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率军凯旋了,北疆大捷!天佑我大恒!”
“快看,皇上怀里抱着个小姑娘呢!是不是公主啊,生得可真好看!”
“快别乱说,那是镇北将军的女儿。”
镇北将军......
温柠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也无人会提,是她进了黄泉路,父亲来接她了吗?
可黄泉路上怎么这么喧嚣热闹,似乎挤满了人,温柠张着眼睛朝四周看去,看到了两边挨挨挤挤的人群,在她看过去时欢呼声似乎更大了些。
这是哪儿?
温柠动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像是抱孩童似的抱在怀里。
对方见她不安,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茵茵,到京城了!”
低沉的嗓音不怒自威,陌生,却又透着一点儿熟悉。
待反应过来,温柠如遭巨震,轻轻颤了下,她不可置信,艰难地抬起眼帘朝上看,看到了比印象中年轻许多的魏临帝。
大约是因为北疆一战大获全胜的缘故,亲临战场的帝王意气风发,享受着大恒百姓的敬仰和畏惧。
温柠愣愣地望着对方,脑中混沌不清,她不是快要死了吗,那毒药药性霸道刚烈,完全没有迂回的余地,难道是谁救了她?
可她又怎么会被皇上抱在怀里,她记得昨日宫里才传出的消息,皇上病重垂危,大限将至。
她脑中乱得不行,一时忘了垂下眼睫。
魏临帝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去,问道:“茵茵在看什么?”
温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实在搞不清眼下的状况,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一旁跟着的福林朝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咋舌,温姑娘这性子也太倔了些,皇上这般哄着,也不愿开口说上一个字,眼见着就要到宫里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失了圣心。
他看的清楚,皇上这会儿因为北疆战事大捷,所以尚有耐性,可等到了宫里,前头后头的事堆到面前,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个人,怕是很快就忘了,到时候温姑娘即便想通了,也见不到皇上的面。
好歹是镇北将军的亲女,在北疆那地方都能娇滴滴地养到现在,可见平日是千娇百宠的,可怜骤然失了庇护,往后恐怕艰难。
福林默默叹了口气。
那边温柠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她不说话,皇上似乎也不在意,甚至还朝她安抚似地笑了笑,哄道:“京城比北疆要繁华上许多,茵茵以后随朕住在这儿,好不好?”
北疆...京城......
皇上唤她的小名茵茵......
温柠陡然想到了什么,在不敢置信中慢慢垂下了眼帘,赫然瞥见自己近乎缩水了一半的手。
她眼睫颤了颤,心思几乎在一瞬间百转千回了个遍,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回到了刚来京城的这一年!
这一年皇上亲临北疆督战,捷报连连,最后一役中,皇上更是亲自披挂上战场,敌军似乎知道大势将去,拼死反击,她父母作为北疆的将领,最后因为护驾牺牲在了北疆的战场上。
皇上感念她父母护驾有功,在北疆众将士面前立誓带她回京,护她周全。
有皇上的金口玉言,加之北疆的将士又不知如何照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让她跟着皇帝来了京城。
可惜这救驾之功并没有在皇上心里留下多久的印象,而她也很快被皇上忘在了脑后。
温柠抿了抿唇,帝王之恩能得几时,人走茶凉,温家只剩她一个,朝臣亦无人提及,皇上也就自然忘了。
前世父母骤然离世,她受了颇大的打击,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不愿说话,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一直到父亲的故交伯恩侯接她出宫,才从双亲离世的打击中挣脱出来。
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会一直有耐心去哄一个小丫头,在她始终不愿开口说话后,几乎是问也未问,就答应了伯恩侯想要将她接回去教养的请求。
伯恩侯夫妇待她甚好,只是没过几年,伯恩侯便因政事受到了牵连。
侯府被抄,她被大哥托付给太子陆景阳,之后大哥远赴边疆,一去不回。
她没能等到大哥回来的那一天,在陆景阳登基前就死了,要是大哥知道,肯定会查出是谁害了她,为她报仇。
前程往事在脑中闪过,温柠眼眶酸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掌心的布料,虽然不知上苍为什么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但她确确实实回到了十一岁这一年。
眼下她才刚到京城,皇上为显自己的仁善,对她颇为爱护,一应照料都是最精心的。
她明明都十一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方才在进城门时,魏临帝心血来潮,非要让人把她从马车里抱出来,以示帝心。
温柠朝两侧望去,在周遭的人群中看到了无数道倾羡的目光,那些半大的孩童眼中充满了畏惧,却又难掩其中暗藏的羡慕之色。
温宁看了片刻,才察觉自己竟然就是那些人倾羡的对象,不由愣了愣,片刻后了然过来。
无论日后如何,这一刻她便是被天子捧在掌心里的那一个。
至于这份圣恩能持续多久,京城的百姓不会去想。
可她不能不想。
温柠收回视线,在欢呼喧闹之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皇上听见。
一旁的福林倏然回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震惊之下,声音不由拐了个弯:“皇、皇上......!"
这温姑娘居然开口了!
要知道,从北疆到京城这一路,小姑娘连半个字都未曾说过,他试了不知多少办法也无用,没想到这会儿却突然开了口!
皇上亦是跟着一愣,惊喜之余飞快问道:“茵茵方才说什么?”
温柠垂着眼睛不肯再说了,再说就不符合她现在的心境了,她揪着手心里的布料,朝天子怀里偎了偎。
福林眼皮一跳,怕魏临帝不快,赶紧解释:“皇上,这是温姑娘这些天第一次开口。”
温柠靠在魏临帝怀里,认出了福林的声音,这位虽是宫中内侍,却有些拳脚功夫,得魏临帝重用,连御驾亲征都带在身边。
御前伺候惯了的,说话也有几分用。
果不其然,魏临帝点了点头,心情颇好:“朕知道,朕听见了。”
小姑娘一路不曾开口,如今却同他亲近,不正显示了他作为天子的仁善。
当下,魏临帝心潮澎湃,把温柠朝身前护了护,单手握着缰绳朝前方疾驰而去。
温柠耳朵贴着衣襟,听见了魏临帝浑厚且开怀的笑声,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这一日的光景了,但魏临帝肯定没有这般大笑过。
皇上疾驰一段后停了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他执着长鞭,朝四周一指,叫着温柠的小名,道:“茵茵看,这京城是不是比北疆繁华许多?”
“往后这儿就是茵茵的家了!”
他迫切地希望温柠同他亲近起来,以此遮掩他最后一役不听劝阻,非要深入敌方,以至于折损几员大将的心虚。
毕竟大恒仍有十几万将士常年镇守边疆,善待镇北将军的孤女,亦是安抚人心。
温柠偏过脸,探出一点视线,朝长街两侧看去,前世熟悉的景致一一映入眼帘,她扯动了下唇角,在心中道,看,也不是很难,只要她应一声,就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前世的这时候她还小,乍逢巨变,紧跟着被带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措惊惧下封闭了内心,以至于完全错失了这次机会。
温柠回忆着印象里的魏临帝,身为帝王,魏临帝并不刻薄寡恩,相反,对方可以称得上滥情,只是天子的多情多数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后宫三千美人,往往前一刻还圣恩眷宠在身,后一刻便被忘在了脑后。
加之魏临帝一贯高己卑人,穷奢极欲,之后又沉迷于入道修仙,早早把自己折腾没了。
哦,也不能这么说,她前世离开时还没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魏临帝活得比她还久一点呢。
在她胡思乱想时,后面的人跟了上来,福林喘了口气,道:“陛下,吉时快到了,太子已经在宫门处候着多时。”
“走!随朕回宫!”
太子……
温柠手指倏地一下蜷了起来,她靠在魏临帝怀里,两边的风从耳边吹过,激起了一丝战栗。
如果说魏临帝多情,那身为太子的陆景阳便是另一个极端。
那张令京城无数贵女折心的面上永远挂着淡漠疏离的表情,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仿佛这世间只有江山大业能得他的一垂眼。
她前世虽在东宫住了两年,但是真正见到陆景阳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答应大哥庇护她,确实不算食言,毕竟她中毒的前一个月,皇上病危,陆景阳就已经去殿前侍疾了。
可她到底是在东宫出的事。
“儿臣恭迎父皇得胜归来!”疏朗清亮的嗓音传来,带着一股锐意。
魏临帝颔首,看着来接驾的皇子百官,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温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瑟缩了一下肩,呼吸刚急促起来,背上便被安抚了两下。
魏临帝以为她神思不安,还分心对她说了句不怕。
然后温柠就真的不怕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寄居在东宫的孤女,她才十一岁,刚到京城,正负圣恩,谁还能这会儿毒死她不成?
乌黑油亮的骏马在进宫门时放缓了速度,温柠垂眼往下看,那道清隽灼人的身影端立在宫门前,白底绣金的太子服矜贵高华,似是凛然不可侵。
这是第一次,她高高在上,垂眼看陆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