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本座和楼小岸的日常玩耍
自那日之后, 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包括但不限于姒荼喝药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嫌苦了。
楼岸看着面前被某人推到一边的药碗有些无奈:“现在不喝,一会儿凉了更苦。”
姒荼瞧了眼墨黑色的药汁,死命摇头:“这玩意儿太邪门了, 不喝。”
不知道楼岸究竟用了些什么药材, 昨晚他毫不设防地喝了一大口, 成功被苦吐了。
主要吧, 那个味道也不光是苦, 还带着股怪怪的酸味, 喝上一口就直冲天灵盖,恐怖如斯!
姒荼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口不择言:“要不你喂我吧,你喂我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喝一点。”
楼岸动作一顿, 随后清了清嗓子, 拿起碗。
他将盛了药的勺子在碗边蹭了蹭, 在姒荼亮晶晶的眼神中开了口。
“今早我去学堂时, 发现楼骁告假了。”
姒荼眼里的光开始闪烁。
“据说是由于不小心摔断了腿?”楼岸看着他,语调里似乎含着笑。
姒荼眼里的光熄灭了。
他耷拉着眉眼:“好吧我承认。”
“你那个三弟的确实是被我揍了一顿。”
“但但但, 腿不是我打折的, 明明是他自己慌不择路跑太快摔断的。”他义正辞严:“可不关我的事啊。”
“我特意套麻袋揍的, 他晕头转向跌沟里去了。不过你放心,他连我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不会有事儿的。”
楼岸看着他:“为什么?”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姒荼却懂了。他知道对方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插手这些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事。
姒荼生平最受不了这种感情剖白时刻,觉得甚是矫情。他看看天看看地,摸了摸鼻子后胡诌一通:“这我不是你救回来的人嘛, 四舍五入一下我就是你的人了。”
“救命恩人受了无耻小人的欺负,我理应是要帮忙的。”
楼岸唇角轻扬, 将勺子送到他的嘴边。
姒荼没想到他真的肯喂自己喝药,有些惊讶,愣愣地喝了几口后才感觉到来上涌的苦味,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拿茶往嘴里灌。
楼岸轻轻抿了口剩下的药汁,也没忍住皱起了眉。
他看姒荼喝的实在艰辛,想了想道:“不如我回头再问问药理先生,给你换种药吧。”
楼岸这么善解人意的一说,姒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摆了摆手:“其实,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你好不容易弄来对我恢复有利的药方药材,再多问的话难免让人起疑,我将就着喝吧。”
他看着楼岸担忧的目光,抿了抿唇,心里莫名生出股豪气来,一把将碗拿过来,闭上眼就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脸被苦得皱在了一起。
楼岸弯着唇角,上前给他顺了顺气。
姒荼发誓这辈子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但看着楼小岸垂着眸子给他拍背的侧颜,他不知道从哪产生一种好像值了的感觉。
碗被扔回桌上,姒荼好歹算是缓过来了,他没精打采地趴着回魂,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些什么。
他瞬间坐直了身体,冲楼岸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有接青晏堂的任务对吧?”
楼岸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在三日后,对吧?”
楼岸再点头。
姒荼一拍手:“那你把我也带去吧!”
不等对方开口拒绝,他便飞快地用一只手捂住了楼岸的嘴,另一只手竖起根指头摇了摇。
“不急,楼公子请先听我细细道来。”
“这其一,行走江湖危险重重,”姒荼一脸的讳莫如深:“而你,恰好需要我这样一个聪慧机敏的帮手。”
“再者”姒荼皱着眉顿了顿,下一刻索性蹲在了楼岸面前。
“好吧我编不出来了,反正我就是成天喝药闷得快要长蘑菇了想出去看看。”
“而且药太苦了,外面还有好吃的点心饴糖可以给我压一压,”他仰着脸看楼岸:“你吃过糖葫芦吗?我听人说它特别好吃,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不好?”
但凡这里有点零嘴之类的,姒荼吃药也不会那么痛苦。偏偏这楼家认定修剑道需得吃苦,不可贪图安逸享乐,直接不给弟子提供甜食,导致姒荼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那些点心零嘴他是一次都没见过。
自己原先在魔教的日子已经过的够苦了,姒荼也没想到世上还有同自己一样的天选苦命人。
少年肤色白皙,这些日子气色不错,衬得人愈发俊秀。
此时他看着楼岸,因为抬头的缘故眼睛微微睁大,平添了几分可爱。
楼岸喉结滚了滚。
姒荼还在催促他:“你就带我一起出去吧好不好。”
见他不搭话,这人索性耍起了无赖:“你不带我也行,反正我自己有腿,你不答应我就偷偷跟着,偌大的后山,我总能自己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楼家后山地形错综复杂,传言在开宗时特意找了高人布下的迷阵,寻常人在其中根本找不到方向。当初姒荼沿着山坡滚落,也属实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的楼岸。
见他这副样子,楼岸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发顶,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好,我带你去。”
“我明日同青晏堂的长老说一声,不从前山门走了,带你从后山离开,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了。”
“你认路吗?”姒荼疑惑道。
这几日他也不是没往后山深处转悠过,但那阵法属实有些复杂,暗含了易理,寻常人难以参透,姒荼也不敢完全保证自己能从里面出去。
楼岸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安抚道:“放心吧。”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痒意,已经达成所愿姒荼没好气地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
反正这人方才已经同意带自己出去了,过河拆桥也没什么。
楼小岸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喜欢扒拉他。
姒荼挠了挠脸颊,瞪了某人一眼,嘴里嘟囔了句“没大没小”后愤愤离场。
留下楼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含笑
数日后,俩人抵达了祁仙镇。
在传说里,此地曾有仙人顿悟飞升,后洒下了福源护佑百姓,荫庇一方平安。
后人为此特意定了个祁仙节来供奉仙人,祈求风调雨顺,富足美满,祁仙镇也因此而得名。
姒荼他们到时,便是恰好赶上了小镇最热闹的好日子。
再过两日,古镇便要举行三年一度的祁仙仪式,此时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市集上摆满了节日要用的花灯香囊。人来人往间,放眼望去百姓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祁仙镇出了件怪事。
数日前,李老员外的门口突然被人扔了只死猫七窍流血的尸体,据说被发现时,尸体还是温热的。
仆从当时吓了一跳,随后觉得晦气,没必要上报给主家,就自个儿寻了个地给埋了。
谁知第二日,又出现了一只。
如此往复数日,那仆从是真的害怕了,才禀报给了主家,上上下下查了一通却一无所获。李老员外发了一通脾气,直道晦气,却也无可奈何。
谁料三天前,死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无头女尸。
仆从当场吓得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便出现的都是无头女尸了。李府也不是没派家丁蹲守过,但根本抓不住人,只在昏黑的夜里看见抹一闪而过的人影。
随即便是丢在门口的尸体。
经此一事,李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说那是鬼影,李家许是触了什么霉头,遭报应了。据传,夜里还有人经常听到似有若无的哀泣声,李老员外再也不敢耽搁,连忙报了官。
奈何夜间出现的黑影速度太快,衙门的人根本追不上,调查了许久一无所获。之后有人推测,那道鬼影飘渺无踪,许是某位轻功卓绝的江湖人士。此论一出,衙门的人便长长松了口气。
江湖事向来诡谲秘事颇多,不归衙门管,衙门也管不好。
所以当年楼自青创立了青晏堂,便是为协助朝廷管理江湖琐事。
这看着祁仙节近在眼前,却出了这档子事,当地的衙门县令怕犯了仙人的忌讳,一合计,连忙给离此处最近的青晏堂传了信,让其派弟子前来帮忙。
李家闹鬼的事县衙捂得还算紧实,是以现在还没多少人知晓,街道上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姒荼捏着糖葫芦的棍子,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一路走来,他闲不住地逛了许多小摊儿,摊主们瞧着他穿的衣料带的配饰都不错,人也面善像是个好说话的,热情地拉着他推荐了不少东西。
楼岸也由着他买,从城门到客栈的短短一小段距离,俩人怀里已经塞了不少好看但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姒荼把手里的糖葫芦送到楼岸嘴边:“真不吃?”
“这个老好吃了,”他见楼岸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说你,这都出门了,怎么还恪守着楼家那套端方持重的礼节。”
“走在街上吃个糖葫芦怎么了,哪里不雅正了?”
“糖葫芦那么好吃,你不尝一口真的会后悔的。”
“我吃完了?我真把它吃完了?一口也不给你留了啊?”
欢脱不着调的声音持续响起,路人寻声望去,只看见两个容貌出挑的少年并肩而行。
个子稍矮些的少年笑着不断试图将手里的糖葫芦喂给对方,被拒绝了也不灰心,调笑着继续朝前走。
而高个子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颤颤巍巍,还要抽空应对他的投喂,很是无奈,但细看,眼底却浸满了温柔。
第23章 本座叫楼小岸哥哥
在青晏堂的暗桩拿到这次任务的详细消息后, 俩人决定事不宜迟,即刻前往李府看看情况。
“虽说县衙和李府那边的意思都是让你抓住鬼影就好,但, 我觉得很奇怪啊。”
马车中, 姒荼往嘴里塞了口点心, 惬意地眯着眼分析起案子。
楼岸怕他噎着, 倒了杯茶放在他的手边:“你觉得哪里奇怪?”
“我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指着卷宗:“你看, 那鬼影一开始扔的是死猫,第三天,却突然换成了女尸。”
“鬼影为什么那么做呢?”姒荼有些疑惑:“单纯只是为了吓一吓李府的人吗?”
“可从消息来看,真正被吓到的人或许只有每日负责开门的仆从吧。”
他替那人摇头叹息, 天可怜见儿的。
楼岸认同道:“的确, 我也觉得这其中还有些什么。”
“县衙那边是怕这人扰乱了祁仙仪式惹神明怪罪, 可若是鬼影真的只是为了闹出点不详的动静, 又为何偏偏是李府。”
他指尖轻叩桌面:“而且,女尸无头, 是能抹除掉不少关键信息的。”
两人对视一眼, 这李府, 怕是也有不小的问题
说话间,马车停了。
两人跟随等候多时的管家入了府, 在前厅见到了李老员外。
李员外生的珠圆玉润肥头大耳,瞧着就知道日子过的定是十分滋润。他见人来了,脸上就立马堆砌出讨好谄媚的笑。若是旁人露出这副夸张的表情,定会让人顿感不适, 但偏偏李员外脸上的肥肉分布的恰到好处,瞧着还有几分顺眼和讨喜。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去讨好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有什么不对, 欢欢喜喜就迎着他们上了座。
“哎呀,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这眼看着就要到祁仙节了,我这几日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了,生怕一个处理不好惊扰了仙人。”李员外肉掌拍着大腿,长吁短叹。
姒荼瞟了眼对方红光满面的样子,暗道未必。
李员外好是感叹了一番,等他哭诉完这些日子有多不容易后,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问道:“青晏堂的回信中似乎说此次千仞宗派来的弟子只有一位啊,这是?”
见他发问,姒荼一把勾过了身旁楼岸的肩,抬眉笑道:“信里提及的应该是我兄长,我是同哥哥一起下山长长见识的。”
他伸手指了指:“这是我哥哥楼岸,我叫楼茶。”
“怎么样,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姒荼将两人的头靠在一起,笑眯眯地问李员外。
“啊是是是,两位小公子,都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李员外被他的反问搞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恭维:“一个模样儿的气质出众,惊才绝艳”
姒荼半点儿也不谦虚,张口就道:“那是。”
腰侧被人轻轻戳了戳,姒荼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违楼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贯谦谦姿态,忙清了清嗓子找补:“那是李员外言重了。”
虚假的感觉更浓了。
李员外恭维了大大小小各种官员各路人马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尤其这位不要脸的还是江湖中堪称最要脸的家族的种,李员外一时有些茫然。
他在姒荼华贵的衣裳和配饰上一扫而过,又联系了下对方出尘的气质,才打消了疑惑。
或许,每个家族都总会有那么一朵奇葩吧。
他瞧了眼楼岸隐隐破碎的淡定从容,再瞟了眼那微红的耳朵和没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摇头叹了口气。
有个这么跳脱不着调的弟弟,当哥哥的应该也挺不容易的,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楼岸没再耽搁,直入主题,联系卷宗上的信息再次细细盘问了一遍相关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李员外喝了口茶,长叹一声:“两位若是想要查看尸体,得去趟县衙,自出事后,尸体就都被存放在县衙的停尸间了。”
他站起来朝俩人拱了拱手:“祁仙仪式近在眼前,李某实在不敢担上不详之罪名,扰乱仪式。还请两位小公子帮帮忙,抓住歹人,李某必有重谢。”
二人忙回礼,连道不敢。又是一阵客套后由管家引路,离开了李府。
谁知,俩人前脚刚出门,后脚便从墙外又翻回了李府。他们让马车自己回了客栈,伪造出离开的假象,自己再次拐回来探查。
因为对于李员外说的话,他们始终保持一个态度,信,但不完全信。很多细枝末节的事,真相还是得靠自己调查。
两人蹲在花丛中,等不远处巡逻的家丁离开。
楼岸拨了拨姒荼耳边的碎发,有些好笑地轻声问道:“哥哥?楼茶?”
姒荼摆了摆手,害了一声,用气音回他:“出门在外,总得找个身份。”
“叫你声哥哥怎么了,”他笑盈盈地看着某人:“如果你想,我还能叫你好哥哥,嗯,情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楼岸一把捂住了。
少年耳根脖子红成一片:“别乱说。”
姒荼无声地弯眼笑起来。
楼岸羞恼地抿着唇,眸光深沉。这个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简直,不知死活。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姒荼见某人隐隐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腰侧:“家丁离开了,我们也走吧。”
两人起身,成功混进了李府的后院。
与前院主要用于办事、接待来往客人不同,后院分了几处区域,分别住着李员外的姬妾和儿女们。
眼下姒荼他们路过的这一处,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窃香居,结合暗桩给的消息,便知道是李员外家中幼子的院落。
姒荼看着院名皱了皱眉:“这名字,起的真不文雅,透露出股猥琐来。”
楼岸也蹙着眉:“这李琬是李员外最小的儿子,平日里总学着文人墨客附庸风雅,好美人歌姬,似乎还发了不少称颂美人的诗词。”
姒荼表示不能理解这种不伦不类的风格。
两人交流间,那院子里出来了个小厮,手里端着药盅往外走。
姒荼挑了挑眉,随手捡了个石子用指尖一弹,便径直命中了那人膝弯处的穴位。
小厮只觉得腿上的经脉突然抽痛起来,他踉跄了一下便朝前倒去,手里的药盅被打翻,洒落了些许的药汁和药渣。
他揉着腿爬起来,暗骂一声晦气,也没多想,拿起东西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两人上前,查看起了地上遗留的痕迹。
楼岸用指腹蘸取了些药汁,嗅了嗅:“都是些安神镇定的药。”
“不过”他思索片刻:“似乎用药很重。”
俩人对视一眼,又偷摸溜进了院里,看到了昏睡在床病容憔悴的李琬。
趁李琬刚喝了药昏睡着,楼岸搭上了他的脉。
片刻后,他朝姒荼点了点头:“最近才病的,忧思成疾。”
“这就奇怪了,”姒荼撑着下巴:“李府门口出现的尸体李员外看着没多害怕,他方才的表现,更像是觉得晦气。”
“但偏偏,一向张扬风流的李小公子却病了,忧思过重到卧床不起?”
两人均是若有所思,难不成,那些死猫和无头女尸,与这个李小公子有什么联系?
他们回到了院门口,刚准备离开去别处查探,姒荼眼尖,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他指着院门口的一块青石板疑惑道:“那是什么?”
二人上前,发现了石板缝隙中残留的暗红色血迹。
第24章 本座喂楼小岸吃甜糕
“这是没处理干净遗留下来的血迹吗?”
两人蹲在地上, 伸手碰了碰石板缝隙里和泥土混在一起,早已经干涸的血。
联系起李琬现下的症状,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 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所想的答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姒荼当即拍板:“去李府前门。”
两人目力极好, 不一会就仔仔细细将地上每一处的缝隙都检查完了, 没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果然。
他们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死猫和女尸真正的抛尸地点被李府隐藏了, 换了个看起来似乎无伤大雅的正门门口。
李府的人在被问询时提到, 死猫被发现时七窍流血, 尸体甚至还是温热的。
而李员外当初为了凸显李府的清贵高雅之气,建府时在正门前铺满了时下文人墨客最流行的丹青墨石板,这种石板的确高贵典雅颇有格调,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构造独特, 其上布有天然的沟壑小孔, 难以清理。
更何况, 石板间是有缝隙的,若是血液流淌进了缝隙里和尘土混在一处, 让仆从的打扫清理难上加难。就算真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缝隙里的尘土清扫出来, 那也会留下新添的痕迹, 姒荼他们势必能看出来。
但现在,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既然尸体带血,那么正门门口就不可能干净到没有任何痕迹存在过的影子。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里不是抛尸地点。
许是见二人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李府的仆从跑上前询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姒荼闻言, 收了面上的思虑,朝上前询问的仆从弯着眼温声道:“无事, 不过是我粗心,以为方才将玉佩遗失在了这府门口,带着哥哥陪我回来寻罢了。”
“现在想来,应当是落在了客栈。”他柔柔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惊动你家老爷。”
那仆从被他的笑晃了眼,愣愣地称是。
等两人相携离去后,他挠了挠头,才暗道这楼家不愧是江湖第一大派,里头出来的小公子长得真水灵,那眼睛笑盈盈望过来,就无端地让人多生出些好感来
到此,似乎显而易见了。
鬼影的原抛尸点定然是李三公子的门前,但由于种种不可告人的原有,被李府瞒了下来,改成了是在李府正门处发现的尸体。
这也能解释得通李三公子为何回因忧惧太过,卧病不起了。
至于为什么要瞒,估计只会是那些尸体同李三公子的关系更大,李员外为了粉饰太平,悄悄改了地点,寻常人也瞧不出错处。
祁仙节近在眼前,只消一力促使他们抓住那个捣乱的鬼影,其余的最好一概不管,如此,便能掩饰住背后的真相,保全些什么。
但可惜,青晏堂遵循当年楼自青的志愿协理江湖事,必不会草草了案,又碰上了楼岸这样一个完美继承了当年楼大侠君子风骨,如此负责到底的人接受了案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就不会被轻巧遮掩过去了。
方才同李员外谈话时,对方提及让姒荼他们在明日寅时左右蹲守在李府后门,那里是几天来鬼影抛尸后逃窜的必经处。
抛尸地点的蹊跷之处,从这里也可见一斑。既然要抓人,在抛尸时抓岂不是更好,鬼影要经历把尸体搬过来、抛下这一系列动作,耽搁的时间会更久,必然比逃窜时要好抓得多。
李员外只让他们在后门处等候,想也是怕他们发现被隐瞒的真正抛尸地。
“你怎么看?”
楼岸见姒荼一路拧着眉,面色比他这个正经来查案的人还要严肃,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些什么,于是认真问道。
姒荼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该吃饭了。”
楼岸:“”
他眨巴眨巴眼:“饿了。什么都想不出来。”
楼岸叹气:“好,吃饭。”
姒荼闻言笑着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朝前面的酒楼带去。
“我这身无分文的,可是还要靠哥哥多多接济呢。”
“你尽管吃,”楼岸被他带得身子稍稍弯了弯,颇为不自在道:“还有,别叫哥哥。”
他问:“为什么?”
他道:“很怪。”
姒荼满不在乎:“咱俩这关系,称兄道弟的不是很正常。哎呀,你就是听少了,多听几次适应适应就不会了。”
随即,便是一连串地哥哥哥哥哥哥
楼岸:“”
称兄道弟是没错,但就算是这样,按年龄来说,不也该是我管你叫兄长吗?
这样反过来真的像极了你到底懂不懂
楼岸看着毫不设防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隐隐有些崩溃
在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后,姒荼往后一靠,感觉浑身经脉都被打开了,眉眼间都流露出舒坦的意味。
美食,果然是能让人迅速快乐起来的神丹妙药。
吃饱喝足后,姒小荼感觉自己的脑子回来了。
他神神秘秘靠近楼岸,压低嗓子:“我觉得,今晚那道鬼影不会来了。”
楼岸心道果然,这人又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他略一沉吟:“你是想说,那个所谓的鬼影,是李府里的人?”
姒荼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哥哥果然懂我,”他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咱俩果然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楼岸:“天生一对不是那么用的。”
姒荼害了一声,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无伤大雅。”
“李府占地面积可不小,方才去时我就发现了,李员外子嗣众多,妻妾也不少,都住在一处,后院弯弯绕绕的,能在众多院落里准确找到属于李三公子的院落可不容易,我们方才纯属是运气。”
“其次,那鬼影似乎极为了解李府家丁的换班情况,在不惊动巡逻的前提下抛尸数次,被发现后也是游刃有余,还能在家丁熟悉府内布置的情况下轻松抽身离开,若是个对李府不熟悉的人,绝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托着下巴:“若我们的推测成立,那个黑影必然已经得知李员外找来了能治他的人,当然不会来白白送死。”
“他的目的必然不会单纯是抛个尸吓一吓人那么简单,”楼岸点头:“的确,在真正目的还没达到前,他又岂会让自己这么轻易的被抓到。”
“但,那道鬼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警告吗?”楼岸蹙着眉,神色颇为认真:“目前看来,李三公子是目前较为关键的突破口,我一会儿就去暗桩一趟,找找李三公子过往的信息,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他又想了一会儿道:“现下还早,一会儿可以去县衙一趟,看完尸体后,或许也会多些线索。”
姒荼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没接话,却倏地夹起一块甜糕塞进楼岸的嘴里。
楼岸:“?”
他被迫止住了话头,疑惑地看着姒荼。
“你看看你,饭不好好吃,眉却拧的死紧,”姒荼语重心长般拍了拍他:“这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信我,你在祁仙节前绝对能查个水落石出。”
艰难咽下甜糕的楼岸:“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重要,”姒荼见他表情没有那么凝重了,很是满意:“甜糕好吃吗?要不要我再喂你几个?哥哥?”
还没下山前,楼岸被楼老妇人约谈了一次,这位年老的掌权者似乎深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赏了楼岸不少东西。
姒荼怕被发现没跟着去,是以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隐隐察觉到回来后的楼岸心情似乎不太好。
彼时,姒荼看着那一堆笔墨文玩、发带玉冠之类的赏赐嗤之以鼻,只觉得虚伪至极。
他也问过楼岸,但当时少年抿唇沉默了许久,只说不管怎样,楼老夫人是他的祖母。
在父母都离开后,楼岸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还算得上亲厚的长辈家人了。
姒荼着看他默默将东西收好,感到有些气愤,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处密密麻麻的又疼又酸。
他下意识想要楼岸开心点。
所以当他得知楼岸接了案子要下山时,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姒荼提出来一道前去,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管,偷偷逃了的。
但他还是来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楼岸好像有些孤独。若是身边能多个人冲他发发牢骚,调笑两句,或许能稍稍好过一点,起码,不会那么的让人心疼。
再比如现在,他盯着楼岸蹙起的眉,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下意识就想要帮对方抚平。
他的确,总想让楼岸能开心点
楼岸本来好好的,却被姒荼一声温言软语的哥哥弄得呛了呛。
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姒荼颇为嗔怪地瞧他一眼,似乎在说怎么这也能呛到,但还是颇为乖觉地凑上前给他拍了拍,简直做足了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他这么想着,楼岸那边可就未必了。
少年如玉的面颊在侧,背上是其轻柔的抚顺,耳边仿佛还环绕着方才温软的语调。
“要我喂你吗哥哥”
楼岸僵着身子,崩溃地闭上了眼。
救命,他好像,出问题了。
第25章 本座撒娇啦
少年心如擂鼓, 热意在这片空间里蔓延。
楼岸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让视线从对方的颈侧移开。他挪了挪身子,躲开了姒荼的触碰。
“我没事了, ”楼岸刻意避开姒荼疑惑的眼神:“你回去坐好吧。”
姒荼皱眉, 他这是, 嫌自己伺候的不够好吗?
是点心没喂好还是顺气儿不及时?
姒荼第一次这么伺候人, 表示不太能理解。
他狐疑地让目光在楼岸身上转了一圈。
楼岸却不让他再看, 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裳, 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结账”便步履匆忙地离开。
看背影,颇有几分仓皇的意味。
独留姒荼一人坐在原地面露沉思
天刚刚擦黑,两人就带着新收集到的线索前往县衙查看起了尸体。
晚风吹拂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 姒荼环顾四周搓了搓手臂, 没忍住道:“话说, 我们真的要选择这么一个阴间的时段去查看尸体吗?”
下一秒,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姒荼毫不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方的楼岸脚步顿了顿, 随后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了他的身上, 待将其系紧了, 又转身朝前几步在两人间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几个瞬息间,姒荼身上就多了层披风, 他抬起脸看着那人的背影,神色茫然。
他也不是傻子,自那块糖糕后,就隐约能感觉到楼小岸在躲着他。
走路都不让他勾肩搭背了。
调笑也不接他的话了。
还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
姒荼垂眸扯了扯身上的两件披风, 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正在经历巨大的考验。
可是天杀的,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楼小岸还在怪他喂的糖糕不好吃把他给呛到了?
没可能啊,他尝过的,真的很好吃,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分享给他。
还是说,因为他晚间比平时多吃了两串糖葫芦?
姒荼这会儿子思绪飞出了八百里开外,脑子里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吵吵嚷嚷猜测原因,本人却仍旧一头雾水。
但没想明白是一回事,他认不认命又是另一回事。
友谊这件事嘛,其实跟小夫妻平日里吵架差不了多少,总得有一方先示弱求和的。姒荼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他虽一向张扬惯了,但如果对方是楼岸的话,他倒还算愿意做那个示弱的角色。
这么想着,姒荼的计划在瞬息间悄然成型。
他看着楼岸郎心似铁的背影,狠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眸中迅速酝酿出水光,随后颇为做作的又是一个喷嚏。
如他所料,楼岸的脚步再次停了,那人稍稍侧过身子,似在疑惑为什么还冷,又像是在思索要怎么办。
姒荼悄悄勾了勾嘴角,小跑几步上前揽住了楼岸的腰身。
楼岸一僵,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他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哥哥,我冷。”
察觉到楼岸不动了,姒荼低垂的眼眸里闪过笑意。
哇,计划通。
之前在魔教,阿娘生气时,阿爹就是这样求和的,非常有效,导致姒荼现如今仍历历在目。
唉,长老们说的的确不错,多学点东西还真是有好处,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那,那怎么办?”楼岸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热,有些无措:“夜里的确寒凉,你身子还没好,要不先回客栈歇着吧,我一个人去查探也是可以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姒荼摇头果决道。
楼岸有些无言,有些崩溃:“可是我们这样不太方便”
姒荼一想也是,他转了转眼珠,抬眸时面上却已是一片温和无辜的神色:“那要不,哥哥牵着我吧,这样还能暖和点。”
楼岸被他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只觉得此时心跳过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其间的漏洞,便听话地拉过了姒荼的手,将自己体内暖融融的内力输送了过去。
少年掌心温度偏高,在内力的加持下,姒荼颇为熨帖的眯起了眼,在心底感叹一声楼家的内功心法真好使。
的确很暖和,不错不错。
至于姒荼自己的内力,他选择性的将其忽略了。
什么,他有内力吗?没有吧。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样牵着手,一路走到了县衙的停尸间。
在跨进门的瞬间,楼岸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看了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又看了看脸上明显带着些自得和笑意的某人,沉默了。
热意上涌至耳后,楼岸艰难开口:“你自己的内力呢?”
完蛋,楼小岸反应过来了。
姒荼笑意一僵,但他丝毫不慌,抬眼与楼岸视线相触。
他的眼眸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股天然的纯真无辜,似乎只要被这双眼睛盯着,就根本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少年语调刻意放软,带着亲近和讨好的意味:“你的内力更暖和啊,而且这样我也能和你靠的更近一点。”
救命。
楼岸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看着他,几乎又生出了同之前想要般仓皇离开的心思。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却下意识的,并不想拒绝姒荼的任何提议。
“好,”楼岸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那你跟紧我,屋子里有些黑。”
姒荼笑着点头。
两人拉着对方,一前一后进了门。
楼岸点燃了几支烛火,稍稍将屋子里照的明亮了些,显得不那么阴森恐怖。
为了存放尸体,停尸间的温度很低,屋子里摆放着三具尸体,都盖着白布。
是三具无头的女尸。
一旁的地上还摆放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昏暗的烛火中不怎么清晰,姒荼走进了才发觉那是卷宗中所提及的死猫尸体。
两人分头查看起来。
姒荼蹙着眉翻了翻尸体,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这三只死猫,除了已经提及的七窍流血这一特征以外,它们的毛发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的,纯粹到没有任何一根杂毛。
是有什么缘由吗?
他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朝楼岸那边走去。
房间里停放的三具尸体此时都被拉开了白布。楼岸掏出准备好的器具,认真地查看着每一具尸体的情况。
姒荼对于验尸一道并不专业,索性也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楼岸得出结论。
过了不知多久,楼岸收了工具,凝眸看着女尸淡淡开口:“这三具尸体,每一具的死法都不同。”
“第一具女尸,手中还缠有水草、甲缝里藏有泥沙,尸体肿胀发白,双手张开,推测在死前经历过剧烈挣扎,是被人活生生溺死的。”
“第二具女尸,喉结下有明显的勒痕,皮下出血,舌骨断裂,索沟方向倾斜,勒痕上浅下深,推测行凶者比死者高一尺以上,且力大无比。”
“第三具女尸,身体上并无致命伤。”他思索片刻:“故推测死因应该是在消失不见的头上。”
“三具女尸都是在死后被人残忍的割下了头颅,”楼岸面色凝重:“除此之外,身体上都有不少的鞭痕伤疤和被糟蹋作践的痕迹。”
姒荼也皱起了眉:“死后割人头颅,是怕被人发现什么吧。”
“这个小镇并不算多大,要是谁家走失了女儿,哪怕尸体面目全非了,辨认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将头割掉,增加了不少辨认的难度,凶手也能放心很多。”
楼岸点点头:“的确,人死前的面容是包含了很多线索的,无论是表情还是下意识的动作,都能反应不少东西。”
姒荼问道:“你能推断出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吗?”
楼岸又仔细瞧了瞧那些尸体,摇了摇头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出现了腐败的情况,但现象都很轻微,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
“但方才我在检查时,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药味,”他回忆了一下:“这种草药我在楼家藏书阁的典籍中有见过,叫荧春草。”
“医书古籍中有注,这种草药似乎对保存尸体新鲜程度有奇效,可保证其在七日内不腐败,但据说这种古法已经失传了。”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见。”
姒荼叹了口气:“若按你所说,荧春草的古法秘药可保尸体七日内不腐,但这些尸体却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腐败迹象,可见这些姑娘早在七日前便已身故。”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而且镇上死了这些姑娘,还被人作践成这样,都没有人发觉报官的吗?”姒荼有些气愤。
“祁仙镇似乎一直都有姑娘走失,且自那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闹大过。”
楼岸眸光沉沉:“这种情况,要么是家里的长辈亲戚并不在意这些姑娘的死活,要么就是被有心人早早压下了。”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肮脏交易也说不准。”
姒荼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面沉如水,指节发出了几声脆响。
最终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白白惨死的几位姑娘:“人命并非草芥,我们早晚能查清楚,该死的一个也跑不了。”
随后,他走上前,同楼岸一起规规矩矩替三位姑娘盖上了白布。
第26章 本座的手
两人一道出了门, 姒荼想起些什么,问道:“关于那位李三公子,楼家暗桩调查出些什么了吗?”
楼岸点点头:“李三公子李琬, 风流成性, 最爱美人美酒, 仗着李员外的宠爱和李府这些年经商攒下的家底, 在外交友时肆意挥霍, 也时常进出花楼赌场。这点, 用不着暗桩查探,稍稍在外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但可疑的是,这人虽喜爱美人,府中却格外冷清, 未纳任何姬妾。”
“就连平日里进青楼, 也从来不碰姑娘, 点的都是清倌, 一晚上下来都只坐在一旁喝酒,听姑娘们弹琴唱曲儿, ”他顿了顿:“我觉得不对劲, 是以劳烦暗桩的师兄们往深处查了查, 才得知,数年前这位李公子曾暗中花重金请来了一位神医。”
“而那位神医, 当初是以治疗不举出名的。”
楼岸说到这里,自小养成的性格让他对那个词有些说不出口,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姒荼一眼, 才又继续道。
“李府悄悄将人请了来,又悄悄送了回去。若非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 也不会怀疑到李琬是有什么难以对人言的病症上去。”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对此等秘辛来了兴趣,忙催促他继续说。
“但可惜,似乎那位神医没能把人治好,暗桩查到,这几年来李三公子定期仍会喝某种特殊的药,但李府对此着重提防,是以并没能有留存的药渣供以验证。”
他见姒荼睁圆了眼,听得津津有味,有些好笑,也乐意继续拣些好玩的说给他听。
“但眼见李三公子年龄到了,李府许是怕落人口舌,便匆匆找了位家世清白、孤苦无依的农家女子娶回了府,当个摆设放着。”
姒荼皱眉骂道:“这不是害了人姑娘一辈子嘛?”
但他紧接着又追问:“那位姑娘现下怎么样了?”
楼岸摇了摇头:“半年前,因病不治而死了。”
他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这明面上的说法,是那位夫人自小便身体不好,不小心着凉引发了其它病症,夜里被野猫冲撞,受惊过度病逝了。”
“自此,李三公子日日以泪洗面,夜不安枕,发誓要为亡妻守节。自那以后,这半年里他还真的再也没去过秦楼楚馆,在祁仙镇上还博了个好名声。”
他的语调凉凉,难得地带了些讥讽。毕竟,旁人无知被骗也就罢了,当知情者了解原委,在这些事件前都放上个“不举”的前提后,就显得分外可笑了。
姒荼敏锐抓住了关键词:“野猫?什么样的野猫,会不会同那几只死猫有关?”
楼岸摇头:“这些并未详细提及。”
姒荼揪了揪披风上的流苏,在原地转了几圈,最终一仰脸叉腰怒骂:“那些姑娘绝对跟这个不举的有关,这种人最容易变态了,一个搞不好还不知道背地里祸害了多少姑娘。”
姒荼磨了磨牙,竟是提步要走:“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楼岸好笑地将他拉了回来:“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若要将人带走伏法,还是得找确凿证据。”
“更别提这背后还有一个人,他似乎知道所有的事,并掌控着节奏,一一将证据陈列在明面上,慢慢收拢布下的网。”
姒荼虽然气愤,但脑子还算清楚,听楼岸这么一说,也顺势往下理了理:“他若是想要为那些受害的姑娘们报仇,大可以一刀杀了那个不举的,以他表现出来的功夫也的确做得到。但他这样慢慢搜罗尸体证据,徐徐图之,更像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样子。”
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那道鬼影,莫非是想要借青晏堂的手来料理这桩案子?”
“从一开始扔下死猫尸体开始,到后面的女尸和惊扰李府的鬼泣声,似乎都是为了一点点将事情闹大。”
“他特意将时间选在祁仙节前,就是想要逼县衙和李府联系能处理这件事的人。李府位居小镇最繁华的地带,祁仙仪式中的游街又势必会经过李府,若是不提早料理了这人,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卵子来。”
“李员外怕,县衙也怕,所以只能上报给青晏堂了,”姒荼摊了摊手,冲楼岸笑笑:“可见,你们青晏堂还挺有威名的,连鬼想要申冤都盼着你们能来。”
“怎么样,考不考虑以后当个堂主,往外一走多拉风多威武,我在你身边站着也能沾沾光。”他冲楼岸眨了眨眼。
楼岸无奈:“说正事呢。”
“行,”姒荼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将案子交到青晏堂手里,那鬼影应是放心了,但他估计摸不准我们查到了多少,也害怕我们不明所以直接将人捉了去,今晚应当是不会现身的。”
“但我猜测,他之后定然还会用各种方式将线索送到我们手里。”
楼岸没否认这种说法,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荧春草吗?”
姒荼跟上了他的思路:“记得,但这样看来,那鬼影还真是图谋许久,不光收集了这些姑娘的尸身,还特意用古法将其保存了那么久,就为了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替她们报仇。”
“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道他是与哪位遇害的姑娘有渊源了。”
姒荼想了想:“我倒还真有些敬佩这人。”
楼岸赞同:“的确,肯耗费如此大的心力收集这些,定与遇害之人有不小的牵扯,在这个前提下还能冷静谋划,徐徐图之,心性便超于常人,能用古法秘药保尸身不腐,身份必然不简单。如此说来的确很厉害。”
说话间,姒荼瞧见了客栈门前的红灯笼,于是揽过楼岸的背,带着这人朝前跑了几步。
他跑着,语气十分轻快:“好啦,这下调查的大致方向有了,你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啦。”
楼岸有些错愕。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赶路,你又担心着案子的情况,都多久没睡好了,”他冲楼岸弯眼笑笑:“没想到这个案子调查起来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还是倚仗了人家鬼影的功劳,但能查清楚就行。”
“你先好好休息吧,把神养足了,明日才能好好的调查。”
他把人往屋里赶:“去吧去吧,关好窗户盖好被子锁好门,哥哥好梦。”
末了还不忘调笑着叮嘱:“明早我要吃许记酒楼的汤包,你若是要早起晨练,记得帮贤弟我带上一份。”
随即他便在楼岸茫然疑惑的目光下关上了自己的门。
一直到进了房间,确认锁好了门,姒荼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垂眸,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修长的手,此时正在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姒荼无言,扯了扯唇角,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小药丸看也不看便直接仰头吞了。
又到日子了,但愿这次能好过些,别让他太受罪
第二日,楼岸拎着离此地两条街外许记酒楼的汤包,敲开了姒荼的房门。
姒荼应该是刚醒,还没来得及梳洗,顶着头凌乱的发就给楼岸开了门。
他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睡意惺忪地冲楼岸打招呼:“早啊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楼岸的目光触及他只有薄薄一层的中衣,颇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见对方一直没接话,姒荼清醒了几分,睁眼就看见了楼岸回避的视线,他有些无奈,知道这人又用上了非礼勿视的那套。
姒荼也没为难他,回屋披了件外袍又回来,瞧见这人手里提的早膳,他欣喜道:“许记的汤包,你真给我带了?我本来昨晚只是随口一提来着。”
他弯唇笑着,伸手接过了楼岸手里的早膳:“这多不好意思,还劳烦哥哥给我送到门口来。”
话虽这么说,这人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楼岸对他这副样子早已习惯,状似无奈,眸光中却隐隐流露出笑意。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楼岸的目光随着姒荼的动作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在一夜之间又缠上了熟悉的布条。
楼岸记得,他刚捡到这人时,对方的手上就是缠满的白色布条,他当时还特别留意过,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那日闻到的药草味究竟是什么。加之姒荼第二天便将布条取了下来,过了这许久的日子,他也便忘了。
谁知,现下这布条又突然出现在了对方的手上。
楼岸暗自思索起来,昨晚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姒荼也察觉了楼岸的视线,他摆了摆手,主动解释道:“我这手有个老毛病,好像是什么寒症,总之就是十天半个月会发作一次。”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骨头冷,说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冻出来的毛病,看了大夫,说是让用布条沾点特质的草药汁,细细将手裹起来,等药效吸收干净了,就能稍微缓解一些。”
“喏,”他知道躲躲藏藏反而让人生疑,索性大大方方地将手往楼岸面前一伸:“你看,真没什么大事。”
楼岸握了握,见的确入手寒凉,便信了三分,没再追问,被姒荼领着进了房一起用膳。
第27章 本座有点害羞
早膳过后, 李府派人来传话,他们便得知,正如先前推测那般, 鬼影今日的确没来。
李员外和县衙那边顿时都松了口气, 原本还对两人的推测心存怀疑, 这下可谓是心服口服了。直夸两位小公子聪明绝顶楼家人才辈出。
李府也由此开始筛查府中的家仆, 寻找可疑人选。
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了一通, 手脚不干净的小厮仆从倒是找出了不少, 可疑之人却连影子都看不见。
前厅里。
李员外苦哈哈地道:“依两位公子所言,府中也是彻查了一番,但却并未发现任何身份存疑的仆从。近日府里也没买新的仆从,余下家仆里最少的也在李府已经待了五个年头,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初买人时也是确定了家世清白的, 实在不像是那作怪的鬼影啊。”
他又想到了些什么:“更何况, 众目睽睽之下, 那鬼影飞檐走壁轻松自如,武功之高强, 在江湖上也是顶尖的, 府中也的确不曾有这样的人才。”
李员外说完, 姒荼与楼岸对视了一眼。
姒荼笑眯眯站起来,给李员外倒了杯茶, 趁着距离较近,他压低声音道:“查不到人,有两种情况。”
“一是那人提前得了李府要查人的消息,自封武功, 隐藏得天衣无缝。”他弯唇笑着:“不过依员外方才所言,既然买进家仆的渠道是干净的, 且又是为府中效力了多年的老仆,那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要稍稍小些。”
姒荼竖起两根手指:“那便是第二种情况了,员外有没有想过,彻查的范围不对。”
李员外拧紧了眉:“巡逻的家将,洒扫的丫头,厨房里的伙计,做粗活儿的婢女,就连马房里喂马的小厮都查了一遍,还有哪里没查到?”
楼岸看着他淡淡开口:“后院。”
李员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姒荼冲楼岸一抬眉,露出一个还是你懂我的表情,道:“不错,正是后院。”
“毕竟也没人说,那飘渺无踪的鬼影不会是个美娇娘。”
李员外想起自己后院里貌美温柔的姨娘小妾们,面上带着些狐疑,随后,他又想起自己近日里新迎回来的几房小妾,眉心跳了跳。
姒荼继续添砖加瓦:“也许不是您的美妾,有可能是府中几位公子带回来的也说不准。”
“员外您知晓其中厉害关系,自然小心再小心,弄错的几率尚小。但几位公子可就说不准了,年纪轻轻被姑娘们的美色迷了眼也是极有可能的,保不齐”
李员外眉心又是跳了跳。
李府人口众多,偏偏还如出一辙的爱美色。单单只是李老爷的后院,便有不下十位千娇百媚的姨娘,除开李琬,若再算上其它两个儿子的
李员外面色明显沉了沉。的确,他无法保证那些女人都没有问题,尽管李员外还无法将徒手搬运死尸飞檐走壁的鬼影和自己房内温柔小意的美人联系到一起,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说不准,就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向鬼影传递了些什么消息。
姒荼见李老爷捏着茶杯沉了脸色,知道点到为止就好,便转身坐回了楼岸身边,只是同楼岸对上视线时,没忍住得意地冲他稍稍抬了抬下巴。
那神情仿佛有种小爷天下第一舌战群儒大胜而归的傲气,直接让楼岸看笑了。
面对姒荼谴责的视线,楼岸艰难地压了压嘴角,只觉得对面这人满脸写着求夸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鬼使神差间,他偏头对姒荼夸了句:“茶茶真厉害。”
姒荼:“?”
姒荼罕见地僵硬了。
他热意瞬间蔓延到耳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结结巴巴问:“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岸抿了抿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方才说的话不甚妥当,显得有些轻浮,正暗自懊恼着,没回答姒荼的话。
就这样,前厅里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坐着,相顾无言,却一起红了耳根。
那边考虑妥当的李员外回过神来,看向两人正准备开口,却被这副景象弄得一怔。
李员外:“???”
他直觉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以为是这两兄弟绊了嘴不开心,多年从商练就的圆滑让他下意识开口和稀泥:“可是这厅里温度过高,两位小公子怎么都热红了脸?”
他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年轻人身体好,火气旺,我让管家再添几盆冰如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楼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不必了,多谢员外好意。”
“但此次事关重大,员外也不宜再大肆彻查,以免打草惊蛇,故,还请员外准许我们在内院自由出入,调查鬼影一事。”
两个外男进入人家李府后院的确多有不便,但楼岸手执青宴堂令牌,为捉拿扰乱江湖安定的真凶时本就可以先斩后奏随意出入,现下开口,一是由于事情还远远不到要强制捉拿的时候,其次,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面子,和缓一些,后续事宜也方便继续开展。
李员外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沉吟片刻后答应了这一请求,还将新入府的数位姨娘的院落布置同两人说了,拜托两人务必要找出鬼影,还李府一个安宁。
不知是谁将李府撞鬼一事散播了出去,这几日的镇上已经起了些流言,府内不安生先不提,李员外还因此黄了两个单子,损失了不少钱财。是以他此时言辞恳切,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
若他没有隐瞒抛尸地点和李三公子的病情就更好了。姒荼暗自叹了口气。
二人虽得了在后院自由出入调查的令,但为了避免吓到女眷们,却并没有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而是如同上次般压着脚步,尽量避开出入的丫鬟小姐,只到暗处探听调查。
姒荼尽量忽略掉被叫了小名的羞耻感,只当楼公子今日为他的英姿所倾倒,突然抽了个风。
他稍稍落后楼岸半步,瞄着前面步调平稳脊背挺直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察觉到了吗?”
楼岸也默契地没再提方才的事:“你说方才前厅房梁上藏着的人?”
姒荼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到了个角落里,确定四下并无家将巡逻后,姒荼仰头道:“眼下无人,不知可否出来一叙?”
空气里一时静默着,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上飞出了一只袖箭,直直地朝楼岸身上射去。
楼岸目光一凝,正欲拔剑拦截,却有人比他更快。
姒荼左移半步,抢先挡在了楼岸面前,随即竟是伸手轻巧接下了那只袖箭。
那裹挟着破空声而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袖箭,就这么稳稳当当,不带丝毫杀伤力地躺在了那只裹着白色布条的手中。
气氛似乎比刚才更沉默了。
姒荼终于意识到自己手比脑子快,又干了些什么后,尴尬地笑了笑。
他冲楼岸笑着眨了眨眼,瞎编一通:“这是我家传的功夫,就那什么空手接白刃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拿来在街头卖艺的,我早年跟着学过两三年,哈哈哈。”
楼岸没答话,而是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细细查看了起来。确认布条完好,人也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很厉害,但以后能用兵器挡就别用手接,我怕你会伤到自己。”
姒荼本不以为然,拂玉手若成,空手接白刃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技能,普通的凡兵根本无法对他的手造成任何伤害。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楼岸关切的眼眸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敷衍的话来。
只垂下眼睛,默默应了声:“知道了。”
楼岸见他神情恹恹,以为是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对,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顿了顿后还是将手放上了姒荼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再次开口强调道:“空手接白刃,很厉害。”
姒荼耳根莫名又热了热:“哦。”
此时,不远处的树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抬眸看去,才发觉是那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突然往树枝上拍了一掌,硬生生将树枝打折落了下来,惊落了满树的叶子。
随即,在漫天落叶中飞身离去,快得果然只看见一道残影。
姒荼:“???”
楼岸:“?”
姒荼茫然地看看那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截断掉的树枝,迷惑至极:“他这是做什么?我们哪里惹到他了?”
“这树,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楼岸沉思了一会:“或许,是由于这树他蹲着觉得不舒服?”
两人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言归正传,姒荼摊开掌心,拿起那个袖箭看了半晌,发觉里面居然是中空的。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将其拧开,里面果然塞着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行肆意张扬的字:今日酉时,凤山庙相见。
那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单看着就觉得傲骨铮铮,霸气凌然。
姒荼摸着下巴分析:“方才在前厅,这人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但凡是个习武稍成气候的,都能注意到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楼岸接过话:“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为的应当就是送这个纸条了。”
姒荼点头:“不错。至于方才那一击,也是想要试试我们的虚实,若我们当真只是个草包饭袋,刚刚那射出的袖箭,虽不致命,也是真能重伤人的,他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这样,要么就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楼家,哪怕留下来接着查了,不知不觉间在气势上也矮了人家一截,若来日真对上了,也怕是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姒荼叹了口气,拍了拍楼岸的肩:“还好他遇上的是咱俩,江湖未来的天下第一!”
楼岸无奈道:“天下第一可只有一个。”
“那”姒荼冲他眨眨眼:“咱俩可以并列啊,并列的天下第一嘛。”
楼岸依着他:“好,并列的天下第一。”
姒荼被哄得高兴了,扬眉捏着那张字条又看起来:“我觉得,或许今晚又有些送上门的线索了。”
楼岸的目光也落在上面,点头道:“真相如何,或许我们今晚就能知晓。”
那道残影在空中飞驰许久,绕了几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丫鬟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问道:“少主今日去试探那两人,结果如何了?”
那女子一把扯下面罩,露出张明媚张扬的脸来,偏偏此时脸色不太好,仿佛结了层霜:“试了,两人武功都很不错,人也聪明,可以合作。”
她拿起杯子颇为豪放地仰头喝了,将其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随即,房间里响起了道咬牙切齿地声音:“但偏偏,是两个死断袖。”
“在树下你侬我侬的,操!”
第28章 本座玩得花
申时三刻, 凤山庙。
沿着石阶而上,布满青苔的道路旁栽满了重重叠叠的枫树,每值秋季, 漫山遍野的红, 宛如凤凰浴火, 而这坐落于山顶的庙也因此得名。
两人提前抵达了凤山庙, 此时正坐在亭中纳凉。
姒荼打量了一下周围略显破败的景色, 叹了口气:“这凤山庙据说历史还挺悠久的, 但怎么现下落败成了这样。”
楼岸随着他的视线扫了眼庙中的蛛丝尘土:“近十年来,祁仙镇的民众似乎都更为信奉传说中的那位仙人,是以镇上祁仙庙的数目只增不减,香客众多, 倒显得其它寺庙门可罗雀了。”
“花开花落, 皆有气数, 自有定时, ”楼岸目光看向远方,声音很轻:“没什么好难过的。”
姒荼看着他的侧脸, 敏锐地觉察出了些什么。
上一次楼岸露出这种表情, 好像, 是在提到楼自青夫妇的时候。
气数,定时姒荼联想到了当年独步江湖的剑道魁首——楼自青, 年仅十八便一人单挑万象修罗宗的十七阎罗,放火烧宗后扬长而去,只在山门口的石碑上刻下“善恶有道,正邪自清”八个大字。创办青宴堂, 广纳江湖奇才,保障了江湖至少五年的太平安定。二十岁那年自创了一套剑招, 命名为斜月十八式,精妙无比,一举开创了剑道的新高峰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但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只辉煌了不到十年,便对外宣称病故了。
随后,便是人走茶凉,当年因为一腔热血聚在一起誓要惩奸除恶的首代青宴堂少年们,或是琐事缠身,或是突遭变故,又或是迫于生计,一个个的,就都不在了。
青宴堂,也渐渐地,彻底成了楼家名下的东西。
姒荼根据长老们当初说过的故事,一点点推测出了这些。但他看着触景生情的楼岸,却不知怎么去安慰,这位不着调惯了的魔教继承人,竟头一次嫌弃起自己嘴笨来。只能默默将手搭上了楼岸的手背,一点点握紧了,希望能将掌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楼岸垂眸,看了会儿两人握紧的手,偏头冲姒荼笑了笑。
那笑容极淡也极美,格外让人移不开眼,带着股天高地广云卷云舒自看淡的气息,姒荼瞧着他,仿佛看见大雨过后被洗净了的碧海蓝天,心里某个地方似乎塌陷了一块,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很安心。
他咳了咳 ,对于心中出现的特殊感有些无所适从,头一次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不要紧,要紧的是就着偏移的目光,他看见了不远处枫树旁站着的一位黑衣女子。
她的高马尾干脆利落地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神清澈透亮。此时抱着手臂,正看向两人,不知是不是姒荼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位黑衣姑娘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姒荼:“???”
楼岸也注意到了那边,知晓这位姑娘定然就是那位相约之人,便拉着姒荼起身,冲黑衣姑娘点了点头。
那姑娘瞧两人看见了她,也没再耽搁,瞬息间便移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两人依旧拉着的手,撇了撇嘴,开口道:“碎星宫,沈今念,幸会。”
姒荼被她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热意蔓延上了面颊。他匆匆松开了楼岸的手,欲盖弥彰地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人。
楼岸颔首:“千仞宗,楼岸,幸会。”
沈今念眼睛亮了亮,显然是在江湖中听过楼岸的名讳,但她没着急说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姒荼。
之前在李府,这位少年可是轻轻松松就徒手接下了那枚她注入了六分暗劲的袖箭,想来也是位武功高强的。
姒荼被她眼神中的热意震了震,有些莫名,学着楼岸的样子道:“千仞宗,楼茶?”
楼岸没忍住勾了勾唇。
谁知沈今念宛如晴天霹雳,她颤抖着手指:“你,你们是亲兄弟?”
姒荼有些奇怪:“对啊。”
沈今念大骇,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楼家玩得这么花的吗?”
楼岸:“?”
姒荼:“???”
那边的沈今念摆摆手,扶着棵树深呼吸几次后,也冷静了下来:“算了,这个不重要。”
她抬眸直视两人,眼中又染上了那种灼灼的狂热:“我想说的是,你们跟我打一架吧。”
姒荼两人均是一愣,随即齐齐摇头。
竟是异口同声:“我不对姑娘动手。”
沈今念:“”真默契,呵。
姒荼发现,在他和楼小岸一同说出这句话后,沈今念嘴唇蠕动,脸上便又露出了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不懂这位姑娘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他直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位姑娘或许会吐出写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姒荼连忙摆了摆手,强行阻止:“那什么,我们不是要聊这次的案件吗?”
沈今念皱了皱眉:“对哦。”
“主要你们的武功不错,我光惦记这个了。”她略一点头:“行,那就说这次的案件吧。”
这姑娘倒是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
姒荼两人凝神,听她从头说来。
沈今念开门见山,张口就是一句:“那李琬是个畜生。”
“你们这两天应该也查出不少东西了,”她看着两人:“没错,尸体是我扔的,为的就是吓一吓那个畜生,再引你们青宴堂的人过来。”
“我是被碎星宫宫主收养的,再此之前,有一个胞妹,因习武资质不佳,没被宫主看上,是以留在了祁仙镇生活。”
沈今念看着两人在听完她上一句话后同时蹙起的眉,笑着点点头:“不错,你们的确很聪明,也很敏锐。”
“我的那位胞妹,就是李琬那个畜生半年前娶的夫人。”
“她性子从小便温婉和善,喜静,老爱一个人待着种花喝茶看书,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逗弄那只她从外捡回来养着的黑色野猫。我在离开祁仙镇时给她留了一大笔银钱,足够她一个人很好的生活。”她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厉色:“但偏偏我那妹妹命不好,遇上了李琬这么个渣滓。”
“他见我妹妹足够娴静弱小,孤女一人,便将她强掳回去做了那狗屁的李家三夫人,对外还不要脸地宣称对我妹妹一见倾心,宝贝的紧。我那时正在宫中闭关,是以一无所知。”
“我妹妹自是不愿从,她虽性子温婉,但骨子里却极为刚烈,刚入了李家没多久便数次逃跑自救,都失败后也不愿委身于这么一个畜生,便准备寻死。”沈今念叹了口气,眼神沉痛:“新夫人刚入府就病逝,自然说不过去,李府也算准了她会寻死,是以日日夜夜派人看守。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好歹还能活着,等我出关后自是能寻上门宰了那畜生。”
“但偏偏,有些人是畜生一词都不足以形容的祸害,”她眼神冰冷:“李琬不举的事想必你们也能查到,他强娶我妹妹时已经治那病治了几年,但仍不见起色,一来二去也愈发变态。”
“李琬的院落底下有个密室,里面全是折磨姑娘的刑具,”沈今念道:“我在拿到妹妹的绝笔信中,根据信中的提示找了许久才寻到的。”
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这个密室,他们还真没察觉。
“那密室极其隐蔽,并非是由摆在明面上的机关所能触发的,唯一一条连接通往密室的道路,在恭桶下方,需以一种不规律的方式脚踩地板数下才可进入。”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阵恶寒,只能说,变态的想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李琬应该是早就布置好了这间屋子,但一直没能尝试。我妹妹,则很不幸地成为了被糟践的第一人。”
“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自然没熬过这畜生的折磨凌辱,连寻死都无法做到,每次奄奄一息又会被李府的大夫救回来,等伤好些了又会再次被拖入密室供那畜生作贱玩乐。她硬生生撑了三个月,也没等到我出关救她。”沈今念自责道:“是我太废物,没能早日出关。”
姒荼有些哑然:“令妹,是被刑具活生生折磨死的吗”
“不,”沈今念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她真正的死因,是毒发。”
“她是被李琬用在黑市上寻来的毒药一点点害死的,那药刚服食时会让人感觉到抓心挠肝的痒,但此时只在皮肉不伤根本,慢慢地,毒一点点侵入,便会从骨头缝里开始痒,等到最后肺脏都被腐蚀干净,血便会从七窍中流出,最后化为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李琬最喜欢的,就是在妹妹毒发时,高高在上地观赏她痛苦的面容,还时不时抽个几鞭子,美名其曰帮忙止痒。”
“我妹妹深知畜生的本性一旦暴露无遗,开了张便不会就此收手,在她之后,定会还有不少姑娘惨遭毒手,于是她在死前,用我们小时候的暗号,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不要自责,还细细告知了所有她知晓的线索。”
沈今念说到此,停顿了一会儿,缓了缓情绪才道:“那之后我出关,才得知李琬在我妹妹之后又陆续地害了三个姑娘,便是我仍在李府门口的三具无头女尸。”
“李琬当时已经愈发不满足了,手段也一次比一次阴狠毒辣,三个灵动鲜活的姑娘在他手上,硬是没能撑过两个月,当一个姑娘不行了,他就会命人砍掉她的头颅,以此掩藏身份,抛尸乱葬岗,随后再物色下一个受害者。”
“我废了好些心思才将她们的尸身收捡起来,保存完好。又以李员外第十二房姨娘的身份入府,接近李琬,阻止他寻找下一个受害者,静待时机。”
沈今念讽刺一笑:“这种畜生,就是喜欢凌虐弱小的那种征服感和施暴欲,但最为有趣的是,当你以一种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姿态出现时,他又会立刻被你吸引,不顾一切地想要征服你,让你跪在他的面前摇尾乞怜。”
“而后一种性格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可比单纯的温婉弱小要更吸引人。”
“不出我所料,李琬看上了我这个猎物,瞬间便对其它弱小得不堪一击的猎物再也没了兴趣。一心想要将我踩在脚下,满足他愈发膨胀变态的征服欲。”
“我也因此,套出了更多有用的线索。”
听到这里,姒荼不得不感叹,不论是柔弱的妹妹为保护下一个受害者拼死留下遗书,还是沈今念入李府报仇,都让人敬佩。她如今三言两语道完了故事,可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定然是十分的凶险,十分的不容易。
沈今念从一旁拿出个木匣,道:“这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受害的姑娘被砍下的头颅,你们当初验尸时,应该就猜测过这位姑娘的死因在头上,事实的确如此,她的头骨破碎凹陷,是由于被人大力重击后脑导致的。”
“以李琬的身板自然做不到这样,不论是那个被勒死的姑娘,还是这位,都是李琬身边的一个家仆亲自下的手,那人身高九尺,早年是个打铁匠,力大无比,也不是什么好人,被李琬收用后便一直帮他祸害姑娘。”
姒荼推测道:“所以你一下子将线索都告诉我们,是想让青宴堂帮你抓人?”
沈今念却摇了摇头:“抓人?为什么要抓他?我若真想单单只是报个仇,大可以当初就潜入李府一刀结果了他。”
“可对于这种畜生,就这么轻巧死了还算是便宜他了。”
“我这些日子早就给他下了毒,他用什么方法害的我妹妹,我就要他十倍百倍的偿还,不够痛苦算什么报仇。”沈今念眼里尽是狠绝:“那毒,名叫黄粱,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若是个一生清白的大善人,那梦里的幻觉便是富贵荣华安乐此生。”
“可若是中毒者坏事做尽,便会在梦中一遍遍地将当初害人的手法重复在自己身上,最后在梦中凄惨的死去。”她挑眉笑起来:“算算日子,此时,已经差不多了。”
姒荼和楼岸心中讶异,立马明白过来。
沈今念引他们上山,一是为了说明其中缘由,让他们对李琬所做之事心中有数,产生愤恨之情,对受害的姑娘产生同理之心,对她所做的事大大减少抵触情绪。
其二,便是阻拦他们救李琬,毕竟当事情还未全部明朗时,李琬这个关键人的命还是很重要的,若他出事,青宴堂必定会出手,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救活。沈今念存了让李琬必死的决心,自是要断了任何存在的可能性。
这个姑娘心思缜密的程度实在让人惊叹。
姒荼冲楼岸点点头,两人如今已十分默契,只一眼便可确定对方的意思。
随后他转过头,对着沈今念笑起来:“碎星宫的少宫主果然厉害,连我和哥哥都被你给摆了一道。”
“你放心,我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李琬的确猪狗不如,死了也干净。”
沈今念惊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姒荼这个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姒荼笑意盈盈,显得十分亲切。
“若沈姑娘已经达成所愿,必不会邀我与哥哥来此闲聊这么久,因此,我猜测姑娘肯多费这些口舌,定是还有些什么需要青宴堂帮忙的。”
“事已至此,”他朝沈今念摊开手:“姑娘不如直言吧。”
沈今念的目光停留在姒荼和善的脸上:“不错,我的确需要青宴堂的帮忙。”
“我当初本可以直接杀了李琬解恨,但后来我一想,觉得这种做法实在过于愚蠢。”
“我们本就是受害者,为什么要以一个不光彩的形象被世人记住呢?”她眼神坚定:“我想要的,就是借青宴堂的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29章 楼小岸是断袖
一日后, 祁仙仪式顺利举行。
姒荼和沈今念混在游行的队伍里,看着这场盛大而又热烈的祈福仪式。
“我妹妹她虽不喜热闹,但往年每逢祁仙仪式的那几日, 她都会很开心, 因为她觉得祁仙并不仅仅只是凡人向神许愿的形式, 祁仙寄托着千家万户的心愿, 是幸福的象征。”
沈今念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惜, 她命不太好, 这样热闹的景象,今后再也看不到了。”
姒荼没刻意去安慰什么,因为他知道沈今念不需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今安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镇上有女儿的百姓都会记得她的。”
的确, 自案子落定后, 百姓们都在青宴堂张贴的布告上知晓了这么一桩过往, 余下三个受害姑娘的家眷也寻了来,找回了尸首。
百姓们在找识字的人弄清楚前因后果后, 也明白这桩案子能这么快查清, 最大部分的功劳来源于那位善良的姑娘, 让更多的女儿免遭了畜生的毒手。
这两日,已经有不少百姓家中替她供上了长明灯, 许愿这位好姑娘能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来世。
沈今念没接话,她轻笑一声:“我倒是对你和楼岸改观了不少。”
她还记得,昨晚在誊写布告时,姒荼突然很认真地问她, 她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今念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疑惑, 不解问他要名字做什么。
犹记这位少年满脸严肃地道:“我和哥哥一致认为,这样好的人,不该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名字。”
“她担得起所有人的赞美。”
一时间,沈今念不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哑声道:“今安,她叫今安。”
姒荼听她这么说,有些疑惑:“你原来对我们的观感很不好吗?”
他们也没做什么吧。
不知是不是姒荼的错觉,当他问完这句话后,发现沈今念的面上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丝绝望,她目光沉沉,仿佛回想起了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称不上什么很不好,但我对断袖,实在是,有些”
她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词能形容好自己的感受,说到这,便一言难尽地顿住了。
姒荼:“???”
沈今念缓了缓,才再次艰难开口:“我有个师兄,他早年间爱上了一个男子,自此,便彻底疯魔了。”
“不惜违抗其师父的命令,也要将人带回碎星宫,日日黏在一起便算了,我远远见过一回,竟是连吃饭都要嘴对嘴的喂,实在是”沈今念忍了忍,才将嘴边的恶心两字咽下去,换了个稍微文雅一些的词:“不成体统。”
“若是如此也还好,最多也只是他们之间黏糊些,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偏偏,这两人是一点都不安生,自己吵架也便罢了,还要连带他人一起受罪。”
沈今念许是憋久了,这会儿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每次一吵架,那男子便会置气跑出碎星宫,我师兄又定会红着个眼睛怒吼‘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随即又是要劳烦宫内弟子们一通找。”
“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了,我那师兄不想着哄人,却又会说些‘跑啊,不是很能跑吗?再跑把你腿打断!’之类的气人话,那男子也不是个气量小的,又定会回些诸如‘谁要你管,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之类的酸话,实则不出两日他们又会恩爱非常,实在是矫情至极!”
姒荼瞠目结舌。
沈今念一口气劈里啪啦说完这些,喘了口气道:“总之,你和楼岸都还算不错,我沈今念勉强认了你们这个朋友。”
“断袖就断袖吧,别学我那师兄,脑子不好,天天成迷于情情爱爱,连武功都荒废了。”
她斜睨着姒荼:“知道吗?”
姒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过了好半晌,他才指了指自己,分外艰难地确认道:“断袖我吗?”
此时正值晌午,姒荼神情恍惚地回了客栈,一推门,就看到了端坐在桌旁整理卷宗的楼岸。
姒荼:“”
楼岸见他回来,放下了手上的卷宗:“正好也快用午膳了,我特意上酒楼买了前两日你想吃的那款八宝糯米鸭,应该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你要是现在饿了,刻意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唇边漾开一抹笑:“外面很热闹,晚上我们可以出去转转,给你买糖葫芦。”
姒荼看着楼岸勾起的唇角,不知怎么回事,越看越觉得心慌,一颗心跳的厉害,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随即略有些慌张地避开了楼岸投来的视线。
脑中突然就开始回放刚才沈今念说的话:
“你不是断袖还有谁是?哦,楼岸也是。”
“你也不看看你们都黏糊成什么样了,动不动就打情骂俏欲语还羞搂腰摸头牵手的,还不是断袖?”
沈今念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你们不会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吧?也对亲兄弟确实不容易,急不得。”
随即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既然说都说了,那就索性说个清楚吧。”
“以我被断袖荼毒了这么久的眼珠子起誓,你俩,绝对不清白!”她一字一顿,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进了姒荼的心里:“就算你不是,楼岸也绝对是,我,不可能认错!”
随即还附上一句含糊不清的吐槽:“也没见过谁家好兄弟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姒荼顿觉五雷轰顶,也没心思欣赏游街了,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客舍。
现在看到楼岸还如此的温婉贤良,明明光是处理案子的后续事宜就忙的要死,还没忘记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姒荼感觉无比心虚和心慌。
“也没见过谁家好兄弟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沈今念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你就算不是断袖,楼岸也一定是。”
真的吗?姒荼眼神复杂,悄悄地瞟了眼坐在书案前的楼某人。
他是不是断袖暂且不提,那楼小岸呢?他是吗?
楼岸从方才就察觉到了姒荼奇奇怪怪的脸色,现下又在短短时间里被某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看了无数次,他一时也有些疑惑。
“怎么了?”
姒荼神色恍惚,捧着茶杯喃喃摇头:“没什么。”
过了会儿,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副神情太假,实在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于是便开口问了个问题,以此转移注意力。
“对了,李府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楼岸想了想回道:“大致上差不多了。”
“青宴堂的人赶去时李琬已经惊惧而死,我们依着沈姑娘给的线索,果然查到了那间密室,顺势也将那位帮着李琬杀害姑娘的仆从抓到了。”
“人赃并获,青宴堂又将证据一一呈上,李员外便再也抵赖不得了,加上先前他隐瞒抛尸点的事,自己也心虚,于是这个案子也就顺利成章地了结了。”
“毕竟他不止这一个儿子,就算再怎么疼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因为他直接跟青宴堂翻脸。”
姒荼点点头:“也对,像李员外这种精明的商人,可太知道每笔买卖的利益在哪了,他眼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想早点完事,儿子可以再生,买卖赔了可就真没了。”
说话间,酒楼的八宝糯米鸭送到了,两人便起身去用膳。
姒荼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一时有些沉默。
都是他爱吃的。
这么久,楼岸也便算是把他的喜好口味都拿捏准了,不论是平日里放在桌上的零嘴小食,还是饭桌上每一道上酒楼特订的饭菜,亦或是平日里送他的玉佩文玩,衣裳发带一类的,每一件都精准的符合了他的心思。
以至于,姒荼现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吃穿用度,穿的衣裳戴的配饰,都是楼岸亲自给他挑的,每一件都精致无比,也不知道这人哪来那么多钱
不对,想远了,他想说的是,楼岸,恐怖如斯!
姒荼思绪繁杂,心慌得厉害,一时间对着这满桌的饭菜食不知味,连楼岸连唤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等他回过神来时,楼岸已经放下筷子走到了面前,伸手触上了他的额头。
姒荼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又被楼岸一声“别动”定在了原地。
楼岸皱着眉,神色一时有些严肃:“你生病了。”
姒荼:“?”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冲楼岸摆了摆手:“不是发热,是我老毛病犯了。”
“就是那个寒症,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姒荼勉强笑了笑,努力编瞎话:“这个寒症有些奇特,每逢发作时都会热热闹闹烧上那么一场,过几天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楼岸这次却没之前那么好糊弄了,他沉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症状?能治吗?”
姒荼仔细想了想:“跟风寒其实差不了多少,肌肉酸痛之类的,真不是什么大事。”
“治嘛是不太好治,但能缓解,”他瞧着楼岸脸色不太好,下意识扯了扯对方的衣角缓声道:“我一会儿写个药方,还得劳烦你去帮我抓个药,好不好?”
话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干了什么,懊恼地咬了咬舌头。
该死,他好像改不过来了。
这样,和沈今念所说的那种刻意撒娇的断袖主人公有什么分别!
可反观楼岸那边,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完后这人脸色不仅稍稍缓和了些许,随即还点头答应了。
不会吧,楼小岸真是断袖?
姒荼大脑飞速运转,还是说,楼岸自己也并不清楚断袖这一说法?
就在他啃着指甲头疼的时候,身体突然被腾空抱起。
楼岸抱着怀里的人,大步流星走向里间床榻。
姒荼:“!!!”
什么情况!楼小岸这是准备不再隐藏自己断袖的身份,狼性大发,准备对自己这样那样了吗?
姒荼脸色爆红。
第30章 本座确定心意
姒荼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红着个脸半靠在榻上,一勺勺地乖顺喝着楼岸喂到嘴边的粥。
方才楼岸先是将他放在榻上,细心掖了掖被子, 随后许是想起他方才胃口不好没吃多少饭菜, 便又下了趟厨房, 亲自给他熬了粥。
眼下还端着粥碗, 一勺勺都等吹凉了才喂给他。
姒荼活了这岁数, 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 一时间鼻头有些发酸。
原来生病时有人一步不落的守着,是这种感觉
楼岸此时侧身坐在床边,宽大的袖子卷了一截上去,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他正垂眸轻轻吹着勺子里滚烫的粥, 眼皮很薄, 眼尾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端的是一副如清风月明般朗朗的风姿。
姒荼看着他,咬着牙十分羞愧, 暗骂自己心思肮脏。
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怎么能那么想人家, 就算是他某日兽性大发把楼岸办了,楼岸都不会兽性大发把他办了。
都怪沈今念, 在他耳边念叨那么一大堆,搞得自己脑子都坏掉了,净想些有点没的,多对不住人家一颗对好兄弟的拳拳爱护之心啊。
楼岸见姒荼乖乖将一碗粥喝的见了底, 心情比之方才好上了许多。
他勾着唇,从怀里掏出张素白的帕子, 轻轻给姒荼擦了擦嘴角。
接着说出的话更是将姒荼彻底雷了个外焦里嫩:
“今晚我搬来与你同睡,”楼岸微敛着眉:“你这发热虽不寻常,但仍需隔三岔五换个帕子。”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也能安心些。”
姒荼呆滞。
姒荼震惊。
姒荼在心里发出尖叫。
虽说好兄弟也不是不能同床共枕吧,但他现在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还有,谁家好兄弟会给对方擦嘴啊!
他是病了,但不是手断了!
楼小岸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姒荼迅速把脸熟透了的自己卷进被子里团成一团,见楼岸没等到回答似是不肯离开的样子,有些急躁,才不得不憋闷着“嗯”了一声。
老天爷,他现在可太需要一个独处空间静一静了。
楼岸蹙眉研究了一会儿床上的那一大团被子,猜测对方许是生病了心情不好,便也没再纠结,只叮嘱姒荼先好好休息,等药熬好了再给他送过来。
临走时,为了防止发生类似于姒荼闷死自己的情况出现,楼岸还伸手给那团被子理了理,贴心地给他留出了一个通风口。
姒荼等着他的脚步走远,才猛地从被子里钻出,苦着张脸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他翻身将被子压在身下,深吸了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首先,第一个问题,楼小岸是断袖吗?
姒荼沉思片刻,看不太出来。
根据在楼家的这好些日子来看,不管男弟子还是女弟子,楼岸好像对谁都算不上热衷,对谁都是那副有礼却冷淡的模样,每日除了练武之外,唯一特别上心些的,好像只有他了。
好吧,第二个问题,自己是断袖吗?
应该不是吧?姒荼自觉活了这十几年,没对哪个姑娘动过心,男子更是别提了,断袖一说简直堪称荒谬。若放在以前,有那么个人指着姒荼的鼻子说他是个断袖,他定然嗤之以鼻。但,他又为什么在沈今念说出那些话时,心里会涌上那么些奇怪的情绪呢?
不是愤怒,不是疑惑,甚至不是好笑。反而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恍然大悟?有种被人点醒后的明了和被戳穿后的无措。
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慌张和不安。
姒荼接着剖析:自己会有这些情绪,是因为断袖这个词么?
并不是,顶多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被用到自己身上,故而产生了些许小小的别扭。他并不觉得一个人喜欢男子或是女子有什么好拘束的,若放在旁人身上,他定然看都不会看,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生在世,两情相悦便就够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
姒荼将沈今念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终于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无限接近了那个答案。他细细品了品,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心中跃动着的那丝喜悦、隐隐恍然大悟般的感受,不是因为断袖这个词或是其它,只是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和楼岸。
仅此而已。
所以,自己是喜欢上楼小岸了吗?什么是喜欢呢?那楼小岸也喜欢他吗?
姒荼抱着被子,意识渐渐模糊,思绪在几个问题间反复横跳,一会儿回忆着自己和楼岸的点点滴滴,细细分析自己的感情,一会儿又细细琢磨着姒泇曾经提过一嘴的,关于喜欢的定义,一会儿又在过去的回忆里仔细搜罗楼岸也可能喜欢自己的证据
脑子忙活好一阵后,劳累了许久的姒小荼顺利进入了梦乡。
不管了,好困,先睡吧,睡醒了就明白了
眼皮沉重的姒荼如是想
不知过了多久,姒荼被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吵醒了。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了许久没见的丽丽此时正站在床头,歪着脑袋盯着他。
一时间,姒荼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在魔教的寝宫。
“丽丽,你怎么在这里?”他有些惊讶。
随即,发现了绑在丽丽腿上的竹筒。
姒荼伸手将其取下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银球。
信上的字迹清瘦有力,正是他的养父柳北如所留。信中也无甚特别,只说最近正逢姒荼毒发,让他注意着些,别被仇家找上门钻了空子。又提及小银球中装着能压制毒素的药丸,是教中长老最近新研制出来的,叮嘱他每日一服,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姒荼看着信叹了口气。
自他滚进楼家后山起,便与教中断了联系。一直到几日前他随楼岸来了这祁仙镇,才得了空给教里递了消息,报了个平安,只说伤势未痊愈,以防教内不轨之人作乱,先在外养伤,日后再自行回教。
没想到那边居然将丽丽派了出来寻他,想必也是算准了他毒素要压不住发作了,给他送药来了。
姒荼看着那张字条,有些怔愣。
他像是被敲了当头一棒般,渐渐清醒过来。
养父虽然未在信中催促他回教,但这封信的到来,仿佛在预示某个不久的将来。
他早晚是要走的,早晚是要回魔教的。
他并不是楼岸所认为的,江湖上某个无家可归的漂泊者,他背后是偌大的一个魔教,他有不能逃避,必须要扛起的责任。
这些日子的相处,竟让姒荼渐渐模糊了他与楼岸之间的区别。
他是一定会走的,那楼岸呢,在他走后会常常想起他吗?会觉得不舍吗?
姒荼闭了闭眼,不知不觉间,指甲陷进了掌心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日呢?
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自己对楼岸的感情,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几近残忍地提醒他,斩断他的念想呢?
姒荼自嘲地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柳北如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给自己送了这封信的。
让他在一瞬间便能想个明白,看个清楚
姒荼叹了口气,往自己脸上拍了拍。不怪他多疑,实在是这些年来养父对他的训练方式就是这样的,那个男人心思过分深沉,许多事情拐着弯的便能达到他所想要的效果和目的,甚至他能不沾丝毫的龌龊和功利性,干干净净就能了事
想什么呢,先不提魔教那么多事,柳北如就算再厉害还能神机妙算不成,总不至于真能拿捏准他在哪天哪时哪刻的心思吧。
魔教。
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朝主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主上,丽丽此时已经抵达了祁仙镇,估摸着少主那边已经看到了您留的字条了。”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着一袭青衣,闻言头也没抬地继续处理着手中的事物。
殿中一时间静默了许久,那盔甲男子也一直没动,始终恭敬地保持着姿势等待主位上的答复。
良久,柳北如终是搁了笔,他咳了咳,喉间似是发出一声叹息:
“孩子长大了,心自然就野了些,不好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