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两个小时前就去接的人呢！”
一个四五十岁的精瘦男人把手里的剧本甩得哗哗作响，大声发脾气，“谁去接的？！驼也该给给我驼回来了吧？！”
他眼窝凹陷，眉峰高高凸起，眉心折痕皱成显眼的“川”字，略显单薄的嘴唇拉成直线。
眼神所到之处，工作人员全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严、严导。”负责后勤的副导小心翼翼的举手，“周云说，出了点意外，还有十分钟马上就到了。”
严正眉毛狠狠一拧，“周云是谁？”
“新来的实习生。”副导演嗫喏着解释，哼哼唧唧，声音越来越小。
严正这人，人如其名，要求严格。交代下去的事情没有做好，都逃不了一顿骂。他手底下的人没一个不怕的。
但是副导也委屈啊。
是严正下的命令，说不要给这大少爷太好的待遇，最好让他吃点苦头。
严导鼻孔出气哼了声，“我先进去，等人来了赶紧领进来。”
严正大步流星的朝着会客厅走去，走到门口一扫严厉，笑容满面的敲门而入，“让大家久等了。”
屋内，众人零零散散分布在沙发椅子上，听见声音全都抬头看来。
曾斐梧正低声和幸韵商量着什么事，被骤然打断有些不乐意，“我说你也忒会挑时间了吧？”
他虽然是坐着的，但身姿挺拔匀称，不像严正瘦削到透出一股刻薄严厉，但面容硬挺，说话语调也带着惯常发号施令的强硬感。
在他旁边的幸韵，闲适的撑在椅靠上，穿着某奢牌的白色绸质休闲服，头发松松散散的盘在脑后，插着清透莹润的白玉簪，几缕碎发垂落，美人风华，连头发丝儿都发着光。
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骨相优渥，本就世间罕有的皮相又保护得当，不带岁月的痕迹，但又带着时光沉淀的韵味儿。
她眼尾微挑，坐直了些，随意的打招呼，“严导好久不见啊。”
严导含笑应答。
然后走到曾斐梧身边，微微使劲下压拍了拍，语气幽微，“我好不容易拿人情请来的，你当着我面挖，不太好吧？”
曾斐梧眼角抽抽，一拳挥过去，“我不是你拿人情请来的？”
虽然话是硬邦邦的往外吐的，但任谁都能看出二者动作之间的熟稔。
“噗哈哈哈哈。”严导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消散，凝滞的空气恢复正常。
幸韵搞不懂他们这些中年男人的，老神在在的缩在自己的椅子里。
旁边观望的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白意作为娱乐圈当红顶流小生，走得路线不一样，在年龄和资历成就上，表现得就该谦卑些。
他率先牵着自己妹妹来打招呼。
温柔帅气，穿着清爽t恤，浑身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手上戴了只欧米茄海马系列的银色腕表。
“严导。”
严导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目光微妙的停在脸上。
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能混成顶流，赵书白又为什么不惜重金把他挖过去重点栽培。
白意的妹妹小玥，穿着和哥哥同色系的浅蓝色小裙子，扎了个漂亮的侧马尾，坠着一个白色蝴蝶结。
“严导演好。”
尚且稚嫩的声音，语调虽还带点小孩子特有的软糯，但一板一眼的，沉静又乖巧。
严导嘴角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双手撑膝，弯腰和小妹妹打招呼，“你也好呀。”
《这崽超好带哒》毕竟是一款娃综节目，小玥作为其中唯一一个小姑娘，表现得也十分出彩。
看他哥就知道小妹妹颜值不简单，最重要的是，她多才多艺。前不久，在网上爆红了一段拉小提琴的视频。
穿着粉白的连衣裙，标标准准的举着琴，头发微乱，随意的披在身后。活脱脱的白月光女主小时候。
瞬间积累了一大批“妈妈粉”和“姐姐粉”，加上白意的粉丝，热度惊人。
接着是胖乎乐呵的冯亿，抱着他儿子过来。
只有六岁的冯俊钦，活像一个肉圆子，两颊肉饱满鼓起，若隐若现的双下巴，短短的小手臂像一截白嫩胖乎的莲藕。
好在小朋友胖点，也有别样的可爱。
浑身穿着崭新的名牌，正因为没有吃上巧克力，撅着嘴儿和他爸生气，头一拧，谁也不搭理。
最后来的，是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的素人陈亦航。
说是素人，但那也是正经科班出生，虽然脸比不上白意，但也是可圈可点，称得上帅哥。
科班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笑都会调整到最恰当的角度，细声细气的做自我介绍。
素不素的，这个出身背景还真不好说。娱乐圈里谁不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他那点故作的那点角度，谁看不出来。
连据说亲手把他选上来的严导，态度也显得有些冷淡。
唯有老好人冯亿，因着刚刚儿子闹脾气时，陈亦航帮忙哄了两句，态度要热络几分。
陈亦昂航好似感受不到大家的兴意阑珊，眼中笑意不减，把自己弟弟推到面前来，“丢丢，来。”
同岁，但只有冯俊钦占地面积一半的小男孩儿，微微低垂着眼，紧紧抿着唇，脸色透着点病色的苍白，硬邦邦的问好。
还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冯俊钦看了他几眼，又嫌弃的埋回爸爸的肩窝里，悄摸摸的瘪嘴巴。
他最讨厌这种，长得不好看，还比他瘦的。
“我弟弟他比较内向。”陈亦航抱歉的和大家解释。
但严导淡淡出声，“内向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报出了一长串这孩子已经取得的成就。
“丢丢这孩子，在网上有自己的账号，那个接了三分钟飞花令的视频已经获得了千万点赞。”
惊人的记忆力，堪称神童。
没有一个家长能拒绝“别人家的孩子”，目光都变得灼热起来。
连小玥都都多看了他几眼。
唯有冯俊钦悲愤的从他爸衣兜里掏了一颗进口黑巧，苦得皱成肉包子。
每个人都那么厉害，真的讨厌死了！
丢丢不喜欢所有人都看他的感觉，僵着身子想往陈亦航身后躲，但却被牢牢固定在远处。
陈亦航这个当哥哥的，含蓄又低调的接下所有夸赞的视线，“丢丢只是对这一块儿比较感兴趣……”
小男孩儿垂在腿边的手逐渐捏紧，但在场的大人没一个注意到。
只有小玥静静地注视着一幕。
*
一番寒暄后，严正准备带大门去会客厅详谈。
“路上出了点意外，还有一组家庭马上就到，我们先去会客厅吧。”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冯亿犹犹豫豫，招了个工作人员过来叮嘱。
“孩子喝水的话，就用那个保温杯，里面的水温刚好。喝完的话，请帮我接点水，不要纯净水，一定要是矿泉水，而且要四十五度恒温的。”
“他要是要上厕所也麻烦盯着点，他会自己穿裤子，但是容易搞忘记洗手……”
“麻烦你了哈。”
工作人员听得眼冒金星，恨不得掏出个本子来记。
干巴巴的点头，“不麻烦，不麻烦……”
然后冯亿又对自己有了手机玩儿头也不抬的儿子，忧心忡忡的说：“爸爸等下就回来，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啊。”
“unbelievable!”
“amazing!”
“bonustime!”
小胖子专注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特效，对他爸的叮嘱置若罔闻。
幸韵无比感慨，“原来孩子是要这样养的。”
曾斐梧语气有点酸，“哼，你什么也不管，就养出安安那样的孩子，你就偷着乐吧。”
那像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结果就长成这么个样子……
“怎么不见安安和小淳？”
严正不好对人家的教育方式指手画脚，转头问起其他。
安安是幸韵儿子简松淮的小名，而小淳则是曾斐梧的儿子。
两个小孩儿是唯一一队竹马竹马，关系不错。
曾斐梧皱着眉正准备开口，被幸韵先出声打断，“刚刚带着小淳出去上厕所了，可能溜到后花园去玩儿了吧。这整层楼都被剧组包了，随他们去吧。”
曾斐梧看表情似不满意，但幸韵都开口了，他也不再说什么。
*
舒庭桉将车停在距路边30cm的位置，内心默数三秒后，关掉转向灯。
周云上了一堂生动形象、运用于实际的科目三，心中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
抱着珂珂卡在中间，举起大拇指，“舒哥牛逼！”
下面还有一个小脑袋，“爸叭牛逼！”
舒庭桉不自在的去看左视镜，“不是说，要迟到了吗？”
周·冤种实习生·云：“！！！！”
抄起珂珂就往外冲，架势活像绑/架儿童。
舒庭桉：“！”
珂珂再次被人当做麻袋扛着跑，呆毛都被抖萎了，伸出尔康手，“爸—爸叭呀！”
舒庭桉：“！！”
副导演在门口望眼欲穿，终于看见偷感很重的实习生抱着一个孩子进来了。
然后就是跟在后面的舒庭桉。
连帽子都没带，一头嚣张的银发在空中肆意飞扬，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青春洋溢得像校园剧里的校霸男主。
但副导演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心上，一个健步冲上去，火烧屁股的拉着舒庭桉往会议室走，“快快快，严导说了，一定要六点六分六秒开会，吉时不能耽误！”
舒庭桉无助回头，“孩、孩孩——”
副导演急死了，“还还还什么还，还没跑够啊，赶紧的吧！”
气还没喘匀，准备把孩子递出去的周云：“？”
莫名其妙失去爸叭，手臂僵住的珂珂：“？”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迷茫。
好在有工作人员上前解围。
“严导忙着开会呢，小朋友可以去会议室里等着，也可以在外面的小花园去玩儿。”
珂珂虽然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舒庭桉不在身边，他还是有些害怕。
他对工作人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叔叔，我可以在这里等我爸叭吗？”
“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工作啊？”
漂亮又乖巧的小朋友谁会不喜欢呢？
他稀罕的摸了把珂珂的脸，“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但是不要乱跑哦。”
珂珂重重点头。
刚刚建立起深厚革命友谊的周云乘机表示，“我在这里陪着他！”
她带着珂珂找了个不挡路，但又能第一时间看见舒庭桉出来的角落。
“这样可以吗？”
珂珂窝在他怀里，闷闷不乐的点头，连呆毛都蔫吧了下去。
一双眼睛看着前方，执拗的望着。
小花园里
两个小男儿正躲在花坛后面，头抵着头说悄悄话。
两个都身穿考究，长得也很漂亮。
但是左边那个稍大点的孩子，瞧着要成熟稳重些
板着一张小脸，正在拿湿巾帮另外一个小朋友擦手。
而右边那个小孩子，细软的黑发软塌塌的被修建成了西瓜帽子，乖乖伸着左手，右手委屈巴巴的抹眼泪。
又薄又脆弱的眼皮子被他擦得太用力，红红的，肿肿的。
他染着哭腔对稍大点的孩子絮絮叨叨，“安安哥哥怎么办呀，我爸爸会骂我的。”
“他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为了玩儿，摔了一跤，肯定又要罚我，不准我吃晚饭。”
“不吃晚饭真的会很饿的，我害怕。”
说着说着，又嘤嘤呜呜的哭起来。
被叫做安安哥哥的小男孩儿面不改色，也没有出声安慰。
只是仔仔细细的擦拭他手上沾染的泥巴。
“曾叔叔还不知道你摔倒了。”
他冷静的说道：“你只是身上沾了点泥巴，也没有擦破皮。”
“我等下带你去洗一洗，如果洗不掉的话，就偷偷进去换一身衣服，然后把衣服放我那边去。”
“我会告诉曾叔叔，是我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他不会追问的。”
安安条理清晰，说话自带镇静效果。
小淳啜泣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化为小声的抽噎。
“如果曾叔叔真的生到不给你吃晚饭的话，你就偷偷跑到我房间来，我给你藏吃的。”
晶莹的眼泪还挂在淳淳的眼睫毛上，他眨眨眼睛，怯怯的说，“好。”
有安安哥哥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安全感。虽然只比他高半个头，但却像是一座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
安安没有去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只是在心里慢慢复盘。
如何避开人员密集区域，顺利到厕所去。
*
外面的周云和珂珂卷缩在角落里无聊以对。
珂珂提不起兴趣，只有周韵对珂珂的自由飞翔的呆毛有极大的兴趣，一直试图把他耷拉的呆毛重新立起来。
嘿！
这东西真神奇！
她反反复复的揪起来，呆毛又反反复复的耷拉下去。
她锲而不舍，再次尝试。
珂珂只能配合的摇了摇，“姐姐，我想上厕所。”
而正当这个时候，负责带周云的后勤也找了过来。
“实习生呢！不干活在哪里偷懒！”
周云慌忙答应，抱着珂珂从角落里出来，“陈姐，我在这里帮忙带嘉宾呢。”
被称作陈姐的人上下一打量，发现这孩子虽然长得漂亮，但不眼熟。
估计是哪个素人的孩子，不然怎么能轮到一个实习生带。
当下了然，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自己分内的事情都干不好，还抢着去干其他人的活儿？你可真是好心肠。”
一通冷嘲热讽，把周云说得表情讪讪，脸都涨红了。
但她还是下意识捂住了珂珂的耳朵，不让他听这些。
语气卑微的说道：“陈姐我知道错了，我马上带小朋友去上个厕所，再找个帮忙带的人就回来。”
陈姐语气讥讽，“我看你是真有想法，你那么厉害还当什么实习生啊？真没会安排事，我看要不让你当导演算了？”
好声好气商量，结果就遇上这样说话的。
周云本来忍这不吭声，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爹爹的！一天拿着打白工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一天天的，给了我几个字儿啊，骂那么凶！
我真的是给你脸了！
她正想站起来反驳，勇敢的对剥削地主大声说不。
然后就被一只小手按了下来。
珂珂瞪着大眼睛，满脸不赞同，“姐姐你快去干活吧，不要为了我影响你的工作呀。”
“可是——”
“哼，一个小孩子都比你懂事。”她轻飘飘的斜了珂珂一眼，又对周云嘲讽道：“真不知道是怎么长那么大的。”
她今年四十多岁，在后勤干了几十年，一直都没有升上去。眼看都要到退休的年龄了，还是不尴不尬的在这个位置上。
招周云进来的时候，本意是看她是几个人里面长得最一般的，学历也是最低的，好拿捏。
结果这小丫头干什么事情都往前面冲，上次还得了一句副导演的夸奖，还专门问了句她实习期的事情。
汲汲而营的样子，惹得她浑身不快。
她就要乘着这实习期没结束的时候，把她给赶出去！
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留在后勤干活。
这番争吵的就发生在大厅，但大家都默契的装作没看见，脚步匆匆，低头干自己的。
陈姐虽然职位不高，但也是这套班底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可能都留不住的实习生说话。
周云一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愣是被这职场霸/凌整委屈了，鼻子一酸，当下就不想干了。
但是珂珂还在这里，她不想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不好的。准备把这口气忍下来，等后面把辞职信打出来甩她脸上的时候再骂。
周云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厕所就在那边尽头，你自己去可以吗？然后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着爸爸出来，好吗？”
好歹是嘉宾，再不受重视，大家也不敢让一个小孩子乱走。
等她跟着陈姐一走，自然会有人上来帮忙。这点周云还是放心的。
珂珂眨眨眼睛，乖巧点头，拍了怕她的手。
“姐姐不怕。”
周云一愣。
感觉哪点怪怪的。
她这不是怕珂珂一个崽害怕吗？怎么还安慰上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