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远与李敏度过了愉悦的半天,她们分享着彼此的生活,年纪增长,交流着彼此对生活的感受。
也只是一下午,她们没有约晚饭。有孩子的人,好像在时间安排上,总是要先被占去早晚留给家庭的。
孟思远挺理解的,这几个小时,对好友的失而复得,她已经挺满足的了。她有察觉到彼此不再能如年少时一般全然敞开心扉,不可避免地有保留与选择性分享。但慢慢来才是正常的。
分开后,孟思远去吃牛肉粉,加了一两锅贴。她吃完后再坐地铁回去,家离地铁站不太近,下来后准备步行回家。
刚刷出站,她就收到了肖华的信息,问她在干什么。
他不在京州,又出差去了。相处久了,会有很多默契,看到这句话,她就问了他,有没有空打电话?
而下一秒,她正从包里拿耳机时,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戴上了耳机,率先问了他,“你在干嘛?”
肖华结束了工作,刚回到酒店,距离晚上的饭局还有半个多小时。这场饭局不轻松,一顿大酒免不了,就忽然想给她打个电话。
“在酒店,一会儿去吃饭。你晚饭吃了什么?”
“吃了牛肉粉和锅贴。”
孟思远走出地铁站,天已经彻底黑了。夜里也没了那么深的寒意,路上灯光明亮,散步很舒服。
“我跟你说,我今天好开心呀。”
下午的谈判并不顺利,听到她欢快的语气,肖华无声地笑了,“怎么了?”
“就是......算是一种失而复得吧。”孟思远看着夜空,城市光污染严重,都看不到星星,“就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中间断开过联系,现在我们和好了。”
感觉说和好也不准确,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为什么断开联系?”
“我出国留学,她结婚生子。那段时间的生活重心不一样,就渐渐没了联系。”
“那为什么和好了?”
他这人,跟他讲事情,他会下意识试图搞清楚整个链条,孟思远耐心回答了他,“我回京州后有见过两次吧,她早几天约我今天出来散步,我们聊了挺久的。”
“那你回国后,她为什么没有联系你?”
孟思远内心吐槽他不懂友情的复杂,“之前跟她有点误会,我觉得谁都有点好面子,不想去主动联系吧。”
“前两次见面没有聊吗?”
“时机不对吧,那时候我也不太......真诚?”
肖华皱了眉,这个逻辑在他这行不通,当然,他得到的信息太少,判断也很武断。人总有一念之间,心随境转,保不准就是单纯地和好,是他不太容易相信任何话,不符合逻辑的行为,总会让他多想下。但他还是不喜欢她的这句回答。
“没有人比你更真诚。”
听着他有些低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孟思远笑了,下意识否认了他,“我哪有。”
“不要怀疑自己。”
肖华本还想说,让你怀疑自己的人,都要保持一定的警惕。形形色色的谈判中,反复的施压,甚至是打压,就是种手段。
但他还是没说,此时她的开心是真,至于逻辑,不重要。
“我不会的啦。”面对他,孟思远就会变得很坦诚,“我觉得,有时候,太高的自尊心,和嫉妒心,特别不好。”
“嗯?”
“这样会在关系里造成隔阂,是自己的问题,就会让一段关系毁掉。”
“这些是不好,需要去克制的。但还有种可能,是这个人激发出了负面情绪。”
孟思远想了想,的确是,当然不是用在李敏身上,“是的,人只能要求自己嘛。”
“你怎么觉悟这么高呢?”
“怎么,你不是吗?”
“不是。”肖华笑了,“我懒得检讨自己。”
这种大实话,他就直白地说出了口,孟思远却是赞同了他,“那我得学习你。”
“你可学不来。”
孟思远切了声,就跟他分享今天自己闹的笑话,“今天下午在我学校附近那一片散步,我竟然都认不出来,不过景色真不错。”
“跟追你的男生,在那散过步吗?”
孟思远无语,他这想象力还挺发散的,纠正了他,“我大学不在这个校区。”
“那在哪儿,下次我带你重返旧地。”
“你有病。”孟思远骂完就笑出了声,“你晚饭又是饭局吗?”
“对。”
肖华内心嘲讽自己变得对人有依赖,在一件没那么想做的事情前,她不在身边,他会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忽然问了她,“我回来后,去我家?”
这些天,他一直呆在自己家,自己家中多了他的衣物,以及好几个打火机。
孟思远对他家的书房是挺感兴趣的,“你家离公司远,上班得早起。”
“又不是冬天了,早起很困难吗?”
孟思远气笑了,知道他在逗她,她也不是好惹的,“怎么,天热了,你就不行了吗?”
肖华刚讽刺完她厚脸皮的赖床,转头就被她给气到了,却是没被她绕过问题,“那你周末住我那儿去。”
“行。”
“要我教你游泳不?”
“可以啊。”她答应完又有些犹豫,“其实我小时候学过,但没学会。”
肖华笑出了声,“真笨。”
“跟笨蛋在一起的人,也聪明不到哪去。”
“多好,内部消化。”
跟她聊了好一会儿后,肖华才挂了电话。
在京州,结束饭局,回去后就能抱着她。那种安心的感觉,让人上瘾得很快。而在世间所有的成瘾物质前,人的自制力,不值一提。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别人身上寻找安心感。毕竟将这种精神性的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很危险。
肖华看着窗外,华灯初上,无尽的繁华之中,他有点想她。
到这个位置,拥有了很多自由,但也会失去一些自由。越往上,越要低调而谨慎,事要做对,话不能说错。不合时宜的真话,永远不能说出口。
摊子做大了,总有一干人要吃饭糊口,责任很重,人是无法做自己的。
他早已习惯了如此。
虽然危险,可体会了这种安定感,绝对的安全,都是索然无味的苍白。
控制一个人,不是限制,是预判。对方的行为、对事情作出的反应、不同境况下的思想,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她不是他,她身上有太多的美好。而最为光亮的那一部分,他想私藏。
他想让她变成他。
工作日,孟思远上午才临时得到通知,原定于明天上午召开的市场部会议,被调整到今天下午进行,这是各市场部管理层向老板做汇报的会议。
她匆忙整理了新业务进度的回报,这两周来,她只跟上司胡志峰进行过汇报。他看了说可以,让她接着推进。
新业务之初,她只用了组里的两个同事,摸索着作出第一版的方案。
下午,部门几个副总监及她与上司参加会议,地点安排在小会议室中。老板难得迟到了五分钟,风尘仆仆地进来,像是刚出差回来、直奔公司的样子。他话不多说,坐在座位上后,就只说了句开始吧。
胡志峰汇报完后,老板没说什么,点了头,下一个就是自己。
孟思远见他低头翻阅着自己的方案,看不出他的表情,她当然不会问什么,照常按着准备好的思路汇报着。
而讲到一半时,他抬了头,看着自己,沉默地听着,并没有打断自己。她却觉得他的反应不对劲,但容不得她想太多,只能继续讲下去。
结束后,老板一时没发话,也没点头示意下一个。同事们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聚焦在她身上。
手上是她的方案,肖华合上后扔到一边,“这半个月,你没有跟我汇报过一次。觉得没必要,是吗?”
孟思远愣住,他这一句,她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心中很慌,却仍是装着淡定,“抱歉,是我大意了。”
“你是等我着定时来问你进度吗?那拿的工资要不要分我点?”
当着同事的面被大老板批评,算得上丢人。面对这明显的嘲讽,孟思远微低了头,没有回答。更是知道,是自己的方案出了问题。
肖华看着她,她的方案,在路径上有偏差。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她及时定点回报,他给出反馈,就能立即调整了,而不是在耽误时间。
他看重这个新板块的业务,交给了她。这个板块她只要能做起来,后期市场部一拆为二,让她升上来。如果她有能力将旧业务接手,那也不必拆分了。
不知她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跟他汇报,大概率就是跟胡志峰汇报了,但肖华绝不会去怪胡志峰。
此刻肖华对她并不满意,她像是认不清现在自己的位置。
更何况,新业务的开拓,并不容易。
新业务的新,是做事者的思维与行为方式上。转型风险之大,他没指望过能立竿见影地平稳过渡。
市场很残酷,多少人因其基因中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及决策上的路径依赖,从迅速崛起到陡然衰落,用不了多久,陨落后哀叹曾经阔过的大有人在。
旧产业旧事物必须被淘汰,任何转型都需要流血,血就是资本。于一些公司来说,是无力抵御风险;而对华科来说,是要转变思想。
这个问题,本质上绝不是一份方案没做好。是她的站位没有调整。
肖华冷着脸,问了低头的她,“这个业务,你能不能做?不想做,可以给别人做。”
孟思远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工作中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可不论如何,他没有当场换人,她看着他的眼,“我能做,很想做。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没有向您及时汇报,耽误了进度。”
肖华点到为止,没有再看她,“下一个。”
孟思远第一次被老板当众批评,无法做到云淡风轻地不在意,尴尬到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半走神地听着其他同事的汇报。会议结束后,她就站起身,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她无暇理会,拿着电脑走出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后,她吃了颗巧克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他那一句话,就让她意识到了,是自己在自作聪明。
老板明着发过话,新业务向他汇报。而她,以为多一道程序、仍经过上司,就能让自己显得守规矩,主观意愿上并不想于上司夺权。
这在老板看来,是自保,是避免冲突,是不想做好业务。从结果而言,也确实是。估计方案还是方向性的问题,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犯的错。
孟思远内心十分懊恼,怎么刚接手如此重要的新业务,就翻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最基础的工作有回应都没做到。这么一反思,她倒是能安慰自己,被骂两句,已经算轻的了。
她还是叹了好几口气,她是人,不是机器。一个私下跟你聊天还算得上甜蜜的人,转头就毫不留情地训了她。虽然做错事不被训,她会觉得更难受,但这种尴尬,也不好受。
总之就是,此刻她完全不想见到他。
不过就多想了这一会儿,孟思远就打起精神做事。他没有给出意见,她还是自己先修改一番,再去向他汇报。
已将近五点,必然要加班了。
肖华回到公司后,事情排着队在等他,处理完时,已经是七点多。
她没有来找自己,也没有收到她的邮件,意味着她还没下班。他站起身,直接走去她的办公室。
还未到门口时,他就看见她办公室里的灯光泄了出来,落在过道上。走近时,感到了空气的流通,应该是她开了窗,在通风。
肖华走到门口时,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她正低着头在看文件,兴许是有些累,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拿着笔。
他倚靠在门上,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她。
只有他们俩,头脑中的时空发生了颠倒。一阵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她伸手去捋时,给他一种她正在高中上晚自习的错觉。
风有些大,孟思远抬起头要去寻发绳时,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他。他正看着自己,她的心倏然漏跳了下。
当他向自己走来时,她却忽然感到尴尬,不知以哪种身份如何面对他。没有旁人,她也没有开口打招呼。
肖华扫了眼她面前的纸张,“还在做方案?”
“对。”
肖华拉开椅子,拿过纸张文件,坐了下来。他扫了眼,桌上一时没见到其他笔,他从她手中拿过钢笔。他将文件翻到第一页,低了头开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