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晏绥:“那个,可以提前预支工资吗?我已经快没钱吃饭了。”

    护士:“……可以。”

    “啪”的一声,急诊大门上“急诊”二字亮起,紧锁的东侧大铁门打开了,高四层的急诊大楼也随之一层层亮起灯光。

    晚上11点整,a市人民医院夜班急诊科的医护正式上岗工作。

    晏绥穿上白大褂,扣好扣子,在胸前的口袋上插上笔,再回忆一遍急诊大楼的构造和医疗器械的所在位置,算是准备就绪。

    他的手腕上还多了一个扣好的电子表,同样是配备的工作用品,沉静的绿色在表盘上稳定地亮着。

    虽然这间医院急诊科夜班有许多诡异的守则和规矩,比如没有病人需要救治时不得进入门诊室和手术室;电梯在凌晨4点至6点不允许使用;上台阶踩到第十三级台阶时立马原地后退,当次夜班不允许再次踏上楼梯等等奇怪的规则,简直遍地雷区。

    但这都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

    “夜班之神,求求你显灵保佑,信女愿每夜上香供奉,贡品管够,至少在裴大回来之前别再那啥了……”

    护士苏婉整个人猥琐地蹲在一楼大门的角落里,冲着那个不起眼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虔诚地在牌位摆放了三个苹果。

    晏绥站在她身后看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各大医院值夜班的传统习俗。

    然后他被苏婉强硬地塞了个苹果,被指挥着也要上前拜一拜。

    晏绥听话地给这位“夜班之神”虔诚上供,认真地拜了三拜后,忍不住仰头,略显期盼地问道:“这样就结束了?夜班之神真的能显灵保佑吗?”

    他从下往上仰头看来时,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又圆又亮。

    苏婉不为所动,冷酷道:“想吃苹果自己去塑料袋拿,别动夜班之神的歪心思。”

    晏绥老实地低下脑袋:“好的。”

    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泡面,终于吃到新鲜水果,晏绥只觉得这颗普普通通的苹果都是仙果。

    苹果啃完,丢掉果核再洗干净手,整座急诊大楼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晏绥和苏婉两个活人。

    寂静的急诊大厅里蔓延开淡淡的尴尬氛围。

    片刻后,苏婉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说:“急诊科的守则好好背,尽快背熟它。”

    晏绥回答:“已经全部背下来了。”

    苏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知道守则里最重要的是哪一条吗?”

    晏绥双眼一亮:“当然是最高守则的第一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治病救人的。”

    苏婉一哽,看向晏绥的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怜悯。

    不是,这什么傻孩子,都明摆着这急诊科很不对劲了,还满脑子想着治病救人呢?明明是第二条“尽最大努力活下去”更重要好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刚出社会的清澈愚蠢型大学生?

    上一个好歹坚持了六天,这又傻又白的家伙不会连六天都坚持不到吧?

    ……得了,她又有什么余地去怜悯别人。

    苏婉转回头看着门外,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说:“该说的已经都和你说了,记住所有警报按钮和安全舱的位置,提高你的警惕心。不幸遇到什么事就怪自己倒霉,被这个鬼地方选中了吧。”

    晏绥:“哦。”

    空气重归沉默,时间在寂静之中悄然流逝,直到时钟上的指针滑到12点,急诊大楼门前依旧平静如初。

    苏婉微微松了一口气,侧头说:“待会巡视的时候跟紧……”

    话音未落,苏婉瞳孔猛地一缩。

    身侧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原本安静坐在她身旁的青年不见了!

    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导诊台上,用力按下导诊台内的警报按钮。

    ……

    与此同时,晏绥走在急诊科二楼的楼梯间里,袍角在长腿迈动间轻微地翻起,越发显得整个人高挑又修长。

    他朝前面那个身影问道:“没人守在导诊台真的没问题吗?”

    前面的护士扭过头,露出一张熟悉的,挂着硕大黑眼圈的憔悴面容。

    她慢吞吞地说:“反正都要巡视,提前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也好。而且都这个时间点了,不会有人来的。”

    晏绥脚步一顿。

    这人怎么在夜班途中突然乌鸦嘴?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苏婉又开口了:“要不要听点恐怖故事?”

    晏绥问道:“什么故事?”

    苏婉阴森森的声音在走廊里飘荡:“比如,关于上一个急诊科医生的恐怖故事?”

    就在这时,走廊顶上的灯像是电压不稳一样闪烁了一下。

    沉默在走廊上无声蔓延。

    片刻后,苏婉噗嗤一笑,说:“逗你的,不想听就算了……”

    晏绥:“你说吧。”

    苏婉沉默了片刻,嗓音才像是游魂般响起:“他啊,他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却横死在急诊大楼里,死状凄惨,连尸体都找不到。于是他每晚在急诊大楼里游荡徘徊,满心怨恨地寻找着其他人来当替死鬼。后来,接替他岗位的年轻医生来到了这栋急诊大楼,于是……”

    剩下的话音被陡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淹没。

    警报声震耳欲聋,整座急诊大楼都仿佛在这阵警报声里抖了三抖。

    晏绥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警报响起的地方:“谁按了警报?难道来病人了?我们……”

    晏绥看向苏婉,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哽在了喉咙里。

    身前的苏婉身体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脑袋却诡异地往后扭过了接近一百八十度,歪垂着斜斜地挂在拧成麻花的脖子上。

    她正脸面对着晏绥,泛着红血丝的眼珠子睁得极大,嘴角缓缓吊起,咧出一个诡异又疯狂的笑。

    “于是啊,他精心设下一个陷阱,等着这位年轻医生来代替他,让他脱离苦海……”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苏婉”身上渗出、滑落,她的声音逐渐扭曲降调,模糊成古怪的男音,脸上的皮肉也在不断消融,化作一张狰狞的陌生男性面孔。

    晏绥后退一步,瞪大眼睛打量它。

    “苏婉”血淋淋的手抬起,猛地朝着晏绥抓来。

    晏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后退扑在墙上,再一个滑步飞快地扭头就跑。

    “别跑啊,你去哪呢……”

    在他身后,“苏婉”逐渐融化重组,化成一个白大褂男人的样貌。

    阴冷的话音在身后如影随形,晏绥迈步朝着楼梯间狂奔。

    突然,前方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晏绥就见苏婉仓皇地从一楼冲了上来,焦急地扯着他的手臂低吼道:“你跑哪去了!快,赶紧躲到最近的安全舱去!”

    晏绥被苏婉拽着在走廊里继续狂奔。

    眼看快要临近二楼走廊上的特殊安全舱,苏婉却猛地急刹车,晏绥差点撞到她身上。

    前方的安全舱门口,灯光黯淡,一个面色青白,穿着浸满鲜血的白大褂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咧着那个古怪疯狂的笑容,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苏婉脸色惨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死命扯着晏绥转身往回跑。

    然而没等他们跑多久,眼熟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们前方。

    来回了好几次,他们无论怎么来回跑,都无法逃出这一片走廊空间。

    最后还是晏绥受不了了,反方向用力一拉,将仿佛无头苍蝇般来回乱转的苏婉拉住,才终于停止了这考验大脑平衡能力的转圈。

    苏婉死死拽着依旧站得笔直的晏绥,不断往后缩,哆哆嗦嗦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别,求求你徐医生,放过我们吧,你……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

    “好疼啊,真的好疼。”

    白大褂男人叹息般地说着,抬脚往他们这边走来。

    晏绥两人同步往后退,只见男人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几乎裂到了耳后:“我疼了太久太久了……来替一替我吧。”

    呢喃般的话音一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像是崩溃倒塌的砖墙,全身血肉骨骼轰然崩解。

    喷射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肉内脏以及白惨惨的骨骼在走廊上散了一地。

    晏绥扭身躲得快,只在手腕上和白大褂上溅上了些许血液碎肉,但晏绥身后的苏婉却躲闪不及,被兜头淋了一身。

    不仅如此,那蔓延一地的血液汩汩流动着,如有生命般地飞快朝着他们蔓延而来。

    苏婉发出一声宛若悲鸣的惨叫,几乎是被转身就跑的晏绥拖带着往前。

    这次鬼打墙的效果似乎消失了,他们一路往前狂奔也没再遇见那堆血肉,但身后粘稠鲜血涌动的声音始终紧紧跟随,眼前的走廊也仿佛无穷无尽地往前延伸,一侧是连绵不断的寂静门诊室,另一侧的走廊玻璃外是浓到化不开的黑。

    本该存在的楼梯间和更远处的特殊安全舱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多时,晏绥骤然感到手上一阵仿若皮肉裂开的尖锐疼痛,苏婉再次惨叫起来:“不要,不要,我的脸,掉了,要碎掉了!”

    晏绥低头一看,就见抓住他手臂的护士双眼睁得极大,脸上和身上的皮肉皲裂破开,一块一块掉了下来,唯留两条血迹斑斑的白骨手掌还在死死拽着他的手臂。

    而他被溅到血液的手腕上,也开始裂开血色的缝隙,不断向手臂上蔓延。

    鲜血随着可怖的纹路迸溅而出,依附在骨骼上的皮肉岌岌可危,像是随时会如碎裂的墙灰般崩裂掉落。

    身后的血色涌流似乎越来越快,咕噜咕噜地逼近,亟待溶解吞噬一切血肉。

    “快跑,快跑!要过来了!”

    苏婉尖叫着,可几乎变成一具白骨的她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荡在地上,依靠一双血迹斑斑的白骨手爪死死抓握住晏绥的手臂,企图靠着晏绥躲过死亡的威胁。

    “放手。”

    冰冷的两个字从头落下,苏婉恍惚了一瞬,直到晏绥开始用力掰开手臂上的白骨手掌,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婉目眦欲裂,没想到晏绥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抛下她,“不,不要,不要丢下我!”

    然而晏绥的力量比她预想的更大,白骨手臂像是破败的棉絮般被他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一抛。

    “咵嚓”一声,几乎变成一具白骨的苏婉无力地摔在走廊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拼了命来救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啊——”

    白骨的手爪胡乱地扒着地板,伸长手臂试图够晏绥。

    晏绥活动着手腕后退一步,微微弯下腰。

    他看向地上瞪着圆眼珠的白骨架子,眼睛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颊上的酒窝背着光若隐若现,和颜悦色地说:“你又不是苏婉,我为什么要带你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