把,否则那脖子上的伤恐怕不会只流这点血。
而造成这一后果的凶器——一把染血的餐刀,竟然握在女教师贝琳达的手里。
女人并没有因被人发现而停下动作。
趁众人还在怔愣的空隙,手中的小刀再次果断地朝目标刺去。
“霍尔丹——”
“住手!!”
理查夫人的尖叫和布朗探长的怒喝交叠在一起。
贝拉完全无视这样的警告,刀刃再次逼近自己的目标——
“————唔!”
遵循主人巨大的力道,刀刃割破一人的手掌。
贝拉抬眼看清握住餐刀的多弗爵士,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就要立刻拔出。
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布朗探长已经跑到近前,抓住她的手臂后立刻反扣到其身后,将人死死按在餐桌上。
可即使这样,贝拉挣扎的动作也没停止。如果不是跟在身后的小警员及时赶到,布朗探长还真不一定能独自按住她。
这女人的力气可真不小,尤其她今早才发过烧……
布朗探长想起小弗鲁门先生之前的警告,心说自己还真被对方那纤弱的外表骗了。
于是,在绑人的时候他没有留手,结结实实将女人的四肢都固定到椅子上,餐巾塞进她的嘴里,这才松了口气。
小弗鲁门先生最后一个走进晚餐室,视线在女教师那凌乱的发顶扫过,又看了眼跌坐在地的理查先生,最后落到多弗爵士的手掌上。
“您刚刚的表现很英勇。”小绅士的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的笑,转头对男仆下达命令,“波文,快帮多弗爵士处理一下伤口。”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略特已经绕过长桌来到另一边,却迟迟不敢靠近。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被餐巾堵住嘴、还在不停挣扎的心上人,不可置信地向后来者讨要一个答案。
“别急,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小弗鲁门先生摇了摇手指,示意众人冷静:“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向外通行的大路终于清理干净,大家不用担心被困在这里饿死啦。”
…………
才没人担心过这种事!
布朗探长在心里“呸”了声,却无奈跟着生硬补充道:“男管家雷纳德也醒了。我们……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事。”
他的视线越过愈加焦急的艾略特,反而落到斯通兄妹身上。
“爱德华·福里斯特确实在三年前去世了,男爵夫人和雷纳德都是证人。”他看着脸色瞬间转白的斯通兄妹,面带怜悯道,“他是个有勇气的年轻人。他发现希尔科罗男爵曾参与过吞并斯通家的财产,与他发生冲突,这才不幸出了意外……”
闻言,斯通小姐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就要晕过去。
埃斯蒙德赶紧扶住妹妹,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爱德华是不一样的……他跟那个混蛋不一样……”
他用力闭上眼,偏头抱紧妹妹,旁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
“但还是……如果他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斯通小姐的低泣声久久不绝。
“……也就是说,爱德华·福里斯特不可能是杀死希尔科罗男爵的凶手。”刚刚包扎完伤口的多弗爵士沉沉吐出一口气,“父神在上,总算没让最坏的事发生……”
“你怎么知道那是最坏的结果?”
小弗鲁门先生歪头看过去:“你在用谁的标准在衡量?”
多弗爵士被噎了下,继而紧皱起眉:“当然是道德和律法。世界上还有比子杀父更不堪而可悲的事吗?”
利昂哈特·弗鲁门定定看了他两秒,忽地笑了。
“你总是会说出最标准的答案,多弗爵士。”他耸了下肩,“但每个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一圈,最后举起手里的金属杖,直直指向其中一人。
“理查先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此时的理查夫人已经跑到丈夫身边,理查先生则是还没从t刚刚的冲击中缓过神,依然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你……我…………”突然被手杖指着,他又屈辱又气愤,难得没给未来的伯爵大人好脸色,用颤抖的声音吼道,“我、我差点被这个女人杀了!她究竟是什么疯子?你们不赶紧处理她还向我问什么狗屁问题?!”
他话音刚落,绑在椅子上的贝拉挣扎更甚,眼中的怒火让人毫不怀疑她确实是想致理查先生于死地。
理查夫人被那样的恨意惊了一跳,但对方现在已是待宰的羔羊,她也挺起脖子给丈夫助威:“就是!究竟是谁负责选的人,竟然给可怜的小薇薇安选了这样一个女杀手做家庭教师!”
“……是我。”
奥德茨太太从门后站出来,尽管还保持着仪态,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却有些抖:“是我的工作出了疏忽……我应该给切尔曼伯爵夫人写一封信,确认她的身份……”
“不,这不是您的错。或者说,即使你给伯爵夫人写了信,也只能得到''贝琳达·帕斯特尔确实在伯爵府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这样的消息。 ”
金属手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小弗鲁门先生抬步走到女人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贝琳达·帕斯特尔''确实是伯爵小姐曾经的家庭教师。但我们面前的这位,并不是真正的帕斯特尔小姐。”
女人挣扎的动作霎时停止。与众人一样,带着惊诧望向金发的年轻人。
“一切要从十六年前说起……十六年前,有一个名叫弗朗西斯·派提特的罗兰传教士来到了南陆。”
“也许他是个虔诚的圣教教徒,愿望就是让吾主的圣音遍布世界;也许他本身就热爱冒险,所以才会成为一个传教士,借此周游世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有一颗善良豁达的心,就算面对的是信仰、语言都不相同的异族人,他也能与之处好关系。”
“正是因为他有这份善心,所以当马黎军队与当地部落发生冲突时,他作为翻译挺身而出,希望能调和双方的矛盾,至少不要发生流血事件……”
手掌下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小弗鲁门眼眸微垂,看着那双颤动不止的眼睫,无情地说出结局。
“他太天真了。他不知道,当时的内阁已经将那个部落的地下财产视为囊中物。他们不需要什么调停者,恰恰相反,他们只需要一个开战的契机。”
在场的年轻人都似懂非懂地听着,只有多弗爵士脸色突变,猛地站起身:“你说的是——”
“帕亚纳什大屠杀——一切的导火索就是这个传教士的死。”小弗鲁门颇为讽刺地勾起唇角,“一把传统的帕亚纳什短刃插进了他的脖子,当场毙命。次日,马黎军队就以此为理由开了第一枪。”
“……你在暗示什么,弗鲁门阁下。”多弗爵士忽地打断他的话,神色也变得异常严肃,“你难道想说,杀了那个传教士的不是帕亚纳什人,而是我们马黎人吗?”
小弗鲁门抬了下眉:“按照那些老家伙的作风,没什么不可能的。”
多弗爵士:“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如果您没有证据,这样空口造谣,即使您身份贵重也是会被拘禁的!”
小弗鲁门先生没被威胁到,反而仰头笑了两声。
“还不明白吗?那场无耻刺杀的幸存者就在这里。”
不等其他人反驳,他一把抽出堵在女人口中的餐巾。
“她就是那个传教士的教女,也是目睹了亨利·福里斯特杀人的唯一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