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欣开着车,见她状态不对,什么都没问,自己率先说了句,“你可别跟我聊工作,我一天的会,脑子都快烧干了,就等着去吃饭呢。”
孟思远还正在想找什么工作话题,去圆刚才的借口,然而头脑一片空白,见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也顾不得她猜到些什么,自己笑了下,“好。”
不必说话应付场面,孟思远陷在了座椅里,看着车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华灯初上,车流穿行其中。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至今都不怎么认识这儿的路。只看到标志性建筑物时,知道自己大致在哪儿。
原来她也会这么幼稚。忙碌怎么可能是不发信息的理由,只是不想联系而已。她给他找借口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置于难堪之地了,不是吗?
那些聊天算什么呢?那一次次接触,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是他觉得无聊吧。
一个人吃饭有些无趣,看到她,可能觉得她讲话有意思,就顺便请吃顿饭。
假期很多空闲时间,发条信息花不了多少时间。
即使内心再难堪,她都得承认,他没那么喜欢自己。是她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特别。
挺难堪的,曾经的自我袒露,她的心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她越界了,他用沉默轻易地就将距离拉开。她有点讨厌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说出那句话,作出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事。
此时身处一个无法袒露真实情绪的工作环境里,接下来还要以面具示人,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看着窗外,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到此为止。
不论从前有过多少的心动与快乐,也不论刚才有多少的屈辱感,都一并抹去。
在此时停住,是个最好不过的时机。
或许她该感谢他的理智,一直不理性是她。
做完决定后,身体像是有了意识,孟思远忽然觉得有点冷,特别是脚底,一片冰凉。车中自然是开了暖气,兴许寒冷是一种幻觉。
如同此时的难受,终会消散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颗巧克力,这还是她旅行时买的,不甜,甚至有点苦涩,是她喜欢的味道。当味蕾被苦意占据时,心里的那点苦,就会算不上什么。
刘嘉欣下车时挽着孟思远往餐厅里走,碰到了她甚为冰凉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一会儿得多吃点补补。”
“好。”回答得太单薄,一句机灵的玩笑都想不出,孟思远只点了头,“谢谢嘉欣姐。”
“这么客气做什么?”
老板并不常来分公司,一顿聚餐,也成了管理层“争宠”的环节,谁都有被重视的需求。希望能与老板多聊几句,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这种场合,孟思远看着各路人马的献殷勤,并不意外,而他一贯是被人包围的。
对有些人来说,落座讲究个排位,孟思远不想介入到这种无聊的活动中,慢下步子,站在了包房的偏角落处,一会儿去坐剩下的空位。
然而刘嘉欣却是喊了她,“思远,过来。”
孟思远挤出笑容,走了过去,“怎么啦?”
“你坐我旁边吧。”
刘嘉欣算是公司红人,她左手边的空位应当就是老板的位置。孟思远还未有动作时,就看到老板走了过来,他坐下前,看了自己一眼。
“我哪敢?”孟思远笑着拍了下旁边市场部的老大,“李总,你坐这吧,我坐你旁边。”
李总倒是没谦让,说了声好,就落了座。
这种饭局上,不说话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毕竟都在积极地表现自己。她没有讲话,旁听着他们的对话,适时同他们一起笑。
兴许是下午太过紧张,还喝了不少咖啡,面对一桌盛宴,孟思远毫无胃口。后来上了一锅粥,她盛了半碗,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她躲避了刻意不去看。心中觉得好笑,他是觉得自己会自尊心受挫吗。
不喝酒、正常吃饭的饭局并不冗长,将尽之时,孟思远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借口上洗手间离开了包厢,想透口气。
这家餐厅她曾经来过数回,知道有个偏厅,她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歇着。能发会儿呆,能让她不必提起精神,处于可能要随时给出回应的社交状态。
“思远?”
听到有人喊自己,孟思远茫然地抬起头,是徐佳宁。他穿着灰色大衣,像是正要离开,路过偏厅看到了自己。
她的反应有点慢,都没来得及站起身与他打招呼,他就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出现在这也并不奇怪,此处是本城热门的宴客餐厅。
徐佳宁低头看着她,“新年好。”
孟思远笑着回了他,“新年快乐。”
徐佳宁打完招呼没有离开,也没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很久没有见到她,而刚遇到她,就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
“好久不见,你这是回来了吗?”
孟思远不知他怎么知道自己离开这儿的,她没有问,只回答了他的问题,“过来出差。”
“你还好吗?看你脸色不太对。”
孟思远若无其事地耸了肩,“饭局很无聊,溜出来透口气。”
徐佳宁笑了,“德国旅行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我更推荐你夏天去。”
徐佳宁知道,她即使心情差,都不会展露太多,会照常有问有答,顶多是沉默着不说话。看着这样的她,他忽然开了口,“你难得回来,让我尽地主之谊,请你去吃宵夜吧。”
见她不说话,他接着说,“去常吃的那家私房菜吧。”
孟思远想逃离此地,她点了头,“好,你等我一下。”
“好。”
孟思远再次进入包厢时,没想到刚结束,老板刚站起身,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她及时避开,继续向里走去,到座位上拿了自己的包。
一行人边讲话边往外走,她拿着包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前边是他正与刘嘉欣在讲话。
走出包房后,刘嘉欣忽然想起孟思远,找了圈才发现她在自己身后,“思远,我送你去酒店吧。”
“不用啦,我打车过去就好。”
肖华慢下步子,等她走到了自己旁边,“我顺便带你过去吧。”
“谢谢。”孟思远向他笑了下,“但我有点事,先不回酒店。”
肖华看着她,她一整个晚上都在躲自己,他知道她为什么躲,更感受到了她的疏离,“什么事?”
一旁的刘嘉欣下意识看向了说出这句话的肖华,他不应该问这种问题。此时已不是工作时间,他什么时候会过问下属的个人安排。
孟思远不会不回答老板的问题,“约了朋友,他在等我了。”
一行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大厅,徐佳宁正站在前边等自己,孟思远还是周到而礼貌地与身边的两人道别,“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见。”
她没有给自己再开口的机会,肖华就看着她向前边站着的一个男人走去,那个男人看见她走过去时笑了下。她背着自己,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如何。只看见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
她不是说来找自己的吗?
刘嘉欣自然也看到了那个颇为帅气的男人,她余光扫了下肖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与他共事多年,她能敏锐察觉到他的心情好坏,以及坏的程度。
显然,此时他的脸色差到,让刘嘉欣不想与他讲话,就怕引火烧身。毕竟他想发的火,没处发,估计都没什么理由发。
孟思远去了那家曾经常去的私房菜馆,老板与她打了招呼,问她怎么许久不来,搞得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手艺变差了。
老板是谦虚,搞得她都有些内疚,懊悔自己离开时都没有过道别。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工作调动换城市了,又与老板闲聊了几句,问生意怎么样。
她没有点单,老板炒了两个拿手菜。
熟悉的味道,她也是真饿了,一顿饭都没怎么讲话。吃饱后徐佳宁去埋了单,她并没与他争抢埋单,他回来时还提了个包装袋。
“你很喜欢吃这里的鸡爪,天气冷,放到明天不会坏的。”
孟思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伸手要接过袋子,“谢谢你。”
徐佳宁却没给她,“要不要去散步消食吗?”
“可以。”
此处是老城区,不复白日的喧嚣,此时很安静。两人沿着街道走着,分手时都很成熟,没有闹得不开心,此时如同朋友般在散步。
“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工作,存钱。”孟思远说完自己都笑了,“感觉我好俗啊。”
“没有。”徐佳宁自嘲地笑了下,“其实这一年,我有时会想,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到位,才让你无法与我继续走下去。”
“你不用这样想,你挺完美的。”
这样的回答,才是问题所在。分手之后,徐佳宁才意识到这一点。她聪明而有趣,与她相处很舒适,而连争吵几乎都没有。似乎是每个矛盾在产生之初,尚未爆发时,就能被她给绕过了。
没有冲突,没有争吵,只有开心,他却走不到她的心里。
纵使徐佳宁很不愿意承认,但好像确实就是,她像是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看自己,能与他十分轻松的相处,能让他感到舒服。而他想要更进一步时,她就不愿意了。
这些话,他自然无法说出口。
“时隔一年,你对我还是很难说真话。”
“我没那么虚伪。”
“那你可以说一点。”
“其实真的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我的出身挺糟糕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危机感中。”孟思远看着前方的路,“我生活在一种价值体系中,大多数人,都会对你进行价值评判,家庭背景、学历、工作......这些世俗的指标给你打分,在将你归位有用和没有用。只有觉得你有用,才会带着你一起玩。”
“我曾经在这样的价值体系中处于低位,我很怕被归为无用。即使内心厌恶这套规则,我也很难不妥协,想爬到高位,不想让人看不起。”
有些话,孟思远当然不会说出口。
比如,徐佳宁所在的圈子,就是这样一种价值体系。虽然他很好,对自己也很好,但他绝不会有她这样的感受。
她恐惧于自己被同化。
当她努力爬到一个没那么低的位置时,她依旧觉得,她不想玩这个游戏。
徐佳宁转头看了她,“那你现在呢?”
“后来,我在一个人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个规则存在的痕迹。当然,他在这个价值体系里的位置并不低,但只要身处在规则里,就永远有更高。我知道挣脱这套规则有多难,但看到他,我觉得我也能跟他一样,玩自己的游戏。”
徐佳宁察觉到了什么,“你喜欢他?”
“不会。”孟思远笑了下,“我不会喜欢他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做的决定。”
“思远,我希望你快乐。”
孟思远却忽然忍不住地流了泪,快乐好奢侈,她试图得到更多时,就会被命运提醒,够了,你不可以贪心。
她用手背擦去后就转了身,“走吧,送我回去可以吗?”
“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算是交谈甚欢,分享了彼此的近况。
酒店门口的车辆颇多,孟思远就让他停在了不远处,自己走进去就好。酒店前是一大片修葺得宜的绿化带,喷水池不停歇地涌动着。
她边看边往里走着,而前边的灌木丛旁,站了个男人,光线很暗,一眼就能看到那人指间燃着的烟。
此时孟思远被喊住,她回头看,是徐佳宁快步走来。
徐佳宁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差点忘了给你。”
“我也忘了。”孟思远接过袋子,“谢谢你。”
徐佳宁看着她,其实那枚钻戒还在,但他们早已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如果他当时没有逼她进入下一步,两人会不会有另一个结局。
这样低落的她,总是很招人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揉了她的头,“开心点,别想太多。”
没来得及闪躲,孟思远就被他揉了头,她点了头,“好,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