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月
那一年成都罕见的也下了雪。
虽然不大, 但楼下小孩高兴的收集着积雪堆砌雪人。
时间如白驹过隙,年少时的冲动和心悸被时间渐渐磨平,云徽从舞蹈团实习生到坐稳首席之位, 回想起来好似就在昨天,但中间已经过了五年。
这些年, 她没再见过许清屿,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件事,她也忘了,潜心专研舞蹈,却在今天被记忆敲了门。
岁月对他很是宽待,曾经的少年褪去青涩和稚嫩, 眉眼深邃, 是矜贵冷然的风投奇才。
跟从前不一样, 也不一样。
长街很长,夜晚的空气翻着燥热, 黎明到来前气温在逐渐升高。道路刚被清洗过,青石板倒映着身影,红钻绿瓦,朱红色的大门左右敞开, 两侧有两座石狮雕像。
大门的门槛很高,需上两步台阶才能跨过。
白色齐踝长裙随着跨步动作微微上扬, 片刻又自然垂下, 园外亦是一片灯火通明,昏黄的路灯将身影拉得极长,风吹乱发丝, 落在脸上。
身后隐隐有声音, 云徽双眸一敛, 脚下步子加快。
回到酒店,将没吃完的酥油饼放进冰箱,空调温度调低,掀被重新躺回床上。
她依旧睡得不太安稳,这几年她睡眠都很浅,外面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惊醒,需长期借助香薰。睡前点的香薰已经燃尽,她也懒得再点,半梦半醒的睡到门铃响,拎着早餐的向思思站在门口,笑容满面。
“云老师,早上好。”
云徽笑了笑,侧身让她进来,“早上好”
“罗姐说我们不用着急回去,可以在这边玩两天。”将早餐从袋子里拿出来,向思思肉眼可见的开心,“我听说宋园白天也很热闹,就和逛东京城一样。”
“初晴阁可以听曲喝茶,晚上据说还有花灯会猜灯谜这样的活动,不过前提是必须穿上宋服才能免费参加,附近好些店铺里的宋服都被销售一空,这个修建者真是牢牢掌握了财富密码。”
“还好我们都带了宋服,不用去抢衣服。”向思思摆好早餐,扭头对浴室洗脸的云徽道,“云老师,可以吃饭了。”
云徽应了声,擦干手出来。
“哦对了,昨晚的视频被传到网上,一夜之间播放量就突破百万!现在还挂在微博热搜第二。”
除了微信云徽从不用其他软件,但向思思是个冲浪达人,每天在各个社交软件和视频往上溜达。
“粉丝们都艾特官网让您注册微博呢。”向思思撕着油条,跟她分享网络上的近况,“但也有好多网友说你还是别注册微博了,让您岁月静好。”
云徽弯唇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早餐,向思思收拾东西扔垃圾。
卧室窗帘被拉开,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屋内,在地板上割裂成几何图形,蝉鸣在树上叫个不听,空气中飘着桂花的淡淡香味。
云徽拎了凳子到窗边坐下,任由阳光落在脸上,点开平板里向思思从网上下载的视频。
视频是主办方请的摄影团队拍摄的,运镜十分唯美,从她吊着威亚缓缓降落,到四季变幻。
她随着音乐起身,在结束时有分镜出去,观众席好多人都站了起来,挥舞着荧光棒,印有她名字的灯牌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镜头从后往前,在经过第一排后又回到舞台。云徽顿了顿,将进度条重新往回滑,然后暂停。
第一排的位置坐着沉黑色衬衫的男人,光影斑驳间,他轮廓若隐若现,那双狭长的眼半敛,清冷遗世,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碎影流光无法牵动他半点情绪。
云徽看着那张脸几秒,忽地觉得好笑。
没想到多年后自己居然还会因为他而情绪波动。
将视频编辑剪辑,把分镜部分全删掉
夜晚
明月当空,宋园的灯再次亮起,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小桥水榭无不人山人海。
朱雀桥下,一艘艘船舫在河中行驶,三三两两一组,绕着宋园走一圈再上岸。码头有人在上下货物,街边表演杂技的玩戏法的围了好些人,叫好声不断。
云徽开门拿了外卖,折身回来时看见初晴阁从一层开始亮灯,层层递进,红木橙灯,待亮到最后一层,灯光蓦地切换为淡蓝,娇艳的荷花在楼前盛放,碧绿色的荷叶随风摇摆,正前方的莲花座旋转缓缓上升,迎着楼顶的明月去。
花瓣从本体剥落,粉色的雨从天而降。
她听见有人欢呼,向思思给她发了视频过来,她在人群中拍摄下的莲花盛开,好些人伸手去接花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为恍若穿越回大宋的惊艳和欣喜。
【云老师,宋园今天真的好热闹,你真不来吗?】
云徽望着还在散落的莲花,“哗”地一声将窗帘拉上,屋内光线顿时暗下去。
“不了,你好好玩吧。”她回。
向思思耸了耸肩,回了个“好吧。”背着小书包又扎进人群里,东张西望的左盯右看。
在酒店待了一天,云徽戴上口罩出门,准备去附近的湿地公园转转,找找新的编舞灵感。
公园门口有自助售水机,苏打水摆了一排,各个味道的都有。
云徽目光顿了下,选定一瓶海盐汽水,扫码付款。
“哐当”一声,水从货架掉落出口,她弯腰拿起,前方不远处传来争执和哭泣的声音。
一男一女,不知发生了什么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认输。
“那随便你。”
男生扔下这一句,大步流星的离开,女生开始还很倔强,渐渐的便彻底崩溃,蹲下身抱着膝盖哭。
云徽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更遑论是情侣间的问题,但女生哭得实在太伤心,她走了两步又折返,迈过木质栈桥到女生面前,蹲身,递出去一张纸巾—
“擦擦眼泪,眼影很贵的。”
女生从臂弯里抬头,撞上一双平和静幽的眸,那双眸很好看,无形之中像有一只手在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奇迹的让女生停止哭泣。
“谢谢。”女生结果纸巾,胡乱的擦着脸。
眼影,眼线晕成一团,像个大熊猫。
云徽又扯了张纸巾替她把眼角的黑团擦拭干净,纸巾丢进旁边垃圾桶,“好受点了吗?”
女生点头。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能触动人心,女生也十分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说着跟男生在一起的事,她为男生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可男生好像都觉得是理所应当,今天她听见有个女生给他打电话,她吃醋的多问了两句,男生便不耐烦,两人因此发生争吵。
到后来,只剩女生一个人单方面的吵,男生一言不发,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将她扔在路边。
“我想跟他分手,但是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又舍不得。”
实际两年里他们分分合合很多次了,每次大张旗鼓吵着要离开的是她,没多久先低头和好的也是她。
“我知道我这样不好,但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多偏袒我一点,为什么不能跟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啊?”
云徽静静听着,在女生终于将满腔情绪不甘不舍说完后,温声问她:“你现在多大?”
“二十二。”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现在就这么痛苦,这样的痛苦你想延续到七十岁吗?”她声音平静,每个字都精准落在问题中心,“你觉得自己没错,他也觉得自己没错,你觉得你们能互相说服对方吗?无休止的吵架,无休止的分分合合,不累吗?”
女生怔住,睁着红肿的双眼看她,“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好几次下定决心要放下他的时候,比现在更痛苦,更舍不得。”
云徽垂眼看脚边的池水,水里倒映着天上的圆月,“没什么好舍不得,只不过你现在还没绝望的时候。”
等彻底对一个人绝望,你会发现他也不过尔尔。
话已至此,怎么选是她的考量,云徽起身离开栈桥。
新舞的灵感依旧没找到,她只得作罢,经过楼下药店时进去买了擦拭外伤的药膏,正要结账手机响了。
“喂,思思。”
“喂您好,请问是云徽女士吗?”
完全陌生的声音。
云徽心一沉,“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宋园的工作人员,您的朋友在宋园游船时不小心掉进河里了,需麻烦您过来一趟。”
顾不上付钱了,拔腿就往宋园赶。
脚踝传来阵阵隐痛,她也没在意,直奔初晴阁。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
街道的人很多,她很艰难的穿行,好不容易才到达初晴阁,门口站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等人。云徽快步过去,因为奔跑呼吸很喘。
“我是云徽,请问刚刚落水的女生在哪里?”
“就在里面,请跟我来。”
男人带她进去一楼,一路的提心吊胆在看见向思思裹着毛巾,脸色苍白的喝着水时落下。
向思思头发被滴着水,唇色发白,满脸的后怕,小声的喊她,“云老师。”
云徽过去摸着她后脑,温声安慰,“没事了。”
本以为多少会被责备两句,但云徽半点重话都没说,只强调着“没事就好。”
“可以麻烦帮我找一套女孩穿的衣服吗?”云徽跟男人说。
“已经去找了。”男人上前来,态度诚恳,“很抱歉让你们在宋园有了不好的经历,我们会做出相应的赔偿。”
云徽看了眼向思思,向思思摇头,表示不用了,“是我不小心踩滑了才落的水,只是个意外。”
男人却坚持,“在宋园里出了问题就是我们的责任,这件事我—”
他话还没说完,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男人望向门口的人,“许总。”
许清屿恍若没听到他的话,步伐急促,视线锁定在站着的云徽身上,几十步的距离被缩短一半,上上下下仔细看着,确认她没事后蹙着的眉头松开。
“没事吧。”他问。
一旁的经理瞪大双眼,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
许总跟云首席认识啊?
不止经理,正准备吃东西的向思思也愣住,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啊啊啊啊!
好帅的帅哥!
哎?
他认识许老师?
他比她高,云徽没去仰望他,只是看着他喉结处的小痣,礼貌的缓缓开口:“请问你是?”
寄月
骤然安静。
向思思眨巴眼, 东西都忘了吃,看看她家云老师,再看看那个帅男人。
经理打破安静。
“这位是宋园的所有人, 许清屿许总。”说完又跟许清屿介绍云徽,“许总, 这位是京舞的首席云徽老师。”
云徽微微颔首,淡淡笑着,“原来是许总,不过许总认错人了,落水的不是我。”
生疏而客套,仿佛真是第一次认识他, 又解释了他刚刚的行为, 拉开两人的距离。
让其他人认为, 他只是关注落水的人,但关注错了对象。
许清屿薄唇抿成直线, 狭长的眼落在她脸上,但也只停留两秒便移开,看向她身后脸色苍白的向思思。声音清清冷冷,像三月绵绵的春雨滴落山涧小溪。
“怎么回事?”他在问经理。
经理上前解释来龙去脉, 也说了赔偿处理的方法。
云徽往后退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 温声道:“赔偿就不用了, 麻烦催一下衣服。”
经理询问的看向许清屿,后者点了点头。
经理答应下来,让一旁等着的女工作人员带向思思去隔间换衣服。
一楼的会客厅很大, 两侧摆放着红木楠座椅, 云徽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及踝的长裙往上拉了几分,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隐隐可见小腿笔直流畅的线条。
脚踝处贴着一张创可贴,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很是惹眼。
但也只有创可贴。
许清屿单手揣兜,迈步上二楼,将这里交给经理处理。
二楼是他私人空间,书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邮件,最上面的邮件已经拆开,里面是一对碎纸屑,依稀能认出“转让合同”几个字。
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低头点燃。
青蓝色的烟雾跟玻璃外呼应,电脑屏幕显示着初晴阁的监控,莲花在距离明月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再也上不去。
楼下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出去,白色裙子的人走得不急不缓,没肖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一支烟快要燃尽,许清屿将其碾灭,忽地想起很早之前在艺术大楼遇见她那次。
那个时候她见到他还会慌乱又胆怯,说一句话要鼓很大勇气,现在她沉稳和平静,桃花眼上扬,但眼里一片清明,与人生出距离感。
许清屿扯了扯唇,转身离开。
—
跟司机师傅定好明天回曲京的时间,便让向思思回去休息。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并不太困,云徽找了部电影看,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夏夏:姐妹萌,我叶汉三回来了!】
【夏夏:你们不会都睡了吧?】
【夏夏:这么养生的吗?】
【冉冉:睡是不可能睡的,这辈子不可能的。】
【冉冉:今天也是想摆烂的一天。】
【夏夏:当老板你还累?不该是坐着数钱就行了?】
【冉冉: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实狠狠教我做人。】
【冉冉:想回家啃老,但又有点丢脸。】
毕业之后喻冉跟家里人意见相悖,创办了自己的舞蹈团,现在规模已经慢慢做大,在舞蹈界立有一席之地。
叶问夏考了研究生,现在是曲京舞蹈系的任课老师,中秋节她带着班里的十几个学生到外地去表演节目。
这几年她们三人各自为自己的目标忙碌着,在彼此的路上都有了成就,一年到头也聚不了几次,但并不影响三人的感情。
她正在对话框打字,叶问夏已经艾特她。
【云徽你回曲京没?】
云徽将打好的字删掉:【明天下午回。】
【晚上一起吃饭吗?】
【好久没见了。】
叶问夏正有此意:【可以,冉冉呢?】
喻冉:【可以。】
叶问夏:OK,那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喻冉:行。
云徽:好的。
次日两点,云徽到前台退房,向思思和司机师傅将行李放进车里,临走时前台还送她一张优惠券,凭此券可享受豪华套房五折优惠。
云徽收回自己的身份证,温声拒绝,“不用了,谢谢。”
她弯腰上车,裙摆与地面轻抚而过,沾了滴些许灰尘。
车窗将酷热隔绝在外,街道两侧偶尔可见逛街的游客,向思思打开音乐播放器,低沉温柔的男声唱着粤语,轻轻缓缓,像助眠曲。
云徽靠着椅背,习惯性的将车窗摇下来一条缝,真实世界和玻璃外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浦成小区坐落曲京北城的浦华大道,和曲京舞蹈团有半小时路程。
云徽拎着行李箱刷门禁卡。
她在这里住了几年,每天固定时间的进出,门口保安早已对她眼熟,见到她回来笑呵呵的打招呼—
“演出结束了啊?”
云徽笑着点头,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沉闷的声音,乘坐电梯上楼,门打开一只白乎乎的团子快速朝她跑来,“喵喵”叫着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云徽关上门,蹲身将肉乎乎的猫抱起来,学着它叫:“喵。”
猫睁着深蓝色的大眼,两只粉爪搭在她肩膀,圆乎乎的脑袋蹭她下巴:“喵呜。”
似在控诉她居然现在才回来。
云徽抱着猫进屋,往水碗里加了水,原本趴在她怀里的猫挣扎着下去,伸出粉色的舌头小口喝水,等喝够了,身子弯曲伸个懒腰,蹦跶着爬上沙发,调到她腿上打滚,让软软的肚皮露出来。
云徽配合的挠它下巴,很快它舒服得闭上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猫叫奶球,是只快十五斤的胖猫。
叶问夏打来电话,说马上就到她小区门口。云徽把奶球放进猫窝里,刚放下奶球就翻身起来,爪子悬在外面,直勾勾看着她。
云徽开了个罐头倒进猫碗里,一见有吃的奶球动作轻盈迅速的跳下来,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
叶问夏换了俩低调的SUV,大红色的裙子艳丽如玫瑰,墨镜遮住她大半张脸,瞧见云徽出来,像个二五仔似的吹了个口哨。
“让我看看这是哪家的美女。”叶问夏食指压着墨镜往下,一股子的登徒浪子模样,“美女搭车吗,免费的哦。”
云徽拉开车门,笑回:“开车吧,叶师傅。”
“开去哪儿?”
“去你心里。”
“”叶问夏浑身打了个寒颤,“谢谢,有被土到。”
云徽系上安全带,笑得眼角弯弯,“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叶问夏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又推了回去,“那你等会记得给冉冉也说一遍,不能我一个人被土。”
云徽笑着答应。
喻冉的舞蹈团在另一边,她们到时喻冉在路边等着,爬上车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还跟以前在学校一样。
叶问夏开口:“冉冉,云徽有话跟你说。”
喻冉拧上瓶盖:“什么?”
云徽单手撑额头,“夏夏让我问去你心里的路怎么走。”
“”
“”
只有云徽一人没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喻冉眉心跳了跳,很由衷的给出建议,“朋友,我劝你把那些土味软件都删了好吗?你把云徽都带偏了。”
叶问夏双眼藏在墨镜后,深藏功与名,“土到极致就是潮,现在这些男的就靠这些撩妹的。”
喻冉呵呵一笑,“哪个男的要跟我说这些,我把他门牙都给打掉,什么酸不拉几的玩意。”
叶问夏:“你离年轻人的世界果然太远,不像我,跟她们打成一片。”
喻冉:“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成一片?”
“”
云徽在一旁笑出声来,到达目的地三人下车,乘坐电梯到五楼。
刚出电梯,叶问夏忽地开口,“你们看前面那个男的,是不是许清屿?”
云徽微怔,循着叶问夏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许清屿朝这边走来,在他旁边穿衬衫打领带的男人是陈子昂。
“我之前听说许清屿回来了还不信。”叶问夏说完,后知后觉的看向云徽。
云徽面色没什么变化,半点意外都没有,接收到叶问夏投来的目光,轻笑,“没什么好顾忌的,我早就放下了。”
因为分手让一个人名字成为禁忌不是成年人的处理方式,况且她和许清屿算得上和平分手,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
见她是真的放下,叶问夏松了口气,不过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我们先过去吃饭,不然晚点要排队。”
五楼有家火锅生意很火爆,稍微来晚点就要排队等号。
叶问夏放下包就去了饮食区拿菜,云徽付了钱把单据夹在桌面的小牌上,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天气太热,她就没化妆,头发在脑后用橡圈扎了个丸子头,露出逛街饱满的额头。
纤细白皙的手在水下清洗,修剪整齐的指甲涂着透明色的护甲油,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云徽扯了张纸巾擦手,转身出去。
刚走出拐角,身形挺拔的男人倚墙而站,指尖猩红明灭可见,他正在打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冷了几个度,修长如竹的手掸了掸烟灰。
现在并不是饭点,五楼的人并不多,鞋子踩在瓷砖上发出声音。
许清屿听见声音转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便结束,云徽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在经过他时往左边挪了半步,擦肩而过都直接给避免了。
寄月
空气中漂浮着烟草味, 她皱了皱眉,脚下步子加快。
锅底已经上来,红色锅底翻滚着, 叶问夏往里面放了好些食物,两盘麻辣牛肉摆到云徽面前。
牛肉滚着辣椒, 到红油里面滚了一遭,云徽尝了口。
还是原来的味道。
喻冉烫着毛肚,“我们一会儿干嘛去?”
叶问夏提议,“喝酒去啊,过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一家酒吧新开业吗,部分啤酒免费。”
喻冉兴致缺缺:“这些都是骗人的, 要你消费到一定金额。”
出身社会这几年, 商家的引流广告见得太多, 等你消费到那个金额了,那点酒店免不免也无所谓。
叶问夏喝了口冰镇汽水, 舒服得闭了闭眼,“是吗?那我们去哪儿?”
云徽发表自己的想法:“我都可以。”
三人思来想去,好像还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最后又回到最开始的提议, 去酒吧玩。
酒吧就在商场二号门右侧,烫金的大字很显眼。
喻冉喝着奶茶, 点评, “这老板一定很喜欢黄金。”
叶问夏:“黄金谁不知道。”
喻冉:“有道理。”
酒吧门口摆放着几个大花篮,一排统一制服的男生站在屋檐下,同经过的人递名片。
“小姐姐看看吧, 新店开业部分酒水免费, 还有零食水果相送。”
男生抬眼看到三人时愣了一下。
云徽穿的白色收腰群, 叶问夏艳红吊带裙,喻冉是浅蓝色的一字肩,各有气质美得不同。
喻冉接过他的名片,仔细端详着,小声说,“我怎么有种进鸭店的感觉。”
叶问夏跟着小声说话,“那冲个超级至尊VIP?”
喻冉呵呵一笑:“那不可能。”
云徽问男生,“有包间吗?”
男生回神,“有的,请跟我来。”
几人跟着男生进去,酒吧的格局很大,转过两个玻璃走廊开阔起来,酒吧一共两层,吧台处帅气的调酒师在炫技,三人各自点了一杯酒,沿着弧形楼梯上去。
二楼包厢有最低消费,开业第一天打了折,跟KTV包房价格差不多。
三人在包厢坐着也有点无聊,叶问夏和喻冉上去点了歌,一人一个话筒唱着,一首歌结束,服务生端着酒送上来,门口有人经过往里面看了眼,跟见了鬼似的跑开。
她们注意力都在酒上,没注意门口的动静。
叶问夏的是玛格丽特,喻冉是蓝色夏威夷,云徽是凤梨霜汁。
鸡尾酒的一大特点就是好看,凤梨霜汁放着一片薄荷叶,底部绿莹莹的,凤梨片樱桃置于杯口,冰块撞击杯身,声音清脆悦耳。
三人举杯碰了碰。
许清屿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里,酒已经喝完,烟也抽完两根。
烟盒和打火机放在茶几上,在又一支烟快燃尽的时候准备起身,门忽地被推开,陈子昂急匆匆从外面回来。
“你猜我看见谁了。”
许清屿对他的卖关子并不买账,拎起外套,“我先走了。”
“你才坐了十分钟就走?”陈子昂双手叉腰,“我今天开业,你好歹给我挣个名声。”
开间酒吧这事一直是陈子昂的梦想,但他爸不同意,陈子昂就自己存钱,好不容易才把酒吧弄起来,让许清屿今晚在这儿亮个相,引引流。
许清屿捏了捏眉心,“你已经有了我进出的监控视频。”
“那能一样吗?”陈子昂拎着一瓶红酒,很狗腿的给他倒上,“你现在走所有人都知道你只是来走个形式,对我这里还会保持怀疑,但你白天进来半夜走,那别人就会认为这里有别样吸引你的地方。”
许清屿如今是风投界的话题人物,之前两人创业后,陈子昂看清自己不是做金融的料,当了个挂名股东,公司的所有决定权都交给许清屿,许清屿眼光独到,看中的项目都稳赚不亏,其中最大的便是宋园那片地。
一开始许清屿买下整片时他还有点犹豫,毕竟距离主城区又远,又是荒地,要开发出来谈何容易,如何盈利稳定客流是个问题。
许清屿跟他爹讲了整个计划,他爹二话不说就拨了款,前段时间开业,为了宣传他试探的给云徽发了邀请函,本以为云徽会拒绝,结果没想到她答应了,这个消息放出,那段时间他几乎是躺着看着钱的数字不断往上涨。
短短中秋几天,宋园人流爆满,跟云徽一起在微博热搜上挂了两天。
这一波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我刚刚在对面看见云徽了。”陈子昂说。
许清屿+云徽,这不得直接把名声打爆了。
陈子昂已经看见自己酒吧爆满的场景了,嘿嘿笑出声。
许清屿眼梢微压,抬眼看对面。
陈子昂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次可不是我瞒着你邀请她来的。”
宋园那次是他偷偷进行的,许清屿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不悦。
“我说你也是,明明还对人念念不忘,又躲着不见。”
许清屿在沙发一侧坐下,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高脚杯,鲜红的液体在杯壁摇晃,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嫣红,光影斑驳间,他轮廓半藏进黑暗,像来自古堡的吸鬼血王裔,危险而沉矜。
“没什么念念不忘。”他声音淡淡的。
陈子昂才不信他的鬼话,真没有,听见有人落水和云徽就跟丢了魂一样,那模样感觉他要去把河里的水都给抽干。
不过男人嘛,都比较嘴硬。
他理解。
陈子昂又给他把酒倒上,楼下领班通过对讲喊,陈子昂起身下楼,偌大的包厢只留许清屿一人。
门没关严实,隐隐有歌声传进,是楼下的。
酒吧人越来越多,叶问夏开门看了眼,招呼她们出去看。
“那个唱歌的还挺帅。”
每个酒吧都有驻场歌手,歌手长得白白净净,有一种病态的白,灰色T恤,水洗蓝的牛仔裤,一条腿踩实地面,一条腿踩着高脚凳的横栏。
头顶灯光变暖落在他头顶,更添了几分弱不禁风。
“帅是帅,就是看着感觉有点营养不良。”喻冉说。
叶问夏单手撑脸,“病态美人就是这样的。”
喻冉耸耸肩,跟云徽对望一眼。
酒吧有一支乐队,不似其他酒吧那样喧闹震耳欲聋,声音很轻柔缓慢,舞台铺有干冰,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在灯光下仿佛笼了一层港式滤镜,歌手唱的也是一首粤语歌。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暑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火一般的太阳在脸上 烧得肌肤如情痕极又痒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是某种缘分
我多么庆幸如离别你亦长处心灵上 ,
歌手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颗粒感,仿若历经世事的回望过去感叹,无怨无恨,感慨时间的流逝和岁月漫长。一楼卡座里的人跟随节奏挥舞着双手,有会唱的在合唱,白日的繁忙喧嚣好似在歌声中舒缓,是另一种方式解压和放松。
二楼好几个包厢的人也都出来倚栏听着,云徽手肘被撞了撞,喻冉示意她往对面看。
“这家酒吧不会是许清屿的吧。”
二楼是半圆形的设计,她们的位置和许清屿正好相对,从门的装修和标识就知道那是专属的豪华包厢,一般这种包厢都是被人长期预定,要么就是老板自留,用来招呼熟客。
不管是哪种,都与她无关。
“也许。”她声音淡淡。
喻冉倒是有点心疼钱,钱花了不要紧,花给好闺蜜的前男友还是不太爽。
一首歌完,歌手起身从圆台离开,所有人都听得意犹未尽要求再唱一首,领班经理上台解释,说这位歌手每天只唱一首歌,要听的话请明天再来,为了安抚其他人,每人都送了一杯酒和果盘。
“这套操作完美拿捏了人的心理,许清屿真的有点东西。”喻冉嚼着圣女果,说。
这些年虽然两人不曾见面,但许清屿的消息时不时会飘进耳朵,班级群里会有人讨论他,讨论他的同时还会隐晦的讨论她。
云徽零零碎碎听了些,说他去了国外深造,在美国起家后回到国内成立风投公司,摇身一变成为商圈新贵,无数财经杂志社想采访他,都被他拒之门外。在风投站稳脚跟后,他又往影视圈和房地产发展,前不久还收购了一家影视公司,现在又在黄金位置开了这么大的酒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消费者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
他在经商上的确称得上天才二字。
云徽笑了笑,温声,似在回答喻冉的话似在自言自语,“这才是他。”
做什么都优秀到极致的人,从不是池中物。
“你说什么?“喻冉没太听清。
云徽摇摇头,“我去个洗手间。”
“好。”
洗手间在二楼中间走廊,装潢得很高级,瓷白色的地钻在灯光下呈暖黄色,盥洗台前的镜子是定制切划的。
云徽挤了洗手液,放到水下冲洗。
旁边有人出来,浓烈的酒味窜入鼻尖,男人看着像喝醉了,走路歪歪扭扭的,云徽往旁边挪了下位置,正要扯纸巾擦手,男人脚下一个不稳忽地倒了过来,云徽被猛地撞了下,手背一阵灼痛。
青蓝色的烟灰落在手背,还冒着点点火星。
云徽扬手甩掉,空气中忽然飘着淡淡的冷杉味。抬眼,发现刚刚撞倒她的男人被拧着胳膊,就着那根烟灰落到云徽手里的烟,猩红的烟头稳稳落在男人手背。
男人吃痛的大叫,云徽眉心猛地一跳,上前拿走烟头,到水池里浇灭。
“你疯了吗?”
哪来的习惯,用烟头烫人。
许清屿眉眼冷峻,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明显可见,腕骨用力,男人半点都反抗不了。
“松开他。”云徽道。
许清屿这才大发慈悲的松手,本就站不稳的男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回身看站着的许清屿。
“你他妈谁啊?居然敢打老子!”
许清屿蹲下身,似笑非笑,“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听听骨头脱臼的声音。”
他眼里聚着森冷,眼梢下压,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和压迫,瞧他的气质指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因为一场酒得罪人不值当,男人酒醒了大半,也顾不得被打的事,爬起来逃也似的跑开。
云徽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重新洗了个手,正要走手腕被拽住,她下意识的要抽回手,但许清屿半点不让,没用太大力却足以让她挣脱不开。
“放手。”云徽蹙眉。
许清屿垂眼,视线落在她手背,刚被烫的地方已经红肿,“你的手要处理。”
云徽挑眉,淡声反问:“所以呢?”
“我那儿有烫伤的药。”
云徽笑了下,“谢谢许总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说完她再次尝试挣脱要走,许清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受她手腕用力,任她怎么想尽方法,都半点不松手。
云徽心里生了愠怒,漂亮的桃花眼直视他,一字一句的开口:“许清屿,我不想欠你。”
不管是大的小的,哪怕是一支药膏,她都不想欠。
许清屿神色一僵,拽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得了自由,云徽活动着红了一圈的手腕。
“今天谢谢许总出手,但我自己可以应付。”
她与他擦肩而过,裙子的袖子碰到他衬衫衣料,似浮云掠草,空气中残留淡淡的清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许清屿洗了把脸,刘海被水打湿顺着额头往下滑,没入衣襟。习惯性的在裤兜里摸烟,结果空空如也,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包厢。
从另一边兜摸出一块薄荷糖,拆开咬进嘴里。
清新的薄荷味溢满口腔,掩盖红酒和烟的味道,许清屿从转角出来,看着一身白裙的女孩走远,叶问夏问了她句什么,她摇摇头推门进包厢。
楼下换了歌手在唱歌,一楼大厅坐满了人,陈子昂忙碌的在人群里穿梭,抬头时看见许清屿冲他扬了下手。
陈子昂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只这么一会儿大厅的人都已经跟他熟识,此时见他扬手纷纷跟着看过去。
许清屿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搭着栏杆,狭长的眼微敛,余光瞥见刚进去没多久的女孩又拎包出来,快步下楼。
薄荷糖被咬碎,舌尖卷起被咬碎的细片,三种味道交汇。
甜味尽散,涩味点点涌出。
寄月
从酒吧出来, 云徽径直打车回家。
“啪”地一声,客厅灯打开,奶球在猫窝里睡得正香, 听见声音懒懒抬头看了眼,爪子甚至开了个山竹, 翻个身继续。
云徽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了两下没拧开,直接作罢放回去,到饮水机接水。
空调运转着,手机屏幕亮了下。
是叶问夏问她到家了没。
【刚到。】她回。
【叶问夏:我们刚刚出来的时候碰见许清屿了。】
云徽勾了勾嘴角:【嗯?】
【这酒吧不是他开的,是陈子昂的, 他过来帮陈子昂走个过场。】
这话是陈子昂说的。
半个小时前, 招待客人结束的陈子昂从另一边楼梯上楼, 恰好遇见正下楼要走的许清屿,两人还没说句话, 叶问夏和喻冉随之下来。
陈子昂跟叶问夏关系好,见到她们不过脑子的问了一句“云徽呢?”
叶问夏瞥了眼许清屿,没好气的道,“遇见前男友心情糟糕, 先走了。”
她特意咬重前男友这个词,陈子昂眼皮猛地一跳, 看向许清屿。后者没什么反应, 拎着外套离开,叶问夏双手抱臂看得更生气了,问陈子昂酒吧是不是许清屿开的。要是他开的, 她们打死也不会再来。
陈子昂解释了一通, 还让她们代他跟云徽道个歉。
【叶问夏:我真是看着许清屿就来气, 十拳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真不知道当初云徽是怎么能忍受的。
云徽笑了笑,将叶问夏的情绪安抚下来。
【叶问夏:我真是佩服你,你脾气真好。】
要是她前男友,估计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云徽悬在屏幕上的拇指微顿,眼前浮现许清屿紧绷着下颌,拽着她要替她处理手的样子,轻轻敲字。
【他没什么对不起我。】
没有冷暴力,没有出轨劈腿,在一起时也是真的对她好,在分手的第二年,她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宋园那块地皮的转让书。
他将宋园无条件转赠给她。
她退回去了,没多久他又再寄,直到宋园修建成功,那里成了一座小城,那份转让书上的面积也随之变多。
他把那小城给她,即使亏损了,她将地皮卖了也能衣食无忧。
他想让她专心跳舞,不为世俗困扰。
每一次的寄件地址都是宋园,直到她将协议撕碎寄回去,他再没寄过,而没多久,她便接到宋园中秋节的邀请。
或许是还他的情,亦或是想看看这座宋园,她应约了,在初晴阁的最顶层,他为她修建的地方,穿着他送的衣服,给年少的心动画上句号。
从此山高水远,就此别过,再不相见。
杯里的热气涌上眼眶,眼睛被熏的有些酸涩。云徽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将手机摁灭,去浴室洗澡。
夏日清晨来得较早,光线透过窗帘缝隙落进屋内,外面传来“突突突突”的声音,走廊没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清楚传入耳朵。
云徽撑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窗帘“哗”的拉开,光线刺的眼睛疼,她缓了一会儿才适应的睁眼,正对面的楼栋已经拆得差不多,升降机和挖掘机工作着。
浦华大道是老城区,今年年初政府将到达年限安全系数不合格的楼栋都实行拆迁重建,浦成也在其中,只不过年限比旁边大楼新一些,物业还在挨家挨户的联系签字。
看了眼时间。
还差五分钟七点。
奶球已经醒了,在房间里跑来跑去,门一打开就冲了出去。
洗漱完,云徽往猫碗里抓了把猫粮,又将自动饮水机里加满水才出门。
地铁口有一段距离,云徽出来时二楼物业办公室聚着好多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拆迁后的赔偿,跟家里人商量着要钱还是要房子。
“这么早就出门了。”保安笑呵呵的道。
云徽浅笑点头,声音温软,“是啊,周一嘛。”
“新房子还没找好吗?”
“还在找。”
保安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叔,常年在太阳下工作皮肤晒得黝黑,人很尽责随和,谁都会跟他聊上两句。
“你可得抓紧,上面出了通知,这个月就要把事情落实下来。”这几年保安看她独来独往的,难免想到自己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女儿,忍不住多说两句,“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要多注意一点,找房子要找繁华的,安全的,贵点都无所谓,安全要紧。”
曲京是繁华,但偏僻老旧的区域也不少,前两年浦华这条路路灯坏了好几个,附近没什么商圈晚上也就没什么人,大晚上看着有些渗人。
云徽谢过大叔的好意,“我知道的,谢谢。”
大叔挥了挥手,表示这有什么好谢的,“赶紧上班去吧。”
“好。”
向思思到的比她早,拎着早餐在门口等着,有出来买早餐的成员见到她都笑着打招呼。
云徽笑着点头一一回应,和向思思往大楼里走。有学员在做晨练,副团长带着实习生在院子里跑步最基本功训练,也有的在排练歌舞剧,迎面走来白T恤灰色短裤的人,身体纤瘦挺拔,刘海遮住整个额头。
“涂怀师哥好。”向思思小声道。
涂怀笑道,声音温柔,“云老师好,思思师妹好。”
向思思耳根红了,低头不说话。
云徽眼眸微动,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上,“这么早就从书馆回来了?”
涂怀看了眼手里的书,回答:“老师昨天说我有个地方没领悟到,我就去书馆找了写歌舞剧的要点看看。”
云徽点点头,“你现在是要去排练?”
“是的。”
云徽看了眼向思思,后者眼里闪烁着希冀,心思一览无余。
她心下笑了下,“让思思跟你一起去吧,从不同的角度也许能有新的启发。”
涂怀愣了下,“好,那麻烦思思师妹了。”
向思思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不麻烦。”
“云老师,我们走了。”
云徽点头,“去吧。”
向思思小跑跟上涂怀的步伐,紧张得根本不敢看他,但又很兴奋。云徽笑了下,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
罗雅知道她喜静,便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她其实不用每天都到团里来,首席的时间相对自由,只是她除了跳舞也没其他爱好。
歇了会儿她起身去舞蹈室,换上衣服准备练舞。
中途房东太太给她发了消息,说了拆迁的事,承诺把剩下的房租和押金都尽数退给她。
云徽应了声,打开前不久才下的租房APP,还是之前那些房源,位置要是在市中心,要么是三室一厅,小户型几乎找不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是个合租。
有人敲门进来,云徽回头,是涂怀。
“什么事?”
涂怀走进来,刘海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他往两边拨了一下,“我有个动作一直不太明白,云老师能不能帮我看看?”
“思思被团长叫走了,好像是找她有什么事。”他说。
“可以,你先跳一遍完整版的我看看。”
涂怀笑着,少年气满满。
在经过她时,视线停留在她屏幕上半秒。
涂怀是和向思思同一年来到京舞的,涂怀比向思思大一届,古典舞少有男性舞者,她看过涂怀的专业成绩,很拔尖,向思思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过涂怀的舞蹈力多强,也不止看见向思思趴着窗户偷看涂怀练舞。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涂怀也是个舞痴,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除了练舞再没别的。
某种程度上,他们挺像的。
涂怀跳完一遍,行了个礼等待评价。
云徽走近,“你看着我。”
涂怀不明所以,但还是看着她。
他有点狗狗眼,生明灵动。
“在一字马起跳落地的时候,这个时候你是面向的观众,舞台上镜头会将你的神情动作清晰录下,你眼里太清明了,没有情绪,就像这样。”
她桃花眼微勾,水波潋滟带着妩媚,似会说话一般。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动作,在落地时看向他,眼尾上扬,红唇勾出漂亮的弧度,眼里好似藏着柔情万种和不可言说的苦衷。
只是一个简单的变化,韵味便截然不同。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通过眼神可以看见人心里所想,所念,什么都可以撒谎,眼神撒不了谎,你心里没有对舞蹈和剧情的沉浸,没有完全代入进去,尽管你的动作再怎么完美,技巧再熟练,也是没有灵魂的,观众看过就忘了。”
“你要仔细想想这样的动作是在人物什么样的心境和情况下,要让观众看到你的情绪。”
涂怀眉心跳了一下,“我明白了,谢谢云老师。”
云徽浅笑,“加油。”
涂怀走了两步又折返,“云老师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我有好多不懂的,可能还要麻烦云老师。”
“可以。”
云徽扫了他的二维码,添加。
—
涂怀走后,云徽又开始练舞,除了吃饭她基本都待在舞蹈室。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一开始是小雨,渐渐的雨势大了起来。
城市都被大雨颠倒,砸在地面溅出水花。
陈子昂双手遮头冲进车里,衣服几乎湿透,“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我还不信,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陈子昂扯纸巾擦着衬衫,片刻忽然顿了下,“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他想了想。
“原来我跟你出去打球,结果走到一半也是下雨,我差点被淋成落汤鸡,是云徽给了伞才让我们不至于淋成傻子。”
陈子昂瞧了眼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人,“啧”了声,“不就是让你过来接下我,不用表现的这么不情愿。”
“我也不想大热天出来,这不是老爷子要六十大寿了,我总得好好讨好他,万一他高兴了就不计较我开酒吧的事了。”
陈子昂一个人絮絮叨叨的,也不在乎许清屿应不应,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尤其是这几年,除了必要的场合,他都惜字如金。
一支烟抽完,许清屿将车驶出车位。
陈子昂擦拭着给老爷子的贺礼,一根上好的楠木拐杖。
“他以后打我可能更顺手了。”
许清屿依旧没接话,雨水搭在防风玻璃上,雨刮器不间断的工作着,前面一排亮着的尾灯,红绿灯跳了两次,只向前移了十米。
红灯倒计时结束,云徽跟中介告别,撑伞过马路。
她依旧穿的长裙,裙摆已经被打湿,随着走路轻轻晃动,快走到对面时,一辆电动车忽然窜出来。
云徽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电动车从面前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尽数落在裙子上,骑电动车的末了还骂她一句“走路不看路吗?”。
有人看不下去帮她怼了两句,但那电动车已经看不见踪影,打湿的裙子贴着肌肤,勾勒出姣好的身段。
她生的漂亮,有种天然静幽的气质,好些经过的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有人冲她冲口哨,云徽眼睫轻颤,握着伞的手用力,加快步伐从人行横道经过。还未站定,一件衣服忽然搭了过来,将浸湿的地方完全挡住。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冷杉味,还有薄荷糖的味道。
不用抬头,她便知道是谁。
“放手。”她说。
许清屿抬起她的手,放进西服外套,察觉她的挣扎,低声道,“你想这样被别人观赏一路吗?”
云徽不动了。
两只手都被放进西服袖子,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感受到她握成拳的手。
许清屿眼梢微敛,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但很快便消失,拿过她的伞撑着,“前面商场有服装店,先去换衣服。”
云徽不动,“我自己去就行了。”
商场就在前面,五分钟就到了。
许清屿看着她几秒,倒也没勉强,把伞还给她,“行。”
“衣服要还吗?”她又问。
“不用。”
云徽点点头,白皙纤细的手握着伞把,桃花眼清明,“那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许清屿眼底晦暗难明,狭长黢黑的眼看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怕自己没说明白,云徽又补话,“就当我买的。”
寄月
雨水砸落伞面, 那双幽如深潭的眸,里面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
许清屿眼梢微压,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不用,扔了吧。”
云徽垂眼看那颗价值不菲的袖扣, 高定西装的纽扣和胸针都是配套的,随随便便就能抵一套小居室的首付。
她扔不起。
“那还给你。”
说着就要将衣服脱下来。
一只手还没从袖子里抽回来就被拽住,许清屿长眉紧蹙,“非要这样?”
云徽看着他,还是一脸温和,“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她说不想欠他。
说欠他的已经还清。
她接受他的出手相助, 但也仅此而已。
许清屿看着她,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半晌,终于妥协, “你把衣服放在商场前台那里,我明天会叫人去取。”
云徽点头,“好。”
她撑伞离开,纤细单薄的身影在雨中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她走得不快, 但没有一次回头,也没有半刻停留。
雨水打湿头发和衬衫, 许清屿恍若未觉, 低头点了支烟,喉结上的小痣在冷白的肌肤很是显眼。有经过的女生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
青蓝色的烟雾萦绕, 将视线模糊几分, 烟味呛到喉咙, 他剧烈咳嗽两声,眼尾隐隐发红。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打了个喇叭。
他抬眼,碾灭手里的眼弯腰坐进去,。
“怎么就你,云徽呢?”陈子昂问。
许清屿靠着椅背,抽烟之后的声音有些哑,“走了。”
“走了?这么大雨你也没说把人送回家?就算分手了也好在同窗校友一场。”陈子昂絮絮叨叨的,对许清屿这样的做法很不满,“咱们男人就要大度一点,别说是云徽,就算路上遇到需要帮助的其他女生,在能力范围内也好歹要帮一把,何况分手这事本来就是你没做对。”
许清屿疲惫的捏了捏眼角,没辩驳。
“我跟你说,现在云徽可是古典舞的佼佼者,被广大网友冠以女神的称号,身边优质的追求者可不少,你要是对人念念不忘呢,就好好认个错,把人追回来,不然到时—”
许清屿终于打断他,“你问问叶问夏,她是不是在看房子。”
陈子昂怔愣一下,想到刚刚跟云徽站在一起的男人,“你想干什么?送她套房子?”
许清屿拆了块薄荷糖放进嘴里,没说话。
“啪”地一声,水晶灯应声而亮。
许清屿站在玄关换鞋,钥匙随手搁在门口柜子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单手扣住拉环打开,“滋啦”一声,汽水往外冒着白沫。
衬衫扣子解开两颗,他坐在沙发里,视线落在电视机旁的花瓶处。
房子静得可怕,许清屿仰头将汽水一饮而尽,手腕用力拉管被捏得变形,丢进垃圾桶。
他起身去洗澡,被雨打湿的衣服丢在脏衣篓里,露出紧实的腹肌和人鱼线,水珠顺着胸膛滑落。
头发被水打湿,手随意往上抓了一把,露出那双长眉,脖颈微扬,喉结上的痣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又冷又欲。
外面雨还在下,小区里的桂花被打得七零八落,香味扑鼻。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着,他俯身捞起。
“什么事。”
陈子昂“啧”了声,“还能有什么事,你让我问的事呗。”
许清屿打开免提,单手摁住毛巾随便擦拭两下,拿过烟盒和打火机,“咔哒”一声,青橙色的火苗窜出。
左手半拢着火,低头点燃。
“云徽现在住的地方要拆迁了,她想找一个离京舞近的地方,不过京舞附近价格都不太便宜。”
许清屿吐出一个烟圈,声音沉沉,“首席的待遇不至于负担不起。”
“她在成都买了一套房子,成都的房价不低,每个月还要还月供。”陈子昂有点纳闷,“她又不怎么回去,干嘛在成都买房子,直接在曲京买不是更好,找我我还能给她个友情价。”
许清屿没回答他的话,掸了掸烟灰,“这件事别说是我问的。”
“放心。”陈子昂在电话那边比了个OK。
挂断电话,许清屿开了瓶酒,鲜红的液体在玻璃杯摇曳,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他往里面放了块薄荷糖,看着薄荷糖渐渐化掉。
或许是酒精上头,他想起今晚云徽看他陌生的眼神,跟他保持距离的警惕,还有那双清明没半点情愫的眼。
她在成都买了房子。
是决定要回去了吗?
一瓶酒见底,他靠着沙发,喉咙干涸难耐。
他又点了支烟,摁亮手机找到秘书骆昀的电话。
骆昀很快接通电话:“许总。”
“明天你替我在京舞附近买套房子,大平层或者两室都可以,名字挂公司名下,办完手续之后把房子租出去,你负责洽谈。”
骆昀没太明白怎么突然要买房子,买了又要出租,是什么新型的项目方案吗?
但这是老板的要求,他只负责按话照做就行。
骆昀应下,正要结束通话时,许清屿又补了句。
“如果租客问起,就说是你的房子。”
“啊?好的。”
这场雨一直下到深夜,后来更是雷声不断,奶球怕得缩在云徽怀里,把脸埋进被窝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曲京的天气就是这样,艳阳天忽然大雨,到凌晨停歇第二天温度再次升高。
云徽出门前将室内空调开到奶球适应的温度,检查一遍猫粮和水都有才关门离开,保安大叔照例跟她打招呼闲聊,地铁口她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手机震动了下。
是条短信。
【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打来?】
云徽点开手机银行,朝那个账号转了钱过去,显示转账成功后简单的回了短信。
【转了。】
那边再没动静,明显是收到了。
地铁的人很多,她照例站在角落,将耳机声音开到能掩盖大半说话声。
向思思拎着早餐随她进办公室,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徽扯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向思思扣着指甲,“我昨天帮团长拿资料的时候,听说涂怀师哥他们演出的舞剧还差一个帮忙的。”
云徽了然,“想去就去吧,不过跟着去很辛苦。”
涂怀他们的舞剧是巡演,会连轴转,这场演完就要去下一个地方,忙得吃不上饭都是寻常。
向思思坚定的点头,“我知道的,不过我都可以克服。”
云徽微怔,“这么喜欢他?”
向思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嗯,只要能帮到他,我什么苦都不怕吃。”
云徽合上面前的煎饼盒,笑了笑,“那就去吧,我会跟罗姐说的。”
“谢谢云老师。”小姑娘开心得很,羊尾辫一甩一甩的。
云徽在办公室歇了会儿,正要起身去舞蹈室罗雅敲门进来。
“气色好了不多。”罗雅笑说,“你呀就该多出去转转,别整天待在舞蹈室,网友都说除了演出其他时间都找不到你人。”
云徽浅笑应答:“天气热,也不太想出门。”
罗雅笑了声,说起自己过来的正事,“周五远晨的董事长六十岁寿辰你替我去一下,我和副团长要跟一个活动演出,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替我送过去就行。”
远晨是曲京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是陈阳则,也就是陈子昂的爹。
陈阳则六十大寿,宴请了各行各业的人参加,陈家几代为商,稳坐京市房地产巨鳄位置,曲京有一半的房产都是远晨建造,剩下的一半也有他的股份。
老团长和陈阳则曾是校友,双方关系一直不错,每年逢年过节罗雅也都会登门拜访,六十大寿自然不可能缺席。罗雅和副团长最近是有一个电视台的活动,要去趟外地。
云徽有点犹豫,“老爷子也不认识我,我去不太好吧。”
“有请柬啊,再说你现在是首席,代表的就是我们京舞,有什么不好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云徽只得应下。
请柬上印着烫金色的邀请函三个字,宴会地点在远晨旗下的五星级酒店,进出那里的人皆是非富即贵,不用猜就知道这场宴会多隆重。
云徽搁下请柬,说起向思思想去涂怀他们团队帮忙的事,罗雅笑着答应。
“小姑娘为了喜欢的人真是豁出去了,不过年轻时候,谁不是为了喜欢的人不顾一切。”罗雅边整理资料边说着。
云徽浅浅应着话。
—
午休时分,昨天联系的中介给她打电话,说又有一套新房源,屋主要去外地,急转,家电齐全,价格也在她预算范围。
云徽问了下位置,就在京舞前面两条街的宁桦小区。
宁桦属于中高档住宅,大平层和小洋楼,一梯两户刷卡进入,外来人员进出需要跟业主打电话确认才放行,靠近地铁口,几百米外就是商圈。
环境不错也很方便。
中介微信发了照片过来,精装修,原本的三室改成两室,另一间用作书房,并且窗户还封了窗,不用担心奶球会掉下去。
完美附和她的要求。
但这么好的条件低端,市场价会高上一倍不止,这么便宜她还有点不安。
“我刚刚接到的房子,马上就联系你了,业主说他五点之后有时间,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叫上朋友一起来看看,并且也会把公司的位置调职书给你看。”
叶问夏四点之后就没课,听她这么说马上答应下来陪她去,末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叫上办公室的一位男老师一起。
五点,云徽准时出现在宁桦门口,中介已经在等着,他身边还站着个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一身黑色西装,显然刚下班过来。
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左腕上的手表五位数起,眼尾下沉,脊背笔直,是城市中常见的社会精英。
“这位就是业主,骆昀先生。”
骆昀瞧见云徽愣了愣,上午他还疑惑老板为什么好端端的买房子,现在理解了,这是打算用来金屋藏娇啊。
藏的还是古典舞女神这样的花。
云徽礼貌的点头问好,“你好,我是云徽。”
骆昀赶紧笑着应:“云老师你好,房子能租给云老师是我的荣幸。”
云徽扬了扬唇,视线落在男人手里的文件夹上,随口的问,“这房子应该才买不久吧,怎么就要出租?”
骆昀答:“本来是买来准备将家里人接过来住的,但是因为户口原因小孩过来不能上学,我又要驻派外地,房子空着起灰也可惜了,就想租一个好的租客,也好回一点物业和小孩学费。”
他一番说辞有理有据。
曲京的小孩入学是需要户口的一些证明,老婆孩子不能过来,这么大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闲置着家具也会起霉起灰,不如租出去,还能回点本。
云徽了解的点点头,余光瞥见叶问夏的车过来。
副驾驶的门打开,一身休闲装的男人从车里下来。
身材高大,头发剪得略短,深眉眼,轮廓分明硬朗,鼻梁上架着一幅细边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内宽外窄,手搭着白色车门,稍稍用力关上。
“我们来啦!”叶问夏锁好车过来,跟她介绍,“这是我们学校的哲学教授,温淮亭。”
温淮亭人如其名,温柔绅士,浅浅笑着,“你好,久闻大名。”
云徽伸手与之相握,“麻烦温老师了。”
两人手只短短的相碰便分开,温淮亭收回手,“举手之劳。”
人齐,几人一起上楼看了房子,采光很好,空间被完美利用,开放式的厨房,配有咖啡和饮水机,沙发前铺着红毯,用来坐在地上打游戏。
只有主卧一间房,另一间空着,骆昀解释之前本来是要买个上下铺的床,但孩子没来就没买了。骆昀也没别的要求,只需要租住期间可以保持清洁卫生,不随便带人回家来,不从事违法乱纪的行为,租期到后按照原样还给他就行。
并且跟她出示了房产证和工作调度证明,派往广州去差,为时一年。
几人确认下都没问题,双方签署合同,按上手印,骆昀将门禁卡和密码告诉云徽后,带着签好的合同回公司,临进电梯前,他听见里面传来云徽的声音。
“晚上一起吃饭吧。”
叶问夏先出声,随后是温淮亭。
温柔的声音带着笑,“好。”
寄月
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 鳞次栉比的大楼亮着灯,商场大屏滚动着某当红明星的广告。
叶问夏在路边将两人放下,让他们先去点菜, 自己停好车就过来。
温淮亭先从后排下来,手里拎着还未喝完的矿泉水, 金丝细边的眼镜往上推了下。他生得高大,云徽比他矮了一个头,空气中有淡淡古龙水香味。
云徽定的是一家意大利餐厅,需要从商场一楼穿过,餐厅装饰简洁,除了餐桌更多的是书籍, 木质书架靠墙而立, 各类书籍分区摆放, 说是餐厅更像是图书馆。
两人寻了处靠窗口位置坐下,温淮亭将菜单递给云徽, 耐心等她点完。
这么多年,云徽依旧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问了叶问夏要吃什么,根据她的要求点了餐, 随着服务员离开饭桌陷入一片安静。
温淮亭看出她的不自在,拿了本书随意翻阅着, 给予她足够的空间。
这种安静在叶问夏到来后结束, 钥匙搁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恰好他们点的菜也上来,叶问夏喝了口茶, 问云徽: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家?”
云徽想了想, “周天吧。”
“周天我要排练, 不能帮你搬家。”
云徽温声:“没事,我东西也不多。”
叶问夏眼珠转了转,看向对面吃相斯文的温淮亭。
已经猜到叶问夏要说什么,云徽扯了扯她衣服,示意不用。叶问夏看了她一眼,后者对她摇摇头,知道她的性格,叶问夏只能作罢。
一顿饭吃得相对安静,期间大多是叶问夏和温淮亭在交谈,云徽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她们坐的靠窗位置,走廊时时有人经过。
陈子昂经过时随意瞥了眼,然后又倒回来。一侧刚接完电话的祁书尧跟着停住脚步,不解的问,“怎么了?”
陈子昂示意祁书尧往玻璃窗口看,“老许这是要被挖墙角了。”
祁书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玻璃窗边坐着两女一男,靠外面的女生浅绿色长裙,衬得肌肤白皙如雪,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随着低头的动作露出修长的脖颈,脖子上的项链在灯光下反射点点光芒。
在女生右侧坐着红裙的叶问夏,在她们对面的男人温和绅士,贴心的照顾着两位女士。
祁书尧自然认识云徽,许清屿的手机屏幕里,还有他家里随处可见的画框,每一张的脸都和浅绿色女生一样。
陈子昂已经在给许清屿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摁断,陈子昂让祁书尧给自己打掩护,对着窗口偷拍,发过去。
【你老婆要跟别人跑了!!!】
彼时许清屿正坐在宽敞的会议室,淡着一张脸听各个部门的季度报告。
搁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下,他摁开看了眼。
【许总,事情已经办好了。】
骆昀发来了房屋租赁合同,右下角写着“云徽”二字。
她的字比以前有所变化,依然娟秀,但落笔收笔多了干脆利落。将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摁灭手机。
“宋园这段时间的收益比我们之前预计的高出了五个百分点,到昨天为止这个数还在持续增长,其中到初晴阁观赏打卡的人占据百分之七十。”财务部主管说,“有不少游客愿意购买门票观赏初晴阁,尤其是最顶层。”
秃得快成地中海的财务主管看向另一端的男人,“如果我们开放门票收费的话,会再涨五个百分点。”
许清屿靠着椅背,手肘搭椅子扶手,狭长黢黑的眼从一众分析图扫过,“初晴阁不对外开放。”
清淡的声音带着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手指虚虚在扶手上轻扣两下,“除非我让开,其他时间除了正常的打扫检验,初晴阁都不得开放。”
财务主管应下,关掉PPT坐回到自己位置,不自觉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头顶。
陈子昂电话进来时他瞥了眼直接挂断,点进微信刚要打字,屏幕跳出一行字和一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但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云徽,此时她正和另外一个男人吃饭,笑得眼角弯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心情的愉快。
陈子昂像是觉得不够刺激他一样,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三人已经吃完,并肩从餐厅走出来,浅绿色的长裙勾勒出女孩纤细窈窕的身形,身旁男人微微俯身,胳膊快要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肩头。
许清屿的脸色几乎在刹那沉下,也不管前方的主管在说什么,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陈子昂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道:
“在哪儿?”
声音冷冽低沉,像聚着冬夜里疏冷的寒霜,原本滔滔不绝的主管登时噤声,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主位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兴丰城。”陈子昂躲在祁书尧身后,注视着前面人的动向,“现在他们去坐电梯了,要走—喂?”
许清屿不等他说完,起身让会议暂停,留下一众高层主管面面相觑。
云徽住的地方距离兴丰城有些距离,叶问夏晚饭时喝了点酒,是以回去的路上是温淮亭开的车。
叶问夏家离得近,在中途下了车,务必让温淮亭将云徽送到门口再走,温淮亭点头答应,等叶问夏关上车门,按照云徽给的地址将车拐进辅路。
车里又恢复安静,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温淮亭点开车载音响。云徽看着窗外,耳边是歌手深情的演唱,歌唱到一半被切掉,换了首比较轻快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交谈,到小区门口温淮亭将车挺稳,率先下车替她拉开车门,云徽踩实地面,温声道谢。
温淮亭淡淡一笑,声音像黑夜里缓缓吹响的风笛,“周天我没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云徽微怔,下意识的要拒绝,还没等她开口,温淮亭忽地抬手,捻下她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树叶。
淡淡的古龙水掠过鼻尖,云徽晃了晃神。
温淮亭将树叶丢进垃圾桶,“进去吧,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云徽拎着包,“今天麻烦温教授了。”
温淮亭温声笑了下,应承下她的道谢。看着云徽走进小区,转过拐角消失在视线时才收回目光,镜片后的眼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这一片因为要拆迁,大多数人都已经搬走,坏掉的两个路灯也没维修,昏黄的光线照在轿车车头,前面是两个R重叠的车标。
驾驶位的男人正低头点烟,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指尖猩红明显可见,目光朝这边看来,准确说是看着温淮亭。
带着审视和敌意。
温淮亭眉梢微挑,从车头绕回驾驶位,拉开车门躬身坐进去,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他看见那辆黑色轿车也亮了灯,在他缓缓驶离的时候也跟了上来,直到出了巷口,拐过两个红绿灯才朝相反的方向行驶而去。
云徽回到家里后跟叶问夏发了消息,奶球跳到她腿上,翻开肚皮求抚摸。
【叶问夏:怎么样,我今天带来的这教授不错吧。】
云徽笑回:【叶老师的朋友,那必然不错。】
一整晚的相处下来,温淮亭这个人绅士有礼进退有度,她与叶问夏说话时他从不掺言,除非叶问夏提到他,他浅笑着应,有学问但并不卖弄。
【叶问夏:温淮亭可是学校好不容易挖过来的,正宗的学神,读书时接连跳级,十九岁就修完了研究生课程,去国外进修了哲学和心理学,好几个知名学校抢着要他,我们校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招进来。】
温淮亭为人温和,加上外表出众,好多学生抢着要上他的课,课后对于学生的不懂问答也十分耐心,从未见有半分不耐。
叶问夏跟他一个办公室,又是左右邻座,渐渐的两人也熟络起来,今天课后办公室只有他一人在准备教案,叶问夏就找他帮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叶问夏:温淮亭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里只有他一个独苗。】
【叶问夏:考虑发展试试?】
云徽捏了捏后颈,无奈地回:【不用了,我现在不太想谈恋爱。】
叶问夏撇撇嘴,她是觉得云徽和温淮亭十分相配,温淮亭性格好,不像许清屿那样肆意强势,能照顾陪伴云徽,而且许清屿那个人心性不定,说分就分,云徽根本抓不住他。
叶问夏的考量云徽知道,只是她现在对和人尝试进行一段新的关系有了抵触,不是忘不掉许清屿,只是再要重新认识了解一个人,是一件漫长又琐碎的过程,她耗不起。
第二天云徽收到门口贴着的拆迁条,提醒她尽快搬家。
云徽叠好放进包里,刚从小区里出来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车,还有车旁站着的人。
许清屿倚车而站,一条长腿伸直一条弯曲,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笼了一层淡金色的滤镜,他低头抽着烟,脚边一堆烟头,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听见声音,他抬头看来,清俊的眉眼带着疲惫,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肌肤,袖子挽到手肘,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骨节分明,如雕刻家的炫技之作。
见到她,许清屿站直,走到她面前。
冷杉混着烟草味道涌入鼻腔,云徽蹙眉往后退了退,仅仅小半步,许清屿却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记得以前,她是从不会退开的。
云徽站定,声音淡淡的,“你怎么在这儿?”
“早上约了个客户,恰好路过这儿。”频繁抽烟之后的声音沙哑,像三天三夜没喝过水,他垂眼看着她,“去京舞吗,我顺路—”
“不用了。”云徽打断他,“我们不顺路。”
什么恰好路过这儿,什么顺路。
这几年虽未刻意打听他的消息,但也知道他所创立的Water 公司在寸土寸金的CBD,跟京舞是两个方向。
她不知道许清屿撒这么拙劣的慌是为什么,也不想知道,更懒得拆穿。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越过他离开。
到地铁口,在下楼梯时她余光瞥到身后不远处那道身影,他单手揣兜,始终跟她保持着两人的距离,不急不慢的。
有经过的女生多看他几眼,他全然不觉,穿着一身昂贵的名牌挤着拥挤的地铁,像在完成的画卷里泼墨了水彩,惹眼而格格不入。
云徽快走两步,下楼梯时地铁正好响起将要关门的提示音,她快步跑下去,跑得太快脚扭了一下,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也没管,一个箭步迈了上去。
门关上,隔着玻璃她看见许清屿站在楼梯口,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胳膊被撞了一下,但追随着她的视线并未收回,身影清瘦,看起来孤绝又沉寂。
随着车厢晃动,地铁驶进隧道。
云徽心底升出的不忍随着眼前景物变化而被压下去,抬眼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
作为向来最早到公司的许清屿今天迟到了,骆昀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招标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陈子昂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打游戏,“我劝你别打。”
骆昀不解:“为什么?”
“你们许总这几天心情可能不太好,别撞枪口上。”
骆昀“哦”了声,回想一下好像许总就没几个心情好的时候。自公司成立以来骆昀就是许清屿的秘书兼特助,许清屿跟个机器人一样连轴转,生命里好像除了赚钱再没别的目标。
这几年有想跟许清屿交好的,话里话外都有联姻的意思,个个都是名媛淑女,更有想办法直接将人送上床的,许清屿跟出了家的和尚一样,无欲无求。
陈子昂“切”了声。
他哪是无所求,他就是有所求,才这么拼命。
说曹操曹操到,玻璃门从外面推开,许清屿沉着脸进来,骆昀心里暗道幸好没打电话,这要打过去,他就成为那个倒霉蛋了。
陈子昂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在云徽那里吃了瘪,嘴上说着没什么念念不忘的,结果一听她身边有男人马不停蹄就赶过去了。
许清屿喝了杯水,嗓子这才好受点,问陈子昂,“你过来干什么?”
陈子昂拿起桌上的请柬,“老爷子让我特意给你送来的。”
陈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他自然会参加,根本无需送什么请柬,不过公司这两日接了个项目,现在还在招标阶段,大概率会出差一趟。
陈子昂抖着二郎腿,悠悠补话,“我今天出门时听说京舞的团长有事要去外地来不了了,你猜换了谁来?”
寄月
周五下午, 罗雅跟老爷子准备的礼物送到云徽办公室,是一对碧玉麒麟。
麒麟浑身晶莹剔透,上好的玉质在灯光下透亮, 麒麟脚踏祥云,昂头挺胸的看着上方, 好似凌跃万物。
碧玉麒麟珍贵易碎,云徽小心的用礼盒装好,弯腰坐进早已等在门口的预约车后排。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瞧见她不免对头多看两眼,跟她确认手机尾号和目的地。
云徽应了声,随着车子缓缓行驶, 装有麒麟的盒子放在腿上, 摁开手机。
罗雅给她发了消息, 已经跟陈家那边打过招呼,会多照顾她一些, 让她不用担心。末了罗雅问:“你真不考虑看看心理医生吗?”
云徽一怔,有些画面不受控制的往脑海里窜,如海水涨潮淹没海面的浮舟,随后又推开, 被淹没的浮舟在海面飘飘荡荡,摇摇欲坠。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诊所, 你回头有空可以去咨询一下。”罗雅发来一个电话和名字, “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知道她是好意,云徽应下。
复制那个号码,存到通讯录。
车子在大楼前停下, 装潢奢敛的大门两侧站着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 面带笑容的将每位宾客的检查一遍, 确认无误后微笑着将人请进去。一侧是黑色西装的泊车人员兼秩序维护。
云徽开门下车,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脚踝传来阵阵隐痛,她微微蹙了下眉。
她的出现引来好些目光,今日来赴宴的都是各行的精英翘楚,不乏有人认识她,更重要的,前来的人皆是有专车或是开车,唯有她是坐的出租车。
车是上流社会必不可少的配置,也彰显着身家地位,只消片刻,那些目光中有试探有鄙夷,一侧的安保上前来伸手拦住她。
“您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云徽将请柬拿出来,安保人员核对确认无误,面上多有怀疑,“以往都是罗团长前来,不知—”
“罗姐有事脱不开身,委托我前来跟陈董祝寿。”
她声音温温软软,半点不见被围观打量的无措,像夏夜里的一汪清湖。
云徽想了想,还是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云徽,京舞的首席。”
围观的人群中一阵唏嘘,或许他们对舞蹈界的事知之甚少,但首席的名号代表什么他们一清二楚。两名拦她的安保闻言纷纷让路,将请柬递还回去。
“不好意思,云首席里面请。”
云徽点点头,“谢谢。”
她继续往里走,裙摆轻轻晃动。进入大厅,里面人潮涌动,交谈说话声尽数传入耳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高脚杯轻碰,而后相见恨晚相谈甚欢。
上流社会的宴会就是另一种行驶的应酬和交际,而正对门口的位置,许清屿单手揣兜站着,另一只手端着高脚杯,鲜红的液体在杯中摇曳,头发喷了发胶梳上去定型,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头顶的光落在他眼底,好似揉碎了星辰。
他模样本就生得极好,这几年轮廓越发立体,气质冷然,丰资绰约。
一举一动矜贵优雅,惹人心动,无疑是全场焦点。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着,饶是云徽先收回视线。
她今天穿的水蓝色薄纱礼服,裙摆自然下垂,在灯光下有星星在闪闪发光,在星星的中心,绣着残月。乌发在脑后用橡圈扎了个马尾,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脖子上的项链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有人跟她说话,她浅浅一笑,那人便恍如失了神一般。
许清屿眼梢下压,发现宴会厅好多人的目光都在看她,常言:美人在骨不在皮。云徽便是典型的骨相美,第一眼让人难以忘记,等在看第二眼,便会被她吸引,山涧幽兰带着遗世的娇贵,误入凡间让世人纷纷驻目。
温和娇贵,美骨天成。
许清屿狭长的眼半眯,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心里的占有欲在此刻席卷而来。
那是他的幽兰。
这些人有什么资格看。
他放下酒杯正要过去,陈子昂不知从哪儿到了他身边,拉住他。
“老头叫你上去。”
许清屿视线追随着云徽,见她跟侍者说了句什么,然后迈步上二楼,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在此刻收回。
许清屿这才和陈子昂转身,去找老爷子。
云徽在二楼洗了个手,掌心留下一道红痕,是拎了礼物留下的。扯了张纸巾擦手,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出去。
正准备下楼,陈子昂恰好从另一边的房间出来,见到她扯着嗓子喊:“云徽。”
云徽看过去,陈子昂三两步到她面前。
“我爸正等你呢,走。”
想到来之前罗雅的话,云徽迈步跟上去。
二楼十分安静,只听见有笑声传来,中气十足。
陈子昂带她到一扇门前,敷衍的敲了敲门,“爸,云徽来了。”
“快让她进来。”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幅象棋,陈阳则收回即将快要将军的手,朝门口看来,笑得慈祥,“你就是云徽?”
云徽点头,上前几步,声音温软,“陈董事长好,祝您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陈阳则乐了,连说了几个好,让陈子昂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放在一旁,“罗雅不止一次跟我提过你,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陈子昂在一旁出声,“雅姐什么时候跟你提过我怎么不知道?”
陈阳则握着拐杖的手收紧,在地上碰了一下,陈子昂立刻老实了,安安分分在一旁坐着。
陈阳则仍笑着看她,“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
“来,过来陪我下一局。”陈阳则不满的看了眼对面自始至终没说话的许清屿,“你起开,让云徽坐这儿。”
许清屿没说什么,起身把位置让出来,顺手扯了个坐垫下来。
云徽也没看他,面不改色的把坐垫拿开,换了另一个。
陈阳则看了看他们,没说话。
所有棋回到原位,陈阳则让云徽先走,云徽犹豫片刻,先动了最右边的卒。陈阳则却不然,先动了后面的车,端起手边的茶喝了口,很随意的问道:
“我听小雅说,你也是曲京毕业的?”
云徽垂着眼,“是的,古典舞系。”
“是吗?”陈阳则捻起兵子,往前推了一格,“清屿这小子之前交了个女朋友,好像也是古典舞系的。”
不止云徽,许清屿动作跟着一顿,狭长的眼看向老爷子,不明白他此话用意为何。但更多的,他视线落在低眉思考接下来走哪步的云徽身上。
云徽眼睫轻颤,声音没什么变化起伏,“真的吗?”
陈阳则抬眼,不答反问,“你不知道?”
尽管面上慈祥柔和,常年驰骋商场的凌厉和威严不改,陈阳则虽然双臂斑白,但眼里无半点浑浊,仿若一眼能看透人心。短短四个字,让云徽有了上学期间不听话,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质问的感觉。
纤细白皙的手指推动最后一个卒,委婉的回答他的话,“罗姐常说,我是个舞痴。”
除了舞蹈,她一无所知。
屋内有很长时间的寂静,倚墙而站的许清屿眼梢下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翳,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陈子昂开口打破这样的安静,“爸,你这么八卦干什么,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
陈阳则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顺着陈子昂的话笑道:“差点忘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真是人老了,记忆越来越差了。”
门口有人敲门。
“董事长,宾客已经到齐了。”
陈阳则握着拐杖起身,“丫头啊,我们的棋下次继续。”
云徽笑着点头,“好。”
陈子昂扶着他家老头下楼,很快房间里就剩云徽和许清屿。
高跟鞋踩实地面,她刚要起身脚踝的痛忽然变得刺骨,像是陡然间失去支撑,不受控制的重新坐下,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许清屿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想去握她脚踝。
她快一步收回,躲避之意明显。
许清屿的手停在半空,修长如竹的手指回握,垂下。他动了动唇,声音很低,“衣服我拿到了。”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云徽淡淡应了声,“那天谢谢你。”
许清屿滚了滚喉结,目光落在她又细又高的鞋跟上,“我去给你拿双平底鞋。”
“不用了。”
许清屿抬眼看她,眼里有情绪拨动,“你穿不惯高跟鞋。”
“那是以前。”云徽也看着他,意有所指,“人都会变的。”
五年的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有些习惯在这日夜里也会改变,会变成与以前的截然不同。
许清屿喉咙忽地有些干涸,他问她,“那你为何还会站不稳?”
他的眼像一汪深潭,引着人想要沉溺深陷,云徽别开眼,撑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她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起伏,“我只是在适应,适应这双高跟鞋。”
“我有很多双高跟鞋,那些高跟鞋我都已经适应了,这双,是新的。”
“是吗?”他说。
云徽理了理裙摆,挑眼看他,“许清屿,不对,或许我应该尊称你一声许总。”
“许总,你现在做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她笑起来,“怀念你曾经那个古典舞女朋友吗?我这张脸是不是跟你原来女朋友的脸很像?”
从未有一刻,许清屿会觉得她的笑如此刺眼,她笑起来依旧好看,桃花眼微微弯下,跟天上的月牙一样。漂亮的锁骨和脖子露在外面,脖颈带着一条项链,吊坠是个月牙。
她眼里一片清明,带着陌生疏离。她摘掉了他送的所有东西,在人问起时,也只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像是她真的对那些毫不知情,跟他这个人,毫无交集。
许清屿喉咙忽地变得涸痛,心脏像被人用力撕开一道口子,不断往外渗着血。有蚂蚁闻味而来,在伤口处啃噬,细细麻麻的。
迟迟没听到许清屿说话,云徽也没放在心上,反正早已习惯,试探的撑着桌子站起来,但脚踝处的痛还在,她蹙眉拼命忍下,为骨子里那股倔强。
在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顿,“许清屿,记得你当初说过什么吗?”
顷刻间,像有人用针在扎破头皮,许清屿记起那个冬天,那颗梧桐树下,满眼泪光的女生。云徽看着门口的地毯,厚实的地毯与地板之间生出一条缝,很小,但足以蚂蚁爬进去。
“你说好聚好散,你说倦了,想换个女朋友。”昔日伤她骨髓的话如今轻描淡写的说出,她笑了声,“当初,不是你先放弃的吗,如今这样又是做什么,补偿或是愧疚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需要。”
寄月
高跟鞋踩实瓷砖的声音渐渐远去, 像是刻意告诉他已经习惯高跟鞋,她走的每一步都稍稍加重了力道,平缓, 游刃有余。
许清屿保持那个姿势许久,直到有人上来喊他, 蹲久的腿有些麻,他拧眉缓了缓,起身。棋盘上的棋还维持人走时的样子,她的确不会下棋,已经快被将军却全然不知。
骨节分明的手挪动陷入危险的将,跟对面的兵拉开距离, 但也不过是延长失败时间。
这局棋, 她输了。
他也输了。
云徽扶着扶手下楼, 脚踝处的痛虽有好转但仍在继续,觥筹交错的一楼谈笑宴宴, 云徽谁都不认识,想跟陈子昂说一声自己先走,但陈子昂被好些人围着,根本抽不开身。
云徽只得作罢, 从另一侧的小门出去,到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只有几个小孩围在一起玩耍, 有阿姨担心的跟在后面, 叮嘱着“跑慢点。”,话音刚落下,跑得飞快的小男孩就摔倒在地, 立刻听起哇声一片。阿姨一下慌了, 扶着小孩起来, 温声哄着,但怎么都哄不好。
正一筹莫展,有人过去,蹲身给了小孩一颗糖。见有糖果,小孩果然不哭了,立刻喜笑颜开,阿姨见状松了口气,跟人连连道谢。那人温声跟小孩说着话,小孩似懂非懂的点头。
云徽坐在花园用来休息的长椅,抬头看着天上缺了一半的月亮,在月亮旁边零零散散有几颗星星,正眨着眼睛。
脚踝上的痛已经渐渐好转,她轻轻活动了下,但并不敢用力,她叹了口气作罢,弯腰解开高跟鞋的带子,指腹揉着脚踝。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云徽抬眼,撞进一双温柔的眸。
温淮亭视线下垂,落在她脚踝上,温声问:“脚崴了吗?”
云徽坐直身子,摇头,“走久了,有点酸。”
说着她重新系上带子。
温淮亭没多问,询问自己是否坐下,得到允许后才在她身侧坐下,在他坐下那瞬间,云徽还是不太自然的往旁边挪了下,温淮亭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
“温教授周五晚上没课吗?”
“我一般都没晚课。”温淮亭开起玩笑,“年纪大了,得养生。”
云徽打量他一下,“不至于吧。”
温淮亭上身靠后,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涌入鼻尖,他声音很轻,像月下的风笛,“实际上我快四十了。”
瞧见她眼里的愕然,温淮亭低低笑了声,补充,“十一年后。”
他根本就是在故意唬她。
跟他正经的外表和职业反差挺大。
不过云徽倒是笑了出来,手指拂去落在裙摆的树叶,绿色的树叶飘飘荡荡落到地上。她垂着眼,没发现温淮亭的眼眸有细微变化。
谈话到底结束,两人无声坐了会儿,大厅那边传来轻缓悠扬的钢琴声,是经典的《水边的阿狄丽娜》。
温淮亭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右眼眼睑有一颗泪痣,柔和了硬朗的五官,他今天穿的正式了些,浅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腕,衬衫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垂眼时目光柔和,眉眼舒缓,温柔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温文尔雅四个字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云徽想到叶问夏说的,他的课每一节都是爆满,甚至还要提前抢位置。
这样的人备受欢迎是应该的。
她忽地又想到许清屿,想到刚刚温淮亭温声教导小孩的样子,换了许清屿大概率会直接打一顿。
她眉心一跳,把脑子里的念头甩出去。
瞧见她的动作,温淮亭重新戴上眼镜,泪痣恰好被镜框遮挡,“宴会开始了。”
她起身,脚踝还隐有痛感,温淮亭伸出手,笑:“介意吗?”
云徽犹豫片刻,将手放上去。
他只虚虚握住指尖,做她的支撑。
“有台阶。”温淮亭提醒。
云徽道了声谢,慢慢的迈步上去,随着玻璃门推开,温淮亭收回手。
并无半分逾越。
原本的大厅换上了圆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一眼望去基本都满了。有人认识温淮亭,在冲他招手,但那边只有一个位置,温淮亭正要拒绝,一道清冷的声音插进来。
“月夕。”
是许清屿。
他刚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狭长的眼落在温淮亭身上,眼眸半眯带着审视和打量。
许清屿认出温淮亭就是那天送她回家的人,温淮亭自然也认出他来,也知道他是谁。
温淮亭温和开口,“许总。”
许清屿眉梢挑了一下,倒是伸手回握,“温教授。”
早已对对方了解。
云徽没成想他们会认识,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吸引无数目光,视线在三人身上流转,猜测他们的关系。
云徽是了解许清屿的,也看到他腕骨的用力,避免温淮亭因此受连累,她打破两人之间的无声,对温淮亭道:“温教授你先过去坐吧。”
温淮亭看了看云徽,又看了看许清屿,点头,“好。”
温淮亭迈步走开,下一刻云徽的手腕又被人握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间,温热的大掌一点点将适才温淮亭握过的地方覆盖,完完全全的。
覆盖。
占有欲十足。
云徽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
许清屿握得更紧,狭长的眼眯了眯,“刚刚他握你的手了。”
云徽冷言:“那是我的事。”
许清屿静默一瞬,扣着她的手半点不松,云徽挣脱几次没挣脱开。声音压低,“许清屿,你放手。”
许清屿还是不放,近乎执拗的问:“刚刚他怎么牵你的?”
“不关你的事。”
几次三番从她嘴里听到不管自己事,许清屿这几天的忍耐和怒火快接近决堤。他从不是什么极有耐心的人,此时更然。
他望着温淮亭的方向,声音低低沉沉,“你不说我可以问他。”
至于用什么方式,就不太好说。
“”
“刚刚上台阶,他只是扶了我一下。”云徽无奈。
许清屿不知信了几分,倒是没再继续问,指腹摩挲她的手指,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都不是。”
他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不是补偿,也不是愧疚。
云徽眼睫轻颤,想问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没脱身的陈子昂窜了过来,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很鸡贼的笑了下。
云徽收回手,这次许清屿没再不放。
“我正到处找你们俩,给你们留了位置。”
他们的位置在主桌,许清屿在她右侧坐下,她左边是一身白裙的女生。
饭桌上避免不了的推杯换盏,等轮流敬过老爷子后,就开始跟同桌的人喝,有人对云徽举杯,云徽端起果汁,温声:“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许清屿正跟陈子昂说着话,有人对他敬酒他也都应承的喝下。
那人见云徽不喝也没勉强,自己喝了一杯后又去敬另一位。酒过三巡,老爷子起身上楼休息,寿星走了,云徽也不再久待,跟陈子昂说了声就要起身离开。
许清屿握住她手腕,“我送你。”
云徽挣脱,“不用了。”
而且他也喝了酒,怎么送她。
许清屿却已然起身,重新拉着她,往外面走。
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许清屿拉开后排座的门让她进去,云徽没动,只定定的看他。许清屿也没催,拆了块薄荷糖到嘴里,抬眼—
“这边不好打车。”
他说的是实话。
“我可以慢慢等。”她说。
许清屿关上车门,眼里藏了几分危险,“等温淮亭送你回家?”
云徽摁手机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的看他。许清屿并没打算隐藏,薄荷糖的纸被折叠成一个小方块:“任由他碰你头发,在楼下有说有笑。”
云徽敛眸:“你跟踪我?”
许清屿没否认,看着云徽的裙摆,他在想,想温淮亭是不是有一天也会碰她的脚踝,握着她漂亮的踝骨,揽着她的腰,一遍遍唤她“月夕。”
那个画面,他光是想想就承受不住,恨不得拧断温淮亭的胳膊,将他碰过云徽的手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云月夕。”他忽然沉声喊她,“你考虑他,不如考虑我。”
云徽有瞬间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看着他,从那双眼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她忽然有些不懂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清屿上前两步,到她面前,“追你的意思。”
云徽眼里闪过一丝的惊讶和慌乱,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学着他的样子挑唇浅笑,“追前女友吗?”
她看见他点头,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好玩吗?”
在分手五年后的今天,说要追她。
“不是玩,你知道我从不拿感情开玩笑。”许清屿垂眼看着手里的糖纸,好半晌,薄唇微勾自嘲的笑了笑,似妥协似终于认输,“这五年,我很想你。”
陈子昂说他念念不忘,他并非念念不忘,而是从不曾忘过。
仿佛有人在用一把大锤在疯狂砸击头皮,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云徽别开眼,看着远方亮着尾灯的车。
“那又如何?”
他说想她,说要追她。
那又如何,又能如何?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许清屿,我们不是昨天才分的手,这五年里,哪怕你在任何时间告诉我,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回到你身边,但你没有。”
他躲了她五年。
仿若人间蒸发,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许清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是她臆想出来的,但那张合照告诉她,不是梦。
他真实存在过,只是又离开了。
走得干干脆脆,她独自困在那个胡同里,挣扎呐喊绝望着,到后来,她终于接受现实,他不会回来了,那些她守着不放的回忆,那些她念念不舍的承诺誓言,早已被他忘得干净。
她又能怎么办?
只有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强迫着不去想,去忘,可等好不容易快要忘掉,他又告诉她,这几年他也很想她。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哪怕一次,哪怕一眼。
云徽闭了闭眼,把心底的情绪尽数压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都过去了。”
没有指责,没有怨恨。
只是平静的告诉他,过去了。
时间过去了。
他们也早已过去。
许清屿心底涌出一阵剧烈的恐慌,想解释,但云徽躲开他的触碰,淡淡道:“我都知道。”
她知道他为什么离开。
许清屿愣在原地,五脏六腑好似被碾压□□,喘不过气。有一把很钝很钝的刀,慢慢的一下一下的剌着心脏,不见伤口不见血,却异常的痛。
云徽声音依旧平和,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再继续就没意思了。”
寄月
时间好似重叠, 他站在树下对她说“再继续就没意思了。”许清屿也终于体会到当初被拒绝时,云徽的感受。
她也在告诉他,到这里就够了, 再继续他们的关系只会更差,再也补救不了。素来随心所欲的许清屿第一次被束缚, 被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被判处囚禁,不敢再迈出边缘半分。
“对不起。”
这一瞬间,许清屿好似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吃力的说着对不起。
云徽看他, “你无需跟我说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
错就错在, 她不该守着那些回忆不放手。
许清屿感觉五脏六腑被灼烧着,是刚喝的酒在作祟, 更是她无波无澜的眼,如一把利刃,如滚烫的火焰。
他亲手摧毁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把她从身边推远。
五年的时间, 抹平了他对她的伤害,也抹平了所有。
他情愿她恨他, 怨他, 至少这样她还是爱他的,可什么都没有,他像个初入学堂的文盲, 手足无措, 慌乱无比。
他痛, 他悔,可这一切不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自食苦果。
自作自受。
他站在路灯下,像是深陷冰天雪地之中,无人能拉他,无人能救他,被刀剌过的地方往里灌着风雪,刺痛难耐。
许清屿垂下手,喉咙沙哑得像几天几夜没喝水。一颗心被碾碎成沫,痛得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那—”他试探的开口,“我送你回去,以同窗的身份,行吗?”
云徽从未想过有一天许清屿会如此小心翼翼的跟她说话。两人之间一直他占据完全的主动权,她像是追逐奔跑的人,要一直不停才能与他并肩。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手机上的叫车软件一直显示着附近暂无车辆,他们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久到好些宾客都前前后后出来,远远围观着这边。
许清屿如今是商圈炙手可热的人,即使分手,她也不想他受到影响。
“送到门口,你便走。”她退让半步。
许清屿点头:“好。”
云徽弯腰进去,随后许清屿跟着坐进来。
后排座两人中间似隔着银河,一路上云徽都没有开口,许清屿也自觉的没说话。她忽然想到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坐车回家,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喜上眉梢。
像得到了全世界。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路边停下,这条街已经越来越空旷,路灯被拆了好几个,在黑夜里像蛰伏潜藏的怪兽,伺机而动吞噬从这里经过的人。
云徽下车,关门。
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眼神。
前面的司机问:“许总,走吗?”
许清屿摇下车窗,看着已经渐渐走远的人,“走吧。”
不走,她会不高兴的。
司机没再多言,将车驶离。
回去的路上,陈子昂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已经跟云徽和好了。
许清屿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没有回答,“我现在去酒吧。”
陈子昂愣了下,“你去酒吧干什么?”
“喝酒。”
陈子昂:??
许清屿不是酗酒之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其他时间皆是一杯打住,但陈子昂赶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干了一瓶红酒,甚至第二瓶也喝了一半。
陈子昂眉心一跳,“你是准备在老祁那里预定个床位?”
许清屿没说话,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仰头喝完。陈子昂看不下去,夺过他已经空掉的酒杯,“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送云徽回家了吗?”
许清屿依旧没说话,酒杯被拿走他就点了支烟。青蓝色的烟雾萦绕,将他视线模糊了几分,陈子昂听见他很低的开了口。
“当年,我做错了。”
是说不尽的颓废和懊悔。
陈子昂这些年没少絮叨这事,但许清屿都淡淡的,按照既定的计划走着,忽然承认自己错了,多半是晚上跟云徽说了什么。
“知道错了就认错啊,云徽向来心软,你好好认个错,她就原谅你了。”
许清屿扯了扯唇,声音哑得几乎是气音。
他说:“没用的。”
云徽不会再原谅他了。
搁在茶几上的打火机在灯光下映出亮白的颜色,上面刻着的字母因为长时间摩挲而变得有些黯淡。
他定定看着打火机,心口贴着皮肤的,是她曾送的平安符。
仍记得那时她送平安符的悸动,那是第一次,他真真切切感到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他,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想好好对待云徽,用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让她开心。
云徽很容易满足,一艘游船,一个备注,一场烟花她都笑得眉眼弯弯。
看着他时里面是说不尽的温柔和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他记不清了,或许是一天天的日久生情,也或许更早。
她值得最好的,他便把最好的给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陈子昂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陪兄弟同醉。
—
云徽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奶球正跟球玩得不亦乐乎,卧室的门开着,它追着球到床底,然后又跑出来,双脚用力跳上床。
她吹干头发进屋,向思思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个图片过来。
话题很瞩目。
#许清屿恋情曝光#。
是偷拍她和许清屿在路边的照片,她笑着在说话,许清屿垂着眼,然后是两人先后弯腰坐进车里。配文是:许清屿与京舞首席云徽共同离席,同乘一辆车甜蜜离开。
云徽扯了扯唇,这些营销号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的本事早已司空见惯,有粉丝在下面艾特京舞出来说话。
在得到她的回复后,官微出来声名两人是同校同学,许清屿顺路送送老同学而已。
往上都能查到两人的学历,老同学叙旧的确很正常,一部分网友说营销号小题大做见风就是雨,谁还没个老同学,晚上为了安全送送又没什么大问题,也有一部分网友说送人没问题,问题送人的是许清屿。
许清屿崛起这两年,人尽皆知的冷淡凌厉,只认利益。曾经有合作方的女士想搭个顺风车,他看都没多看一眼扬长而去,行事作风完全跟绅士挂不上勾,何谈还这么体贴的开车门,显然是在主动邀请。
也有重点放歪的网友,说许清屿反差好大,开始磕他们的CP。
也有人说,这是典型的富豪包养漂亮明星的经典剧情,只不过现在新鲜感十足,等过几个月在看。
众说纷纭,网友光脑补就是一出大戏。
云徽退出链接,坐在床边问向思思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虽然每天累了点,但是累并快乐着。】
末了还发了开心得蹦蹦跳跳的表情包。
云徽轻笑:【那就好。】
向思思试探的问:【云老师,那个许清屿是不是上次我们在宋园那个?】
云徽没否认:【对。】
向思思:【中秋演出之前,他来找过云老师你来着。】
【当时云老师你在彩排,他看了会儿就走了。】
云徽怔了怔:【嗯。】
向思思听出她不太想聊这个,也没再继续,恰好后台需要帮忙,发了个拜拜的表情包就去帮忙了。
半夜,云徽街道陈子昂的电话,说许清屿喝醉了。
她声音淡淡的,“与我无关。”
陈子昂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他挠了挠眉心,担心的看了看旁边的男人。
许清屿还保持那个姿势没动,似没听到他打电话,也没听到云徽那句话,只是安静的抽着烟,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翳。
包厢里已经空了数不清的酒瓶,但许清屿没醉,还越喝越清醒,清醒到把他和云徽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他记忆向来好,能清楚回忆云徽的每一个表情,也正是因为这种清楚,喉咙被扎了刺一样的痛。
凌晨,许清屿清醒无比的从酒吧离开,陈子昂倒是喝了个烂醉,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门推开,新鲜的空气刺激神经,他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
周六云徽没出门,在家里收拾东西。
她东西不多,换季的衣服固定的几件,演出服倒是不少,装了两个大号行李箱,然后是洗漱用品和奶球的东西。
旧衣服和被褥洗好晾干后打包装进行李袋里,拎着下楼放到爱心捐赠箱。
门打开,奶球跟着跑出来,她只得弯腰把猫抱着一起下楼。
奶球一点不怕生,一出门就睁着圆圆的蓝眼睛好奇的看着四周,到爱心捐赠箱,她刚把袋子放进去,奶球不知看到什么从怀里挣脱。
“奶球?”她追过去。
奶球听到声音停住,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看看她再看看前面,犹豫着到底往哪边走。
花园的草丛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琥珀色的瞳仁警惕的看着她们,往后面一缩跑得无影无踪。
奶球追了两步,在进入草丛前扭头冲她“喵喵”叫了好几声,见她不说话,小跑回来用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讨好的用尾巴蹭她小腿。
云徽弯腰把奶球抱起来,往草丛里走。
不用刻意找,那只猫就在角落里蹲着,瘦得只剩皮包骨,全身的毛炸开,是随时准备进攻的状态。
“喵。”奶球似很兴奋,冲那只猫叫个不听。
那只猫很高冷,根本不理奶球,奶球也不恼,还是喵喵叫着。
云徽拧了拧眉,想着奶球别是到了发情期。
听说发情期的猫脾气很狂躁,有的还会私奔。
云徽把奶球牢牢抱住了,怕它真被冲昏头跟猫跑了,转身快步回去,奶球像是知道她的意思,在她怀里胡乱挣扎着,爪子也伸出来,平时看着胖乎乎的猫此时化身灵活的胖猫,跳下地,猛地往草丛里窜。
完了。
她要喜当外婆。
云徽赶紧追过去,草丛哪还有猫的影子,她唤了好几声,远远的听见奶球在应。循声追过去,看见奶球白白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听见声音回头看她一眼,又跑开。
“”
云徽只得再追,但奶球觉得她是在跟它玩躲猫猫,每次她快要追到的时候它都跑开,从楼下一直到小区门口,还差几米都要跑出去。
云徽心一惊,“奶球,回来。”
跑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奶球还在跑着,胖乎乎的身体灵巧的从栏杆里钻出去,眼看就要跑到马路对面,一双手忽然捏住它后颈,把它提起来。
奶球张牙舞爪的在空中乱舞,因为受到威胁,爪子指甲伸出来。
云徽快步过去,想伸手去抱奶球,应激反映下的奶球六亲不认,头顶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哑得放入在沙漠行走多日的旅人,皮肤都被风沙吹得干涸起了裂口。
“有猫包吗?”
云徽垂眼:“在楼上,我去拿。”
男人淡淡“嗯”了声。
云徽转身原路返回,以最快的速度拿了小号猫笼下来。奶球钻进笼子,像是记仇,在落地那一秒伸出爪子,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留下一道抓痕。
许清屿蹙了下眉,把笼门关好,上锁。
云徽站起来,目光到底是落在他手上,然后是那张看起来苍白的脸,“你没走?”
许清屿动了动唇,吐音有些艰难,“走了,才来。”
“有事吗?”她声音淡淡的,好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没事。”他说。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
说完她拎着笼子离开,里面的奶球喵喵叫着,像是在冲他示威。
云徽回到家里,把奶球关进笼子,奶球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乖乖趴在笼子里,一双蓝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云徽本想罚它,没一会儿就于心不忍,蹲身在笼子前问它:
“以后还乱不乱跑了?”
奶球:“喵。”
云徽叹了口气,把它放出来,得了自由的奶球跳上她的怀抱,然后爬上肩膀,像是撒娇的小孩。
云徽拖着它的屁股,把笼子关上。
奶球跟她撒了会儿娇,便又恢复原状去跟自己的球玩,云徽推开落地窗,把早上洗的裙子收进来,视线不经意往外面看了眼,随即顿住。
门口那道身影还在,连位置都没动过,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身影清瘦孤绝,像被人抛弃,无家可归。
他正低头点烟,火光跳跃两下然后熄灭,似有所察觉,他抬头朝这边看来。几乎是同时,云徽收回目光,关上落地窗进屋。
寄月
即使夜晚, 曲京的夏日也透着一股闷热和干燥,许清屿衬衫已经被汗浸透,紧紧贴着皮肤, 宽肩窄腰的优势被完全勾勒出。
刘海贴着额头,他随意抓了一把, 露出那双长眉。狭长的眼微敛,蓝橙色的火苗在眼底跳跃,薄削的唇咬着烟,左手半拢着火。
烟被点燃,打火机清脆一声合上。
来来往往搬家进出的人好奇的看他,男人略有几分狼狈, 但仍挡不住的冷然绰约, 西裤下的腿笔直修长, 金属按扣的皮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衬衫衣摆塞进裤腰, 薄薄的衣料隐隐可见紧实的腹肌。
云徽再次下来扔垃圾时,没想到他还在,四目相对,那双静如幽潭的眸有情绪跳动, 她停顿两秒,朝他走去。
隔着围栏, 她问他, “你准备在这儿站多久?”
许清屿艰难的吞咽嗓子,说话时喉咙一阵刺痛,“一会儿就走。”
云徽垂眼看他被奶球抓伤的手, 血已经干涸, 骨节如玉的手被破坏美感, 不再光风霁月,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记得打狂犬疫苗,钱我会转给陈子昂。”
许清屿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云徽转身离开,他看着她迈上台阶,最后一支烟也终于燃尽,猩红消失在指尖。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身后,他转身弯腰坐进后排。
“许总,送您回家还是?”
许清屿拎起车门边的水,拧开,大半瓶水下肚,喉咙终于好受一些。
瓶盖重新拧上,看向那栋楼。
“去宋园。”
司机愣了下,这么晚去宋园。但他也没多问,将车驶离这条几乎没路灯的路,汇入主干道。
临睡前,云徽到阳台看了眼,确认许清屿已经走了,抱着奶球回房间,跟宠物医院的询问奶球是不是到了发情期。
宠物医院问了下奶球这段时间的反应,的确是发情期的表现,今天还好抓回的及时,不然可能就跟那只公猫私奔了,不过现在还不能绝育,得等它发完情,手术前还得打疫苗和做检查。
云徽一一记下,还好明天就要搬过去了,那边都封了窗,避免它有机会溜门撬锁,跟猫私奔。
奶球发情期较乖,除了比平时黏人外没什么太大变化,晚上依旧老老实实趴在枕头上睡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次日。
云徽把洗漱杯撞进收纳盒里,正准备叫车,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她犹豫几秒,接起。
“喂?”
“云老师,我是温淮亭。”温淮亭声音轻轻柔柔,“抱歉私自要了你的电话。”
云徽怔了怔,想到他之前说帮自己搬家的事,“温教授现在不会已经到门口了吧?”
电话那端笑了声。
云徽站到阳台,果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SUV,温淮亭穿着浅灰色的衬衫,搭配一条宽松的长裤,正仰头看来。通话仍在继续,温淮亭的声音比清晨的风还和煦。
“一趟走得完吗?”
知道他是好意,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云徽看了眼屋里的箱子和编织袋,“应该可以。”
给温淮亭说了楼层号,没一会儿他就上来,空气中漂浮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他进门,也没去打量屋内的陈设,弯腰拎起两个较大的编织袋,她需要双手费劲才拿得起来的袋子同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拎起来,放进电梯然后又折身回来拎箱子。
直到她把奶球拎出来,他这才垂眼,笑道:“好乖的猫。”
都不叫,乖乖的趴在笼子里,一双蓝眼睛好奇的看着外面。
云徽跟着低头,奶球仰头,软软喵了声,又重新揣手手。
“比较省心。”她说。
温淮亭弯唇笑了笑,只让她抱着猫,编织袋和行李箱被塞进车里。他车空间较大,还有空间,待关上后备箱,温淮亭把猫笼放进后排座椅下方,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她上去。
他车里味道很清新,像雨后的薄荷,前方空空如也,什么摆件也没放。
路上,温淮亭主动说起有她电话的事来,那天回去后他其实就有了她的号码,只是一直没打,觉得唐突,今天也是琢量了好一阵,才打过来的。
云徽不免好奇,“如果我拒绝温教授的好意呢?”
温淮亭轻笑,“理所当然。”
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和空间。
云徽不说话了,不知该怎么说。
叶问夏有撮合她和温淮亭的意思,这几次相处,温淮亭的确也如叶问夏口中说的,温文尔雅,恪守绅士,不会让人有半点不舒服或者拘束,即使到了门口被拒绝,他也不会恼,因为这是她的权利。
车子行驶在主干道上,旁边车道一辆跑车驶过,发动机的轰鸣掩盖车载音响的声音。云徽拧了拧眉,从窗外收回目光,发现音乐已经换了。
一首低缓轻柔的粤语歌,随着空调风吹到脸上,仿若来到夏日的海边,海风丝丝拂面而过,像一双温柔的手,让神经放松下来。
云徽靠着椅背,看着旁边道的车疾驰而去。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音乐在流淌,温淮亭握方向盘的手稍稍用力,打了个方向拐进小区车库,车库一片阴凉,轮胎碾压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倒车入库时,橡胶和轮胎的声音十分刺耳,云徽脑子清醒了,摁开安全带下车。温淮亭将行李一样一样拿下,还是只让她拿猫包。
电梯里静默无言,到达门口,温淮亭把箱子拎进去后便在玄关告别,云徽提出请他吃午饭,温淮亭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扬唇笑道:
“云老师不必有心里压力,你是叶老师的朋友,又是女孩子,帮个小忙应该的,换了别的女生我也会帮忙。”
这是他的教养使然,与她无关。
不可否认,温淮亭这番话让云徽轻松不少,她笑了笑,“那请帮忙的朋友吃个饭,合理吗?”
温淮亭笑:“合理。”
“请稍等我一下。”
温淮亭颔首。
温淮亭单手拎着钥匙,看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蹲身给猫碗里加粮,低头时有一缕发丝贴着脸颊,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模糊了轮廓,浅金色的滤镜笼罩,像极港式电影里的特写慢动作。
神秘,温婉,眼波流转,引人驻足。
温淮亭眼眸动了动,但只是半秒便恢复正常。
云徽已经起身,拎着包匆匆忙忙过来,动作迅速的关上门。撞上他不解的目光,解释,“奶球最近喜欢乱跑。”
温淮亭点头,也没多问,伸手按了下行键。
两人去了一家港式餐厅,从温淮亭听歌的习惯不难推断出他喜欢沿海城市,或曾在沿海城市长大,温淮亭也没隐瞒,喝了口咖啡,缓缓道:
“大学叛逆过几年,去香港待了一阵。”
云徽抬眼,对他叛逆有些感兴趣。
温淮亭继续说:“十九岁读完研究生学业后,我家里安排我去留学,不想去,就一个人跑到沿海去玩,然后去了香港,在TVB跑了一年多龙套。”
这倒是完全没想到的,云徽笑说,“温教授的叛逆不同寻常。”
温淮亭上身往后,手臂搭在桌沿,是很放松的姿势,“后知后觉的反骨,后来就被家里找到了。”
不知为何,云徽从他话里品出几分孤独的意味,但对上他那双带笑的眼,仿佛刚刚的只是幻觉。
许清屿在宋园待了一天,确切的说是在顶楼坐了一整天,坐着坐着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期间骆昀打了好几次打电话来,将他叫醒,提醒他晚上有个饭局。
许清屿抬腕看了眼时间,睡了三个小时,但已然足够他缓过来,下楼洗澡,换了套衣服出来,让经理把初晴阁重新锁上,弯腰坐进车里。
宿醉的陈子昂在微信里说着许清屿不是人,好兄弟陪他喝酒,他居然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连件衣服都没给他盖,许清屿扯了扯唇,还没回陈子昂又转了一笔钱过来。
“云徽转给我的,让你去打狂犬疫苗。”
“什么意思啊?你别狗给咬了?”
“她什么时候养狗了?”
许清屿垂眼看手背,奶球抓他的时候用了力,像是生怕他不够疼似的。
他笑了下。
陈子昂还在絮叨:“不是我说你兄弟,你真的很亏。”
“白白被咬了一下不说,现在云徽正在跟你的情敌吃饭,就是上次那个教授,是不是叫温淮亭来着。”
许清屿指尖稍顿。
今天云徽搬家,他原本安排的搬家公司没派上用场,温淮亭帮她搬了。
这事他知道。
也仅限知道。
“温淮亭现在在曲京任教,最年轻的教授,人长得帅家世也好,别说,跟云徽站在一起还挺般配,一个古典舞首席,一个哲学教授,强强联合。”
陈子昂疯狂往他伤口上撒盐,许清屿眼眸微沉,眸色晦暗不明,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像要将手机生生捏碎。
“去宁桦小区。”
司机愣了下:“好。”
云徽和温淮亭吃完饭出来,看了会儿外面的露天街演,经过一家奶茶店时,温淮亭提出请她喝奶茶。
“礼尚往来。”他说。
云徽笑了下,没拒绝,点了杯加冰的珍珠奶茶,到小区门口时,正要跟温淮亭道别,余光瞧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大概是记忆太多深刻,黑暗完全笼罩了他的脸,但云徽还是一眼认出来是许清屿。
他看着两人,不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
云徽没想到许清屿会出现在这里,温淮亭倒是早就预料到,下巴微点,跟云徽告别。
白色的车子远去,云徽手里的奶茶还没喝完,她不急不慢的过去,从许清屿面前经过,仿若没看见他一般,从包里拿出门禁,刷卡。
磁片还没挨到,手腕忽地被人攥住。他没用力,也不敢用力,狭长黢黑的眼倒映着她的模样。
云徽看他,淡淡的问,“有事吗?”
全然不见适才的笑脸盈盈,只有淡然,冷漠和疏离,好像他们就是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她对待陌生人还会礼貌的笑着。
尤其是她对着温淮亭笑,笑得眉眼弯弯,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她跟温淮亭聊得很开心。
她坐过温淮亭的副驾,被温淮亭握过手,素来不喜欢麻烦人的她让温淮亭帮她搬家,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依赖温淮亭。
像以前依赖他一样。
这个认知让许清屿心脏骤地一缩,喉咙才压下去的痛又重新涌了上来。陈子昂说他们般配,刚刚远远看过去,是很般配,般配得快要刺瞎他的眼。
“月夕。”他低低开口,握着她的手腕松了几分,但仍没放开。
“许总还是叫我云徽比较好,或者云首席,云老师,学妹也可以。”
许清屿一阵酸痛,自嘲的笑了下,“真是往我痛处扎。”
云徽笑不出来,只看着他。许清屿也只得敛起笑,妥协道:“云徽。”
云徽应了声,“许总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清屿目光沉沉,好半天,终于找到个像样的借口,“陪我打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