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君真的在今夜淑月而来,就为了庇护昆仑虚一对痴男怨女。

    这有情有义的令人陌生啊。

    “要来早来啊。”谢逢野黑着脸避开那团灰雾好几步,嫌弃道,“非得赶着压轴谢场。”

    浓雾往前了些,朦胧不明间露出一角精致面具,又被迅速包裹住。

    “哈哈哈抱歉,太久不出来,一时寻错了路。”

    土生又惊又喜,都要跪下了……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无所不能的活传奇昆仑君吗?

    只是,怎么感觉如此……不着调?

    稍远处,几个来抓人的神官见此景仍不肯放弃,纷纷上前来:“我等奉天道之名……唔!”

    他们这是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飞了出去,就像迎面撞上个十分了不得的东西,然后化作秋夜几颗流星,尾音惨淡淡地划破天际。

    相当迅速。

    “——天道是个什么东西。”昆仑君声音懒洋洋的,常带几分笑意。

    灰雾中伸出一手,指如玉竹,谈笑间送人远走千里之外。

    光凭一指就能惊艳秋月,再眨眼已见不着了。

    “小黑龙,做生意好玩吗?”昆仑君开始唠家常。

    “我生意兴隆,好玩得很。”谢逢野转头指了指自己的姻缘铺子,又说,“你们昆仑虚还真是出情种。”

    “谁说不是呢。”昆仑君在雾中感慨,细细听来,竟然带了几分沧桑,可没能正经片刻,他又调笑道“只是……最大的情种不就是你吗?”

    “什么?”

    “听闻你去了趟情劫,回来就发了疯!”昆仑君朗笑起来,声音如清风夜渡松林般清润,可是半句人话都不会讲,他笑得越来越开心,“哈哈哈哈!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个小废物,好不容易成了亲还把人弄丢了。”

    土生目瞪口呆,也就是昆仑君了……可以这么当面嘲笑,还能安然无恙的。

    上一个敢说这话的神仙,好像至今都在药仙府里躺着。

    听闻冥王自小受教于昆仑君座下,算是昆仑君看着长大的小龙。

    如今看来,冥王对于昆仑君这般,也算一种别开生面的孝顺吧。

    之后沉默半晌,谢逢野才忍无可忍地问:“你没就没有半点想说明的吗?我先告诉你,青岁白天就来过了,你别说跟他一样的废话。”

    “哪能啊。”

    他这话说得轻快,叫谢逢野一时分不清他是想否认自己不会和青岁一样,还是不会说废话。

    “我且问你,如今不世天丢了掌罚仙君,还要丢一个司命,接下来是谁呢?”昆仑君说,“小黑龙你再多忍耐一些时间,说不定真能打了不世天。”

    谢逢野不耐烦:“小黑龙恶心谁呢?”

    昆仑君:“恶心你呢。”

    谢逢野:“……那个红仙,他能操纵听夏花妖行恶,还能设法恢复沐风的记忆,甚至操控命盘更改百安城的死劫,他是谁?为什么青岁要掩盖下这件事?”

    “是啊,他是谁呢?”昆仑君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好似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谜题,他反问道,“小黑龙,你觉得呢?”

    谢逢野咬牙切齿:“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多听听本君的声音,怎么样,有没有想我?”昆仑君为老不尊地笑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烦闷,感觉就自己被蒙在鼓里,甚至不知所措呀。”

    他这上扬的尾音,就和他深埋浓雾中的身形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谢逢野皱眉:“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昆仑君轻笑道,“我们小龙长大了,总要自己去寻答案。”

    “我就问你,这事都是冲我来的,有人要拿我那场情劫做什么。”谢逢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我说对了吗?”

    “这是一个秘密,你能守口如瓶吗?”昆仑君忽地压低声音。

    谢逢野一听有戏,自然连连点头:“我的品格你还不知道吗?”

    浓雾中招招手是以他过去。

    谢逢野凑近耳朵,便听那老怪物压着笑意说:“巧了,我也是守口如瓶的人。”

    “……”谢逢野笑得脸都僵了,“你和青岁是不是觉得这样逗我特好玩。”

    “可不是嘛。”昆仑君坦诚不已。

    谢逢野自认这会栽他们手上了。

    “我懒得跟你吵,快把你的人带走。”谢逢野回想往年每次想打这个老神仙,最后遭殃出丑的都是自己,而且最近的一次被剃光了头发,生生长了千年才出来,于是艰难地忍下动手的冲动,“我……我问你,他们去了昆仑虚会如何?”

    昆仑君语调飞扬:“你管得着吗你?”

    “他们还欠我恩情没还。”谢逢野嘴硬道。

    “欠了你的恩情,不豁出命怕是难偿。”昆仑君分析道。

    对此,谢逢野还以默认。

    昆仑君接着说:“那既然是迟早都要死的人,你还关心他们作甚?”

    谢逢野一字一顿道:“我没关心。”

    昆仑君果断回:“你有。”

    “本座没有。”

    “你这个不说真话的倒霉孩子。”

    “啊,我倒是真想起来一样。”昆仑君突然收敛了玩笑的态度,“沐风当年历劫时进昆仑虚,是为了寻青获草。”

    青获草……

    这不是当时月老纵俞思化之身来送的药吗?

    难道,早在沐风历劫之时,月老就想着要给谢逢野送青获草了?

    “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体虚得多补补。”昆仑君一本正经地说,“听闻你去砸人姻缘府,连人家法障都没打破。而且,这么丢脸的事,你一干就是一百年。”

    “青获草只是增长修为的吗?”谢逢野忽略这些打趣,直接问,“还有其它效用吗?”

    “我想想啊……”昆仑君思索着说,“好像还能治失心之症吧,你不就把心玩丢了?”

    谢逢野不能理解:“这么说,月老还是在关心我了?”

    “约莫是可怜吧。”昆仑君笃定道,“也没见谁丢了老婆还丢了心的,上天入地,独你一个。”

    谢逢野耳边充斥着老怪物不加收敛的笑意,他却深感疲惫,想气,又觉得累。

    最后只是五味杂陈地看了看天,问道:“那红仙,把自己老巢设在月老庙里,月老又用仙气来近我身送药,却百来年不肯见我说明缘由,我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恩怨?”

    “谁知道呢。”昆仑君语焉不详。

    谢逢野撇了撇嘴,瞧一眼那浓雾,试图穿破这些裹挟了老怪物多年的阴森暗云中瞧瞧他此时究竟是什么神色。

    无果,遂放弃。

    他又问:“你昆仑虚上那么多妖怪,只有阿净生了禅心吗?”

    “自然不是。”昆仑君答得快,“有缘者,自能入禅。”

    “那为何这么多年只有阿净走了出来?”谢逢野明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走完了第二条路。”老怪物的笑声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他没有说“选择”,而是说“走完”。

    谢逢野记得,当年就是老怪物给了阿净两条路,阿净选择第二条,用她这条命去成全因果,才救了她全族脱离天道桎梏。

    “只有她走完了因果,我当年惜她慈悲之怀,敛了她的魂魄,还送她去轮回,没想到被有心之人找到,生生把她拉扯回上辈子的因果里去。”昆仑君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问道,“你说,她可怜吗?”

    谢逢野不禁皱眉:“是那红仙?”

    “他不重要,却也重要。”昆仑君声音中攀上许多慨然,“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她是特别的,但特别,不一定是幸运的。”

    谢逢野只觉一股凉意爬上背脊,问:“禅心?”

    “是啊,妖族生了禅心,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昆仑君声音中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严肃,“可要走那第二条路,面对世人不解甚至是发难,最后众叛亲离,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折磨,所以只有她做到了。”

    谢逢野听得认真,脑海里早已浮现一种可能,他沉声问:“那么,其它的,生了禅心的妖怪呢?其他没能走完第二条路的妖怪呢?”

    “都被我杀了。”昆仑君声音陌生起来,“阿净如果当时选的是第一条路,我也会杀了她。”

    谢逢野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昆仑君说话时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听到了,生禅心的妖怪,要么走完第二条路,要么就得死。”

    “你不是不惜损耗命数也要护他们在昆仑虚吗?”谢逢野质问道,“你不是一直在保护妖族吗?”

    “我是。”昆仑君说,“可我不能让他们的禅心被夺走。”

    “我不明白。”谢逢野深吸一口气,“谁在抢妖怪的禅心?”

    “一个很坏的好人。”昆仑君平静地说。

    谢逢野只觉得思绪被青岁和老怪物拽来拽去,如今他瞧谁都觉得陌生。

    “你……”谢逢野看向那团浓雾,猝然发现,好像这么许多年,他也从没看清过老怪物。

    恰如他会觉得陌生。

    “要让他抢走会怎么样?”

    昆仑君默了几息,缓声说:“你们会很危险。”

    “我们?”谢逢野还要问,却被一阵脚步踏乱了思绪。

    俞思化从姻缘铺里面出来,他手上还握着喜棍,似准备持械行凶。

    自从昆仑君来,土生就往远了站,如今瞧见这一幕,他算是看明白了,月老这尊大神仙本就很不得了,如今失了记忆也是个狠角。

    想这俞少爷见了那么多妖魔鬼怪不吭声问就算了,发起狠来,也敢拿棍子打神仙的……

    冥王和月老,一个是张扬跋扈的温柔,一个是心平气和的狠戾。

    这么看来,当初那个情劫把这两位凑一块是有几分道理的呀。

    那作为司命的他,也是没什么错的呀!

    俞思化才出门就瞧见一团浓雾在谢逢野旁边,又见后者满面痛苦,连忙握着喜棍就过来。

    谢逢野被他这架势看傻了眼,一时间连方才那些震惊困惑都给甩开了。

    他一言难尽地问这小少爷:“你这是?”

    “沐风说想请你去说话。”俞思化将喜棍递出去。

    “还当你是要来打我呢。”昆仑君忽而低低的笑了,那团浓雾中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捏了捏俞思化的脸,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宠溺和戏谑。

    “小玉兰,别来无恙啊。”

    俞思化被这突如其来亲昵举动吓了一跳,但却并未从中感到恐惧或是反感。

    谢逢野愣愣地看着,表情难以形容。

    俞思化满面茫然:“我们认识吗?”

    “咱们很熟的,说这寒心话做什么?”昆仑君笑声在空中回荡,“不知你们这礼到了哪一步,但我得走了。”

    “老混蛋!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谢逢野额头暴起的青筋显示了他当下准备将谈话诉诸武力的决心。

    土生没能瞧见昆仑君是如何带走的阿净和沐风,因为他光是拉住冥王不动手已拼尽全力——毕竟,他当街大吼已经很丢人了……

    直到身边再也没有半分昆仑君的雾气,他才满头大汗地松开手。

    “你丫的力气……是真大啊!”

    谢逢野不予理睬,盯着灰雾消失的地方瞧了半天。

    妖怪的义无反顾,仙君的舍命不渝。

    那些让胆怯转为勇敢的情愫,终于在流年偷换中开出最炙热的花来。

    不能否认,此时的谢逢野,很嫉妒他们。

    但又想着方才老怪物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随即扭头去看俞思化。

    后者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多说,点点头准备要走。

    谢逢野正处于一种看谁都相当不顺眼的状态:“你干什么去?”

    俞思化自己都懵懂着,没心思哄这喜怒无常的冥王,只丢下一句:“拜土地。”

    自个走了。

    “就没见过那么爱拜土地的!没出息!”谢逢野朝他背影喊,之后又回头朝土生撒气,“你还在这干什么,留着等我请你吃饭吗?”

    “我……。”土生愣愣眨眼,“你知道我打算走?”

    “北山之丘有灵土不养木石,不落飞禽,久羡世间恩怨情仇最终化为人身。”谢逢野讽道,“你就是一捧傻土。”

    还是生来就是神仙的傻土。

    而这般无劫而成仙,于仙格而言是有残缺的,否则当年降于谢逢野的雷劫也无需青岁舍了半条命来抗。

    至于土生,没历过劫难而书写情仇,就会越来越离谱。

    司命如此,迟早引来大乱。

    所以青岁才亲自讲让他好好看,看他人如何在命里挣扎沉沦。

    旁观沐风情劫已使他几度垂泪,土生终于起了去历劫的想法。

    “对,我若不亲历,凭什么掌司命殿。”土生说得颇有悲壮之意,只是面上泛起不忍,小心地问,“昆仑君他……他把沐风和阿净带回去,虽然不世天无权干涉昆仑虚,但那位大人他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我怎么知道。”谢逢野不爽道,他又上下扫了眼土生,“你怕什么,据我所知他是不吃人的。”

    再说了,劳他亲自出山带回去,从此安然无恙才能对上沐风的命簿。

    但这些话,谢逢野不是很想对土生讲。

    “你还有心思可怜他们,怎么不见你可怜可怜自己?”

    “你喜欢附庸风雅,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又土又笨。你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也只是因为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平凡,你就是一个自负又自卑的神仙。”

    土生被说得抬不起头:“……你如果不会说话,可以少说几句的,我这不是要改了吗。”

    “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事。”谢逢野抱着手和他擦肩而过,“世间皆为庸碌,若不能率先承认自己平庸,如何能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若不能抗住悲欢疾苦,凭什么去享受风清明月?若你不晓何为粗俗,又凭什么去文雅。”

    晚风轻柔垂挂树梢,送来闲风几两轻轻挂在冥王肩头,他迎光而行,全然是位得清风明月偏爱的飒朗公子。

    衣袖飘扬间,身在人间的神君轻声说来道理,实在令人动容。

    再察觉时,土生嘴角染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我真是操了。”一句话,那飒郎神君形象全无,仰头对着天就骂起来,“教会我那么多破道理你们倒是一个接一个杀人玩是吗!是不是有病!”

    是。

    冥王是这样的才对味。

    土生一腔感动碎成渣,真心实意地说:“我看你才像有病。”

    见谢逢野止住脚步,缓缓转身瞧过来,目光似乎有千斤重,那烦躁也跟着这一眼化成怒火传了过来。

    他说:“狗东西。”

    尚在感动中的土生:“……”

    接着谢逢野几步就窜过去,把刚才俊朗无双的风度踩得粉碎,他一把拎起土生的脖领:“你说此地会现一名男子额带红痕,那是月老历劫的人身。”

    “你这个也是在骗我的?”

    他怒冲冲问完,却在土生眼中见到了许多……同情?

    土生记得自己被警告过,也知道不能多言语,只是看冥王这般……实在很难不同情。

    这个上天入地狂妄无极的冥王,在青岁眼中是需要庇护的弟弟,在昆仑君眼中是尚未长大的孩子,那……在月老眼中呢?

    如今,土生帮不了冥王太多。

    却忍不住心热起来,实在不忍瞧他如此煎熬。

    于是认命一般地说:“有没有可能,莫要太执迷于过去,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他说完还心虚地低头紧张闭眼,生怕青岁天帝当场就一道雷给他劈成灰。

    好在,雷没来。

    谢逢野却默了半晌,忽而表情一言难尽地撒开手:“我为了你那乌龙命案,差点生生被天道弄死,我还好心劝导你。”

    冥王这是把他当做朋友的,土生越发不安起来:“我知道……这些话我真的很难开口,可是我不知此去何时才能和你再见,所以只好现在说了。”

    谢逢野表情更扭曲了。

    “你突然这么肉麻干什么?”

    土生低着脑袋“嗯”了一声,才抬起五官地震的脸:?

    谢逢野嫌弃地问:“你居然敢对我起那般心思?还眼前人就是心上人,你也配?”

    土生一脸麻木,问得发自真心:“您是真的没有脑子,是吗?”

    *

    送走了所有人,谢逢野回自己姻缘铺,除了承受不住怒意被一掌劈成两半的桌案,其余一切如常,好像之前那惊心动魄的命盘翻转不过只是梦一场。

    梁辰等在屋中,待尊上进来递去一个荷包。

    沿着花灯河道出城一小段路便是土地庙,门头残败,砖石破旧,里面隐隐可见暗烛辉光。

    俞思化当真如他所说来拜土地,香烛和供奉果盘一应俱全。

    那原本残脚的老头,如今正乐呵呵地坐在香案上抱着自己的脚笑得不行。

    “看来是用不着了啊。”谢逢野掂掂手中的东西。

    当日一指,只能暂时缓和他腿疾。谢逢野记挂着这小老头的腿,为此梁辰特地去寻了孟婆讨药,谁知如今百安城运势一解,再加上俞少爷三天两日诚心来拜,土地也算得福了。

    “神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可知你在拜什么?”谢逢野抬脚进了土地庙,“或许这一尊小神庇佑不了你什么,怎的如此诚心?”

    俞思化在烛火明暗间起身回头,见这刚才还暴躁不已的冥王此刻又转晴了,孩子心性。

    思及此,他眸底晕开浅浅一片辉亮:“那冥王呢,若是诚心拜冥王,可能得到庇佑?”

    “能啊。”谢逢野当着土地讶异的脸光明磊落顺了个鲜脆果子来嚼,“可以庇佑你早死几年。”

    他嚼着没味,眼睛瞄了几眼俞思化,问:“你和那老怪物什么关系?”

    想来,大抵是因为天道那诘问走了神,连带着劈了这凡人俞思化。

    可那场面里,神境之树,面具……

    俞思化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

    谢逢野却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你该不会,上辈子和他有缘吧。”

    那么就说得通了,俞思化亲神近鬼的。

    俞思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看向谢逢野,摇了摇头。

    “谢公子”即便他知道了冥王身份,但依旧这么称呼他,“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我和那位大神仙又什么渊源。”他声音平静而坚定,“也许你说得对,也许那是上辈子的事,但是……”

    他顿了一会,似乎在斟酌自己话。

    “但是,我觉得过去都过去了,无论我上辈子是谁,和谁有什么关系,那都是前尘往事了。”

    “而且,玉兰是我……”俞思化抿了抿嘴才说完,“玉兰是我的小名,家里人都知道,神仙或许也能知道。”

    “对我来说,过去的事,不记得的事,都不该拿来折磨现在的自己。”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冥王居然破天荒地耐心听完,见他面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仿佛陷入回忆里。

    谢逢野的思绪不由得飘回自己的情劫。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谢逢野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哪有那么容易。”

    “要是我和谁有缘,我指定得赖他上下八百辈子没完没了。”

    俞思化微笑:“您真是霸道。”

    “你说前尘往事不重要。”谢逢野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但没有过去,何来的现在。因因果果,总能理出未了的缘分。”

    俞思化轻轻摇头:“我觉得顾好当下最重要。”

    谢逢野立时反驳:“你那是逃避。”

    “或许吧。”俞思化坦然承认,“毕竟我不像你们神仙可以展望前尘,可以畅言来日,我凡人一个,只看得到当下。”

    “罢了。”谢逢野不知怎的,只要这俞小少爷说自己是个凡人,那他再有多少话都得熄火,好似多讲一个字就要把人欺负了去。

    他摆摆手:“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口舌。”

    俞思化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谢公子,不如我们聊点别的如何?”

    谢逢野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间土地庙,敷衍地点头:“聊呗。”

    “今见你对沐风和阿净如此,便知你非心冷之辈。”俞思化笑道,“先前我在姻缘铺内答应了替他们报答于你,敢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好笑,他们倒是算盘打得响亮,凭什么叫你来偿还。”谢逢野又想起,沐风也答应过给他找人,结果一通鸡飞狗跳的破事,最后被那老混蛋带走。

    留一堆莫名其妙的破话。

    他谢逢野什么都没捞着。

    “沐风说。”俞思化回忆道,“若是我来做,你应当会开心的,他很对不住你,但希望你今后能舒心顺遂。”

    “我也不知为何,更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如果有人能诚心祝你舒心顺遂,应当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谢逢野上下把人觑了个遍,忽地想起“君子远庖厨这句话”,然后开始恶趣味地想:像俞思化这样文静清冷的人,做饭的场面一定很搞笑。

    “那就给我做一顿饭吧。”谢逢野说。

    如果过了今夜你还能记得我的话。

    “对了,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碰孩子?”这个问题谢逢野憋了好几天,终于有时间问出口。

    “我不是不愿意,我是怕我这个人不详,会影响孩子。”俞思化坦诚地说着自卑的话,一眼瞧去分辨不清有几分真心。

    他回答得太快,全然没有半点扭捏模样,谢逢野直呼不信。

    “那便不信吧。”俞思化顺着话讲,“想吃什么菜,你尽管说。”

    谢逢野随便报了几个菜名,又想着第二天俞思化再如何了不起,定然也不能记得今日之事。

    毕竟先前张山父子才睁开眼见到他,还以为被土匪绑了,大喊了数声救命。

    或许俞思化就是不同于常人些,忘的时间也要长一些。

    翌日,谢逢野自己先忘了这茬,早早出门。

    与此同时青岁天帝亲临幽都,送来玉石一块,梁辰在感慨完天帝当真很闲之后重新跑人间来寻尊上。

    姻缘铺不见人,而隔壁丧事铺又在源源不断地溢出诡异黑烟,看俞府仆从围得里外不通,据说是俞家小少爷生平第一次炸厨房。

    梁辰因谢逢野隐了身形而找得万分困难,最后终于在百安城隔壁的一处临水小镇中寻得谢逢野。

    彼时,堂堂幽都冥王刚砸了间酒馆,为了和掌柜争条……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