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的大雨不止是作为百姓父母官的白琅月感到不安,就连住在川江边上的村民们也是很不安,但人往往又擅长自我欺瞒,不舍得这里的田地和家业,安慰自己明天可能就不下雨了。
张小花经常被家里的奶奶打发着去川江边上水草丰茂的地方割猪草,挖点野菜回来,就算是下大雨也不能阻止她被催促出家门的决定。
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ia,还是最大的那一个,经常被奶奶和娘亲说着要让着弟弟们,多多照顾弟弟们。
因此,在下大雨的第三天,她就看到了带刀的衙役在川江边上骑着大马来回走动,她躲在高高的草里,透过随风摇摆的草看到了陌生威武的衙役。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只惊喜于她看到了高高的大马,威风不已的陌生人。
张小花还只是一个十岁乡下小女孩,在过往十岁的生涯里,她也没能跟着爹爹去县城里一趟,自然也不会认识所谓的衙役,捕快。
就在第二天来割草的时候,张小花又看到了这几个人,骑着大马,脸色黑黑的,张小花即使再惊喜能再次看到这么威风有身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知道这些人都是陌生人,要好好躲着,不能让陌生人看到,不然会被抓走,卖掉的。
这是张小花的奶奶经常和她弟弟们说的话,听得多了,张小花自然也就跟着记住了,经常注意弟弟们去哪里玩,有没有陌生人经过。
张小花躲得很好,可惜她忘记了,这几个捕快是骑着马的,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躲在草丛中小小的她,非常明显。
“小孩!赶紧回家,这几天不要来这里割草了,要涨水了,小心被水冲走!”声音如雷灌入张小花的耳中,张小花被吓坏了,胡乱地点头,背起割到一半的草,抓起小刀一溜烟就跑走了。
张小花还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叫她慢点跑,不要摔倒了,张小花心里害怕,跑得更快了。
跑到村子里时,才发现身后跟着那几个骑着大马,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也进来了。
张小花实在害怕极了,转身就跑进了距离村口最近的村长家里。
村长是个慈眉善目,掉光头发的老爷子,一眼就看见了张小花跑进他的家里,大声喊着有几个人带刀进村里了。
张村长心里一个咯噔,连日来的大雨终于引来了不安好心的人吗,他赶紧让张小花藏好,他出门查看。
只一眼,他就透过大雨看见了骑着大马穿着一样的人,带着刀一路进到了村子里。
张村长虽然人老,但眼神依旧行,只觉得他们的衣服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一样。
终于,骑马的人来到了他面前,正正好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他家,一点弯路没走。
近了张村长才发现,是县衙的衙役和捕快,张村长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惴惴不安能看着其中一个人翻身下马,来到他跟前。
“是刘大人啊,近来可好,这么大雨前来,不知有什么事,进来喝口热水。”张村长不安地问道,生怕这些捕快衙役是趁着空闲又大雨的时候来打劫村子。
这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年轻的时候就发生过一起极为凶残的暴雨屠村案,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洪水淹没了那个村子,直到洪水过后,有幸存者出来,才知道是捕快衙役趁着暴雨犯下的案子。
“不喝了,公务要紧,奉白大人的命令前来查看川江水位,还有二十厘米就和岸边齐平了,张家村现在马上收拾必要的行李去到安全的地方。”刘捕快语速极快,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张村长一脸为难,忧愁地对刘捕快说道,“这……哪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周围也没有个山头什么的。”
刘捕快舔舔干涩的嘴唇,想了想,“有亲戚去亲戚家,没有就收拾行李去县里,县城地势高。”
“这,往前也没有这种做法啊,不过是下了几天暴雨,过两天就应该不下了,没这个必要吧,再说了地还在这。”张村长做了村长十几年,之前下暴雨的时候也没有捕快衙役来通知他们要去安全的地方啊,哪有这样的。
是不是在骗人,骗我们出去之后,把张家村的东西全部卷走?张村长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几个骑着马带着刀的人,生怕他们等下就冲进来杀了他们。
张村长又想到了年轻时听到的那场屠村案,眼神惊恐。
“这次是奉县令大人的命令来,要不然谁管你们,已经有一个村子被水淹没了,人没找到几个,不知道是不是被冲进川江了。反正我们已经通知你们张家村了,去不去随你们的便。”刘捕快看出了张村长眼里的害怕,又强调了这次水灾的严重性。
刘捕快说完后,走向雨中的马,在上马前,又走回了张村长的面前。
张村长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下雨了就不要让孩子去川江边上割草了,走了。”刘捕快这次说完以后就没有回头了,利落翻身上马,跟着几个同僚离开了张家村,前往下一个村子。
张村长眼神复杂。
张小花藏在村长家大门后,听清了一切,马蹄声远去,在雨中消失,她从门后出来,就听到了村长爷爷在问她,“小花儿,你是不是被他们提醒不要去川江边了?”
张小花点点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昨天他们也来了,去了川江边上,一直来回看,没来村子,今天是看到我了,才来的。”
“好孩子,你回去让你爷爷来。”张村长摸摸张小花的脑袋。
张小花点点头,背着草,拿着刀回了家。
大雨中,村中的久久没有用过的大钟铛铛响起,在厚密的雨声中穿透性极强,传到了每一户人家中。
张小花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张小花没有割到足够的猪草,被奶奶臭骂了一顿,娘亲漠不关心,喂着小弟吃着蛋羹。
张爷爷从村长家中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召开了他们家的会议,确保每一个人都在。
人到齐后,张爷爷很快就说出了刚才去村长家中的事情。
“你们怎么想的,去哪?”张爷爷敲着桌子。
张奶奶立马嚷嚷开了,“不准走,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好几天的暴雨,哪来那么多的水灾洪灾,我们村子不是说还有二十厘米才涨到岸边吗,再等等,说不定明天就不下雨了。”
“对啊,家里那么多家伙什,哪能一下子就搬走的,奶说得对,哪次暴雨冲到我们村子了,没有吧?”
“你们小,不知道洪水的厉害,捕快说了下边有个村子已经被淹了,一直找不着人,名头上说得好听,县衙会找。”张爷爷也是村长那辈的自然清楚除了暴雨还有人性的可怕。
“反正我不同意,你们爱走就走,走了分家就没你们的份!”张奶奶说得斩钉截铁,把话撂在这。
屋子里的人神色一下就变了,尤其是张爷爷的脸色难看得很,“话不能这么说,三个儿子走不走都有份,别听你们娘的,说说。”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张家二儿子才出声,“爹,我想走,去县里,安全点,县令既然能派人出来,说明去到县城里会比村里安全些。”
话刚落音,就听见张奶奶重重哼了一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这一幕发生在临近川江边上很多的村子和镇子里,每一家人关心的都是身家性命和辛苦攒下的家产之间的纠葛。
直到两天后,张家村被迅速上涨的洪水一冲而过,没有离开的村民才后悔不迭,失去了离开的机会,连多拿几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和亲人冲散了。
张小花自然也一样,除了她的二叔坚持去了县城里之外,剩下的亲人都在张家村里一面不安,一面又希望暴雨明天就停下,证明这是官府的错误。
幸运的是,张家村遇到洪水的时候是在白天,人们尚且有意识紧紧抓住了身边的物品,才没能被洪水冲去更远处以及危险的地方。
随着水势的上涨,张小花一家缩到了屋顶上,周边全是浑浊汹涌的川江水,不时漂浮着折断的树枝,木盆,被淹死的家畜,以及水中灵活游动的水蛇。
更加可怕的是,雨一点没有小,没日没夜地下着。
张奶奶被张爷爷骂得狗血淋头,连儿子儿媳的脸色都黑黑的,每个人都又冷又饿,浑身湿淋淋的,没有半点可以遮挡的物品。
和他们家一样站在屋顶的还不在少数,有一些村民家没有建得那么牢固,只能找了村中间的百年大榕树,在大榕树上呆着。
榕树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黑黑的云团中不时穿过的白色闪电,每一次落下都有一棵树被击中。
但是能怎么办呢,暴雨中除了这颗大榕树,哪里还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呢。
村民们只能寄希望于县衙的搜救。
又是一夜过去,张小花的娘亲开始哭泣,因为她的小弟身体浑身发热,身边的几个孩子每一个都冷冷的。
张小花的娘亲哭得不能自己,可是现在哪里还有条件救治一个发烧的孩子,隔壁站在屋顶的邻居,不远处的村民,每一个都自顾不暇。
张小花的娘亲实在是急坏了,竟然让张小花脱下衣服给小弟穿。
不过被张爷爷阻止了,还骂了张小花的娘亲一顿,张奶奶不服气张爷爷的说法,帮着张小花的娘亲说话,又被张爷爷好好说了一顿。
张小花目光楞楞的,眼角不自觉淌出一滴泪水,在大雨中,谁也不知道张小花哭了。
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