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开空调,充斥着凉意。
唯一的光源来自卫生间的感应灯,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抽水马桶翻涌声。
戚钰从扶着墙壁弯腰把胃液吐出来,到直接跪在地上,撑着地砖,再吐不出一点东西。
地很冰,冰到直接穿透衣服的厚度。
她缓了会儿后,把马桶盖掀下来,手肘压上去,好支着自己起来,从卫生间离开。
镜子面前出现纤细的身影,随后净白的手臂伸出去拿漱口杯,还没接满半杯水,戚钰便再一次忍不住吐出来。
她一直低着头,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背,戚钰干呕几声之后就着没关的水,洗了把脸,把额前的头发撩上去。
戚钰有种莫名的恶心。
可能是高反。
也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等待。
戚钰不是没有等过人,相反很多次她都是在等待中度过,她知道等待过后会有奖励。
与周修明一同赴宴,他谈事时,戚钰被冷落在一旁。每次结束,周修明都会出于愧疚心理给她一定金额的补偿,也是她谈条件的好时期。
叔侄两人很像。
以前周舒禾出门有事,戚钰会在两人公寓的小沙发上坐着等他,窗外下着雨,始终不安宁。她困到眼皮都睁不开了,也还是会等,一直等周舒禾回来,撑身在沙发上吻她,和她说对不起。
所以戚钰觉得,等待没什么不好的。
男人的情绪是最好操控的东西。
但这次不一样。
她是在低声下气地等周舒禾,结果还等不到。
不怪周舒禾,怪她自己。
缓了许久,戚钰才调整好,她深吸口气,离开洗漱台,将床头灯打开,然后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
她要看周舒禾的朋友圈。
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发条朋友圈,并且标明地址。
戚钰眼睁睁看着周舒禾清除两人的聊天记录,同样她也右滑删除。她不记得自己给周舒禾备注的是周舒禾还是舒禾,或是他。
总之戚钰在通讯录里翻了好久好久,才翻到周舒禾的微信。
备注是:宝宝。
她没这样喊过周舒禾,因为觉得这个词恶心。偏偏周舒禾喜欢这样叫她,戚钰也就接受了,好像她的确得到了周舒禾的珍爱。
备注是她自己改的。
人快分手的时候,总会想去抓住那些虚无的东西,例如专属的称呼。
有一刹那接近呼吸静止,戚钰点进周舒禾的朋友圈。
然后意料之中地看见一片空白。
其实戚钰很平静。
她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很讨厌你,那一定是他更难受,同比,如果一个人先一步拉黑你,那一定是他更早破防。
只不过周舒禾怎么样都不像是会破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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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他朋友圈,戚钰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知道他行踪。
她给严树柯打过去一个电话,得知他们在三百公里外的地方拍摄一个宣传片,最快的话,明天凌晨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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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树柯和戚钰打完电话后,给周舒禾发了个消息:【她来了,晚上到的。】
今天的拍摄他都缺席,严树柯猜测他是回了望港一趟,对于他早知道戚钰已经到了这儿,严树柯也不感到意外。
【我和她说明天凌晨我们会回去】
周舒禾:【行,镇上汇合。】
他没打算晾着戚钰,往好处想,是放下了。
往坏处想……
严树柯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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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钰高反很严重,但她担心周舒禾会提前回,也不去诊所,就吃了两粒退烧药。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她困得抬不起头来。
又不敢睡。
夜间值班的前台和她聊了会儿天。
“您是来旅游的?”
“不是,我来找人。”
“找谁?我们老板吗?”
戚钰忽然噤声。
她不敢承认,好似有些东西说出口后,就变得有些荒谬可笑。
说不定在他眼里,她连他前女友都算不上。
她凭什么来找他。
前台不知道周舒禾什么时候回,也不知道戚钰坐在这儿是为什么,便问道,“对了,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房间休息吗?”
“头晕,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戚钰随便搪塞过去。
前台提醒她一句,“你可能是高反了,特别难受最好去诊所看看。”
“明天再去。”
可能是头太晕,戚钰忍不住趴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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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式壁炉里烧得噼里啪啦,是漆黑的酒馆里唯一的光源,但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车灯散发出的光芒扫过玻璃门,直刺入酒馆内,随着车停入车库,也消失不见。
紧接着门口传来动静。
值夜班的前台终于醒了,从躺椅上翻身,去找自己的拖鞋。
周舒禾一行人困倦疲惫,连灯都没力气开,进门后直奔院子。
前台见状,也没起身。
直到周舒禾在他身侧经过,又停在了一张桌子边,前台看着他停顿在那儿的背影,连忙爬起来,开了盏小灯,凑过去看,“怎么了?”
前台扫了一遍趴在桌子上的戚钰,又侧过头观察了眼周舒禾,最后目光落在两人紧密相连的手上。
前台眼皮一跳。
周遭安静无比。
周舒禾神色平静。
他身上携带的寒气还未褪去,冲锋衣上甚至还挂着水雾。全身上下唯一的热源就是戚钰只手,纤长的指尖扣着他的手腕,柔嫩的掌心压在他的指骨上。
前台解释道,“这是晚上在这儿喝茶的客人,一不小心睡着了。”
他也没敢提其他的,因为周舒禾脸色不大好。
正常人都不会在晚上喝茶。
周舒禾随后掀起眼皮看了戚钰一眼。
羽绒服毛领下埋着张烧得绯红的脸,眉头紧蹙,软唇微启。
至于拽住他的那只手,烫得吓人。
华哲站在他身边忍不住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周舒禾也怀疑,于是伸过另一只手,用手指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下来。
恰好,他的指腹落到了她脉搏的位置。
他使了点力气,皮肤底下的跳动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
戚钰却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周舒禾松开手,眸底情绪不明,但总归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他离开后不久,木屋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后半夜前台热得不行干脆收了毯子,脱了外套。
天边露出鱼肚白,接着日照金山。
戚钰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的。
前台给她泡了杯茶也就下班睡觉去了,接班的还没来,也就戚钰一个人在这里。
她喝了口茶,意识清醒了点。
四周空寂无人,戚钰选择先回房间洗漱一下。
头太晕了。
她坐在椅子上刷牙,进行回忆。
掐着时间点,戚钰下了楼。她现在浑身发烫,必须去趟诊所,但去之前,她还要做件事。
白日里值班这人叫小唐。
戚钰将他昨天的嘲讽抛之脑后,来到前台,和声细语道,“我昨天晚上来这里喝茶,不小心睡着了,好像掉了个耳环,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啊?”
小唐抬起头看她,“我刚刚搞了卫生,没发现什么耳环。”
“不会吧,我记得我昨天晚上出来戴了耳环来着。”戚钰摸摸自己的耳朵,又在自己昨晚待的位置转了一圈,“是不是有人拿走了吧。”
“那个……”
“你们这儿有监控吗?能不能让我查查?”
戚钰面露焦急,“那耳环对我挺重要的。”
一般情况来说,监控不能随便查,至少要过问周舒禾的意思。但小唐不知道周舒禾昨晚回来了,加之周舒禾叮嘱了没事不要烦他,小唐为了省事,就直接把监控给戚钰调了出来。
“要看哪个时间的?”
戚钰绕身到电脑前,轻声询问,“我自己来找找?”
小唐没反对,只是嘱咐,“那快点。”
戚钰弯下身子,操纵着鼠标,直接拉到昨晚周舒禾回来的时间点,然后自动播放。
他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却也,不甚在意。
甚至没有当场戳穿她装睡的事实。
戚钰心下一沉。
-
诊所。
医生说她是高反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一测烧到39度多。
戚钰摸摸自己额头,“真有这么高吗?”
问她吃药还是输液。
戚钰懒得犹豫,“输液吧,输液好得快。”
一躺到床上去,搭上氧气管,戚钰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不对,不能这样想。
她心里无数次想周修明怎么还不死,结果人真没了。
戚钰还想活得久一点。
戚钰把被子拉到自己腿上来,再掖一掖被角,把自己两双手都塞进去取暖。
她不愿意躺下去无非一个缘故,这被子都不见得一天能换一次,她嫌脏。
手机电量不够,周围也没有充电的地方,她决定看看报纸。
大概看完整整两张,她一抬头,就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舒禾。
他穿着件冲锋衣,守在药柜前,在等医生给他取药。
戚钰看了眼剩下小半瓶的药水,又打量了周舒禾一眼,直接上手去拆胶带,压住针口就把手往隔壁床陌生的女生伸过去,“帮个忙,妹妹。”
隔着扇玻璃门,周舒禾其实看见了戚钰。
里面的空间有供暖,戚钰脱掉了羽绒服,只剩下件羊毛衫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肩部轮廓。
她抬头看向周舒禾时,雪白的颈露了出来,与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加之唇红齿白,有种特别的艳冶。
转过身,周舒禾只看了眼反光的玻璃墙柜,便低下头去,用指尖点了点柜台,“再帮我拿个朱砂安神丸,谢谢。”
“好的,稍等。”
医生先给他拿了消炎药以及碘酒,再去拿的安神丸,“总计42,您拿好。”
周舒禾扫付款码的时候,就瞥见医生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眼。
他拿上药,匆忙就要离开。
“舒禾。”
果然传来戚钰的声音。
周舒禾做了短暂的停顿。
但身后没再继续传来声音。
就在外头有人要进诊所来时,他侧身避让。
戚钰知道他让完路肯定会直接选择出门,所以直接冲上前抓住了他冲锋衣的袖子。
这次她抓紧时间,说:“你能不能……”
然而她话没说完,周舒禾就用一种不得已的姿态回头看她,用异常平静与冰冷的口吻问:“你不应该在南城奔丧吗?”
他冷不丁这么一句话,打了戚钰个措手不及。
心底的惊悸做不了假,她对周舒禾,仍旧有几分未知的恐惧。
但也不碍事。
她眨眨眼,松开了抓周舒禾帽子的手,“我……”
周舒禾瞥了一眼她还没止住血的手背,忽地放缓语气,像兄长一样耐心询问,施以关怀,“怎么,是周修明对你不好?”
戚钰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他……”她说不出口,接着转口一问,“他对你不也挺好?”
“你也没回去。”
实话总是伤人的。
周舒禾13岁时,父母出国再没回来过。是周修明将他带大。
这话题不惹人喜欢,戚钰既然有求于周舒禾,就没必要惹他不高兴。
她装作刚刚没说那话一样,小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手机没电,来的时候烧晕了,没记路。”
言下之意是,你带我回去。
周舒禾头发留长到稍盖过耳尖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曾经的孤冷被中和,变得有些清雅柔和,碎发遮盖住了浓黑的眉毛,留下一双深藏情绪的眼,叫他没那般不可靠近。
戚钰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舒禾还是不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
两人在门口站着久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戚钰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就被医生拉住,“那个,姑娘,你治疗费还没付。”
“还有,你怎么自己把针给扯了。”
“啊?”戚钰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去,“哦。”钱还是要付的。
她来到柜台前,掏出手机,又迅速把手机反盖住。
医生看到她手背的条形纱布被血染红,“帮你清理一下吧。”
“谢谢……”戚钰的注意力还在周舒禾身上,她迫不及待地回头,却见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周舒禾已经离开。
“你看你要不要再开点药回去吃?”医生问。
戚钰波澜不惊,又转回头,对医生说,“开点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