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
“我愿意。”
林北鹿脸上的笑仿佛明丽的霞色, 她看着徐今也回答道。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一,必须写婚前协议。二,在我的工作没有到达满意的地步是不会结婚生小孩的。三, 只要我说「立刻」你就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一切,坐上摩托车后排,和我去民政局。”林北鹿义正严辞,而一旁的徐今也的眼中好像只剩下一个她。
她不像是埃德蒙画下签署结婚誓言的新娘, 更像是执剑的女王, 为最英勇的战士授勋,带着一丝神圣的威胁。
“嗯嗯, 都随你。”他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所有的神经元都在处理一个信息,就是“我愿意。”
笑得痴傻, 那是他放下一切骄傲自尊苦苦寻求的女孩, 怎能不珍视?
她坚持写婚前协议的原因就是不想因为结婚而拥有不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 也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既不想当笼中鸟, 更害怕成绣屏鸟,笼中鸟还有机会挣脱牢笼, 而慢郁玲珑绸缎上的织金鸥, 年月久了,光会暗淡,会被虫蛀了。
不管她想做什么徐今也都会无条件支持,这是最忠诚的诺言。
过往的点滴好像都在戒指的光反射中重现。
第一次见她, 白毛衣和百褶裙, 那时的她还是个初入职场的小菜鸟,手里的文件夹都快挡住了视线, 按电梯也不找人帮忙。
第二次见她,衬衫和黑长裤,有所长进了呢,明目张胆的讨好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依旧忍不住掩护她的虚情假意。
第三次见她,鎏金吊带长裙,似乎在名利场上都游刃有余,不过总有不长眼的人往前凑,嫉妒?有这种感觉也不赖。
徐今也转着那枚订婚戒指,细数两人的过往。
每一次见她都无疑不被深深吸引。
谁能想到从狼群文化中脱颖而出的头狼居然被驯化成了乖顺的狗。
而菟丝花会杀死宿主掠夺养分,只有真正强大的宿主才毫不畏惧。
这场求婚是徐今也早在半个月前就精心准备的,提前一天和陆绥通气也是为了确保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之所以没有告诉姜既月,是因为他们深知她的秉性,肯定转头就告密了,瞒着她以绝后患。
还有这整个游乐场也是他包下的,工作也不过是借口。
这场求婚只为了一人,能看到的也只有他们四个。
“徐总,你如果对小鹿不好,我第一个刀的就是你。”姜既月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威胁。
徐今也连忙表态:“我可以签署一份免责声明。”意思是让姜既月随便刀。
“我也可以代劳。”陆绥在一旁添油加醋。“柔术棕带不伤也得残。”
林北鹿牵过他的手笑着说:“不用你们出手,老娘自会管教。”
“走吧,未婚妻。”徐今也侧头瞟了一眼陆绥,言语间满是挑衅。
陆绥这一局的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但他还是打心眼里替他们开心,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下一个项目玩什么?”姜既月问他。
他的眼神哀怨,抿了抿唇,回答道:“过山车。”
没有什么比过山车更能释放压抑的心情,除了死对头求婚成功压自己一头这件事。
徐今也已经拿到了满分答卷,而自己则在及格线苦苦挣扎。
两队人马分开了,姜既月他们坐上了过山车,而林北鹿他们选择去了旋转木马。
安全卡扣扣紧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也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过山车上升至最高点停了一会儿,但没有人在此刻放松警惕,那完全出于本能对未知的恐惧。
“看落日。”
陆绥笑着指着远山远景。
巧妙的是,大自然此时也在炫耀自己的鬼斧神工,后印象派画家对这样霞色的加工也不过是皮毛。落日熔金,温柔的晚风推不动暮云,微粉的天色发亮,雾薄了,可是也还未曾降临。
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淡粉的光,剔透的甜白釉。
就在姜既月侧头去看时,过山车以最快的速度俯冲至谷底,落日飞车。
尖叫声回荡的山谷,巨大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手被紧紧地攥住,那人笑得畅快,而她只想打他。
从车上下来时,双腿都有些发软。
虚浮地踩在水泥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还好手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掌心中。
磕磕绊绊地来到了灯光绚丽的旋转木马前。
姜既月记得她小时候做过和一个旋转木马的梦,只不过当时带她来的人是妈妈。
幼儿园的她放学后就喜欢缠着妈妈,让她带自己到小公园去玩旋转木马,时间到了隔再去壁的的小卖部买“果然多”。
吃完一卷“果然多”后,坐在长椅上把里面的小漫画给读完。
这是彼时的她的最爱。
或许梦境中,这一切都带着细小闪动的光块。心底的爱意与颤抖的渴望,向着生命的斑斓撕扯着。
梦何尝不是现实的困境。
“月月,你怎么了?”陆绥那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啊,没事。”
她选择性回避了那段记忆。
他们两个也结束了,四个人准备去吃晚餐。
—
去得是一家火锅店,是林北鹿提前订好的,这充分体现了这个求婚的惊喜程度。
她不过是选了一家两个人都爱的火锅店。
另外两位显然有些不情愿。
徐今也面露难色:“我不想自己求婚成功那天吃得是火锅。”
作为总裁他对这种降低格调的东西还是有些抗拒。
陆绥微微蹙眉:“不想和坐他一起。”
“你爱吃不吃。”林北鹿才懒得理作精。
“你坐我这边好啦。”姜既月疑惑又尴尬地笑了笑,她虽然看不出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但还是答应了。
陆绥满心欢喜地坐在姜既月的身边。
徐今也则攒眉苦脸地坐在了陆绥的对面。
两个人都很贴心地烫了帮她们烫了筷子。
姜既月她们不为所动,在那儿点起单,分工明确。
“有什么忌口的吗?”服务员在一旁贴心的询问。
姜既月递给她菜单顺带说道:“他不吃香菜。”
指了指陆绥。
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他眼里却截然不同。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记得自己的喜恶。
那时的他们刚刚在一起,她会带他尝遍自己觉得好吃的美食街,也就试出了他的饮食习惯。
姜既月回头时,对上了陆绥颇为深情的眼神,一脸茫然。
转眼间,雾气升腾,汤水滚沸。
那个说“不吃火锅,影响逼格”的人,吃得不要太开心。
林北鹿一直好奇面前两个人的关系,现在才找到机会问。
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问道:“陆教授,你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我们家芽芽啊?”
被问的陆教授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住,放下筷子回答道:“还在持续努力中。”
这个答案既不给姜既月压力,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她听到了也不免一笑,喝了口水,向他们表明:“他现在还在男友的试用期。”
“你最好再观察他几天,虽说这么多年也没被我抓到什么把柄,不过总觉得这家伙有问题。”徐今也可不是那种顺水推舟的好人,他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好了。“他小时候还……”
陆绥在桌底踢了他一脚,他才消停。
姜既月和林北鹿都很好奇两个人的过往。
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
“我讨厌他,他也讨厌我,就这么简单。”徐今也丝毫不害臊,说出了小学生名言同“绝交”相类似的话。
陆绥点头表示赞同。
看着两个人的眼睛依旧燃烧着八卦的火焰,显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徐今也开始解释道:“当时他在国外,都没钱吃饭了还得靠我接济。我不过让他给我画张画,死活不听,我可是甲方哎!”
陆绥眼神闪动,情绪不明,语气依旧平静:“你作为甲方,在我修改十三次后选择了第一版。”
淡淡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三个人看徐今也的表情都不是很好,带着对资本家剥削的鄙夷。
徐今也见状连忙找补:“你当时穷得连药都买不起,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简直忘恩负义,我当时还特意帮你联系医院…”
正当他要继续时,又被陆绥踢了一脚,他的眼神凝重,带着警告。
抬头看到姜既月的脸色显然不对劲。
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什么时候生病了?快饿死街头了?他不是一直在忙工作吗?
那段关于他的记忆不知道是被刻意隐瞒还是直接丢失。
她只觉得心,空了一块。
“你继续说。”林北鹿看到两个人怪异的举动,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便示意他继续。
徐今也的声音没了底气:“那年好像是雪暴灾害,铁路停运,通讯故障,物资短缺,他一个人在国外失联了,当时我就接到了他老师打的电话,说是病危……”
他担忧地望向她。
她的感官像是被无限放大,深厚的雪淹没了肺腑,深呼吸,重重地喘不过气。
有关他生命周期性的暗潮,
她什么也不知道。
像个局外人。
第42章 普蓝
火锅上方的雾气凝滞了。
陆绥在第一时间关注姜既月的变化, 她面色平静如常,但暗藏的情绪却波涛汹涌。
她朝他勾勾手指,他侧耳倾听。
“我们谈谈。”
无疑是想听他亲口说。
饭局还在继续, 她却吃不下了。
哪怕是平时再爱的涮牛肉也难以下咽。
结束了庆生环节,他们四人分道扬镳。
姜既月坐在陆绥的车上。
这段过往生生的被撕裂,连血带肉。
她甚至不敢想象当初的陆绥到底是何种经历,年少时的玩笑话在那时一语成谶, 却给如今重重一击。
记忆回到那个潮湿的夏夜。
“陆绥你同意了!”姜既月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低头默认了, 两个人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
她迫不及待地牵住陆绥的手,举起手机, 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拍下属于两个人的第一张合照。
还想马上发朋友圈高调官宣,被他阻止了。
姜既月只好遗憾停手,但她依旧觉得不够。
这件宝物是她好不容易得手的, 自然要不停地炫耀。
拿来拍立得, 让人帮忙拍合照。
一纸相框中的她对镜笑得绚烂, 他却略微含笑低头,只有侧脸。
余光中净是她。
陆绥快要开学了, 姜既月的素描基础也快学完了。
两个人不经常见面。
【将尽月:今天的晚饭是木桶饭,学校的饭好难吃, 你吃了吗?】
【登陆月球:没吃, 家教刚结束。】
【姜既月:我给你送晚饭。】
【登陆月球:不用,太晚了。】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宿舍的门禁时间是十一点半,宿管阿姨查寝不是很严格, 毕竟美院的学生熬起夜来没个限度。
她裹了件毛衣开衫就下楼。
一边还给他打字发消息。
【将尽月:炒面吃吗?】
学校附近专门有条路是卖这个的, 凌晨都还热火朝天。
陆绥无可奈何发道。
【登陆月球:你站在门口别动,我来找你。】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他实在放心不下, 便加快了脚步。
姜既月听话地站在校门口,数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车。
不知过了多久,等累了,她便蹲在一棵树的边上,无聊的玩起了手指。
路灯下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还毛茸茸的。
被斑驳陆离的枝桠给分割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像是带着夜晚的雾气。
姜既月抬头,对上他月光下盈润清俊的脸,莞尔一笑:“你来了呀。”
此时距她下楼已经超过了一小时。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的抱歉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
姜既月并不觉得久,只不过腿有些麻了。
他已经向前走了几步,没注意到老树边蹲着的小小一团还纹丝不动。
“陆绥,我腿麻了。”等她开口他才意识到。
单手像是拎书包一样,把她拉了起来,像折叠小椅子。
他无奈的摇头,嘴角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站稳了。”
他的身量很高,姜既月单脚站立着也搭不到他的肩。
蓦得他蹲了下去,给她可以支撑的肩膀,单手按摩着她抽筋的那条小腿。
她的脸上闪过诧异,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腿上的酸胀已经有所缓减,脸上的红晕却轻易难消。
“好了。”等到她开口,陆绥才慢慢停止了动作。
他看着姜既月的眼,认真说道:“以后可以不用等我,太晚了。”
他从家教的地方赶到这儿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
姜既月抬头问他:“你教什么?”
“教高中生书法。”
“厉害。”
她没想到陆绥不仅油画画得好,就连书法都精通。
那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众多约会之一。
之后的每次他都迟到,不是在做家教就是在兼职,姜既月都忍不住骂他:“要不我包养你好了。”
陆绥听到先是一愣,然后再好好安抚她,这样一直到异国恋的开始。
他总在疲于奔命,毫无怨言,似乎从来不会向她抱怨生活重担的倾斜。
哪怕是如今。
姜既月坐在副驾驶,隐而不发,不想让他开车时分心。
等车开到她家的楼下,她才慢慢开口:“陆绥,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神情的变化,酝酿着开口。
“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就像是慢慢揭开了陈旧腐烂的布条,让伤口与空气接触;结上得痂被剥脱,露出粉色的肉血。
“暴风雪把通讯设施破坏了,我被困在家里,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你就不要我了。”
前面的痛苦一笔带过,几乎是哽咽地说出了那句“你不要我了。”
她看着他沁红的双眼,心如刀绞。
她把那只最乖最可爱最不挑食的流浪狗给扔在了零下几十度的大雪天。
这只狗多年后看到她居然还摇尾巴,只能眼含热泪地骂上一句:“真是不长记性。”
“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哪怕一句。”姜既月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啜泣着。
纤细的肩膀随着喘气轻微的颤抖,像被雨打湿蝴蝶的羽翼,坠落在废墟,如此破碎。
他的大手扶住了她振颤的肩,语气温柔,那是安抚的剂量:“我没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如此难受,对当初的自己生出讨厌。”
“不想你因为我而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的眼神如此坚定。
这是她没有设想过的答案,确实在听到这件事时有一个瞬间她唾弃自己。甚至有些记恨,那时的她薄情寡义,对待感情也如此随意。
“都过去了。”
他双手环抱住姜既月,慢慢轻抚她的后背。
姜既月被眼泪糊住了视线,她捶打着陆绥的后背,埋冤他:“下次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
她势必要改改陆绥什么都往肚子里咽的坏毛病。
双手用力缠紧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靠近这堵墙。
“答应我。”
语气强硬,还带着哭腔。
身前突然的触感让他举手投降。
“我答应你。”
他只好缴械,对她所说的一切无条件盲从。
尽管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姜既月哑着声音说道:“我走了。”
她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从如此跌宕的情绪中抽离,需要自我消化一段时间。
两个人离得很近,柔和又有厚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晚安。”他的嗓音里带着诱哄和轻笑。
姜既月回头,一把拽住他的领带,胡乱地把鼻涕和眼泪全部擦在上面,惩戒他的笑。
做完这些就甩开。
头也不回地走了,想象着他看自己的背影,是否决绝。
等自己消失在他视线的瞬间,快步跑回家,打开阳台,检查他还在不在。
不出所料,他在。
她仰头先是笑,随后眼泪也顺着脖子落到锁骨处。
等到眼泪流干,就去洗澡了。
这些天她流了太多眼泪。
这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情绪外放,但好像在他面前总能如此肆无忌惮。
洗完头,黑色的发梢还淌着水,说来奇怪,她自己的头发是天然的棕色,不是纯正传统的黑。
吹干发根就没管发尾,任由它散乱地铺在床上。
当肌肤触碰到沙沙作响的纯棉床单时,她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连接着梦境与现实。
“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就睡啊,会着凉的。”一双温柔的手慢慢地穿过发丝,轻抚着她的脸。
她好像从身体抽离。
看着如此温馨地一幕,暖意流经全身。
但随后乌黑的秀发不断的繁衍、迭代,慢慢将这个人吞噬,变成浓黑的深渊。
浑身上下都被莫名地压着,生出绝望。
她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一点点从身体渗出。
但她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希望噩梦可以久一点,因为很久都没有做到和妈妈有关的梦了,她都快忘记妈妈的脸了。
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梦也无法延续。
或许冥冥之中都有预兆。
她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微信,一遍遍听着那曾经厌烦的长语音。
“芽芽,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要再节食减肥了,现在已经够漂亮了,要好好睡觉不要熬夜,熬夜会长痘,到时候不要跟我哭。”
“芽芽,这款护肤品刚好适合你的肤质,早晚各用一次。”
“芽芽,趁年轻多谈几段恋爱,不要像我一样,相亲完就草草结婚,就算你想玩一辈子都没关系,前提是要好好照顾身体。”
“芽芽……”
一字一句她都吸烟刻肺。
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四肢都在逐渐变得冰冷。
一坐便到了天明。
她收到了一个电话,姜且之小心翼翼地问她:“姐,今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曲奇我准备好了。”
姜既月想了一夜。
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在家等我,我回来的,你放心。”
姜且之没有表现出太过开心,说道:“妈妈一定很想你。”
—
冬的尾羽,春的绒毛。
细雨从空中的河往下落,灰暗昏黄,的一个世界。
天空是混沌的死寂。
让人生出一种荒谬有绝妙的窒息感,远处还不时传来鸟叫声,它们乐此不疲地歌颂着。
石碑前站定着一个撑伞的女人。
第43章 伊凡雷帝杀子
陆绥回到家洗澡时, 发现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那是她用力一拽留下的。
笑容逐渐散去,望向镜中的自己。
一手拭去水雾,热气使得部分毛细血管扩张, 皮肤充血,在锁骨处,红痕扩散,白皙的肩头尤为明显。
“下手真重。”嘴上虽是这么说, 压抑不住内心微微发烫的愉悦。
他回忆着刚刚的场景, 紧咬下唇。
这种暴烈的快乐,
不亚于火焰和炸药的亲吻, 在最得意的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想自己始终都渴望着这样的爱
粗暴、专横、野蛮。
到死也要将骨灰混在一起,难舍难分。
今晚下雨转暴雨,向窗外望去, 被细雨笼罩得深幽的天色, 讳莫如深。
还没把黑发吹干, 许久未剪,湿漉漉硬质的发梢, 会戳到眼睛。
他不紧不慢地喂起了鱼。
浴巾松松垮垮地系着,灯光下水珠带着晶莹的闪。
说来奇怪, 他对野外钓的鱼不惜用上十八般武艺, 对自己家鱼缸里的这两条倒是格外仁慈。
看两尾鱼嬉戏时脸上还会不时流露出微笑。
走进了房间,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本书,重新打开细细地看。这次的他没有了过往的烦躁郁闷,只是带着不深的酒窝。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
细雨如丝, 密集的毫无顾忌地下着, 黑雨伞承受着没有节奏变化的敲打,风的肆虐使地这些雨丝成了害人的尖刀。
这份伤残, 难以摆脱冬天。
她把伞扔下了,强劲的风吹烂了这座牢笼,这副枷锁,这处炼狱。
那块石碑上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江春雪之墓」。
不是谁人之妻,未写何人之母。
她干干净净的来,也孑然一身地走。
姜既月慢慢地蹲下,因为这样可以仔细地看清妈妈的脸。
是她放在员工手册上的那张笑脸。
还没有变得瘦削,面容盈润,笑眼盈盈,就和昨夜梦中的那般温柔恬静,眉眼带着机敏和锐利,正目视前方仿佛在说:“加油吧我的女儿,在努力一点就能赶上妈妈了。”
膝盖跪在那块大理石上,眼神空洞,雨滴在地面绽开的烟花,冰冷刺骨。
也许她应该害怕,这样阴冷潮湿的墓地。
但她此刻只觉得温暖,轻轻擦拭着石碑上的雨水。
“妈妈,我很听话,一直在好好吃饭、锻炼,就是偶尔熬夜,你会原谅我的吧。”她的脸是冰冷的,还像往常那样撒娇。
生生地忍住了眼泪:“可是你没遵守约定。”
洁白的床单,蓝色的帘子,消毒水的味道,杂乱的导管,诡异的电扇,吵闹的人。
她的眼睛就这么轻轻地闭上,唇边有浅浅的笑,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梦不会醒,就像是水消失在水里。
暮色慢慢的跌落,从此她不再如期而至,结束了薄如蝉翼的生命。
妈妈是个胆小的人,但她同样很勇敢,胰腺癌晚期她能忍受吃什么吐什么的痛苦,能忍受形销骨立和脱落的头发,但她不想自己被限制在这小小一方病床,不想做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人。
在姜既月的印象里,妈妈很能干很聪明,一手创办了引以为傲的公司,培养了骄傲的她。
囚不住她的,哪怕是这一方小小的盒子。
他们都站在后面。
姜且之撑着伞,他的脸上是少见的沉稳。
姜既月想到:那时的他还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小毛孩,眼神中确实坚定,因为世界上只有自己能保护姐姐了。
姜汝城未曾抬头,将自己隔绝雨伞这一方净土之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崔艳琳脸上却是带着极大的痛苦,隐没在黑色墨镜之下。
姜既月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中只剩下嘲讽。
放在两年前,她可能不会让他们靠近半步,现在看着这些戴面具的人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们不应该愧疚吗?”话冷冷地掷在地上。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她黑色的高跟鞋已经被雨水泡发,鼓胀的麻木的。
对上了姜且之的眼神,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总归是黏腻的。
“妈妈,我和姐姐先走了,等哪天天晴就来看你。”姜且之把那个曲奇端端正正地摆在石碑前,饼干吸水会变得胀大,碎渣成了糊状物。
她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偷吃,那是化疗结束后的奖励,吐出来的也是糊状的。
姜既月把盖子盖上,起身时站不稳晃了晃,被姜且之扶住,送上了车。
汽车灯后的雨丝,坠落的轨迹分明。
姜汝城早早就坐车走了,没有半分留恋,甚至对那个曾经的枕边人也没多说一句话,全程就只是一个需要他穿黑西装打领带的仪式。
大雨天只剩下崔艳琳一人,她没有和姜汝城一起走。
空旷寂静的墓地只有她一人,她才摘下墨镜。
那是一双红肿的眼。
喉咙里没有半点声响,声嘶力竭:“春雪,对不起。我透过你的眼睛观察时,看到不同的景色,用你的身体行走时,走出了不一样的路。”
她的眼神中满是愧疚。
—
他们两个人到了姜家的别墅。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石英路,边上是修剪地规规矩矩没有一丝杂叶的巨松。
饭菜是四个人甚至多人的,饭桌却是安静的。
还是同样的落座顺序。姜既月和姜且之坐在一头,崔艳琳和姜汝城分坐两头。
滚动的圆桌之上达成一种巧妙的平衡。
所有人都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姜汝城率先打破平衡,他拣了一筷子牛肉在崔艳琳的碗里。
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一点也没有寻常夫妻的熟稔。
晚饭结束后,她就回房间了,不想继续在那样逼仄的空间呼吸下去。
一睡下去便起不来身,直到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唤醒了她。
姜且之万般担忧地将她唤醒:“姐姐,你快醒醒。”
“你发高烧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崔姨。
其实最早发现她发烧的人正是崔艳琳,知道她心存芥蒂,就把姜且之给唤醒。
下楼煮了一碗滚烫的姜茶。
她慢慢地靠近,端到姜既月的面前。
一瞬间,她感觉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她生病了,妈妈没空照顾就拜托崔姨,同样是这碗加了葱白的红糖姜汤。
她捏着鼻子喝完一整碗时,就可以得到崔姨的奖励,一个好看的马卡龙。
姜既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眉头微蹙,眼神是痛苦更多的是悲伤。
“嘣——”白瓷落地应声而响,
破裂成碎片。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碗打翻,沙哑着喉咙。
“不要你的东西——”
崔艳琳在递上姜汤的那一刻好像就有所预料,所以她特意将碗内扣,滚烫的汤水洒落在她的身上和地毯上。
手背烫红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甚至不算逆来顺受,她对这样的厌弃悉数接受。
她快速的捡起那破碎的白瓷碎,哪怕碎片不经意间划伤了脚踝。
姜既月看到了那块明显的烫伤,睫毛微微颤动,她在姜且之的搀扶下起了身。
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要回家。
姜既月拖着疲惫的身躯,哆哆嗦嗦地穿上了外套。
一旁的姜且之,帮忙整理东西。
崔艳琳则是一言不发,木讷地站在那儿,只剩下委屈,她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烫伤。
直到姜既月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收拾好碎片,去厨房把姜汤灌进一个保温壶里,央求着她带上。
姜既月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样的讨好,看她一点点磨灭曾经的影子,生出一丝嘲讽。
她坐在沙发上,问道:“崔姨,你知道我第一次痛经时是怎么想的吗?”
崔艳琳一头雾水。
姜既月慢慢地说带着汉尼拔式的优雅:“那次也是你给我煮的姜汤,甜甜的很好喝。不过我心里想的是,我怎么不是个男的?我如果是个男的就不会来这该死的月经了。”
狠戾的话从发白的嘴中吐出。
曾经的回忆已经逐渐模糊,就连那个不婚主义的干妈,也结了婚,落了俗。
“现在才知道,当时的想法就是被根深蒂固后的厌女症,没有意识到这是女性天然拥有最伟大的能力。所以我现在不会记恨你的所作所为,因为这其中的罪魁祸首是我爸爸,但也绝对不会原谅你,你不止让一个小女孩没了妈妈,更让她没了曾经视作榜样的干妈。”
说完了这些话,她呛了一口水,脸憋的通红,快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了。
她的双颊带着异样的红,显得白皙的肤色愈发病态,同橱窗里轻碰即碎的陶瓷娃娃一般。
姜既月在年少时关于女性的幻想一半来自母亲,一半来自干妈。
那时的她总会穿最时髦的衣服,戴最闪亮的首饰,讲最流行的话,跳最风趣的舞。
送给她最新奇的玩具,满足那时小女孩最需要的虚荣心。
姜既月羡慕她,在很小就妄想成为她,想要拼命长大和干妈当朋友。
直到她取代母亲和父亲结婚。
一切的一切到头来就是个笑话。
第44章 美杜莎之筏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般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他们家。
江春雪去世的第二年里, 他娶了崔艳琳。
姜既月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安排,安安稳稳地选择国油版雕中的一样,而是叛逆地选择了冷门的漆艺。
耳边好像装上了一个只针对于她父亲的钟摆, 他开口时便震动不止。
连家都不想回,搬到了她妈妈留给她的小洋房。
姜且之把姐姐安全地送回了家。
她的手脚冰凉,全身发抖,体温不断的攀升。姜且之把打湿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物理降温。
眼睛里布满熬夜留下的红血丝。
“姐,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他央求地问着。
“不要。”姜既月声音虽然虚弱, 但却坚决不去。
她讨厌医院,厌倦消毒水的气味, 不锈钢的腥味,以及大块大块的白色。
姜且之也没办法架着她去,只好拜托林北鹿。
“鹿姐,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 不能照看我姐, 她发烧了。”姜且之打电话给她求助。
林北鹿看了一眼时间,知道了其中缘由, 问他:“你姐现在还烧着吗?我马上过来。”
每每冬春之交,姜既月就会生一次重病, 都可以算作成一种生物钟了。
林北鹿利索地掀开被子, 下床穿衣服。
“怎么了?”徐今夜也从床上起身,蹙眉询问她。“你去干嘛?”
大半夜的从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任谁都会生气,更何况是徐今也。
脸上满是愠色, 食不餍足。
“是芽芽, 她生病了,我去看一眼。”林北鹿穿着衣服根本没管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 披上了大衣。
他坐起身,拉住林北鹿的手,将她整个人转换了方向,弯唇一笑,声音魅惑:“别走嘛,让陆绥那小子代替你去。”
一方面不想自己的床塌无人冷淡寂寞,一方面是给陆绥那小子助攻,他脑瓜子转得快。
林北鹿的动作变慢,从那天他俩儿的表情看得出来,确实旧情难忘,况且如今误会解开了。
她个人对陆绥的看法也变了,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林北鹿示意徐今也去打电话。
他立马笑嘻嘻地拿起了手机,电话通了又是另外一副嘴脸,冷漠道:“姜既月生病了,你去看看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林北鹿皱眉瞪他,把手机夺了过来,继续讲:“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生一场病,去年过敏,家里应该有药,放在衣柜的最高处。她不喜欢去医院,还有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她一口气把所有信息都简要的说完了。
直到最后一句,说出口时,对面没了声音。
“喂?你在听吗?”
……
“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全部。
2月29日,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那个自认为痛苦的人,固执地以为自己才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人。
他的心中有一块地方坍塌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在她面前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
陆绥来到了她家。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只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手脚全部缩在被子里面。
紧闭着眼,微颤的睫毛,蹙紧的眉,额头源源不断的虚汗,昭示着这个绵长可怖的梦。
她的泪顺着脸颊没入发髻,烫伤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曾经那些委屈不甘,似乎都后知后觉地涌向他。
“月月,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乞求,而后又不断自责,“都怪我,是我当初的忽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一切。””如果那天我回国来找你,我们是不是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些话于现在而言,无非是些没有实际作用的悲春伤秋。
后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或许破镜上的这道裂纹才能永远警示他。
曾经的陆绥是多么失败。
他将毛巾打湿,细细地擦拭姜既月的泪痕、薄汗。
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观察她面部一切细小的肌肉变化。
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简单概括她的脸,仅这么一眼你能想象她着风衣在巴黎的街心漫步,你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遍布科罗拉多大峡谷,不会去想她静卧着毫无生气的模样。这样的脸,过一分浓,少一分则寡。眼鼻嘴,形准神韵,她这幅美术馆里最好的画,远远地勾住了人的目光。
陆绥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他的审美一向无可挑剔,但在她面前也不可免俗地随众。
那幅他不敢下笔的画,在此刻有了眉目。
他一夜未合眼。
姜既月醒了,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是头痛欲裂。
他贴心地递了一杯温水过来,温柔道:“喝点水。”
姜既月顺着他单手拿着这只玻璃杯,润了润干燥生烟的嗓子,
喝得太急还呛了几口,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姜既月有些受宠若惊,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陆绥本来想问她妈妈的事,想了想还是顿住了:往事重提,惹她伤怀,算了等病好了再问吧。
“我来照顾你。”他的语气诚恳,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姜既月看着这双过分深情的眼睛,坚持不住这对视的第七秒,对他说:“我饿了,想吃小馄饨。”
“我去买。”
不管姜既月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满足。
“不,我要你给我包。”
酒壮怂人胆,病增娇人势。
她借着自己生病的由头提出过分的要求。
“好,我出去买菜,你乖乖一个人在家,多睡会儿。”
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像样,无底线的包容。
陆绥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出了门。
姜既月在听到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后,便偷偷溜下了床。
她从梳妆台上拿下了拿瓶自由之水,喷满整个衣帽间,然后连带着枕头和被子,一齐蜗最深的衣柜里。
她沉溺于普鲁斯特效应中,哪怕只是短暂虚构的。
妈妈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瓶自由之水,但少了她独有的烤面包的香味。
层层叠叠的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给包裹,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颗头,像是圆筒形的木乃伊。
—
陆绥一到家,先去查看她是否退烧。
结果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只剩下冰冷的床单。
浴室、卧室、客厅、阳台都不见她的身影。
他的神色瞬间慌乱,原本的笑凝滞了。
“月月,你在哪儿?”
她去哪儿了?一个病人能跑到哪儿去?
极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搜寻起房间的每一处。
看到了衣柜前散落的两只翻倒的小狗耳朵拖鞋,毛茸茸的,暗示着她的足迹。
他打开衣柜门,那个十分钟也安分不了让人提心吊胆的罪魁祸首,正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蹲下身,低下头,掩不住笑。
连带着白色的被子,他用双手将一整个姜既月端起,轻松的就好像在端一个奶油小蛋糕。
刚打了一个盹儿的姜既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给吓了一跳。
双脚不听使唤地挣扎起来:“陆绥,你干嘛?”
“有床不睡,睡地上,冷。”
他一句话就掐灭了她从怀里逃脱的想法。
结实的双手抱得很紧,生怕她摔倒了。
随后就把她平稳地降落在了床上,更是边笑边把被子打了个结。
姜既月被他这么一抱,困意消散了。
双手双脚禁锢了动弹不得,充满怨气地瞪了他一眼。
“陆绥,你快给我解开。”她一边甩着肩膀一边怒嗔。
现在倒好了,真成木乃伊了。
他憋着笑回道:“这是不听话的惩罚,等我做完饭就放了你。”
实际上这个结打得没很紧,她一下就灵活地挣脱了。
表面上装作还被困在里面的样子。
“等一下嘛。”
姜既月叫住了正往厨房走的陆绥。
等他走到床边,就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哈哈,我解开了!”
她得意忘形得炫耀着解放的手。
陆绥在完全没有意料的瞬间,由于惯性,倒在了床上。
此时位置逆转。
他被白色的棉被包裹。
姜既月用力肘击他坚硬的腹部,想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报仇雪恨。
“诱敌至深,百战不殆。”
“那得先看看你面前的敌人,是谁?”
姜既月的力气对他而言更像挑逗,毫无威胁,甚至没有练腹第二天时的酸痛。
天旋地转,她的两只手腕被他一只手抓住,压在了床上。
呼吸的变得局促,那个距离她微微抬头就可以碰到他的鼻尖。
他的一只手撑在她的耳边,耳尖摩擦到因用力而突起的经络。
周身的弥漫的分子都有着微妙的变化。
两个人同时变得僵硬。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陆绥先起身,面色如常地说:“学习柔术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儿。”
他像是那种答案错了还将错就错的老师,被学生提醒时,再心虚地补充上这么一句,显得毫无说服力。
“嗯。”她还愣在原地,敷衍地回了一句。
她整个人烧得更厉害了,就连耳尖都染上了微红。
一头扎进了那堆全是褶皱的被子里。
在她还拳打枕头脚踢空气时,陆绥正忙着擀馄饨皮。
第45章 倒牛奶的女佣
姜既月的困意消散。
她穿好毛茸茸的睡衣, 盘腿坐在了沙发上。
从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陆绥精瘦的腰上系着带波点的粉色围裙,和他身上的这件灰色马甲衬衫格外和谐。
白色的面粉明晃晃地沾在他的脸颊上,那块地方发狠咬紧后槽牙时是凹陷的。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块粉末。
姜既月看到了也没有提醒, 而是慢慢地走近,踮起脚尖凑近,细细的帮他擦拭。
晨光刚好能从薄纱帘里透进来,光晕由远及近。
他只是微微侧头, 顺着她的手。
姜既月的瞳仁放大, 这一幕好像她曾经想象过。
她在和陆绥在一起的那天就在脑海里描摹过两人结婚的画面,就是这般在厨房里, 暖黄的灯光下,饭菜可口。
现在想来有点神奇。
陆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开口道:“你去休息吧。”
宁愿她继续睡觉也不想让她把水弄得满屋子都是。
姜既月原本也只是象征性地搭把手, 他既然都发话了, 自己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回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和薯片包装。
久违的肥宅生活, 从可乐易拉罐被打开的瞬间开始了。
“你生病了就别喝可乐了。”
“没事补充碳酸。”
陆绥一阵无语,不知道碳酸是哪门子补品, 她总有成百上千的借口。
小馄饨的馅儿是现剁的,皮也是亲手擀的。
煮好后捞出, 在碗里放入一小勺猪油酱油和紫菜虾皮, 小馄饨就做好了。
汤上漂浮着金铜圈的油脂,色泽靓丽,让人食指大动。
姜既月先是好好地夸赞一番,再把这碗馄饨转移到茶几上。
“陆教授, 不愧是你, 手艺真好。”
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陆绥的脸上先是带着笑,在看到她的举动时微微蹙眉。
她坐在客厅正对电视的地毯上, 懒散地斜靠着沙发。
在他二十多年严格的家教中,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种吃饭方式。
“快点帮我选一个电影。”
她吃饭如果不看点啥,一切都索然无味。
盛情邀请他帮忙选择一部电子榨菜。
陆绥先是艰难地挪步到她边上,拘谨地用手指了一部。
《汉尼拔》
“可真下饭啊。”姜既月点了点头,示意陆绥坐下。
他起初并不想改变自己只在餐桌上用饭的习惯,后来忍不住还是坐了过去。
姜既月戏谑地看着他,像是一个诱他堕落的妖女。
原本还绷紧的神经,在她的挑唆下愈发懒散。
两个人看得都很认真,只有在主角做饭时,才有空往嘴里送馄饨。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相视一笑。
吃完饭后,陆绥先一步起身收拾碗筷。
“先放着,看完再收。”姜既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拖延时间。
这次没有听她的,因为他深知一次次动摇底线的后果就是没有底线。
收拾完厨房,又从药箱里拿来体温计。
帮她测体温。
高烧退了还有点低烧。
姜既月乖巧地把药片吞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一周不会很好过,紧接着会是感冒、鼻炎、咽炎。
她指了指电视问他:“继续?”
他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遮光帘被拉上,在陆绥没注意的片刻,她换了一部恐怖电影。
一个靠在沙发背上,一个贴着沙发腿。
姜既月把毯子裹住自己的四肢,尽量不让他们接触空气。
等陆绥反应过来时,她只剩下了一颗头露在外面。
他坏笑着问:“你不害怕?”
姜既月一听这话,立刻来劲儿了:“这有什么好怕,现在可是大白天。”
想到了鬼屋里的一系列举动,他在内心默默吐槽:大白天能想出看恐怖电影的也真是个人才。
实际上她是因为有陆绥在边上加之白天,才特意选得这部片,不然她一个人根本没勇气看。
与此同时主角也在第一次遭受了面具人的攻击。
“啊——”
姜既月被这惊悚的配乐吓了一跳,结果什么也没有,朝着陆绥尴尬一笑。
自己的手还紧紧拽住他的裤腿。
音乐变缓的瞬间,鬼魅从屏幕前窜出。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刹那。
她直接愣住了,人在害怕到极致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而陆绥注意到她的异样,紧紧握住那只冒着冷汗的手。
“要不我们换个电影吧。”
他率先开口,给她台阶。
她的眼神木木的,这才反应过来。
陆绥自作主张把那部电影换成了《恋恋笔记本》
画风从暗色调的黑暗恐怖,变成了明亮的暖色。
片头刚刚放完,门口有了异响。
对于惊魂未定的她来说无疑是吓人的,朝门口看去。
姜且之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和一个男的坐在沙发上。
他一脸警惕:“你是谁?怎么在我姐家?”
陆绥指了指自己又转头看姜既月。
“你来干嘛?”姜既月还在被吓到的愤怒情绪中。
姜且之一副受伤心痛的模样,控诉着:“我来看你啊?还给你带了吃的,之前你在我们学校吃过说很好吃的小馄饨。”
他姐的语气不好,家里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换做是那个弟弟都会受伤。
“我刚刚吃过了。”姜既月摊手,已经吃不下了。
姜且之脸色难看,继续问她:“身体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现在好得很。”她转了个圈。
陆绥一直在旁边注视着,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姜既月的弟弟。
他的眉眼端正,透出一股未经打磨的稚嫩,两姐弟长得很像,除了眼睛,姜既月是偏圆润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有柔润古典的美感,而姜且之的眼型狭长,带着几分锐利。
一个很聪明的长相。
但人却感觉笨笨的。
他上下打量起这个陌生的男人:“你,好眼熟?”
脑子像是瞬间连接上了,换了一个狠戾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你是拒绝我姐多次最后还被我姐甩掉的那个前男友?”
姜且之震惊地看看他姐又看看这个男人,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们两个复合了?!”
姜既月没有立马反驳,一般这样也算是默认了。
陆绥的眼中闪过一丝雀跃,虽然自己还没告白成功,但她的表现也算是在家人面前承认了。
当年分手时他姐是怎么说得,他可都一字一句地记着。
刚分手时的姜既月没有太多明显的表现,整个人同行尸走肉一般,照常吃饭上课,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三个月后,她下意识地去找陆绥的聊天框,才发现自己全都删了。
那天之后她先开始后悔,每天都找刚上高一的姜且之哭诉,当时他烦得不行。
一周后又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动不动就骂陆绥几句,就连房间门背后都挂着他的照片,这样扔飞镖能增加准头。
把刚想青春期叛逆一下的姜且之给磨得没了脾气。
陆绥的样子也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以至于两人没见面,他就认了出来。
这个可是伤害她姐,结束他叛逆的罪魁祸首。
如今这么冒出来,就想抢走她姐,门都没有!
姜且之的话自然难听:“这里有我在,没事的话请您离开。”
陆绥看了眼姜既月,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未来小舅子的敌意。
她只好开口打圆场:“好了等下再和你说,陆绥你先回家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用最客套的话,表明自己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姜且之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谢谢你照顾我姐,现在没你事了。”
陆绥依旧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柔和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举了举手机,在姜且之没看到片刻,用眼神暗渡陈仓。
在大门关上的瞬间,里外都在进行着讨论。
里面是姜且之的自述,外面则是陆绥的电话。
“姐,我现在怀疑你是个恋爱脑。”他的语气肯定。“这男的不就是个小白脸?之前你还包养他。”
“不是,包养他有问题?”姜既月被他弟问得一愣。
两个人展开激烈的辩论。
姜既月继续:“姐有点小钱,就不能包养别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被他骗了。”姜且之搞不懂他姐的语言逻辑,反正每次就算在歪的理也能被她说得理直气壮。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有我骗别人的份,我倒是想包养,还养不到呢?”姜既月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弄得他心惊:“没救了。”
现在他笃定,自家姐姐这个顶级颜控算是陷进去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想出对策: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男人居然把姐姐骗得团团转,自己只能充当一下电视剧里的恶毒婆婆把钱甩他脸上了。
另一边的陆绥,在离开她家的路上给徐今也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个人。”
他的语气强硬冷峻。
“行。”
徐今也之所以这么爽快的答应,就是因为上次求婚,欠他陆绥一个人情,越早还上越安心。
后来的一周里,姜且之形影不离地照顾着他姐,生怕哪个转身,罗密欧就和朱丽叶隔窗相望上了。
陆绥也是,一直在忙着准备作战计划。
第46章 自由引导人民
那天之后徐今也帮陆绥查了一下姜且之的底细。
就连小学奥数竞赛拿了一等奖都查到了。
徐今也一手把玩着她的睡衣带子, 一手发着消息,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你说巧不巧,在我们公司面试名单里看到了他。】
林北鹿的丝带被扯着没办法好好工作, 索性就起身离他远点。
他微微蹙眉,但也没办法,继续和陆绥报告消息。
【你小舅子可是在我手底下工作。】
【所以?】
陆绥不以为意,不过他对小舅子这个称谓还挺满意的。
徐今也不自讨没趣, 毕竟手下的人都是按照实力招人的, 不存在走后门的情况。
【周末空出来。】
【行,答应你就是了。】
他的语气看上去还有一点宠溺。
徐今也放下手机找老婆去了。
与此同时陆绥的手机上也收到一条消息。
【对方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姜且之:你是谁?】
【陆绥:我是陆绥。】
【姜且之:我正好有事找你。】
【陆绥:正巧, 我也要找你。】
【姜且之:周末咖啡厅不见不散。】
【陆绥:好的】
姜且之的脑海里已经构思好周末见他时的话术和泼咖啡的弧度了,不过他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面试。
这家公司拥有着业内顶尖的游戏工作室,那是他梦寐以求的。
面试出来的人都面露难色, 看样子面试官还挺严的。
身边有人在讨论:“好像这次的面试官中有大老板。”
“看着年轻, 但是气场也太强了吧, 我都不敢和他对视。”
“有这么吓人嘛?”姜且之没有很紧张。
他这个人的性格使然,面对什么大型的场合都不会太过紧张, 反而有点兴奋。
姜且之走进了那间面试的房间。
果不其然,正中间坐着的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但却威名远扬的徐今也。
他没有回避面试官们的眼神, 从容应对, 尤其是当别人问他喜欢什么游戏时。
他的情绪更加激动,变得侃侃而谈,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到最后中间的CEO也没说什么话。
但他却问了一个问题:“吃饭了吗?”
姜且之一头雾水,呆呆地回答他:“还没吃。”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话:“楼下的餐厅的菜还不错。”
整个现场的低气压, 都因大老板的这句话有所缓解, 边上的几人向他投来感谢的目光。
姜且之笑着回道:“等下去试试。”
大老板唇角微微上扬,手里打字飞快。
【你这个小舅子还挺厉害的, 刚上大学就进入了ACM的全球总决赛,而且这小子双商都挺高的。】
【你算是捡到宝了。】
确实算是徐今也得了便宜。
他贱兮兮地回【还不是要在我手底下工作。】
陆绥无奈【好好对他。】
徐今也的公司旗下拥有顶尖的游戏工作室,是培养他最优渥的土壤。
姜且之在楼下点餐时就收到了人事的消息。
面试成功了,星期三入职。
他激动地打电话给她姐:“姐,我拿到心仪公司的offer了!”
虽然只是大三的实习,不过算是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等正式工作之后,他就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从那个家搬离出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弟弟一定会做出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游戏!”姜既月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语气还和小时候那样像是哄小孩。
她从被窝里起身:“那我们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叫上你小鹿姐。”
她换上衣服给林北鹿发消息。
【将尽月:晚上有空吗?出来吃饭,庆祝我弟找到工作】
【这么厉害呀,一定有空。】
林北鹿收到消息立刻回复
她想到今天早上鬼鬼祟祟的徐今也,便提了个醒【你家陆绥好像在准备什么惊喜,反正你这几天每天化妆】
姜既月看到这条消息是居然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将尽月:有必要吗?】
【林北路:你应该不想自己蓬头垢面被告白吧?】
姜既月发了个点赞的表情包。
【林北路:你这次会答应他吗?】
【将尽月:勉勉强强。】
她这次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接受陆绥这个被看穿的惊喜表白。
林北鹿化好妆,换上了新买的吊带裙打算出门。
正巧被徐今也看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变成警惕,问她:“去哪儿?能不能带上我。”
“姜既月弟弟,找到新工作了,去庆祝一下。”她满脸嫌弃地看着这个抱着他的腰不放手的男人。
徐今也听到这句话,瞬间放手,表情变得异常开心:“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没告诉林北鹿,人在自己手底下干活。
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暗爽。
三人这次吃的不是火锅,而是海鲜自助。
“全场消费由我买单。”姜且之大手一挥,两个姐姐就敞开了肚子吃。
这也是为数不多,他看上去像个成熟男人的时刻。
这三个人吃自助餐也是各有各的性格。
姜既月是那种吃多少就拿多少的计划型,林北鹿是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拿的贪吃型,姜且之则是有什么吃什么的随便型。
所以林北鹿最先吃不下,随后是姜既月,只留下姜且之一个人打扫战场。
三个人吃完饭就开始聊天。
“姐,我想等工作稳定了就搬出来住。”
姜且之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行啊,需要我给你找房子吗?”
姜既月对此没什么意见,弟弟能尽早独立算是件好事。
那个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弟弟还在高考,没有办法脱离那个地方。她对此有些亏欠,抛弃了他,那时的姜既月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更不要说带着弟弟。
他也足够清醒,知道那个人生的关键阶段,离不开姜家的物质支持。
现在羽翼已经丰满,便是飞出围城之时。
三个人吃饱喝足就各回各家,临走前,林北鹿还不忘提醒她打扮得好看点。
谈妥了工作合同,他就顺利入职了。
刚入职还没接触到公司的项目,所以姜且之也就比较清闲。
他的办公室在十五层,徐今也的则在二十一层。
但他这两天时不时下楼视察工作,两个人也会见面。
转眼就到了周天。
姜且之早早就在咖啡厅静坐着等待陆绥,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姜且之:我到了,你人在哪儿?】
【陆绥:定位/不好意思久等了,换个地方。】
姜且之原本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好了更生气了。
一边走一边怒骂:“什么人啊?放我鸽子还临时换场地!”
越说越气,自言自语道:“现在好了,咖啡也泼不出去了,而且我现在是客场作战,气势难免大打折扣。”
陆绥给他的定位就在这附近,是一个网吧。
就当姜且之惊奇于见面地点之时,他率先摘掉耳机,打了个招呼。
电竞椅转过来的瞬间,他顿时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对他死缠烂打了。
蓝紫色的屏幕光,构成的光影将他脸部的轮廓分割得立体而深刻,一半藏在暗色里,另一半带着嚣张却病态的白,眉骨硬朗,下颚瘦削,但却不过分,是审美正常的人都会感叹一句的脸,看起来冷漠又坚硬。
但转而他便笑了,笑冲淡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味儿。
“你来啦。”他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来一把。”
姜且之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他自己找上门来,自然要好好虐一虐。
他利索地坐在了电竞椅上,开机,上号。
玩得自然是他最喜欢的游戏lol。
单挑了一局。
他一边操作着,一边分心向姜且之表明自己的身份:“本人陆绥,性别男,年龄28岁,在职大学教授,名下有一套房,两辆车。”
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姜且之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点啥,简单“嗯”了一声。
“我喜欢你姐,会保护她,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那如果我姐不结婚你也没关系?”姜且之问出这个致命的问题,操作的角色也占了上风。
陆绥一边回血一边认真道:“结婚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做得事,就算不结婚也改变不了我爱她的事实。”
他怎么感觉自己莫名被喂了一口狗粮,继续进攻:“我们家人不同意怎么办?”
“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决心,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陆绥在塔下反杀。
姜且之虽然觉得这话有些冠冕堂皇,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就带了点让人信服的能力。
“那你之前为啥和我姐分手。”他问出疑惑了这么多年的问题。
“不是你姐甩的我吗?”
陆绥立刻接上技能:“不过责任在我,那时的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如何给伴侣提供良好的情绪价值,忽略了你姐。是我对不起她。”
姜且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只是自己被反杀,还有这个满分的答案。
甚至可以说早就超过了满分,他完全没有想到姐夫居然把这些责任全怪在自己头上,一般男人被甩都不会有这种觉悟。
屏幕挂红,他输了,陆绥赢了。
这男人也太逆天了。
分心打游戏还能赢,姜且之不得不服。
“再来一局。”姜且之没有尽兴。
陆绥也刚热完身,手感正好:“等我拉个人。”
这样三个人开启上分之路。
只是期间,陆绥的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将尽月:在干嘛?】
【陆绥:秘密。】
随后关了手机,继续打。
三人一路高歌猛进,过关斩将。
姜且之忍不住感叹:“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神仙队友。我那些室友都太菜了,一个人带不动,好久都没玩得这么尽兴了!”
两只眼睛冒心心:“这是我第一次体验被带飞的感觉。”
陆绥得意洋洋地问:“现在可以叫姐夫了吧。”
他费尽功夫就是为了这一声姐夫。
“姐夫,就算以后和我姐分手了,也不要影响我们两人之间的羁绊啊!我能不能还和你一起打游戏?”
姜且之已经不算是倒戈了,他完全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哥俩好,勾着肩,搭着背,丝毫没注意到后面两具刀人的眼神。
第47章 泳池的双人像
“我和你姐还没在一起呢, 你就盼着我俩儿分手?”陆绥扯着笑反问。
姜且之连忙解释:“不是,姐夫你最好赶紧把我姐带走,不要分手, 一旦分手她就每天都来折磨我。”
陆绥笑得更大声了。
自己这个小舅子还挺可爱的。
姜且之算是抱到大腿了,开始向陆绥哭诉:“姐夫,你是不知道,之前你们分手的时候她每天都在骂你, 导致我对你的印象不好, 甚至都没见过你完整的人脸,因为都被我姐用飞镖戳烂了。”
陆绥的瞳孔放大, 满脸震惊想不到自己在她心里还挺重要。到了失去便会由爱生恨的程度。
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散漫,是一种信誓旦旦的掌控感。
“挺好的。”表情淡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气愤。
姜且之算是彻底认可这个姐夫了, 饶是自己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住姜既月的偶发性癫狂, 而他居然觉得这样很好。
内心谓叹: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喜怒无常一个情绪稳定,一个自恋一个毫无底线, 非常般配。
“跟你讲个秘密,我姐工作的时候周围方圆十里最好不要有人, 一旦发出噪音, 你就会看到猿猴形态的她。”姜且之神神叨叨的,“但这个只适用于别人,她自己放多狂多燥的歌都没关系,超级双标。”
他听到这里生生地忍住了笑意, 毕竟早在大学时期她就已经初露端倪。
周围有人讲话时是怎么也画不下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一个人埋头苦干。这样也就形成了上课打瞌睡,晚上精神抖擞的恶性循环。
键盘的敲击声激烈, 他们三人又赢了一局游戏。
“爽,被带飞的感觉真爽!”姜且之双手往前一摊,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
他的眼眸漆黑,笑容显得浅,用略带逗弄哄骗的语气,问他:“想知道一直和我们组队的那个人是谁吗?”
“想,当然想,到底是何方神圣?”姜且之无比激动。
陆绥眼神的冷硬:“别装了。”
徐今也就这么从对面的位置上站起来,他的身量很高,挡住了一半的视线。
脱去了严肃的西装,换上柔软的卫衣棉服,他显出了那半吊子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气质,尤其配上贱兮兮的笑,一只披上羊皮的狼。
一种不属于霸总的陌生感率先袭击了姜且之。
徐今也微微弓腰向他伸出手,头微微地点着,挑眉道:“好巧,我就是那方神圣。”
嚣张的气焰在他身上更加突出,他甚至不屑于维护那点在员工面前的威严,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夸奖。
姜且之完全愣了神,伸出双手握了一下,立马露出了狗腿的笑:“老板你游戏打得真好。”
听到这里,他嫌弃地把手抽走,“你打游戏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话。”
意思是不用在意上下级的关系。
“那怎么说话啊?”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这个洪亮的声音,是从他们后方传来的。
齐齐看去。
姜既月双手插兜,林北鹿双手抱胸。
三个人齐齐双手抱头。
早在十分钟前,
姜既月和林北鹿就已经拉开他们后背的电竞椅,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看看这群男的在背后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姜既月是真没想到,自己表面乖巧的弟弟,居然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意见。
林北鹿也没想到,他们俩儿的秘密计划居然是带姜且之打游戏。
姜既月看了一眼陆绥,他正乖巧地把手举过头顶,眨巴着大眼睛。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原本以为今天会被他告白,就好好打扮了一番,没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你们三个,一个一个分开解释。”林北鹿的气阀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值。
本来还以为是场计划好的告白仪式,都做好了哭花妆的准备,结果这三个倒好,在这儿玩起游戏,感情是她自导自演了。
要不是徐今也先前无聊,在她手机里装了自己的定位,她们可不会看到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老婆,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被波及到了。”徐今也面脸窘迫。
“你先别叫我老婆,是谁骗我说要准备个秘密惊喜,还有,少吓唬弟弟。”林北鹿不想搭理他。
陆绥表情还一脸委屈:“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姜既月气得吐血,他错就错在,该表白时不表白,不表白时还火上浇油。
但他确实没做什么坏事。
姜既月嘴角抽抽,咬牙切齿道:“确实没做什么,你先坐下吧。”
这样剩下所有的气就只能撒在自己这个胳膊肘不知拐到哪儿的弟弟身上了。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就算分手也要和前姐夫一起玩?折磨你?猿猴形态?姜且之,你是不是活腻了。”
姜且之绝望地与陆绥对视,用口型说道:救命。
陆绥看着他,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此刻他也是自身难保,无暇他顾了。
在姜既月的眼里,两人的隔空对视无疑是狼狈为奸的证明,似乎再说:看吧,我姐本性暴露了。
她瞟了一眼陆绥和周围人,慢慢深呼吸调整气息。
靠近他说道:“回家再收拾你。”
潜意识里还是想保持好一点的形象。
反倒是姜且之无疑是遭受了晴天霹雳,这句话比任何的话都还要煎熬。
他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那我先走了,学校还有事。”姜且之抓紧时间溜之大吉,生怕她下一秒后悔,自己当场毙命。
现在场上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网吧总归不是一个交流的好场所,他们换了个地方,来到了那个咖啡厅。
姜既月和林北鹿坐在一侧,徐今也和陆绥坐在另一侧。
姜既月的眼神中充满了困惑,这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不怎么样吗?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没好气地问了两人,但第一个问题的指向性就很明显:“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秘密呀?”
陆绥的秘密计划被她误解成告白。
听到这里,陆绥就开始后悔了,自己不过是想先一步攻略姜且之,没想到居然把她惹生气了。
随后开口的是林北鹿:“看样子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是不好呀?”
“不是。”
“没有。”
两个人异口同声,并且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
姜既月和林北鹿相视一笑,他们两个就连否认都是默契万分。
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他们只好拿出聊天记录,摊开放在桌面上,自证清白。
匆匆扫过一眼,这聊天记录拆开来看,每句话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但是合在一起,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关心。
即便是如此她们也不信。
自知无法满足这两个人,便只好反客为主。
徐今也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了当初她们去夜店的照片。
也就是姜既月和陆绥重逢的那天。
这张照片别的没有,就是男人多,还有姜既月搂着林北鹿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
“解释解释。”
“商量商量。”
这下轮到她们两人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了。
最后这场闹剧,以删除照片化干戈为玉帛,收了场。
林北鹿一回家就向他控诉:“真不知道你们男人的脑子是怎么长得。”
徐今也哄道:“还生气呐?”
实际上他也搞不太懂女孩子生气的点。但以他的经验,现在只能无底线地哄着。
“不是,你说陆绥是不是少根筋,我还以为他今天要表白,所以特地提醒了芽芽。”林北鹿越说越气,用力捶打抱枕。
“哈?”徐今也满头雾水,“你说他要表白?”
“是啊,我看你们这几天都在密谋,还以为是惊喜呢,没想到是个笑话。”她垂头丧气。
徐今也怔愣之后翘着嘴角,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笑,还带着点恶劣:“我和他可不一样,他把握不住时机,单身的命。”
林北鹿看着还在调侃的他,用力地扔了一个枕头过去。
但他还是好心地提醒了陆绥。
【她们今天都以为你要表白】附上一个斜眼笑的表情。
陆绥看到这条消息瞬间反应过来,怪不得今天的姜既月表情这么奇怪。
气闷中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陆绥先是微微蹙眉,随后眉目舒展,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原来是怪我没表白,原来她很期待,原来她也很喜欢我。
三分的底气一下便有了七八分。
是时候规划一下了。
—
窗外的积雪,像两只被人遗忘的白手套,带着流浪的痕迹。
但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堆雪也会化作不知何处的一片积云。
无声的江水乍起,昭示春的生生不息。
暖意是一点点爬升的,并不让人反感。
春,就这样一点一点渗入每个人生活的轨迹。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陆教授的心情比往常都要好上几分。
整个人如沐春风。
“今天我们要讲得是尼德兰文艺复兴美术,大体是今天的比利时、荷兰、卢森堡……”
陆绥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润。
下课后,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
她走向陆绥,带着灿烂的笑。
“陆教授,这么多年,教学水平颇有长进啊。”
第48章 十字若望的基督
陆绥这才看清来人。
她穿了一件驼色的长款风衣, 手里还有一只行李箱。
妆容不艳,成熟知性。
他收拾着教案和电脑,询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下飞机, 这不就来听您讲课了嘛。”
她用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简单地掩盖了长途跋涉的艰辛。
陆绥闻言有点讶异,但他的表情并未有过多的变化,用最礼貌的语气回复她:“欢迎回家。”
这也许是每一个远在异国的游子最想听到的话。
“你快点带我去吃饭吧,我真的好想念火锅烧烤大盘鸡啊!”她熟稔地对陆绥发话。
面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想吃什么?”陆绥认真地发问。
“那就火锅好了。”她指名道姓了一家店。
这家店离学校不远, 步行就能到。
到了之后陆绥把菜单递给她,示意她来点菜。
“你吃什么?”她一脸期待地看着陆绥。
“我不吃, 你点吧。”陆绥现下并不饿,而且他对火锅不太感兴趣。
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也就是短短一瞬,
在这期间陆绥也不说话, 安静地坐在对面当着木头桩子。
“你这样, 我怎么吃?”时幸放下筷子,看着他。
陆绥低头回避她的眼神, 表示抱歉:“不好意思,要不你在这儿吃, 我走?”
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时幸也不想他这么快就走, 便问他近期的情况:“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作品。”
“没有,不过今天突然就对画面有想法了。”只有谈到工作他才会多说几句。
其他时候就跟冰冷的AI没区别,只能一问一答。
所以和他聊天得绞尽脑汁。
陆绥主动问她:“海外的画廊转手了?”
“算是,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在这儿开个新的画廊。”时幸活动了一下腕骨, 笑着调侃他, “作为东道主,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陆绥并未回应如何招待她的事。
时幸的视线飘远, 思考了一阵,回答:“可能会一直留下来。”
随后慢慢看向他,立体眉骨下深邃的眼,情绪不明,曾经那股淡淡的忧郁被神秘莫测侵吞。
他没说什么,默默起身去买了单。
“车已经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绥现在要赶紧回画室一趟。
时幸的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神中的光暗淡了,说道:“你去吧,我还要吃一会儿。”
先前在国外的时候,每逢聚餐他也是最早离席的那一个。
他不喜欢哄闹的派对,不喜欢狂热的电子乐,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所以那时的时幸总会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点。
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
这次她回国,一方面是希望画廊能顺利落地,另一方面则希望再次见到他。
但没想到时间和距离带来的是陌生感。
原本她近乡情怯不敢去打扰,但那个讲台上光彩夺目的陆绥总是轻而易举地让人学会遵从本心。
时幸喝下了这杯酒,踩着高跟鞋回到了酒店。
这边的陆绥猛踩油门回到了画室。
在上课的某个瞬间,他好像在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进行了对话。
原本闭塞的心灵空间瞬间被打开了,他迫切地需要拿起笔进行确认。
接连不断的击打声从里间传出。
是姜既月在用腿不停地踢沙包。
“你在干嘛?”
“我在锻炼。”
她的眼神发狠,把每一脚都当成了姜且之。
那天之后,他就以工作加班为由次次避开姜既月的拷问。
所以她只好提前锻炼一下。
眼中的是比笑意更温柔的存在,只要一见到姜既月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小心一点别摔倒了。”
在她这儿,陆绥喜欢没话找话。
姜既月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还要在练会儿。”
陆绥还是放心不下,她的踢腿动作全靠蛮力很是业余,如果不加以指导很容易受伤的。
他留下来耐心地教学。
“提膝大腿靠近腹部时要绷直脚背,不然容易受伤。”陆绥伸手扶住她,以免她单腿站立不稳摔倒。
她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
陆绥也一脸欣慰地回到了画室。
拿出了之前那幅草稿也才打了一半的画,开始动笔。
姜既月在陆绥走后踢了不到五分钟就挥汗如雨,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很累的。
她在自己工作室的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刚打算喝。
就看到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刚做完运动不要喝冰水,桌子上有温水。
这一看就是陆绥的手笔,只有他这么清楚姜既月的德行,就像两个人对弈,他总能看到棋盘后面的十步甚至百步。
她扯下冰箱上的便签,在上面写着:知道了。
嘴角上扬好看的弧度。
随后将便签贴在了陆绥画室靠墙的一侧。
可惜没粘牢,掉到地上。
她低头去捡,意外地看见没被亚麻布遮盖的一脚画面。
生出好奇,便将覆在上面的白布掀开。
整张画面是白粉色调的,粗看就像一团迷雾,画面中心隐隐有一个女人的形态。
像是睡醒时的感受,疯狂的情绪都向画面中心的女人聚拢,杂糅着欲望、痛苦、麻木,色调是明亮柔和的,扑面而来的却是窒息感,阴冷地透不过气。
最明显的就是锋利的划痕。
愤怒暴力地破坏了整体。
她在那刻能深深共情到作画者所表达的。
曾几何时,他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画面。
她生出了巨大的担忧,或许他经历了什么,才导致现在拿不起画笔。
“你都看到了。”
他站在面前,脸上带着绝望。
那是自己以她为灵感做的一个梦,在平静的夜里,梦像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缠绕他。
画完后先是震惊,随后愤怒地用刻刀划烂。
厌恶,他极度讨厌这样的自己。
而现在,这最隐秘丑陋的一面就这么被揭开,暴露在日光下,她的眼中。
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陆绥。
他再也不是她喜欢过的那个陆绥。
“对不起。”
在你离开的日子,我没能完成梦想,现在哪怕是最简单的提笔,都做不到。
他的眼中情绪万千,只有这一种情绪被她捕捉,那便是无限的悔意。
她的神色慌乱,纤细的手抚上脸颊,温柔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他的眼窝深陷,死死地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在我刚到那儿的时候一切都安好,老师中规中矩地教学,也学到了和国内不同的理念。但我不是天才。”陆绥哽咽着说道。
“他们会把所有的目光放在天才身上,就是为了找到天才的漏洞从而寻求认同感。于是我开始反叛,希望这样他们能逐渐知道我和庸人也无甚区别。”
“但当时,画廊老板的追捧和拍卖会上的高价让我反感。哪怕是颇具实验性的反讽,出自乞丐手下标榜我姓名的画,也能被他们捧上神坛。”
“五十卢布的画五百欧卖出。”
“他们不过是造了一个人人追捧的天才,通过舆论引诱资本控制大众审美,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宁愿在黑暗中挺立,也不愿在黎明前跪屈。”
她能看到他红了眼眶。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她吻在下颚处。
湿润的,带着温度。
紧紧地抱住他。
自己曾经也在是个搬运金字塔石木的奴仆。她也曾盲目崇拜陆绥是个天才的油画家,哪怕现在也这样认为。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的心魔,打碎了他的傲骨。
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耳廓,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孔洞。
或许她已经知道这枚耳骨钉的由来。
来自人造神明降下的惩罚。
烫穿了她的指腹,疼痛蔓延至心脏。
陆绥的手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语气带着狠戾:“然后,你离开了,我从此失去了缪斯,这样不是正好,能见证一个天才的堕落。”
在那之后,陆绥就再也没有提笔。
而这幅被划烂的画,是重逢后的,来自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姜既月听完,陷入深深的沉默。
她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安慰,好像一切安慰的话都会带着愧疚和为时已晚。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不过在姜既月的眼中,陆绥一直是那个上课不苟言笑,不会因为玩笑而生气的学长,一直是那个严厉却不苛责的老师,一直是那个她看一眼便沦陷的人。
“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是陆绥。”
她的语气坚定,仿佛回到第一次表白那天。
“哈哈,讲个你不知道的秘密,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娶得那个女人是我妈的闺蜜。”
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丝嘲讽。
嘴角的笑却深深刺伤了陆绥的眼。
他在心里苦笑:其实这些我知道。
她学会了一个安慰人最快速的方法,那就是以玩笑话自揭伤疤。
但这在陆绥的心里哪能算是安慰?
看着陆绥依旧紧皱的眉,悲戚的双眼,她反而更加无措了。
“你别伤心了。”
第49章 彼岸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 尤其是男人,即便语气是僵硬的,但却带着最大的真诚。
陆绥就这样牵过她的手, 抚上自己的脸,眼眸上抬注视着她。
那双眼是脆弱的,她只在出生的羔羊中看到过。
她觉得像是一种献祭。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胸中块垒。
一直以为自己被遗弃在孤立无援的荒岛。
其实他们都被困在那儿, 无法前进,窒息而亡。
“那天之后, 我好像就对爱情失去了希望,对结婚生出厌恶。”姜既月只是看着他,眼中只剩茫然, 她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的夜晚。
烟花和礼炮都是繁盛的, 但一切却又显得格外可笑。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 一直认为爸爸妈妈才是最恩爱的。
“可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在她去世半年后就娶了新的妻子,一个爱她的男人在祭日那天表达不出任何的悲伤, 哪怕只是装的,一个爱她的男人冷淡地把葬礼当成社交场所, 一个爱她的男人会把自己的女儿随意地贱卖给别人。”
因太过甜美而腐烂的桃子, 那便是婚姻。
那种被称□□的东西已经被自我利益和欲望渗透,即便是用在伟大的字眼去美化,也无法掩盖它腐烂的事实。
她越说越气,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绥环抱的更紧了, 因为那样他能清晰地感知她的一微一颤。
他身上强烈的气息, 中草药和松节油,若有似无的酒精气味, 令人沉醉。
陆绥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他们失败的婚姻爱情给你带来太多的痛苦。”
他顿住,慢慢地继续说,仿佛一字一句都带着极重的分量:“你知道我在被雪覆盖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
“是你,我想这可能是我热爱这个世界近乎全部的理由。”
这样的告白,胜过千千万万句“我爱你。”
他的眼神坚定仿佛在说“我爱你,爱你的本性及其随之而生的意志。”
姜既月双手捶再他的前胸,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哽咽着说道:“陆绥,都怪你,是你让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哪怕这些和我经历甚至坚持的一切全都背道而驰,不论是对个体生命的探求还是对独特灵魂的追寻,你便是我选择千百次后重新爱上的,是退去激情后的理性。”
这次她选择正视自己的情感,不逃避不推诿。
双手抚上她突出的脊骨,在他眼里,美到震颤。
这个吻先是清浅的,随后变得汹涌,苦涩的暴烈的,参杂着对错乱命运的不公的反抗。
与以往温柔敦厚克己复礼的陆绥截然不同,他变得带着病态的痴狂,粗暴却令人难以抵抗。
他变得凶狠执拗,又有点可怜脆弱,看见他那双眼睛时,内心就会逐渐松动,被牵着走。
姜既月就这么深陷在他编织的蛛网上。
“喘不过气了,陆绥。”她第一次落了下风。
他的唇上还有一抹血,低头轻笑了声:“之前不是还叫我吗?”
她反唇相讥:“承认肺活量不如你,行了吧。”
她只好以这个当借口,实际上还不愿意承认。
淡淡地瞟了一眼他。
他现在的脸上只剩下笑。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开心,你褶子都笑出来了。”姜既月正经不过三秒,笑着调侃他。
“当然开心!”他一面回答着一面又惊恐自己脸上的皱褶。
他自知这副皮囊才是她能爱上的先决条件,之前没在意过两个人年龄的差距,现在倒是开始在意起来了。
他的语气颇为真诚:“如果我变老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姜既月一看自己算是戳到痛点了,连忙继续补刀:“老了如果帅的话,那我考虑考虑。”
一边观察他表情的变化,一边暗自窃喜。
听到这番话,他肉眼可见的失落,但转而又庆幸,最起码自己老了应该也不差。
“好啦,别生气了,绥宝。”姜既月惯不会哄人,如今倒是熟能生巧。
他瞪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他以为会是男朋友之类的昵称,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还不如陆绥悦耳。
生出古怪别扭的神情。
“绥宝,怎么了?”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口中念出的这个昵称却是格外动听,“说你老你不乐意,叫你宝你又不开心。”
“我没有,我只是不习惯。”陆绥慌忙解释道,不那样很难保证她不会取出别的更恶心的名字。
姜既月看着他满脸欣慰。
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他绕到她身后,一个亮闪闪的项链出现在眼前。
“这是?”
“礼物。”
他准备过各种各样的告白仪式,有无人机,有鲜花瀑布,有心型蜡烛,但这些都不可免俗,他也没想过这场告白如此猝不及防。
但不管哪种告白总是觉得亏欠,这条项链是很久之前订的,时时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是一个月牙形状的钥匙,能解开陆绥身上的锁。
姜既月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她抚摸着凸起的钻石询问:“如果这次我又拒绝了你会怎样?”
他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像是早就预料到般:“你拒绝我再正常不过,其实在被拒绝的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还得请问一下月月。”
姜既月心梗,没想到这个人连表白被拒的次数也得比较一番。
早知道就再拒绝一次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你不会后悔了吧?”陆绥好似能看透她的内心,表情明显慌张。
姜既月心虚地回答:“没有没有。”
她既然决定和陆绥在一起,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地提分手。
2月29号像是被永恒地存档在了记忆中,不再被读取。
她没有嬉笑,换了一个颇为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我希望之后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的隐瞒。”
因为他们分手的原因就是没有有效地沟通。
陆绥从来不会轻易承诺,行动会比语言更有效。
他静静点头陷入沉思。
窗外的那棵枯树,不知是何时苏醒的。
枝桠归于暗夜的叹息,在静谧中衬托着一梳淡月。
它在无人处发芽长出嫩叶,向下争夺土地,向上抢占天空,生命的不屈从。
姜既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惨叫。
大量运动后需要摄取蛋白质和碳水。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揉了揉她的后脑。
“我想吃甜的,马卡龙?”她莫名其妙就生出这样的想法。
说起来自己第一块马卡龙是那个女人给她的。
树莓的酸中和了奶油霜的甜,从此之后就爱上了甜品,哪怕是她在记忆中变得不堪。
她的无意之举,慢慢渗入小姜既月的生活中,久而久之变成了一种习惯。
生病或者累了就会想吃点甜的。
两个人买了马克龙逛起了超市。
他推着推车,默默记下她喜欢吃的东西。
“你是不是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姜既月发现好像一直都是陆绥给她做饭,自己好像都没下过厨。“今天我就好好露一手。”
陆绥眼中含笑:“期待你的大餐。”
姜既月虽说没什么天赋,但也在沈老的手底下学习颇多。
所以她决定做最有技术含量的西红柿炒鸡蛋,糖醋排骨。
两个人衡量比较了一番,决定去陆绥家。
因为姜既月家里就连食用油都没有,反倒是陆绥的家更有生活痕迹。
“去你家我才有施展身手的地方。”自认为这句话加深了她做饭好吃的可信度,其实不然。
陆绥默默穿上了围裙,帮她打下手。
与其说她是在做饭,还不如说她在搞科研,原本干净的厨房一经她手,像是被飓风席卷过,到处是水渍菜叶。
他在收拾,她在弄乱。
美其名曰“混乱能创造可口饭菜。”
他只能轻叹口气,然后默默收拾残局。
两小时后,卖相尚可的饭菜上桌。
她突然惊叫:“完了,忘记焖饭了。”
她只顾着做菜,完全忘记了主食。
“别担心,饭好了。”陆绥无奈一笑,他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问题,提前准备好了。
好像每次陆绥的善后都格外妥帖,姜既月这样想便觉得有这么一个男朋友也还不错,最起码以后出去旅游的时候会有人提醒她带上护照。
酒足饭饱,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
她没想到陆绥家居然还有DVD这种老古董,但这也符合自己对他的印象。
随意选了一张光碟,没想到就是他们当初看过的那部《弗里达》。
亮红鲜绿的色彩重新映射在瞳孔中时,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我的画得不是梦,我画我的现实。”声音醇厚性感,画面中的女人,坚毅的眼神,话音刚落。
她不知道陆绥看了这部电影多少遍,能把台词一字不漏得说下来。
他说得是她亦是自己。
曾经他的画不够超写实也不够超现实,他痛苦挣扎在两者之间。
对画面近乎苛刻的追求成了他的阿克琉斯之踵。
每当那时,这部电影就成了最后的安慰品。
她的坚韧亦或是孤独,让他在绝境中生出希望。
昏黄的灯光搅动欲望。
她慢慢地靠近,在耳边轻语,燥得他满脸通红。
轻易便勾动了火焰,这一次他并未后退,而是拿到了主动权。
电视熄灭。
黑暗中只有一声轻浅的谓叹……
第50章 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
她一觉便睡到了中午。
陷在灰色的棉被中心, 硬质的灰色床单褶皱遍布,她恍若呈在黑台面上的白瓷。
餍足地伸懒腰,白皙的手臂上还有明显的痕迹。
床畔是冰冷的。
她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宽大的卫衣套在了身上。
浓烈的气息将她包裹, 与昨晚无异。
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慢慢来。”
绯红蔓延至耳际,她滚了一圈,又猛地坐起来。
陆绥在厨房做饭。
他丝毫没有疲累,反倒是精神更好了。
“吃饭吧。”他贴心地将筷子递给姜既月。
两人指尖相触, 眼神交缠的瞬间, 同时过了电。
想到昨晚十指相扣的陷入枕芯的场面。
“谢谢。”
她反倒是变得更加拘谨。
陆绥抬头看她时也有些腼腆。
姜既月看到满桌可口的饭菜,认真地开口道:“要不我搬过来住吧。”
“什么?”比起惊喜他更多的是惊讶。
他们不过刚在一起第一天, 就这么同居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不好吗?”姜既月单纯地抬眸,看似不谙世事,实则老谋深算。
和陆绥住一起不仅可以收获免费劳动力, 还不用受到预制菜的荼毒, 更能享受美好的夜晚。
一石三鸟, 没有人比她更会算账了。
陆绥内心狂喜,但是表面上还是稍作矜持:“明天帮你搬东西。”
昨天的他还是留有余地, 害怕吓到姜既月。
姜既月问他:“你今天有课吗?”
“有课,下午的最后两节。”现在距陆绥上课还剩一小时。
以往这个时间点他早就已经出门了, 今天却还在家里。
她双手托腮, 看向他:“那陆教授,我今天能去听你上课吗?”
陆绥喜出望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听他上课。
脸上的笑意持续不到三秒,立刻严肃:“我把教材借你, 好好听讲。”
又是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姜既月忍不住用脚在餐桌地下勾他, 像是个引人沉沦的女妖精。
“陆教授你好凶啊。”低声缱绻,似是埋冤, 实则娇嗔。
“够了。”他眉头微蹙,太阳穴突突。语气虽说强硬却也温柔,带着沂水春风的正气。
旋即,起身靠近,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姜既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公主抱弄得一惊。
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粗鲁,靠近耳边温柔道:“在车里等你。”
拿上公文包便落荒而逃,只留她一人陷在沙发里。
眼神呆愣,还没反应过来。
那个人就已经退后两步。
她脸上洋溢着笑,变得分外嚣张:“陆绥,你昨晚可不是这个德行。”
只剩背影的陆绥耳尖通红,听到这话,还不胜被绊了一跤。
她嘲笑的声音愈发得大。
原来他吃不惯这套,姜既月又找到陆绥的一个破绽,暗自记在心上。
她在卫生间里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这些都被陆绥洗干净烘干好了。
不由得脸红,应该是自己昏睡的时候他亲手洗的。
陆绥家没有化妆品,她包里也只有简单的气垫和口红。
匆匆忙忙画了个妆,她就下楼了。
宽大的卫衣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奇怪,反而有种男友风的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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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脏骤缩,怀着忐忑的心情点进了这条推送。
瞳孔放大。
那个被马赛克遮挡的人,正是她的父亲。
她粗粗的扫了一眼全文,整篇报道指向的负心汉就是姜汝城。
【原配妻子去世后不到一年就迎娶公司高管掌控大权,推出了一系列血洗高层,雷霆手段,私生活混乱。】
就是这几个关键词支撑着整篇报道。
真假参半,但这篇看似是夸耀姜汝城手段高明的文章实则带着满满恶意,面誉背毁。
她起初以为这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商业竞争手段,直到在这篇文章中看到了她母亲的名字。
这篇文章细数母亲生平,是如何从工厂逐步扩大流水线,直到建立了这个化妆品王国的。
那是客观的不带任何偏见的平铺直叙,但却痛彻心扉。
她没有完成自己伟大的事业蓝图,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知为何视线就模糊了。
姜既月现在要马上回到公司。
那是母亲毕生的心血。
此前她在和父亲较劲,和他们有关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自己不能放任母亲的理想付诸东流。
她在挡风玻璃外与陆绥对视,明明只有一窗之隔,她却转身离开,打了一个电话:“陆绥,我家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
陆绥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焦急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此刻的他没办法直接抛下讲台下的几百个学生,不管不顾地去到她身边。
姜既月用稍显放松的语气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的,你快去上课吧别担心。”
这件事也不方便陆绥出面。
“等我下课来接你。”退而求其次。
陆绥不想在她需要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好。”
她回答得勉强,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公司会乱成什么样子。
对此毫无把握。
姜既月打车直奔江越集团所在大楼。
但却被拦在了门外。
大厅前台很是温柔:“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
姜既月后悔当初没有借着大小姐的势头,来这儿多刷刷脸,导致现在公司门都进不去。
她还大口地喘着粗气,回答着:“我是来找你们姜董的,我是姜既月。”
以为自报家门总是能让进了。
没想到前台依旧不让,或许因为网上舆情发酵有关,整个公司人心惶惶,出入管理变得更加严格了。
“我们姜董现在不在,有事请预约,不然我就叫保安了。”她的声线明显变得严峻。
姜既月见状连忙摆手:“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
她给姜汝城打电话,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不信邪,又继续打了几个,还是没接。
她只好给崔艳琳打电话。
没过几秒对面就接了,语气分外温柔:“喂,芽芽,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姜既月声音依旧是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公事公办:“我爸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在公司门口,不让进。”
简短的对话,一点都没有想要继续下去的余地。
“你爸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来墓地找我。”崔艳琳苦笑着回答,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姜既月先是心惊,她在妈妈墓地干嘛?最后变得平静,她不可能干出饶人安息的事。
她用最快地速度赶到了那片寂静之地。
白色鲜花锦簇,大理石上没有虚无腐烂的刻痕,一切都神圣不可侵犯。
山间雾气稀薄,澄澈。
那个女人站在那个石碑前,一身黑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全部。
看到姜既月的到来,她的神情变了。
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喜悦,让那一刻脆弱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崔艳琳笑得更加大声,笑声愈发悲戚,是一种极度放纵,像是从监狱中求得解脱的空虚感。
“春雪,我总算解脱了。”她的双手不似少女的柔嫩,有些干枯,慢慢抚摸着石碑上的英容笑貌。
姜既月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迫切的想知道这些奇怪举动的缘由。
崔艳琳转身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严肃地对她说:“你先看,我慢慢和你说。”
这份文件上面赫然的大字“遗嘱。”
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遗嘱。
她双手微颤,接过这份遗嘱,细细地看起来。
在她一边看的同时,崔艳琳也一边说:“芽芽,网上的新闻你应该都知道了,这些都是我让人发布的。我和你爸离婚了。”
姜既月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震惊,一切早有预兆。
遗嘱上将她母亲名下的江越集团的全部股份都交给了崔艳琳。
剩余的不动产分别交给了姜既月和姜且之。
她粗看这份遗嘱和之前的那份并无两样,只能说母亲眼瞎,信错了人。
“你父亲他不喜欢女人,当初和你母亲在一起只是为了她手里的工厂。当初你母亲还傻傻的以为自己遇见了真爱,可笑,这一切都是假的。江越集团是我和你母亲一起打拼出来的,你父亲所付出的微乎其微。但却因为那一纸结婚证,他可以平白地分到一半财产,股份增值部分作为夫妻存续期间的共有财产,太便宜他了。”
她的眼睛冒出冷冷的寒光,笑得瘆人。
“但是他自己没有本事,需要我,所以我就忍着恶心和他结婚,不就是夫妻共同财产吗?就在他沾沾自喜时,慢慢瓦解了稀释了他手里的股份,让他彻底失去决策权。”
眼睛里的神采奕奕是她不曾见过的。
颇为厌恶地摇头说道:“你不知道他在一周前的例会上是多么可笑,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策,培养理想女性消费者的认同,从而不费一兵一卒割韭菜,采取大规模的营销战略,不提升产品质量。这些理念与你妈妈的理想背道而驰,这也是他加速自己灭亡的原因。”
“他这人太精明,反倒成了掣肘。”崔艳琳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她的眼神狠辣,没有一丝怜悯。
“这些我都会交到你的手上,没有你弟弟的份,那是因为我和你妈妈都相信你。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她看向姜既月,眼神是无言的温柔。
不说姜且之一个理工男对化妆品不感兴趣,正是因为他父亲,骨子里无法湮灭的大男子主义,也不会把公司全权交给姜既月。
崔艳琳的卧薪尝胆都是为了她。
“没准儿,你爸还会把公司给外男。”崔艳琳一脸鄙夷,好像提到姜汝城她都会反胃一阵。有段时间,他提拔的男下属都不堪重用,但他仍然一意孤行。
姜既月怔住了,她的耳边只剩下山风的白噪音,仿佛已经听不见一切的声音,灵魂都有些失重,但又好像被风绕开。
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雷击木。
此刻心脏碎裂,就同这木材一样,自上而下,顺着纹路完全裂开。
“你觉得这样就对我公平吗?”她用一种极为复杂地情绪吐出这句话。
极为难堪地忍着泪水:“你们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好荒唐。”
她笑着哭出了声,先是低低地呜咽,随后大口地喘气,脸上挂着苦涩的笑。
“我总是被一种厌腻感折磨着,这就是一场噩梦,这场噩梦让我把一切委屈都发泄到你身上,居然还一声不吭。”
她的世界好像就是靠荒唐支撑起来的,自认为罪孽深重的人实则最清白,自认为最清醒的人才是最混沌的那一个。这比痛苦更令人折磨。
“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你这样只会让我从今以后都陷入无限的愧疚。”
天空中飘的细雨像是母亲哭泣的泪水。
“对不起,比起残忍、难过、绝望、肮脏和痛苦。我只想让你先看到干净的东西,但却事与愿违。”崔艳琳对着姜既月说,看向地却是江春雪。
“是我才最该死。”
她彻底崩溃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崔艳琳和姜汝城的婚姻只为了争夺股份的幌子。
那个曾经自己无比敬重仰慕的阿姨,居然是为了她,为了能在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手下,争出一片天地。
内心只有无限的懊悔,这些年里自己的冷眼、无数的恶语相向,在脑海中不要命地浮现,曾经毫不顾忌向着她的尖刀,如今都朝着自己。
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的痛苦分毫不比自己少,甚至比自己多,不仅要面对挚友的离世,还有世人的不解甚至谩骂,步履维艰。
姜既月望向她的眼中带泪,那是比痛苦还要复杂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你原本可以好好地享受生活,同往日一般,去南非看动物迁徙,去埃及追寻尼罗河的汛期,踏上南极的无人之地。
她的体内流淌着的是冒险家的血液,怎么可能安居宅院,做腐烂发霉绣屏上的花呢?她是山野间的蒲公英。
姜既月问不住口,只能化作喉间的苦涩生生地咽下去。
几年光阴的磋磨,她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傻孩子,这是我和你妈妈的约定,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只是担心伤害了你,但不可否认这一切都会对你造成伤害。”她慢慢地靠近。
一只手轻轻擦拭掉姜既月的眼泪。
“你愿意和我一起完成你妈妈的遗愿吗?”
眼神坚毅,泪花短暂地闪着微光。
“愿意。”
干裂的嘴唇,艰难却又坚定地说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