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清晨,浓郁的咖啡香气在大厦顶层的豪宅中弥散开来,然而一声闷响却打破了这美好又宁静的画面。

    傅栖眠从床上摔倒在地,骨碌碌滚到墙边,疼得他对着红通通的膝盖直吹气。

    吹着吹着,他想起刚刚自己突然晕过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似乎是一本小说中的情节。

    【坐在已经荒废的傅氏大楼上,傅栖眠看着对面江氏大厦,似乎能够通过那灯火辉煌的窗户看见江焕诚与薛付之幸福的画面。

    他想了又想,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愿承认是自己错了,只剩下对薛付之的嫉妒。带着这样的嫉妒,他抱紧了手中傅桓烨的骨灰盒。

    从大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玩笑般的一生。】

    随即便是天旋地转,傅栖眠被那种真实得可怕的高速坠落感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所有的所有都历历在目。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所在的,只不过是一本耽美狗血文中的世界。主角攻江焕诚是他苦苦追求、一手捧出来的影帝。

    在他眼里,以为江焕诚是爱他入骨的真命天子,为了江焕诚,他在娱乐圈拼了命地往上爬,同时不遗余力地给江焕诚堆资源。

    然而,功成名就后,江焕诚将他一脚踹开,转身与小白花主角受和和美美。

    心灰意冷之际,他又被告知,因为他户口并不在傅家,所以和傅家连法律上的关系都没有,连养子都算不上,更别提继承财产。

    于是,小说中的他理所当然地黑化了,变成了主角攻上位的棋子,变成了搅翻娱乐圈的反派,变成了妄图侵占家产的养子,人人喊打。

    对,傅栖眠不是路人,更不是主角受,而是衬托主角攻主角受的恋爱脑反派。

    他眼睁睁地看着养父母中毒身亡,养兄也出了车祸,傅氏的大厦在瞬间倒塌。

    回想到这里,傅栖眠怔怔地看着膝盖上被撞出来的一块红痕,有些难以置信。

    “傅栖眠,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将傅栖眠猛地拉回现实。

    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透明敞亮的落地窗,厚重素雅的窗帘,这都是傅栖眠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你在做梦吗?”

    傅栖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无神:“可能……是吧……”

    又愣怔了几秒,傅栖眠这才发现,耳边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眯了眯眼睛,看清了眼前说话的人。

    干净闲适的丝绸家居服,比他高出一头的个子,鼻梁和眉眼深邃沉静,像美术室里的大卫雕像。

    傅栖眠的身心似乎还沉浸在上一秒真实得不像话的梦境中,那时他还抱着这个人的骨灰盒。

    “你不是……在小罐罐里了吗?”傅栖眠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睛,已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什么?”

    然而下一瞬间,端着咖啡杯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眼前的青年扑了个满怀。

    傅栖眠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这个人被殡仪馆的人推走的场景,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接过那只骨灰罐的。

    “热的……”青年自言自语着,身体在颤抖。

    他确定了,刚才真的只是梦,因为眼前的人是有温度的、活生生的。

    然而傅桓烨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面色冷峻,当青年带着淡香的柔软发丝凑到下巴边,他眼神中的隐忍一闪而过,攥紧了手上的咖啡杯。

    “你又想要什么?”作为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傅桓烨声音依然冷静,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房间暗处的摄像头,只是在傅栖眠离开他的怀抱后,有一瞬间失神。

    那个梦实在是太长、太逼真了,以至于傅栖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怎样一个处境。

    明显不属于自己尺码的宽大衬衫,只堪堪遮住膝盖以上的位置,衣领的扣子自然是也没有规规矩矩地扣好,露出的锁骨立体清晰。

    一转头,摄像头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根本就不难发现。

    是的,傅栖眠觉醒了,只是,觉醒的时机非常不对。

    这时候的傅栖眠已经中了邪一样对江焕诚死心塌地,眼下江焕诚的公司正在跟傅氏争夺一个项目,江焕诚也有意无意地跟傅栖眠提起,如果能提前知道傅氏的设计方案,他就能稳稳拿下项目。

    傅栖眠恋爱脑上头,一心只想让心上人满意,为了拿到设计稿,翻傅桓烨的书房,进傅桓烨的办公室,偷看傅桓烨的电脑。

    但全都以失败告终。

    也不知道哪根脑筋搭错了,先前的的傅栖眠弱智附体,在傅桓烨的房间布下摄像头,想陷害傅桓烨猥\\亵他,以此来要挟傅桓烨交出设计稿。

    所以,觉醒,正确;觉醒的节点,错误。

    算了,这都不重要了。

    傅栖眠缓缓闭上眼睛,稍显局促地扯了一下白衬衫的衣摆。

    这一扯不要紧,衬衫顾下不顾上,膝盖是勉强遮住了,青年圆润泛红的肩膀却暴露在了空气中。

    将一切尽收眼底,傅桓烨没有说话,只是踱步,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放下了咖啡杯。

    不知怎的,杯面抖了一下,溢出几滴醇香的咖啡液。

    傅栖眠最怕的就是这个气氛,傅桓烨作为长兄从来都是严厉苛刻的,但他又不会打骂,只会让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凝固又凝固,兄弟俩的每一次对峙都是以傅栖眠逃走或者忍无可忍大吵大闹结束。

    “那个……我……”尴尬已经完全冲淡了那种震撼,傅栖眠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原地重开。

    可脑海中又闪过剧情中傅桓烨留下的遗嘱,傅栖眠才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有些事说来很迟,但不说又稍显遗憾。】

    【我爱你】

    这是傅桓烨遗嘱的最后两句话,是现在的傅栖眠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非常诧异的程度。

    这感觉很神奇。在傅栖眠的世界里,傅桓烨永远都板着脸,从来都只会指责。他们俩就像棋盘两端的敌人,在家针锋相对也是常有的事情。

    傅栖眠很怕他,甚至有点讨厌他,又不得不尊敬他,两个人的吵架总是会以傅栖眠逃走或者大吵大闹引来父母的偏心而结束。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表面冷漠无情的人,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连法律关系都没有的所谓“养兄”,在他们相处的十八年中,竟然悄无声息地爱上了他,而且是很早就爱上了他。

    如果傅栖眠没有觉醒,而是懵懂地陷入剧情的死循环,这份隐藏的爱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完整地浮出水面呢?

    与男人的目光对上,傅栖眠轻轻抬眼,终于从那冷淡的眼瞳中找到了一闪而过的动容。

    这笨蛋还挺能装的,瞒了不知道多少年,临了才肯说出来。

    想到这里,傅栖眠突然觉得有趣,他的劣心开始作祟。

    “说吧,谁教会你使这种手段的。”傅桓烨避开傅栖眠的眼神,喝了一口咖啡,“我们是兄弟。”

    听到这句话,傅栖眠有些想笑。

    如果剧情真是存在,那么究竟是谁先不把谁当兄弟,暗自心动的?

    眨了眨眼睛,傅栖眠自顾自坐在了沙发对面的床位上,黑灰冷色调的被子上骤然多出一个洁白的身影,青年向后撑着手臂,床单被修长的葱指抓出几道褶皱。

    傅栖眠似乎也有欧洲血统,头发是栗色的,在阳光下还有些泛红棕,长到锁骨处,微微卷曲,搭配上挑的眼角,活脱脱一只勾人的卷毛小狐狸。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理不直气也壮:“那,谁让你不给我设计稿的?你又不缺这一个项目……”

    果然,傅桓烨瞬间黑脸。

    如果是以前的他遇到这种情况,傅栖眠肯定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尽管身体还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但剧情放在那里,傅栖眠更多的是想试探傅桓烨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双腿无辜地摆动,洁白的脚踝有意无意蹭过男人睡裤的布料:“要是有这个设计稿的话,下部大导演的戏,江哥说会带我上唉……”

    然而傅桓烨不动声色,只是眼睛轻轻瞟向傅栖眠不安分的脚,目光有些灼热,呼吸加重。

    傅栖眠没有收回脚,他知道傅桓烨眼中的灼热根本就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

    ——他上钩了。

    “我不管,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拿着照片给妈妈看!”

    说着,傅栖眠突然起了小脾气,赤脚在傅桓烨膝盖上蹬了一下,便起身拿到了相机上的储存卡,准备就这样光着脚往外走。

    “等等。”

    傅栖眠刚要走,回过头,发现傅桓烨阖眼皱眉,仰靠在沙发上,声音低哑,隐忍又克制“把鞋穿上,u盘寄去你公寓了。”

    青年的脚步瞬间顿住。

    对上了,真的对上了。

    原剧情中,别说拍黑料了,傅栖眠一看见黑脸的傅桓烨就抖得跟筛糠一样,使坏不成反被训斥了一顿,然而转头就在自己的公寓收到了傅桓烨寄来的快递。

    “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傅桓烨话还没有说完,怀抱又被青年的香味填满。

    “——谢谢烨哥。”傅栖眠飞快地在他衣领上蹭了一下,不等男人有所反应,便又飞快地逃离了房间。

    留下傅桓烨,怀中的温度消失,他的脸上不知是错愕还是失望。

    走到一楼,傅栖眠猛地听见房间中传来杯子落下,咖啡洒了一地的声音。

    ——

    “棉宝,你人在哪呢?”刚走出大楼的旋转门,傅栖眠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我昨天跟你说的试镜那事儿,有着落了!就在今天!”

    电话中经纪人兴奋的声音掩都掩不住,就差顺着电话线把傅栖眠揪过去了。

    “燕姐?”傅栖眠将电话听筒稍稍捂住一点,“你慢点说,别呛着。”

    燕茴向来是很忙的,即便是在电话里也能听见她高跟鞋“嗒嗒嗒”的走路声:“就是那个,很火的悬疑小说——我推荐给你看过的,你不是说很好看么?本来说导演已经定好了演员,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里面有不少角色还没有着落,我就给你投了一份简历过去——刚刚就收到了试戏通知!”

    查询了跟燕茴的聊天记录,傅栖眠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常年在国际活动的导演林北恩,拍摄过多部享誉全球的悬疑电影,回国第一年便打算进军电视剧行业,并且很快拿下了大热悬疑小说的版权。

    名导演、名ip加持,这部剧已经是s+预定了。

    “哪怕只是露个脸,对小演员来说将来也是前途无量!”燕茴十分笃定,“这里面有不少对颜值有要求的角色,你去肯定能捞个回来!”

    她满心满意都是傅栖眠的大好前途,殊不知原本的剧情中,傅栖眠根本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

    从傅桓烨的公寓出来后,傅栖眠便马不停蹄地回公司找江焕诚邀功,根本没顾得上接通燕茴的电话。等到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试镜早就已经结束了。

    本来他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因为江焕诚给的一点甜头,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不说话?别告诉我老板又给你安排了不三不四的活动!——宝啊,试镜时间不长,你就去一回呗?”燕茴语气放软了。

    听到这里,傅栖眠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个经纪人跟了他,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为了跟江焕诚在一起,什么通告都肯接,辣眼网剧更是拍了十几部,即便燕茴有心想要他好,也拗不过他。

    剧情中,傅家人死得只剩下他一个,房子钱财全部都用来还债了,直到他死前,都是燕茴在收留他。

    尽管对剧情的真实性还存有疑虑,但傅栖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就是燕茴的事业心。

    “没有,放心吧燕姐,我现在就去,好不好?”他看着路边人来人往,放低声音,“谢谢燕姐。”

    这回,反倒是燕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宝,你……你是傅栖眠吗?”电话那边,刚刚还大声嚷嚷的燕茴,变得有些犹豫,“你确定……今天没别的事了?”

    傅栖眠蹲在路边,看着地上搬家的蚂蚁一排一排整齐地路过,有些出神:“大概率是没有的。”

    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想去验证,不过试镜结束再去也不迟。

    “那就好,唉,算了,有些话我说过很多遍了,看样子你总算听进去一回。”燕茴叹了口气,言语中透露出些许欣慰,“就是别昙花一现就行——那我再问你,之前那个给了薛付之的综艺,算怎么回事?你真舍得这样拱手让出去?”

    闻言,傅栖眠看着身上从傅桓烨那里顺来的衬衫和短裤,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轻松地笑笑:“他那么想要就给他呗,说不定……我以后就不在娱乐圈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