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野移开视线,在云稚仰望的目光里,缓慢而冷漠地抽走了手。
“别碰我。”
晚风伴着黄光,眨眼间吹散了手心的温度。
云稚愣了一下,手臂停在半空,随后才慢慢落下。
“抱歉……”
他反应有点慢,好像一时不能接受自己遭到了嫌弃的样子,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带着自然的弯曲弧度遮挡住眼底神色。
云稚掌心又贴着裤缝擦了擦。
过于昏暗的光线里,付野看不清云稚脸上的表情。
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早点弄死。
“咚咚”两声,付野屈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下,催促道:“走吧。”
“好。”
云稚轻声答应,控制着轮椅不紧不慢走在前面,一路上再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从后门进了宿舍楼,乘坐电梯直达六楼。
寝室里只有傅从心一个人,正叼着一次性筷子在拆外卖,看见云稚回来立刻朝他招手:“小云快来!今天有你喜欢吃的鱼!”
云稚先从自己桌子上抽了一片湿巾,仔仔细细将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擦到每一丝缝隙都绝对干净,才凑过去,挤在傅从心的桌子前跟他一起吃晚饭。
付野找到自己的床铺,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看着云稚背对着他,床边挂好两件衣服,刚好遮挡住付野的视线,随后钻进去跟人凑着头嘀嘀咕咕边吃边聊,仿佛非常值得开心。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付野耳力好,清楚听到他们的无聊交谈从“哎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谁”一直到“反正我不生”……
吃完饭,云稚又倒了一大杯水,端着到靠窗的桌子前一边咕嘟咕嘟一边看书,喝上之后又去倒了一杯。
中间两次路过,都跟没有看见付野这人一样。
……低劣的欲擒故纵。
付野面无表情。
晚上结束学习,云稚喝了药去洗漱,又按照医生的嘱托按摩了一下腿部。
他的腿伤到了小腿靠近脚踝的位置,并没有完全失去触觉,勉强也能控制双腿稍稍挪动,但不太能独立站起来,更无法承受太多重力。
学校是上床下桌,云稚一个人爬上去有些困难,经常在下面睡躺椅。
自从搬来他们宿舍,傅从心就不让云稚睡下面了,他踩着椅子,直接上手把云稚抱起来举上去。
今天也是一样。
云稚换好衣服,刚扒着栏杆爬上床,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双眼。
付野单腿屈膝坐在跟他同侧的床铺上,手肘搭在膝头,不含一丝温度的瞳孔像在看着死人一样平静无波。
云稚冷不丁对上这么一双饱含杀意的眸子,一时间有点吓呆住了。
傅从心站在下面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不满,突然出声打断:“小云。”
“啊?”
云稚回过神,转过脑袋向下看,如同一只不太聪明的小动物,头上卷卷的发丝蓬松柔软,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傅从心把空调遥控器递上去,让云稚晚上冷的话可以自己调高一点。
云稚身体不好,另一名室友和傅从心愿意迁就他,但不代表新进来的付野也愿意。
傅从心问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直接当面将遥控器给了云稚,行为上带有明显的排外感。
云稚被付野过于明显的目光盯着,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稍显不自在地对傅从心点点头。
等他去洗漱了,云稚才微微偏转过身子,目光犹犹豫豫看向付野的床位。
这人怎么不换外衣就坐床上了。
付野的床铺很薄,没有过多的软垫,上面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夏凉被,其余连数据线和抽纸都没有看到。
云稚今天也注意到了,他来学校时两手空空,连行李箱都没带,好似全然无牵无挂,任何事物都不能牵绊住他的脚步。
简洁到不太像个富二代,更不像一般大学生。
“今晚……”
云稚开了个头,又慌忙止住后面的话。
贝齿压着唇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带着怯意,仿佛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产生不好的误会似的。
云稚抿紧嘴巴,手里抓着遥控器,咽下那句“今晚热的话可以叫我”。
一截雪白纤瘦的手臂越过两张床的分割线,将遥控器轻轻放到付野床上,然后嗖一下缩了回去。
云稚床铺上挂了遮光帘,他偶尔会晚上看书,怕打扰到室友睡觉。
虽然今晚并不打算看,但还是拉上了。
晚上熄灯后,付野没有躺下,斜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按揉了一下眉心。
体内异样的感觉仍旧存在,只是比白天的程度有所缓和。
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睡觉,这会儿没有休息的打算。
之前那句说了一半的话,付野知道什么意思。
可能再晚一会儿,等大家都睡了,一只柔弱无骨的胳膊会悄无声息撩开帘布,身子颤巍巍越过床位之间的横栏,两条羸弱无力的双腿在月光下白到发光,难耐地拖行着,攀附上来。
这些数据人天|性|淫|荡,怎么可能一个人挨过整夜。
付野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今晚敢来,自己就叫他有来无回。
时间静静流淌,直至天光乍破,朦朦青雾剥落云间,丝缕曙色钻过林梢,映透轻薄的窗帘点亮一屋寂静。
一夜无事。
云稚迷迷糊糊睡醒,看了眼时间有点早,但他想去上个厕所。
这种情况非常不方便,云稚闭眼摸索着套了件背心,脑袋沉沉的钻出去,把自己啪嗒一下搭在攀爬梯上,试图幻想自己能这么横着飞过去。
半醒不醒间,一道身影覆盖过头顶。
眯着眼往上一瞧,云稚对上了付野不怎么和善的脸。
“唔……”
开口前云稚还顿了一下,好似在犹豫能不能跟他说话,半晌后才用气音压低着开口请求帮助:“我想上厕所。”
付野皱着眉,看他眼角含着水汽可怜的样子,短暂间没有立刻做出判断。
不确定是真的想上厕所,还是又在勾引自己。
于是付野问:“怎么去?”
跟他说话真的好费劲,云稚等回复的功夫都快要再睡着了。
“……你抱一下我。”
“……”
确定了。
是在勾引自己。
小数据人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宽松背心,纯白的布料松松垮垮,经年累月之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大开的领口与极低的袖笼半遮半掩……
再往下更是不堪入目。
消停了一整晚的药效仿佛在这一刻死灰复燃,滚烫的热意再度袭来。
刹那间,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的付野面色冷到吓人。
他脸色铁青,起身长臂快速一伸,捞过云稚挂在一旁的外套兜头罩住。
付野皱眉,无视他话里的暗示与勾引,下床去单手箍着云稚的腰,三两步便将人丢到了洗漱间的马桶上。
下腹灼烫的温度代表什么,付野再清楚不过。
正因为清楚,所以脸色格外阴沉。
这不能怪他。
都是这诡计多端的数据人。
难怪昨晚没来爬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付野眉心紧锁。
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令他无法容忍,杀意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
这个点还没有人醒,自己只要动手够快,就能悄无声息将他掐死。
这只是一个数据人而已,连人都不是。
一念之间,无数种死法在脑海中闪过。
不知道数据人死后是直接化成一堆数字消失,还是会像人类一样露出濒临死亡的挣扎。
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这小废物红着眼眶颤抖抽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涎水不受控地沿着嘴角淌下来,喉间发出呜呜咽咽的破碎声……
那副场景,应当非常漂亮。
顶着付野漆黑不见底的双目,云稚凭本能觉得身上有些冷,裸|露在外的双臂泛起寒意。
被人从床上这么颠来倒去一番,他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是想叫付野下去后搭把手,让自己坐到轮椅上就行,并不是要他一路抱自己来上厕所的意思。
粗重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内更加清晰,付野的视线过于直白,云稚甚至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侵略到了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
“你、你……”云稚的声音也有些抖。
他坐着,付野就站在他身前,这么近的距离,这个高度……
云稚无法避免地看到了他裤腰间顺着坠下来的两条宽松裤绳。
受弧度影响,看着两根不一样长。
好别扭。
而且……
云稚垂下了眼眸,耳朵变得有些粉。
“怎么,抱你过来还不够?还想要什么?”
付野双眼隐隐有些泛红,手指掐着云稚下巴将他的脸抬高,暴起的青筋按捺着肆虐的爆发力,仿佛只要再听到一个字,他就要失控地捏断这截脆弱的喉管。
靠得太近了。
云稚感觉,随着付野俯下身的动作,他灼热的呼吸仿佛都尽数喷洒到了自己脸上。
“不是要上厕所么。”
付野鼻尖几乎便要触碰到云稚,强有力的手臂辖制着他的脸,粗糙的指节掐着脸颊的软肉,深不可测的眸子直白盯着他:“上吧。”
既没有松手,也没有退避。
仍旧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云稚低敛双眼,浓密的睫毛如羽翼般颤抖,身体闪过失控的电流。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将脸埋进付野右手虎口的位置,如玉的脖颈自下而上遍布粉红。
他抬起两只手,按住付野的手掌没什么力气地往外一推,整个人从头到脚像煮熟了的虾米蜷缩成一团,难为情到了极点:“你出去呀!”
付野松了手。
“小云,你怎么了?”傅从心听见动静,趿拉着拖鞋跑过来。
他先提防地看了眼付野,不知道俩人大清早在厕所里怎么就吵起来了,又担心付野欺负云稚,扭头来跟云稚说:“下次你要上厕所可以叫我。”
“我没事……”
云稚耷拉着头不肯抬起来,弱弱说道:“你们都出去好不好。”
“好好。”
傅从心知道云稚好面子,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还想去拽付野,“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付野嫌恶地避开,看了眼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云稚,转身离开。
傅从心自然没错过那人脸上看垃圾似的表情,当即对着他的背影把白眼翻上了天。
云稚独自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过来。
捧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水滴顺着额角的发梢凝聚、滴落,破碎在斑驳的洗漱台上。
眼前仍旧不断闪过付野发了狠地固定着自己,弯下脊背,粗喘着呼吸爆发出强烈攻击性的样子……
云稚又泼了自己一脸。
整理好情绪从洗漱间出来,云稚没有抬头去看付野,一声不吭收拾东西出了门。
连续两天,云稚都在故意躲着付野,白天尽可能不回宿舍,连傅从心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付野平时对人就过于疏离,云稚不主动,两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第三天傍晚,云稚结束家教回到宿舍。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云稚将书包收好,看付野坐在下面,桌子上放着一块新手机正在充电。
他过去,时隔两天再度主动开口,仰着头有些拘谨的样子请求:“你、你有空吗,我还没领宿舍钥匙,你可以带我去宿管那里领一下吗?”
纯属没话找话。
付野掀起眼皮,冰冷的视线比之前还要疏远。
云稚忍住不去想那天的意外,揪着手指小声发出邀请:“行不行呀?”
放他活过三天,付野觉得差不多也是自己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不可能放任一个觊觎自己身体的数据人一直活着。
他起身,主动向外走去。
云稚低头轻勾唇角,慢悠悠跟了上去。
长长的走廊里,云稚与付野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前走。
直到下了电梯,云稚才驱使着轮椅快速赶上付野。
然后抓住时机伸手,一把将他拽进了旁边的爱心屋。
付野顺从了他推拉的动作,如古潭般幽暗的眼中不见分毫生气,垂在身旁的手指骨节咔咔作响,只等下一刻便能破空而出。
“对不起嘛。”
云稚突然开口,郑重其事地道了个歉。
付野神色略动,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云稚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望着他的眼睛,小声解释说:“那天早上你发脾气,是不是因为吵到你睡觉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付野不说话,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冷着,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个道歉的借口很低劣。
事情过了三天,突兀地来认错并请求原谅,急于修补关系的意图过于明显。
“下次我早起要是再吵到你的话你可以跟我说,或者我尽量再晚一些起床。”
一边说着,云稚从口袋掏出一个小香包。
暗红色的花纹布缝合成的小三角,针脚细密规整,边缘有些旧了。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我换了新的药材进去,我看你好像总是睡不好,把这个放在枕头边很有用的。”
云稚每天睡得少是因为忙,又要学习又要打工,但这两天基本上他每次起床付野都是醒着的。
可能是睡眠不好或者神经衰弱。
一想到有钱人也有病,云稚这几天就睡得蛮不错。
“这个香包陪伴我很多年了,我把它送给你,希望能对你有点用。”云稚拉过付野的手,将小香包稳妥地放置到付野掌心。
身上没带湿巾,云稚接着就松了手。
付野仍旧一言不发,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任何表示。
云稚端详着他的神情,不太能从这张脸上看出情绪。
最后只好很轻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付野,仿佛一两句重话就能很轻易碎掉。
“我、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哥、哥哥。”
云稚的脸有些红,眼神闪烁了两下,忍住了移开的冲动。
付野眸光动了动。
爱心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呼吸声交错纠缠。
心脏跳动的声音乱入其间,清晰地散布开来。
付野眼底汹涌的杀意褪了些许,一贯喜怒无常的情绪被顺着稍稍缓和,只是面色一如既往地平淡。
指尖略动,手中香包的棱角在阳光下轻缓转动。
又来勾引自己……
过了一会儿,付野淡淡开口:“我对交友没兴趣。”
得寸进尺,贪心不足,人的欲|望都是被一步步喂大的,他见多了。
今天当朋友,明天是兄弟,后天就亲兄弟了。
男人低磁的嗓音透着冷冽,不留一点情面:“也不准叫我哥哥。”
话音一落,云稚眼中神采奕奕的光点暗了下去,蔫头巴脑垂下了脑袋,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付野尤嫌不足,冷声训斥道:“不害臊。”
闻言,云稚肩膀抖了一下,紧紧咬住唇瓣,被拒绝后的难堪爬满全身,连眼眶都忍不住有些红了。
双手死死揪着衣摆,满脸无措地想要辩解。
“我……我哪里有……”
付野欣赏了一会儿他为难的样子,感到心情尚佳。
“好了,你不用解释。”
香包顺着指尖收进口袋,他心想着,今天就先不杀了。
留着玩几天。
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