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门差异极大,戒律堂看着比外门执事堂严肃太多,秦千凝一行人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
但由于其中掺了一个凡人,威压又不能太甚,不轻不重地落到头上,恐惧感大大减小。
秦千凝无感,所有教务处和领导办公室都是这样的氛围,她早习惯了。
他们这种小弟子犯错还轮不到长老来处置,不过光是戒律堂师叔就够让人胆颤了——人高马大,脸色不愉,瞧着就是个铁面无私的。
秦千凝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好糊弄啊。
还是赵执事好。
只是他脑子笨笨的,不知道能不能升职到内门来,以后挨罚好照应一些,毕竟他们怎么也算是老熟人了。
她胡思乱想着,那边师叔已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秦千凝引起的。师叔沉着脸,还未开口,其他峰弟子就争先恐后地低头认错。
“弟子知错了,扰乱学堂,不敬长老,甘愿受罚。”
秦千凝惊讶地望过去,那弟子话音未落地,师叔就已习以为常地点头,声音十分威严:“罚灵石三百。”
三百?她深吸一口气。
“弟子也是,心不守,神不静,才犯了如此大错……”
师叔慢慢朝他走过来:“罚灵石三百。”
三百……这个声音不断在秦千凝头脑徘徊,他们都罚三百,那她这个“主犯”怎么办?
众弟子一字排开,挨个认错,一个接一个,黑面师叔很快就走到了她这边。
秦千凝不会文绉绉那一套,只是措辞的时间,就剩她这个尾巴边儿的没认错了。
黑面师叔把目光移过来。
他每次看谁就会对谁释放威压,但秦千凝是凡人,看到她这儿,不好释放威压,没辙,只能干盯着。
偏偏秦千凝这些年已经混成小油条一根了,也不怕别人的目光,这么干瞪着,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认错,求的是一个态度。
前面的人明明没有什么大错,却一个比一个心诚,惭愧得面红耳赤的,丝毫不带狡辩。秦千凝一边觉得他们没甩锅让她有点愧疚,一边又觉得这么卷干什么,到她这儿她还能怎么认错呢?!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就是颤音:“我真该死啊!”
戒律堂弟子们身躯一震。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个凡人,啥也不懂,饿得失了神智想找同门讨口丹吃,酿成如此大错!”她一幅痛定思痛的模样,狂甩脑袋,“是我的错!罚我吧,不要罚他们,三百灵石岂不是要了我们全师门的命啊!”
其他弟子:……三百灵石还真不至于吧。
戒律堂见过倔强思过的,也见过沉痛思过的,还真没见过撒泼打滚式思过的。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打自己巴掌,力气没用多少,大部分都拍在了衣袖上,但全是脆响:“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啊!”
她精神状态非常丝滑地崩溃了。
一边打耳光一边啃自己袖子:“我怎么就饿了?我怎么就饿了?我怎么就饿了?”
啃得“哇唔哇唔的”,到后面说啥都没听清,就听到她饿得啃袖子了。
旁边看戏的弟子们连连后退,生怕她转头开始啃人。
戒律堂师叔如遭雷劈,钉在原地,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他黑脸都憋紫了:“够了。你、你……慎室去!”
他觉得如果罚她灵石的话,估计她能把戒律堂的桌子给啃了。
偏偏她是个凡人,他不能动手。而且她还是浮银峰那头的,若是逼急了出什么事,显得像他捧高踩低欺负落魄峰一样。
他是体面人,要脸。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修真界最重要的就是“体面”二字,因为指不定哪日的出糗就会成为以后进阶的心魔,所以他们从踏入仙途起就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半步。有错就认真反思,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刚才完全没甩锅。
负责执法的弟子上前,看了秦千凝好几眼,欲把她带下去。
秦千凝却不走,眼巴巴地看着师叔。
把师叔看得背后凉凉的,他不会成为修真界第一个被啃的人吧。
“师叔,我饿……”
原来是这个,师叔面皮一抽,连忙从储物袋角落里翻出辟谷丹递给秦千凝,生怕她继续乱啃。
秦千凝接过,一口吞下去,转身跟着戒律堂弟子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面师叔好像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开口:“谁是浮银峰弟子?”
沉默。
计绥重重闭上眼,悲痛地举起手。
“今日之事,你务必仔仔细细告知你师父。”这是害怕家长找来把他讹上了,毕竟郢衡长老一向是个不着调的。他虽然很严厉,但人是好人,还叮嘱道,“事关浮银峰弟子声誉,望各位出了戒律堂后,守口如瓶。”
按照惯例,他们也是要去慎室的,只是不是主要生事人,一般关一日就够了。
虽说只有短短一日,但说不定就错过了哪一句让自己开悟的话呢。所以众弟子进戒律堂的时候心中对秦千凝是有怨气的,但经历这事儿,他们大多对秦千凝的怨气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毕竟她可是内疚到失了神智!
修真界里“该死”二字是十分重的,也就骂杀父仇人会骂一句“你真该死”的程度,殊不知“死”这个字是现代人口癖,不来一句“笑死”都显得自己没真笑。
在去往慎室的路上,他们互相对了对眼神,难得有很多话想说。
首先开口的是万壑宗第一峰秀英峰的弟子:“其实,她人挺好的,就是……”脑子不好。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说来此事也不能怪她,不知她如何以凡人的修为拜入内门,想来从前无人教导,犯了错也情有可原。”
“就是,没想到她内疚成这般模样……”他们几个嘀嘀咕咕地说着,忽然全部转头看向计绥。
计绥远远落在后面,正在尽量缩小存在感。
“你是她同门师兄弟?”
计绥:修真为什么会让人记性变好呢?
他不甘不愿地点头。
其中一个圆脸弟子便道:“那你回去以后劝劝她,别让她道心受影响。”
虽然和秦千凝没有接触多久,但计绥敏锐地感觉到她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
不过他也不多解释,只是点点头。
慎室临崖而建,每一间都是山洞凿成,刻满了阵法,可让人心境澄明,不乱不空,荡涤私邪。和万壑宗问心阶地位差不多,都是开宗老祖制成的。
历届犯错了的弟子都会来这里,慎室能让人摒弃杂念,只留下当下最重要的念头,很适合求索反思。但慎室也有弊端,由于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若是没有参悟明白,很容易诱出执念。
所以弟子们在进去前都认真摆脱了情绪,尤其是对秦千凝有怨气的,生怕怨气会在慎室里放大,影响了道心。
众弟子进去以后,石门关闭。
石洞里寒气刺骨,暗无天日,唯有石壁上镌刻的经文闪烁着柔和的金光。
闭上眼,经文慢慢浮现,围绕着弟子身边旋转。
有怨的渐渐陷入不安。今日错过了多少知识?回去找其他弟子他们愿意给自己讲吗?就算他们愿意,讲的也和真人差许多……
不过这只是寥寥几人,其余的都不知不觉地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画面。此子虽然癫狂了些,但至情至性,因为耽搁了同宗弟子听道而如此内疚,也不知是好是坏,日后修道之路会顺畅还是阻塞……
这么想着,心境慢慢地开阔起来,被她的“至诚善意”所感动,灵气随之而动,缓缓在身周流转。
所有人都在入定,除了第一个进去的人。
别看她演神经病的时候很真实,其实她精神状态是万壑宗里最稳定的人了。
要死不活的那种稳定。
进入慎室后,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什么想要思考的。
山洞里很冷,啥也没有。站着累,坐着凉,那叫一个煎熬。
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大脑里实在是太空了,任何思绪甫一升起,便如溪流入海,瞬间化为虚无。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恐慌,但恐慌这种情绪也和纷扰的思绪一般,很快便消散不见。
渐渐地,耳旁响起刚才长老讲道的声音。忽近忽远,犹如钵音,澄澈空明,五感消失,山洞也消失,唯有那道涤荡人心的声音留存。
不知何时秦千凝已盘坐下,额上渐渐冒出冷汗。
明明上课的时候在走神,长老的声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可现下却一字不漏地在脑海重复。
“为何修道?”威严而悲悯的声音拷问她。
秦千凝不知。
那道声音便锲而不舍地问:“为何修道?”
这个问题就和前世有人问为什么要读书一样,因为读书是最好的选择。同样,修道乃大势所趋,她就想做个普通人,普通地活下去。
一声叹息响起。
秦千睁开眼,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为何,有种精疲力尽却十分松快的感觉。
她感觉撑着地面站起来,刚起身,腿一软,“啪叽”一声倒地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竟手软腿软是这样。估计这阴冷的山洞让她感冒了,回峰去得多喝几壶热水。
秦千凝撑着石壁站起来,刚一用力,借力的石壁轰然响动,“唰”地打开。
刺眼的日光投射进来,她抬手捂眼。
在外守着的弟子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平淡:“恭喜这位师妹引气入体。”
秦千凝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啥?”
弟子假笑着再说了一遍。
秦千凝傻眼了:“引气入体?”那现在她算是脱离了凡人的队伍了?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身体的异样,就听到弟子提醒道:“师妹进来已两月有余,长老讲道只剩五日便要结束了,师妹整理一番,尽早赶往元始堂吧。”
这下她是真的震惊了,比脱离肉体凡胎这件事还要震惊。
难怪浑身无力成这样,原来是饿的!
眼见着那高贵冷艳的弟子转头就准备走,秦千凝连忙把他拦住。
“这位师兄行行好。”她一幅饿死鬼讨饭的模样,“给我颗辟谷丹,我好饿。”
弟子听过这位的传闻,据说是凡间时碰见过修恶鬼道的鬼修,所以心智受损。他脸上的假笑有点绷不住,连忙掏出丹药递给她,忙不迭地跑了。
秦千凝的“谢”字还没说出口,他人就没影了。
她十分迷惑,有气无力地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见天边飞来一人,蓝衣飘飘,姿容俊秀。
“大师兄?”她仰着脖子看温恪落地。
温恪快速上前,先是检查了一番她身体状况,又朝她丢了个除尘决,这才开口道:“那日你被罚得实在突然,我没来得及赶来,本打算等你出来再说,但你却于慎室入定顿悟。”他脸上露出笑意,“看来被罚这一次也不亏。”
秦千凝有些心虚。
温恪没有察觉,他侧身挥手御剑,用灵气轻轻一托,带着秦千凝升空。
秦千凝站在他背后,贼头贼脑地偷瞥他脸色,确认被老师惩罚以后“家长”没生气,暗自松了口气。
“大师兄,我们现在去哪?”
温恪奇怪地转头看她:“当然是送你去元始堂继续听讲。”
刚从禁闭室里闷了俩月出来,转头又去继续学习,秦千凝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师兄,我好累……”
温恪完全听不出言外之意:“累是对的,累证明你要进步了。”
秦千凝一噎。
好熟悉的味道,心理阴影要犯了。
她只好放弃暗示这条路,游说道:“师兄,我这刚引气入体,什么也不懂,疑惑一大堆,你要不先给我讲讲再放我回去。”
温恪一想确实有道理,毕竟讲道和实际修炼还是有区别的,他便调转方向,往浮银峰飞。
作为大师兄,温恪有责任关心师弟师妹们的道心。他温声道:“你这次被罚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你虽大闹元始堂,但追究起来还是我的责任,思虑不够周全,没为你备点辟谷丸。”
这是担心她会因不忿或丢脸而心生芥蒂。
秦千凝完全没有“丢脸”这种情绪:“哪能这么说呢,师兄你别忘自己身上揽责任。”她当然也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岔开话题,“我也算因祸得福,这不引气入体了吗?”
温恪瞧她如此善解人意,更担心她心思细腻,会走了自己曾经的老路。
他轻柔地笑道:“是的,慎室也有人顿悟进阶过,但引气入体的还是第一个。”
主要是以前能进慎室的怎么也是练气弟子了,作为凡人能闯祸到戒律堂的,实在是罕见。
这句话一脱口,温恪脸色就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调侃的话实属不应该!
他立刻想要找补,转头偷瞧秦千凝面色,果然见她神色严肃,一幅深思的模样。
温恪愈发懊悔,全因师妹有颗玲珑心,与她相处时他会不自觉放松下来,有些调侃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
他犹豫着开口:“师妹,我……”
秦千凝抬眼看他,一脸严肃道:“难道我真是个天才?”
温恪:?
温·前天才·五岁引气入体·还只用了三个时辰·恪实在想不到自己那句话还能被这么理解。
秦千凝摩挲着下巴:“慎室引气入体第一人,听着好牛的样子。”
温恪:……
他选择闭嘴,在修道这条路上,有时候狂妄一点,盲目一点,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