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的阿基坦公爵来到诺曼底,发现他的父亲正与他的未婚妻共度春宵时,1183年的米迦勒节对于统治着英格兰与法兰西大部分领土的安茹家族而言,就注定了不会平静。
“你们怎能做出如此羞耻的事情---”他咆哮着冲进房间,爱丽丝公主有些惊恐地想要用被子掩盖自己的身体,亨利二世却十分平静,他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穿上了他的亚麻衫,“和你曾经做过的事情相比,我实在想不出我的行为有任何过分之处。”
“这就是你召我来到诺曼底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羞辱我?”理查的怒气似乎微微收敛,但语调仍然冷漠,亨利二世此时已经穿完了衣服,他拉上了帘幕,隔开了爱丽丝的视线,“当然不止于此,约翰,进来吧。”
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第四个儿子、“无地的”约翰走了进来,和已经长大成人、高大英俊的理查相比,他显得幼小而孱弱,同理查目光相撞时他甚至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见此情景,理查更加不掩饰对约翰的轻视:“没有领地的王子有什么资格参加同我谈判?连玛格丽特(1)都比他更有资格加入对话之中。”
“你生下来就拥有领地吗?”亨利二世嗤笑,他让约翰站到自己身边,和他三哥忤逆的哥哥相比,顺从的小儿子还是能令他感受到一些慰籍的,“我如同你憎恨我一样憎恨你,你心知肚明,但你的哥哥已经死了,威廉(2)也死了,不论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你现在都是我的王位继承人,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听到亨利二世这样说,理查德怒火也稍稍和缓,但出于对他父亲的了解,他每一次收敛的慷慨都意味着更过分的事情:“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将阿基坦交给你的弟弟,相对应的,约翰也会像你效忠,就像你曾经对你哥哥做的那样。”
“然后我也会像他一样,做一个没有财富,向市民借债的继承人?”理查讥嘲道,“我在阿基坦长大,为了维护阿基坦的统治奋战八年之久,消耗金钱,承受打击,忍受饥渴与疲惫---清醒一些吧,亲爱的父亲,我不会像亨利一样做被你控制的傀儡娃娃,你有约翰就够了。”
“所以你更情愿做埃莉诺和法国人的布娃娃?”亨利二世闻言也卸下了温情脉脉的面具,事实上,争吵才应该是他和理查的常态,看到理查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已经是他心力交瘁的生活中为数不多能让他觉得快乐的事,“我的儿子,领地、宝剑、王冠......这些属于男人和国王的东西都不适合你。你不该在这里喋喋不休地控诉,你该回到你妈妈怀里喝奶。”他挑衅地看着理查,“只要你能找到她。”
理查感到一蓬血花在他脑海中炸开。
如果他是一个陌生的骑士,与他没有效忠关系的领主,他会拔剑和他决斗,可他偏偏是他的父亲,知道母亲下落的父亲:“妈妈在哪里?”他强忍住愤怒。
“你迫不及待地想向她诉苦吗?可怜的孩子。”肉眼可见的,亨利二世看起来开心些了,“对叛国的王后而言,不把她关进伦敦塔已经是一种仁慈了。如果你同意我的请求,我会立刻释放她,恢复她作为王后的一切待遇,反之,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绝不会让你们有见面的机会,哪怕是让你们参加彼此的葬礼。”
他看上去是如此笃定,母亲的音讯全无对理查造成的压力是极大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我需要几天的时间和我的朋友们讨论这件事。”理查极力克制着不在亨利二世、约翰和帘幕后的爱丽丝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让普瓦图(3)的贵族们接受新的统治者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约翰这样没用的孩子。”
“我有充足的耐心。”亨利二世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理查的请求,他已经松口,对约翰的讽刺不过是色厉内荏,“在我耐心耗尽前,你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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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诺曼底后,理查便动身前往普瓦图:他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连夜策马疾行,当他到达普瓦图的城堡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信使告诉亨利二世: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阿基坦公爵之位。
理查可以预想送出这封信后亨利二世的反应,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受到轻松,反而只觉察到无尽的疲惫,回到房间里喝着闷酒:毫无疑问地,他会暴跳如雷,而后再度冷静,恩威并施,直到忍无可忍时兵戎相见。他从不怀疑自己有在战场上战胜父亲的能力,但在更深沉与更无奈的内里中,他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亨利二世的想法的,无论他获得多少胜利,让多少曾经效忠亨利二世的领主效忠自己,他都会始终昂着那颗可恶的头颅,轻蔑地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他是一头老狮子,他至死不会屈服。
何况他的爪子还搭在妈妈的脖子上---事实上,当亨利二世以埃莉诺作为威胁时,他是真的有一瞬间犹豫过屈服,但他很快意识到,屈从于亨利二世才是真正会令埃莉诺失望的事。矛盾不可调和,又想要得到对方手里的权力,那就战场上见吧。
只是他为什么执着于羞辱他,亨利死了,难道他不应该把曾经给亨利的宽容和疼爱都给他吗?酒精的作用下,那些被他刻意压制和忽略的情绪又重新翻涌上来,而没有埃莉诺在身边,他只能独自消化这些苦闷,好在阿基坦公爵的专属城堡里有足够多的葡萄酒:“再给我拿一些酒过来!”
他摔掉了手边一个酒瓶,朝房门的方向怒吼道,在他因酒醉而模糊的意识里,他感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嚣,而后一个纤瘦的身影拖着和她身量相比显得太过笨重的酒瓶来到了房间中。“动作快一些!”他不耐烦地道,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醉酒后脾气只会更加暴躁。
前来送酒的侍女吓了一跳,事实上,城堡中绝大多数侍女都认为给显然心情不佳的公爵送酒是一个苦差事,否则这个任务也不会轮到她头上,而在年轻的公爵发怒之后,她本就不佳的心理素质更是彻底崩溃,一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直接打翻在地------酒香在理查的鼻尖炸开,他眯起眼,正准备呵斥这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却在看到她那双美丽而慌乱的蓝色眼睛时改变了主意:“过来。”
年轻女孩压抑住心里的恐慌,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酒放好,然后来到了理查身边。她从未如此近地靠近一位男士,而脱去了沉重的盔甲,公爵的金红头发与英俊容貌更加醒目,一时间,少女的羞涩竟压过了对领主的恐慌,这令她心跳加速:“我从没有见过你。”打断她思绪的是理查的声音,“你是我母亲的侍女吗?”
“我是霍迪尔纳夫人介绍进入城堡的。”她怯怯道,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理查的反应更加奇怪,“是啊,她怎么会允许你进入阿基坦的宫廷?”他有些讽刺地低声道,但显而易见的,他并没有表露出对这个陌生女孩的厌恶和抵触,而是又灌了自己一瓶酒,“她不会允许的。”
猛饮下这瓶酒后,理查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甚至向身边这个不知底细的女孩透露出一些他从未向包括埃莉诺在内的所有人倾诉的隐秘心事,“她纵容我一千件事,唯独这一件她不会让步,呵,爱我,他们都说着爱我,但这和他们逼迫与舍弃的行为并不冲突。”
“不要离开我。”他忽然道,带着一身的酒气将自己英俊的脸孔埋入这个陌生侍女温暖的胸膛中,这个突然的举动起初令她抗拒,但她犹豫片刻,在她看到公爵大人一反常态的哀伤与脆弱时,她仍用自己纤细的手臂环抱着年轻公爵的身体,并决意接受此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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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玛格丽特:指“幼王”亨利的妻子玛格丽特,法王路易七世与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之女。
(2)威廉:指“幼王”亨利与玛格丽特之子威廉,出生的同年夭折。
(3)普瓦图:阿基坦公国首府,此处代指阿基坦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