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藏娇

    贺景泠很热, 浑身滚烫,他感觉自己被人架在火上烤,五脏六腑都在往外冒烟。

    他梦见自己躺在梨树下睡觉,觉得饿了随手摘了个梨子刚要塞进嘴里就被一根长得过分的竹条打在手背上, 他夸张地嘶了一声:“祖母, 我没逃课, 岑夫子今天病了。”

    李氏瞪了他一眼:“下来吧,你母亲不在家,这话留着说给她听。”

    贺煊嘿嘿一笑,从树上跳下来:“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李氏拍开他伸向食盒的手:“净手!”

    “哦。”嘴上刚答应,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李氏面前的碟子里捡了块枣花酥扔进嘴里。

    李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小祖宗,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张狂,你父亲和大哥一走就没了规矩。”

    父亲和大哥他们昨日就走了,贺景泠也想去, 留在家里每天还要被逼着去学堂, 也太无聊了。

    他心里翻来翻去盘算着这一年又要怎样逃课打发时间, 想着想着又想起大哥临走前说的话。

    “大哥愿意一生都守在那里, 平凉关是大齐最北端的防线, 只要我们的将士还坚守在那里, 敌人就不敢轻易进犯,总有一日我们能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三郎, 你知道吗, 平凉关入眼皆是荒漠戈壁,可待在那里的每一日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应该做什么。人生在世,不就是应该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吗, 大哥找到了。

    “我想让那里所有的百姓都不用再受战乱之苦,我想让大齐所有的百姓都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我想让大齐子民都能够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母亲不必牵挂儿子,妻子不必思念丈夫,孩子可以正常读书长大,一年四季收成无虞。”

    年轻的贺煊听了这话也只顾着嬉笑着追问了句:“大哥想这么多可还有空想嫂嫂?”

    贺元晟按住贺煊贺煊想要上串下跳的身体,笑骂道:“你啊,回去多跟夫子读两年书吧,没规没矩的谁教的你。”

    “你不教我习武就算了,还让我跟什么夫子读书,还是我教他吧!”贺煊趁贺元晟不注意挣脱他的手哈哈大笑着迅速跑开。

    一望无际的旷野,他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空跌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贺景泠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黑乎乎的石壁,他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追杀意外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贺景泠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就看见了李长泽那张放大的脸。

    “醒了,”李长泽收回贴在他额头的手,“还有点烫,你感觉怎么样?”

    贺景泠身上衣服还没有干透,贴着皮肤让他异常难受,他身上盖着李长泽的披风,觉得闷热,想要移开一点,但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他,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腿被捕兽夹伤了,稍稍一动就疼得倒吸冷气,李长泽听见他的声音皱了皱眉,起身往外面去。

    贺景泠不明所以,觉得费嗓子也懒得问,只睁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离开。

    余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两人是在一处山洞中,洞口并不大,里面带着湿气的泥土中满是细碎草屑,应该是被李长泽胡乱收拾了一下,把洞里干的杂草一股脑烧完,只留下了余温未散的灰烬。

    早就熄灭的火堆并不大,想来这洞中可以烧的东西都被他烧完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漆黑的夜浓墨重彩的映在眼底,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长泽用叶子捧了点水走了回来,把水递到贺景泠嘴边:“喝点,水是生的,只能喝一小口。”

    贺景泠低头看了看,就真的只有一小口:“……”

    他就着李长泽的手喝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感觉嗓子好受了点,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你府上找你,没找到人,何升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问了你府上的管家才知道你出城了。”李长泽抿了抿唇,看贺景泠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想了想又笑道,“外面雨大,我担心,所以出来找。”

    贺景泠哦了一声,祝安他们没找来,李长泽先找过来了:“你是在路上碰见了空释?”

    “是。”李长泽也不瞒着,“我看他是个和尚,想着可能也是芳华寺的,就问了句,没想到他是去搬救兵的。”

    “把你搬来了。”贺景泠说。

    李长泽十分得意:”这就叫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贺景泠觉得好笑,苍白的脸上眼角微弯,问,“我美吗?”

    李长泽看着他:“美,我见犹怜,见之忘俗。”

    贺景泠递给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李长泽大笑说:“三郎貌比潘安,小生心生仰慕之情,这才口出狂言,勿怪勿怪。”

    说完他觑了觑贺景泠的脸色,心道今儿是生了病,都懒得怼回来了,于是李长泽也见好就收立刻又换上一副十分严肃正经的表情说:“好了跟你说正事儿,这次追杀你的刺客你清楚是谁派来的?”

    贺景泠:“眼下祈京还有空关照我的除了齐王还有谁?南宫玮之前肯定提醒过他,这次他派来这么多人,看来也是看得起我。”

    “李怀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南宫烁如今折了,他和高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你是撞枪口上了。”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景泠刚刚醒来时觉得热,现在又觉得有些冷,身上的衣服皱巴巴贴在身上让他十分难受。

    也不知道李长泽用什么办法把他从坑里弄出来的,下这么大雨难为他还找到了个山洞。

    “你去何府找我,是为了董伯远的事?”贺景泠问。

    “你消息灵通,这都知道。”李长泽说。

    “他说什么了?”

    李长泽看了他一眼,见贺景泠神情自如,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下:“和我们查到的差不多,当年一事却有隐情,至少在军械造假上是被人构陷的。”

    “谁?”

    “高慎。”

    意料之中的答案,山洞中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贺景泠笑了下:“所以这场局里,没有无辜之人。”他安静异常,闭了闭眼,轻声说:“我父亲戎马半生,靠着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功名,他身上有三十二道刀伤,七道箭伤,胸前的肋骨曾断过三次,腿骨断过两次,每到阴雨天时候就会旧伤复发疼痛难忍,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你为什么没有跟随你的父兄去战场?”依照贺景泠当年那个性子,祈京哪里关得住他。

    “父亲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家里要留下一个孩子陪……我运气不好,抽签抽到了一根短的。”

    李长泽说:“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你这样的性子还愿意乖乖留在祈京,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贺景泠失笑:“你还想这些,我以前性格不好吗?”

    李长泽瞟了他一眼:“好,名声在外,祈京小霸王,谁敢得罪。”

    这是拐着弯骂他蛮横不讲理,贺景泠说:“不像我们太子殿下美名在外,仁厚温和。”

    李长泽抓过他的指尖,摸着都是冰的,拿在手里捏了捏:“是啊,三公子是真性情,我是假慈悲,天生一对。”

    贺景泠笑了一下,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心里轻松了些,也不觉得眼下有多糟糕。

    但身上实在疼得他不想动弹,偏偏身体又开始觉得冷,他往盖在身上的衣服里缩了缩,李长泽伸手给他掖了掖:“夜里冷,天黑了他们要找过来不容易,三公子先将就着。”

    贺景泠实在是冷得不行,他想了想,声音都有些发抖,说:“你抱着我可能会好点,还能挡风。”

    李长泽将他连着衣服抱在怀里,嘴上嫌弃说:“你这么金贵,又难养活,不如以后我打座金屋将你藏起来。”

    “金屋我自己也能建,你这个太没诚意了,我不要。”贺景泠枕着他的臂弯,说了大半天话,又开始昏昏欲睡。

    “那金殿怎么样?这样的诚意够了吗?”李长泽玩笑般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试探问。

    贺景泠没接话,过了会儿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鼻尖耸动,皱着眉头艰难的呼吸:“李宴,我身上好疼啊,到处都疼。”

    他淋了那么久的雨,好像自己的腿也在方才摔断了,疼得没了知觉,腿上被捕兽夹弄出来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和身上各处的伤比起来,那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李长泽闻言没说什么,他在林子里找了许久才找到贺景泠,把昏迷的人弄出来又搬到这边的山洞,天已经黑尽了,他不确定这林子里有没有什么野兽,所以才决定在这里等一宿,要是他们找过来自然最好,实在不行明早就他带贺景泠回去。

    他没说话,只是把贺景泠搂更紧了些,又想起了曾经在宫里看见的老嬷嬷哄小宫女的话,也拍了拍贺景泠的肩膀哄道:“我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贺景泠闭着眼睛被他逗笑:“你哪里学的这些。”

    李长泽说:“无师自通。”

    贺景泠眼皮不受控制地又想合上,伤口好像发炎了,他感觉自己置身在冰火两重天中。李长泽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是又烧了。

    挨了大半夜,这退下去的烧竟然又反复起来。

    贺景泠实在控制不住,浑身筋骨作疼,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李长泽见他已经没反应,轻轻拍了拍贺景泠的脸,低声喊:“贺煊!”

    “阿煊?”

    “三郎!”

    见贺景泠都没有反应。李长泽看了眼浓黑的夜色。再这样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天亮离开也不知道贺景泠等不等得了。

    野兽什么他到不怕,可要是再遇见什么人……

    他想了想,又看了眼陷入昏迷中的人。理智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再犹豫将怀里人用衣服包好背起来,离开了这处山洞,往黑夜中走去。

    第032章 送妾

    齐王府最近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所有下人都是规规矩矩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犯一点错被心情不好的王爷借机发落了。

    李怀安被齐帝处罚,整日在府中大发雷霆,卓小宛最近没去碰他的霉头, 她那日在去景阳台的路上看见有一种花, 可以用来做胭脂, 趁着今日天晴无事可做便起了心思。

    李怀安闷在屋里喝酒,前面几个歌妓卖力跳舞,身旁还坐了两个貌美的在服侍,无欢在门外禀报说:“王爷,贵妃娘娘和高统领来了。”

    李怀安还没听清:“你说什么?”

    无欢又禀报一遍:“贵妃娘娘和高统领来府上了,正在往书房这边过来。”

    母妃和舅舅怎么一道来了?

    李怀安想不明白,可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多半又要挨骂,他一脸麻烦地挥手让人都下去。

    等人都散了, 他正要起身, 屋子突然被人打开, 高愉一脸不虞地推门进来, 凌厉的目光在房中扫视一圈, 看见儿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瑛儿, 你这是在干什么,乌烟瘴气的。”

    “母妃,你怎么出宫了?”

    高慎说:“来看看你, 不过是被陛下训斥了几句, 就这么颓废,整天闷在屋子里, 哪里像我高家人。”

    李怀安:“那叫训斥?父皇也太不留情面了,整整十万两, 他要我一个人出,也不想想我哪儿去拿这些银子。”

    高愉:“行了这事别在提了,你瞧瞧你这副样子,这屋子里什么味儿,走,我们出去,带母妃在你府上转转。”

    李怀安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高愉说:“怎么没看见你的王妃,她人呢?”

    李怀安扶着高愉的手,闻言皱了皱眉,他好像也好几天没看见赫舒人了:“王妃她不爱见人,应该在景阳台。”

    高愉哼笑:“不爱见人,你倒是还知道护着她,本宫亲自上门,她身为王妃不出来迎接,连人影儿都看不见一个,外族女子,果然没有教养。”

    李怀安有些不耐烦,想说什么,但张了下嘴又闭上了。旁边的高慎说:“好了娘娘,您今天出宫是来看殿下的,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得。”

    赫舒一个外族女子,又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李怀安对她也是一般,对他们来说自然和外人无疑。

    “母妃出宫身边就带了这个人?”李怀安注意到高愉身后一个垂着头的太监。

    “都在外面,人多了规矩也多。”高愉笑道,“瑛儿,眼下晋王离开了祈京,马上就是春猎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在你父皇面前好好表现,没了李叔同,祈京还有谁能挡得住我儿的风头。”

    李怀安冷笑一声:“母妃,我只是亲王,您别忘了,还有个太子在呢。”

    高愉面露不屑,讥笑说:“太子又算什么,一个摆设而已,早晚那个位置是你的,你也别为整日闷在府中了,多跟着你舅舅练练骑射,到时候在猎场上给你父皇长脸。”

    高慎说:“殿下的骑射在皇子中算是翘楚,别荒废了。”

    李怀安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舅舅。”

    高慎说:“还有一事,殿下,你最近是动了我给你的那些暗卫?”

    李怀安有些心虚,含糊说:“是调动了几个人,怎么了?”

    高慎脸色凝重:“殿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事别这么冲动,这些事你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你知道吗这次你派出去的人折损了大半。”

    李怀安底气不足地强调:“我怎么知道那贺景泠身边的人这么厉害。”

    高慎一眼看穿他:“不知道还派那么多人去?”

    “我……”李怀安说,“上次南宫玮那个傻子派人杀他没杀成,没想到他身边那个断臂的残废竟然还是个罕见的高手,何升对他倒是下血本了。”他不屑地笑了声,“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等哪天他落到我手上。区区一个贱民,本王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要了他的命。”

    高慎没忍住泼他冷水:“那贺景泠根本不值得你花心思,无足轻重的人而已,找个机会随意处置了就是,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晋王和太子他们身上,这件事早就过了明堂,陛下都没追究,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李怀安忿忿不平道。

    高慎停下脚步面向他说:“那你怎么不找何升的麻烦?”

    “一个商人,也配。”

    “那贺景泠是个什么身份?”

    李怀安没话说了,一甩袖子不再说话,高愉说:“好了你们两个,这事有什么好吵的,瑛儿,虽然眼下晋王不在京中,但是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他们一路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面女子的笑声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李怀安他们不由停了脚步,看见院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个正捧着坐着的那个的脸,凑得极近。

    “你们在干什么?”李怀安拔高声音质问道。

    卓小宛正在和赫舒说小时候采鲜花做胭脂的趣事儿,听到院外的声音,手上还是稳稳地给赫舒把最后一笔画完才收手。

    听见动静的赫舒也起了身,她是认识高贵妃和高慎的,福身行礼道:“见过母妃,王爷。”又对着高慎恭敬喊道,“舅舅。”

    高愉扫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时闪过一丝惊艳,她没表现出来,而是看向赫舒身后的卓小宛:“这是谁?”

    李怀安解释说:“这是儿子府上的一个小妾何室。”

    卓小宛温温柔柔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高愉看了看桌子上的摆着的东西,又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对赫舒说的,卓小宛道:“回娘娘,奴婢在做胭脂,刚巧碰上了王妃姐姐,便给她上妆试试效果。”

    卓小宛说话不急不躁,听起来倒教人舒心。

    高愉有意冷着赫舒,继续和卓小宛说:“你倒是好手艺,长得也好看,人比花娇。”

    “娘娘过奖了,”卓小宛抬头看了眼,大着胆子说,“日头大,娘娘出来这些时候脸上的妆容都有些花了,不如让奴婢替娘娘重新上妆。”

    说罢,她捏着手中的脂粉盒往高愉前面来。卓小宛走到高愉面前,却被横空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一直跟在高愉身后没有出声的太监夺过她手中的胭脂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双手捧到高愉面前。

    “娘娘。”

    高愉垂眸看了眼,东西虽然精致但也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赫舒脸上便是这个?她心里生了几分好奇,也没让卓小宛给她弄,只挥手让太监将东西收了起来。

    一旁的李怀安注意到高慎看卓小宛的眼神有些不对,心中不悦:“舅舅,看什么呢。”

    高慎笑了声:“瑛儿,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不仅王妃绝色,就连一个普通的妾室都长得这么妩媚动人。”

    高慎是李怀安的舅舅,而且平日里对他都是有求必应,卓小宛跟了自己这么久,最开始的那点喜欢也都淡了,虽然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看上有些让人不爽,可这个人是高慎。

    亲舅舅和一个妓.女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既然高慎开口了,那就是有这个意思,一个妾而已,送给他玩玩就是。

    李怀安说:“舅舅喜欢的话一会儿回去就带她走吧。”

    高愉微微皱眉,但男人的花花肠子她不是不了解,也懒得管,说:“这里虽然没有外人,还是收敛一点,什么事不能私下商量。”

    高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卓小宛,这次的目光毫不掩饰:“这样的美人儿,你舍得?”

    卓小宛在听到李怀安的话的瞬间抬头,如遭雷击,一双眼中立刻蓄满泪水,跪在地上眼泪就掉了下来:“王爷……”

    其实在话出口的瞬间李怀安就后悔了,可覆水难收,高慎显然是看上卓小宛了,自己这时候总不能为了个女人得罪亲舅舅吧。他冷了脸,说:“有什么好哭的,我舅舅是禁军统领,跟他回去你还不是一样穿金戴银,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几人走后卓小宛歪倒在院子里期期艾艾的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哀婉动人,我见犹怜,可惜哭了半晌也没让赫舒动容半分。

    见赫舒始终没有反应,卓小宛渐渐停止了抽泣,从地上爬起来,装出一副伤心欲绝要去收拾行装的模样。

    赫舒看着她还不忘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出声说:“哭累了就歇歇吧,他们都不在,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卓小宛泪眼朦胧地看她,似乎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赫舒回头,似笑非笑说:“知道我最近几天喜欢来这处僻静的地方散步,你便在这里来制胭脂,高慎喜欢艳丽夺目的美人,你故意给我上这种淡雅的妆,是为了让他能一眼就看中精心打扮了的你,你先是接近齐王,现在又勾引高慎,卓姑娘,你真当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揭发兵部尚书的那个女子你以前就认识是不是?你分明知道她的下落,你把齐王府搅的鸡犬不宁,意欲何为?”

    第033章 灯会

    卓小宛拭了拭眼角的泪:“王妃姐姐在说什么, 小宛听不明白。”

    赫舒不欲和她多说,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卓小宛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方才还泪眼婆娑, 一转眼又是笑容满面:“王妃姐姐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 就不好奇我这么做的目的吗?”

    赫舒:“我记得上次还是你说的相安无事几个字,这么快就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姐姐若不嫌弃,小宛还给姐姐讲个故事吧。”

    卓小宛自言自语道:“姐姐只知道我是北晋人,肯定好奇我为什么会来大齐,小宛现在就说与姐姐听。”

    卓小宛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一双凤眸贪恋地看向虚空之上飞过的飞鸟, 惆怅地说:“我会做胭脂是我相公教我的。”

    赫舒惊讶:“你嫁过人?”

    “是, 他是一个卖脂粉商人, 能做出镇子上最好看的胭脂。”

    赫舒想问什么, 还没张口卓小宛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因为北晋和大齐年年战乱, 住在边境一带村子的男丁都被官府征兵去了前线,我的父亲,丈夫还有弟弟, 先后战死沙场, 弟弟走的那年还不到十一岁。

    “后来他们不止征男丁了,还要抓女人去当军妓, 所有的村庄都被他们抢劫一空,我一路从北晋逃到大齐, 要不是被人相救,早就尸骨无存,姐姐,你是北晋皇室中人,你说我们的陛下为什么连自己的子民都不放过呢?”

    这句反问让赫舒无言以对,她虽然远嫁大齐,但在北晋也是身份尊贵衣食无忧的嫡公主,她见过深宫的险恶,却从没了解过真正的民间疾苦。

    “不过北晋的子民都会感谢姐姐的,毕竟是您让这场战争彻底结束,他们不用再担心夜半三更官府上门抓人,不用再担心亲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赫舒:“你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我和公主殿下说这些,是推心置腹,公主殿下远嫁异国,如今想要脱身,小宛可助您一臂之力,只要殿下守口如瓶,在关键时候能施以援手,我们便是朋友。”卓小宛说着,连称呼都变了。

    赫舒对齐王府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聪慧如她,其实很多事情她都猜了出来,却并不点透,是因为她也在等着那天的到来。

    等到齐王府彻底没落,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从此金蝉脱壳,一走了之。

    卓小宛这句话,是知道了她的打算。

    赫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将要跨出院子时一个“好”字传进了卓小宛的耳中。

    卓小宛背后是谁她并不关心,可既然她们都有一样的目的,暂时的牵扯也不是不行。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卓小宛满意地笑了。

    *

    “这药药性强烈,用上最多一刻钟马儿就会发狂,你告诉他到时候别被马颠死了。”沈木溪把一个小瓷瓶递给贺景泠,再三嘱咐说。

    贺景泠接过来随手塞进袖子里:“谢了。”

    沈木溪在他旁边坐下,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拿钱办事,钱货两讫。”

    这是还气着。

    上次贺景泠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一趟门,结果回来成了那副模样,为这沈木溪这些日子可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祝安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兴奋:“公子,何大哥说你要带我们出去看灯会,是真的吗?”

    贺景泠:“骗你干嘛,来了祈京这么久也没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刚好今天晚上有灯会,我们去瞧瞧。”

    沈木溪没好气说:“还敢出去,上次吃的亏还不够,被人追杀到躲进山里去,要不是他及时把你带出来,你现在已经过头七了。”

    贺景泠好脾气地说:“这次不出城,就在城内。”

    沈木溪冷笑,她是大夫,自己该说的说了,病人听不听她可管不了。

    倒春寒早就过去了,贺景泠还是觉得冷,白色的加厚长衫外面还披了件斗篷,收拾妥当,曹管家来禀报说马车备好了。何升还在书房,贺景泠让曹管家把人叫出来。

    几人出了门,院门外的长廊下一个黑影静静地跪在那里,如同石雕一动不动。

    祝安看见时脚步一顿,喊了声:“公子。”

    上次贺景泠遇险自己不在他身边,祝安悔的肠子都青了,发誓以后一定不离开贺景泠十丈之内。

    他年纪小,什么事在他这里来得快也去得快,现在看着狄青整日整日的跪着,心中难免不忍心。他私心里觉得狄青这么做也没错,要是换成自己,也是公子的安危最重要。

    可公子也不会错啊,公子这么好,既然狄青让公子不高兴,那自己也不理他。

    他打定主意,可看见狄青这样,还是忍不住心软。

    贺景泠问:“怎么?”

    祝安纠结地小声说:“公子,狄青他……”

    贺景泠面上微冷:“他怎么?”

    祝安说:“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别赶他走。”

    那边的狄青听到谈话也抬头望过来,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沈木溪说:“小祝安,大人的事儿你别多管。”

    贺景泠走到狄青面前,语气淡漠:“狄青,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狄青点头:“知道。”

    贺景泠:“我需要的是一个听我命令的下属,而不是在关键时候反对我的决定的自以为是的护卫,你明白吗?”

    祝安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和狄青,他很少看到贺景泠这么生气的时候,心里再次把狄青骂了几遍,可还是希望贺景泠别赶他回去。

    “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贺景泠语气淡淡。

    狄青自从选择跟着自己那一天就该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旁人怎么看他都没关系,他曾经的一腔热血早就在那条流放之路上慢慢冷却,冷心薄情才是他的真性情。

    平日里在和善的人,在触及他的底线后立马就变得翻脸不认人。沈木溪和祝安也都闭了嘴,良久,狄青才低下头道:“是,公子,狄青谨记。”

    早些年祈京还没有如今这么繁华,士农工商中商人地位最低,各国之间没有经济往来,抑商之举层出不穷。

    这种情况已经延续了百年之久,直到现在的齐帝上位,才稍稍有所改变。

    大齐的旧俗,在每年春夏之交举行灯会,放河灯祈福。

    人潮如织的朱雀大街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风度翩翩的公子和风华正茂的佳人成双成对,在阑珊灯火的映衬下每个人都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

    祝安今年又长高了不少,十几岁的孩子玩心重,在人群之中身影时隐时现,满目琳琅看的他是目不暇接。

    何升说:“祝安今年也十六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周围人挤人,除了狄青跟在他们后面,沈木溪早就不见人影,贺景泠被旁边过去的人撞了一下,一个不稳朝前倒去,何升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没事吧?”

    贺景泠摇摇头:“没事。”周围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并不算善意,毕竟贺景泠以前在祈京每天都可以算是招摇过市,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何升也注意到了,体贴地问:“这里人太多了,前面就是浮光楼,要不要上去坐坐?”

    贺景泠笑了笑:“没事,人多热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多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祝安他们呢?”

    何升朝前面看了看:“应该就在前面。”

    贺景泠跟着望过去,一个小摊上面的面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走过去拿起摊位上面的东西忍不住夸了句:“好手艺。”

    每一张面具都做的精湛至极,不像是一般手艺人做得出来的,小贩热情的招待:“公子买面具吗?我家的面具可是整个祈京做的最好的,刚才一个公子就买了两张走了,公子来得巧,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就卖光了。”

    “怎么卖?”贺景泠问。

    “不贵,五两银子,”小贩继续说,“我家的面具就是那些贵人们也来买过的,绝对质美价廉,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那为什么卖给我的要比卖给他们的贵这么多?”话音刚落,旁边正走过两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贺景泠嘴角含着笑,随意询问面前的摊主。

    摊主咽了咽口水,一脸强势:“什么叫给你卖的贵,就是这个价嫌贵就别凑上来看,走走走别挨着我做生意,”摊主说完还小声嘀咕了句,“都做兔儿爷了还嫌贵,呸!”

    他显然是认出来何升和贺景泠,见没敲诈成心里窝火,一直喋喋不休说这些不入耳的话,越说心里越痛快忽地眼前一阵寒光闪过,一把冰凉的匕首直接递上他的后腰。

    他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贺景泠说:“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诓我。”

    摊主汗如雨下:“您说的是,小的口无遮拦,贪得无厌,您大人大量……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贺景泠说:“不对,你认得我,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摊主感觉背后那把匕首又离自己近了几分,顿时吓得一脸菜色:“你……你还敢当街杀人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贺景泠无辜地退后两步,转身就走,小贩立刻尖声叫了起来,一股暖流贴着腿往下,狄青实在太过吓人,他竟然直接被吓尿了。

    这点胆子还讹人,贺景泠看了他一眼,没意思地转身离开。

    前方突然出现大批人马将拥挤的长街从中间隔开,贺景泠和何升被人挤散,官兵大声呵斥道路左右两旁的人:“贵妃娘娘驾到,闲人避让。”

    贺景泠跟着人流被迫往边上走,忽地腰上一紧被人环住,背后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第034章 遇见

    一个带着面具的高大男子出现在贺景泠面前, 金色的面具戴在他脸上贵气十足,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恰到好处的闲适气度。

    贺景泠脸上被他扣上一张黑色的面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传进耳中:“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①。公子好样貌, 小生一见倾心,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妻室?”

    贺景泠:“……”

    他推开对方,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咳一声说:“姓吾名叠,年逾四十至今还未娶妻。”

    李长泽装模作样对他行礼作揖:“小生姓李名南壬,就喜欢把夫君当爹一样伺候。”

    贺景泠忍不住骂他:“不要脸。”

    李长泽坦坦荡荡:“不要脸,要你。”

    贺景泠嘴角抽了抽,把东西抛给他转身就走。李长泽大步追了上来和他并肩而行:“公子既然收了小生的定情信物,怎的不跟我回去?”

    演上瘾了是吧!

    贺景泠正欲说话, 何升找了过来, 虽然贺景泠戴着面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抓过他看了看:“景弟, 没事吧?”

    贺景泠:“何大哥, 我没事, 你额头那儿是怎么回事?”

    何升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没看路不小心和别人撞在一起了。”

    旁边突然一道声音好奇地问:“没看路,那看什么去了?什么东西能吸引何老板的注意力, 我们也去瞧瞧。”李长泽说完, 自然而然拉过贺景泠,把他带到自己这边。

    何升顿了顿, 笑道:“……方才瞧见那边船上有人打了起来,您若是感兴趣, 要不慢租条船去看看?”

    李长泽:“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要陪着重要的人,何老板孤身一人多无趣啊,何不找个小娘子共度良宵,何必跟我们呆在一块儿。”

    话里话外,倒是把何升归为“外人”的范畴了,

    何升微笑说:“您贵人事忙,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

    “自然是出来见我阿煊的。”说着,不给贺景泠反应的机会,带着人往人堆里走。

    贺景泠跟着他的步子,疑惑般故意问:“何升与我相交多年,你以前也见过,怎么自从回来每次你们见面你说话都这么……”

    他故意欲言又止,瞧着李长泽的目光像是带着探究和好奇。

    “都怎么?”李长泽身体渐渐逼近他,旁若无人地在贺景泠脖颈间嗅了嗅。

    贺景泠伸手抵住继续靠近的李长泽:“我把人叫了出来,现在又丢下他是什么道理,东西给你了,还不放我走?”

    李长泽:“想走?今夜你是我的。”

    “蛮横无理。”

    “欲擒故纵。”

    “知道还是要上钩。”贺景泠上下扫视他一遍,评价说·,“奸诈。”

    李长泽从善如流:“故意使诈诈那小贩,狡猾。”

    街上人越来越多,贵人的仪仗过去之后再次恢复了熙攘的模样,他们走到一座桥上,并排站着,放眼望去灯火十里照长街,河水都被映衬出了热烈的色泽,精致或简陋的河灯在平静的水面上次第绽放,熠熠生辉。

    贺景泠出神地看着,忽而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动声色敛下晦暗的情绪,身旁的李长泽突然兴致勃勃说:“阿煊,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贺景泠:“我三岁就不玩这个了,小孩子才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一个河灯要是能祈愿心想事成,那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平之事。”

    李长泽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好。”说罢拉着贺景泠就往卖河灯的方向走,一本正经道,“我今年刚好三岁,再玩一次也不丢人。”

    贺景泠:“……”

    两人挤过人流来到卖河灯的老汉面前,李长泽问:“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贺景泠嘴唇动了动,想说这玩意儿粗制滥造,他就是要也要请专门的人给他做,用琉璃灯,金箔纸,整个河面都只有自己的灯。然而半天没等到回应李长泽已经自作主张买了两只荷花灯。

    他走过来递出其中一只给贺景泠:“拿着。”

    贺景泠一动不动:“丑。”

    李长泽挑了挑眉,认命的点点头;“行,谁让我们三公子金贵,小的给您放这丑灯。”

    贺景泠忍俊不禁,催促他:“知道就好,还不快放。”

    李长泽蹲在河边拿起其中一盏灯,回头看着贺景泠问:“许什么愿好呢,三郎说说。”

    他的目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贺景泠没由来想要避开,就听见他大笑着说:“那便祝三郎所愿皆得偿,福寿无双。”说着极其认真地写了上去,写好后满意地看了看,把灯放入水中推远。

    贺景泠微微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李长泽的背影,李长泽把第二只拿起来:“你也许一个。”

    贺景泠沉默片刻,说:“那我祝殿下君临天下,子孙满堂。”

    李长泽手中的笔一顿,看了贺景泠一眼,那眼神分明含着笑,里面的寒意却毫不掩饰。他轻笑一声,低头拿笔就写,却没给贺景泠看,写了一半直接丢了笔,把灯放入河中推远,说:“不写了,光写有什么用,得做。”

    贺景泠下意识接着问:“做什么?”

    李长泽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不多做,哪儿来的子孙,”他的眼神掠过贺景泠的腹部,“看来我还要加把劲了。”

    贺景泠:“……”无耻。

    他暗骂李长泽个不要脸的,他不要自己还要,于是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见贺景泠吃瘪,李长泽心情大好,大步跟上去:“方才你诈那小贩时多神气,现下这是怎么了?”

    所以他是一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看戏?

    贺景泠这才想起来脸上还戴着一个东西,他取下来突然问:“这东西你在他那儿多少钱买的?”

    李长泽十分得意:“那小贩还算有眼力,知道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二十两银子。”他竖起两根手指。

    贺景泠:“……”

    他没心情计较李长泽话里的真假,目光被前面吵吵嚷嚷的人群所吸引,几人分开了这么久,没想到何升还没有离开。

    何升旁边还有一个人。

    何升扶着老人走到石桥边上坐下,蹲在老人面前说:“我给您看看腿。”

    老人穿着简单,虽然满头白发却仍然精神矍铄,被何升扶着坐下后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何升是在和贺景泠他们分开后看到一个老人被人挤倒在地,于是便上前扶了一把。

    “举手之劳,老伯,您住哪里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老人说:“多谢你年轻人,我府上的管家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找过来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看老人虽然穿着简单,但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何升心想兴许是哪家的长辈。

    既然帮了人也不好现下就离开,他说:“那我在这里陪您一起等您府上的管家找过来。”

    老人再次道谢,问何升:“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何,名敬尧,单字一个升。”

    “敬时尧务作,尽力禹称功②。好名字。”老人感叹了一句,接着又皱起眉来:“怎么听你的名字有些耳熟,能让我有印象的,想来你也是个人物。”

    “无名之辈,许是刚巧和老伯您身边某位认识的人名字相似。”何升谦虚道。

    “年轻人谦虚点好,老朽看你气度不凡,想来家学渊源,家里是做什么的?”

    何升:“原先读过几年书,后来承了父业四处经商。”

    “商人?”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老人一愣,随即态度明显冷了下去,自觉是好言相劝,“商人重利,皆是唯利是图之辈,你年纪轻轻,不想着学以致仕,却自甘堕落成了追逐名利之徒,岂不可惜!”

    何升不知道方才还和善的老伯为什么会对商人有如此重的偏见,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什么,毕竟一个人的观念如何不是他三言两句就可以改变的,但这也不意味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何升淡笑说:“人各有志,岂能一言蔽之。”

    老人看了他一眼,见何升态度不卑不亢,冷哼一声,语气不冷不热:“你年纪轻轻不思进取,还喜欢逞口舌之快,倒是老朽看错眼了。”

    何升抬头:“老伯您看朱雀大街眼下情形如何?”

    老人不明所以,说:“人如海潮。”

    “您说这是为什么呢?”何升继续问。

    老人目光一凝:“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去当今陛下治理得当。”

    何升不疾不徐道:“您是读书人,想来对朝政了解颇深,圣德七年,陛下打破旧规允许大齐商人和他国通商往来,圣德十年,陛下在又大幅度降低行商税赋,颁布行商令为商人跨地域经商大行便宜,圣德十五年,陛下将盐铁官营改成官商合营,后来更是有了民营一说,如今大齐欣欣向荣,朝廷重视商人活跃,以致经贸发达,何来高低贵贱一分。”

    老人被堵的哑口无言,何升见状温和一笑也不再多说。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人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但何升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依旧遵循着一开始的承诺等着老人府上的人来接。

    贺景泠和李长泽站的地方并不显眼,他回来这么久,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再见到贺承礼,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煊公子?”

    一道苍老的略显迟疑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寂静,贺承礼和何升同时望过来。

    第035章 探望

    贺景泠看了眼喊自己的人, 是贺承礼府上的老管家,手里拿着包像是糕点的物什,大概方才是去买东西了。他现在原地没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人的目光在他和老人间来回逡巡。

    何升看了看贺景泠, 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老人是谁,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老管家还要说话,贺景泠重新戴上那张面具,声音冷淡:“认错人了。”

    老管家面露凄色,他是看着贺景泠长大的,又怎么可能认错人,瞧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变成现在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说过, 只是老太傅在家不让提起, 所以对贺景泠如今的情况知之甚少。

    但不管怎样, 他都相信不管贺景泠如何做, 做什么, 都有他的苦衷, 当年那样性情飞扬的小公子,谁见了不欢喜,如若不是家逢巨变, 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您受苦了……”

    “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鼠辈, 从前老夫还夸你一句敢作敢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你还懂得了脸面二字,知道自己做了丑事有辱家门, 出来还要遮面,既如此,又何必出来招摇,就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好好待着,而不是出现在闹市之中。”

    贺景泠本欲走,听到这话反而停下脚步,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眼神冷冷地盯着贺承礼:“我做什么,怎么做,好像是和您老无甚关系?你是名门贺家,鄙人不才,不过是个与商人为伍的平头百姓,谁敢高攀你们呀。”

    贺承礼被气得够呛,当年他为了保全家族亲自把庶子一脉从族谱除名,自己也致仕归家,族中年轻一辈更是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祈京贺家就此没落。

    在富贵云集的京城,人走茶凉才是常态,他们如今不过是个没落家族,那里还算得上名门望族,所以“高攀”二字实在讽刺。

    贺承礼踉跄着站起来,怒叱道:“不知悔改的竖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狂悖。”

    左右渐渐聚拢了看戏的人,贺景泠讽刺一笑,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还是没改,只是不知如今您学生几何?”

    作为一代鸿儒,贺承礼可谓是桃李遍天下,当然这都是从前的盛况,而今世人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把曾是贺老太傅的学生看作人生一大幸事的人不在受人追捧,贺府如今也是门可罗雀少有人至。

    贺承礼被气得脖子发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非他就是你那相好,如此招摇过市,简直恬不知耻!”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贺景泠旁边的李长泽。

    何升:“……”

    李长泽轻咳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个打扰一下,冒昧问问,您老和贺煊是什么关系啊?”他这话状似无意,却直戳贺承礼痛楚,话里话外都是再讽刺贺承礼多管闲事,于是得到贺承礼一记怒视。

    贺承礼:“……老夫生平识人无数,像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当世罕见,世风日下……”

    李长泽说:“行了行了,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跟个跳梁小丑一样出来乱吠,您要是有那闲工夫,还是多教教您族里那些扶不上墙的子弟吧。”

    他这般无赖的模样让贺承礼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你……”

    贺景泠面具下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贺承礼怎么也想不到眼下这个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周围人越来越多,不用等明天,他和贺承礼这次相见就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贺家在祈京早就是个笑话,贺景泠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他们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了人群。

    何升见他们离开也跟了上去,围着看热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般说:

    “欸,好像刚才过去的那个才是何升啊,那贺景泠身边那个是谁?”

    “你出头说话,也不怕被人认出来。”贺景泠低声说。

    “我都穿成这样了,还戴了面具,谁要是还能认出我来,他得是多爱我呀。”

    贺景泠想提醒李长泽要点脸,转念一想自己方才确实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顿时无语,李长泽这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占人便宜,没好气地说:“是啊,爱死你了。”

    李长泽听后一顿,随即眉开眼笑说:“三郎这么说我可要当真了。”

    被李长泽这一搅合,他心中那点郁气到不知不觉散了,无视了李长泽“深情款款”的眼神,贺景泠沉默片刻,不在纠结方才的事,转移话题说:“后天你们就要去京郊行宫了,你万事小心。”

    李长泽笑意不减,深邃的眸中映着远处的灼灼星火:“有你这句话,我自当小心。”

    远处河面上一艘画舫上身材魁梧的男人搂着柔若无骨的美人儿,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

    贺景泠收回目光垂下眼道:“卓小宛已经说服了赫舒,她现在去了高慎那里,去行宫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她,她会帮我们盯着高慎的,想要将高家连根拔起,无论是高慎还是高贵妃,都逃不掉。”

    李长泽玩味地说:“不是都准备好了嘛,阿煊,你说我父皇要是知道高贵妃的事,会是什么表情?”

    贺景泠短暂地沉默一瞬,接着若无其事地笑说:“惊讶,愤怒。痛恨……大概都有吧,被人背叛,想来是个人都不会痛快,更何况是九五至尊。”

    李长泽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而道:“晋王不在,齐王倒是规矩了很多。”

    “听说他在路上遇刺,受了些伤,病了一路,现在还没有到燕阳。”

    “景弟,”何升找到他们,他走过来对着李长泽点了点头,说,“时候也不早了,祝安他们在那边马车里等着,现在要回去吗?”

    说完还看了眼李长泽。

    贺景泠诡异地缄默两秒,他对着李长泽这种人可谓是遇强则强,一个比一个脸皮厚,谁也不服气谁,可对上何升这种正人君子,到底没李长泽脸皮厚。

    李长泽笑眯眯说:“他今夜不回去了,你们回去吧不用等我们了。”

    何升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景弟前些日子才还被人追杀过,若是宿在外面,怕不安全。”

    “有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何老板放心,再说还有狄青跟着呢。”

    今夜狄青一直没有现身,只在暗处,他一直贴身保护贺景泠,有他在,又是在城内,确实不大可能出什么意外。

    贺景泠说:“何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何升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好,那你们千万注意安全。”

    夜有些深了,街上拥挤的人潮逐渐散去,热闹渐渐平息,长街归于寂静。女子架着醉酒的郎君从街上摇摇晃晃的走过去,路过贺景泠他们时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贺景泠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等人走过,他手中已经多了张图纸。

    贺景泠打开看了眼,把手中的东西对李长泽挥了挥笑道:“万事俱备。”

    李长泽不知道是在找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忽地眼睛一亮,他回头对贺景泠说“等等我”然后快步过去,一家正在关门的店铺老板被他叫住。

    贺景泠站在原地将图纸仔细折好装到随身携带的锦囊中,他大约知道李长泽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李长泽和那老板说了些话,老板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李长泽神气十足地拿着一包点心朝这边走过来。

    他对着贺景泠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贺景泠没说话,由着李长泽折腾,走到街尾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马儿等在那里,李长泽翻身上马,朝贺景泠伸手:“来。”

    贺景泠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把手递给了李长泽,说了句:“你可真闲。”

    李长泽不理他,带着贺景泠纵马狂奔,索性街上已经没了一个时辰前的盛势,一路上畅通无阻。

    贺景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疾驰过了,微冷的夜风从脸侧吹过,墨色的长发尽数扑入李长泽的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向着城门方向奔去,在城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出了城。黑色的马儿在夜色中仿若离弦的箭,载着人瞬息间消失在原地。

    如此赶了小一个时辰的路,贺景泠觉得自己的腰都被马儿颠散架的时候,终于到了。

    山路没法继续骑马,只能爬上去。贺景泠抬头看了眼被夜色隐藏的高山,无奈地说:“我怕是没力气往上爬了。”

    说完看了眼李长泽。

    李长泽将马栓好后走了过来,抬手把贺景泠被吹乱的头发捋了捋,在他前面蹲下,说:“上来吧。”

    贺景泠等着他这句话,他从善如流地趴在李长泽宽厚的肩头,并不十分走心的夸了句:“李宴你真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李长泽哼笑:“你第一天知道?”

    贺景泠纠正他说:“我刚刚知道。”说完他小小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抬手锤了一下李长泽,愤愤地骂了句,“流氓。”

    李长泽手上又是一抓,疑惑地说:“奇怪,你不是喜欢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夜风中芳华寺几个破财的大字摇摇欲坠,李长泽把人放下来,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在外面逛了这大半天,不就是想来见她。”

    贺景泠:“……自以为是。”

    李长泽配合地点点头:“是是是,三公子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第036章 回家

    屋中烛火并不太亮, 寺庙里房间有限,不大的屋子住了两个女人,年轻点的那个约莫四十来岁,正在院中浆洗衣物, 边洗边抱怨说:“也看不见, 还点着蜡烛, 这不是浪费吗?”

    一个年轻和尚走过来冲她比划:“你要的素面煮好了。”

    女人听闻立刻粗着嗓子大声吼道:“诶,好嘞。”她在水里三两下洗净了手,然后往身上擦了擦,起身往外面走去。

    不多时,端了碗热腾腾的面条回来。她端着碗走进院子,眼睛随意一瞟,看见石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声音太大,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放下碗拿起东西看了看, 又放到鼻子边闻了下, 发现是一包糕点。

    “难不成又是空释那小孩儿买的?怎么不进来?”她往院门口望了亮眼, 自言自语说, “多半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小孩儿也忒有心了。”

    柳桂英再次端起面碗,一只手拿起那包点心往屋里走去,进了屋, 入眼便是一个垂着头在灯下做针线活的老人。

    “李阿婆, 今儿是你六十六大寿,柳桂英给你贺寿了。”大嗓门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着, 气势骇人。

    说着她夺过老人手中的东西:“都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别做这些,快把面吃了吧, 再不吃就要坨了。”

    李氏手在桌边摸索,柳桂英把筷子塞到她手上:“让厨房的师傅专门做的,这碗面还是我给人家洗衣服换来的。”

    李氏听着柳桂英这么说只一直笑,皱纹爬满了她的脸,一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她似乎不善言辞,在柳桂英这样性格豪横的人面前显得局促不安,过了半晌她才蹩手蹩脚地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倒也相处融洽。

    柳桂英叉着腰把院子里捡的东西丢在桌上:“快吃吧,这里还有一包点心,是空释拿来的,你吃完了就把碗放那儿就是,我衣服还没洗完先出去了。”

    她粗着嗓子说完,皱着眉头似乎舍不得那燃烧着的蜡烛,想要灭了,抬起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一脸不爽地走了出去。

    李氏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面,她知道手旁边放着点心,伸手在桌子上摸索,没摸到东西,手碰到烛台,本就旧损的烛台偏斜着往外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声音不大,外面洗衣服的人根本听不见。

    李氏听见有人进屋,把地上的烛台捡起来,以为是柳桂英又回来了,嗫嚅地说了句:“谢谢。”

    也没想起来若是柳桂英动静不会这么小。

    李氏本是贺承礼府上的婢女,若不是生的儿子争气,压根不会有人记得她,但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她就搬来了芳华寺,只想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也不离开。

    因为李氏看不见,再加上柳桂英的耳聋,两人的日常交流大多都是靠着柳桂英的主观判断。

    前些天李氏摔断了腿,虽然现在恢复的不错,但短时间内还是不能下床。她没听见柳桂英哐啷作响的声音,对着寂静的屋子试探的出声喊:“……桂英,是你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后,她也没想着能把院子里的人叫答应,只是慢慢吃完了剩下的面条。

    过了一会儿面条吃完,她放下碗筷在床头摸索到了柳桂英放在那儿没做完的活计。

    李氏绣工极好,即使现在看不见了功力也丝毫不减当年,她穿的件普通不过的布衣,可能是要在夏日来前提前给自己做夏衣。

    可仔细一看那衣服根本不是她的尺寸,甚至不是女子的样式。

    这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李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总是时不时叹气,手里动作不停,她的眼睛早年就哭瞎了流不出泪来,灰蒙蒙一片,混浊没有光彩。

    李氏也不是什么要强的女子,她的前半生可以说顺遂安稳,幼时被父母卖进大户人家,一路从末等丫鬟做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又嫁给了当时的状元郎公子。

    虽是妾室,于她来说也是平步青云了。

    李氏幽幽叹息,摇曳的烛火从她脸上掠过,留下片片斑驳,那张脸沟壑纵横,都是因为晚年遭逢巨变的不幸留下的痕迹。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脸上时而出现愤恨又时而痛苦表情,最后开始小声呜咽,不过那哭声更多的是干嚎,就像患有沉疴旧疾的老人临死前的嗥叫,在漆黑的夜里让人头皮发麻。

    其实今天不止是李氏的生辰,也是贺景泠的父亲贺从连的生辰,只是从前贺从连常年在外,几乎从来没有在祈京过过生辰,所以这件事也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

    本想看一眼就走,但他始终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一步步走到那枯槁苍老的女人面前:

    “祖母……”

    这声祖母宛如晴天霹雳,李氏顿时惊骇地瞪大双眼,半天没有动静。

    贺景泠伏在李氏膝前再次唤了声:“祖母,是我。”

    李氏整个身体跟着一抖,接着颤抖的手抚在贺景泠的脸上:“欸!”

    贺景泠道:“我来接您回家了。”

    *

    皇宫。

    “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谓何事?”李长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

    一旁的齐王李怀安道:“皇兄,父皇召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罪臣董伯远已经伏法,如今兵部尚书一职尚且空缺,不知皇兄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等李怀安说完,齐帝接着开口道:“叫太子过来就是齐王说的这件事,董伯远的事你处理的不错,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齐王推荐了兵部侍郎匡衡广,太子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李怀安之所以行事张狂无非是因为母家得势,晋王就是因为在六部中有自己人所以才能和他抗衡,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李怀安自然迫不及待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齐帝叫李长泽来,自然是对李怀安的提议不太满意,李长泽若能猜中他的心思,就该知道怎么做。

    可若是自己提了另外一个人出来,那便是得罪了齐王,齐帝还会疑心他有结党之嫌。

    李长泽拱手道:“父皇,四弟既然推荐了匡大人,必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儿臣才回京不久,尚书一职对朝廷至关重要,不可轻率,既然四弟举荐了匡大人,父皇定夺就是。”

    旁边的刘盛宁听了李长泽的话,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愈发压低了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怀安听见李长泽这么说德意志情溢于言表:“父皇,既然太子皇兄也赞成儿臣,就请父皇尽快下旨。”

    齐帝看着下面的两个儿子,沉思半晌,才沉声说:“兹事体大,朕还要好好考虑一下,齐王未免太心急了些。”

    李怀安一听,齐帝叫他们来不就是询问意见的吗,现在都没有异议了为什么还要考虑?

    “父皇,匡大人为官多年克己奉公,这次董伯远出事也没有牵连到他,如今兵部没有比他更有资格担任尚书一职的了,还请父皇早下决断。”

    李长泽十分有眼力劲儿的添上一把火道:“父皇,儿臣也举荐匡大人担任尚书一职。”

    齐帝眉头一皱:“太子此话何意?”

    “这次儿臣奉旨主办董伯远一事,匡大人一直尽心尽力,事事周全,而且在兵部匡大人已经是左侍郎,只有他担任尚书才能服众。”

    李怀安听得面上一喜,心道李长泽这是想卖给他人情?转念一想他这个太子皇兄素来公正,只会就事论事,榆木疙瘩一个,怎么可能有那个脑子。

    不过他还没高兴两分钟齐帝就面色不虞地说:“兵部不是只有匡衡广一个资历老的,他是左侍郎,还有右侍郎,侍郎之下还有中正和员外郎,你身为太子,连朝廷大员的履历都分不清楚,没有自己的主见,将来怎么处理天下事?”

    齐帝贵为九五之尊,早就习惯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的几句话已经让整个御书房气压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怀安刚要争辩,齐帝一个眼神直接让他闭嘴了。

    “还有你,”李怀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齐王,没规矩的东西,见了太子连礼都不行,你母妃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李长泽说:“父皇息怒,儿臣和四弟关系要好,一向都是这样,父皇要怪就怪儿臣,儿臣身为兄长没有给皇弟们做好榜样,儿臣该罚。”

    说罢就跪了下去。

    李怀安对齐帝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眼下也只好跟着跪下:“父皇息怒,儿臣着急替父皇分忧,一时忘了规矩。”

    “替朕分忧,齐王是现在就想代替朕了?”齐帝冷笑问道。

    李怀安顿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儿臣不敢,父皇明鉴,儿臣并无此意啊!”

    李长泽:“四弟绝无此意,父皇息怒。”

    齐帝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个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叫你们来是商量事情的,结果没一个能让朕省心的,琮儿年级比你们都小,却一直都是最省心的,去燕阳赈灾的重任朕除了交给他都不知道还能交给谁来做。”

    第037章 春猎

    永安宫内。

    高贵妃正慵懒地坐躺在贵妃榻上, 几个小宫女正在为她揉腿。

    韩轩躬着身子进来了,附在高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高贵妃面色一沉:“都下去。”

    等人走后,她问:“皇上在元极殿斥责了瑛儿?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韩轩跪在榻边替她揉腿:“回娘娘, 据说是咱们殿下推举了兵部侍郎匡衡广匡大人为尚书, 陛下不知怎的就生了气。”

    高愉冷笑:“陛下对我们高家这般忌惮, 又怎么可能用瑛儿推荐的人,不过是叫去做做样子,瑛儿这傻孩子怎么就真信了呢。”

    韩轩迟疑了一下说:“陛下也叫了太子。”

    高愉目光一凝:“叫太子干什么?也是问兵部尚书一事?”

    韩轩:“太子是董伯远一案的主办人,叫去问问也不意外,听说陛下也问了太子的意见,太子殿下也推举了匡大人。”

    “太子那个蠢货,自己没主见害的瑛儿被陛下训斥,怎么偏偏太子之位就是他的?跟那个没用的皇后一个德行, 看得人就烦。”

    韩轩见高贵妃如此气愤, 小心提议说:“娘娘, 眼下晋王不在祈京, 可我们殿下不止晋王一个对手啊。”

    “你是说……”

    “左右春猎就要到了, 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高愉懂了他的意思, 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重新靠回软榻上:“还是你贴心。”

    几日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护卫着皇室宗亲和大臣们出发前往京郊行宫。

    李长泽一身轻便利落的骑装和齐帝并驾而行, 走了半日, 到了行宫以后又马不停蹄安排各种事宜。

    夏日还没有到,但气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升高了许多。李乐伯找到李长泽的时候他正在和高慎交谈营帐周围防卫的事, 见李乐伯来了,两人也商讨的差不多, 高慎微微点头算是见礼了:“信王爷也来了。”

    李乐伯说:“高统领要负责守卫一事,辛苦了。”

    高慎慢条斯理说了句不敢然后道:“既然殿下和信王爷有事要谈,那臣便先告退了。”

    李长泽点了点头:“也好,高统领先去忙吧。”

    见人走了,李乐伯打趣说:“你这个太子可真够忙的,这都连轴转了七八个时辰了吧,不像我闲人一个,轻松自在。”

    “我是没有皇叔的好福气了,皇叔若是觉得太无聊,明天和我比试一场如何?看谁打的猎物多。”李长泽道。

    李乐伯:“我骑射什么水平你不知道?殿下在平凉呆了那么久,怎么也不可能赢得过你,说起来殿下那匹乌骓马真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比驭马司里面的马可强多了。”

    李长泽:“再好的马也比不上父皇的汗血宝马,皇叔要是喜欢送你就是,不过还是提醒皇叔一下那马儿凶得很,当时驯马的师傅足足训了半年才敢带出来。”

    李乐伯摆摆手说:“这样的好马给我用也是浪费,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今天好好休整一下,明天还要靠那马儿夺魁呢。”

    “皇叔说笑了,有四弟在,谁能赢得了他。”

    “骑射确实是怀安的长项。”李乐伯感叹地说完,把目光移到了远处,李怀安的营帐那里。

    几个侍卫守在左右,营帐内。

    高贵妃和李怀安正在谈事。

    李怀安:“母妃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高愉似乎心中有气,哼笑说:“你舅舅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方才我派人去找他,他竟然把你上次送给他的小妾带来了,青天白日就在帐内……”

    李怀安一听这话脸色不由黑了几分,不过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压下心底的那点子不悦问:“母妃找舅舅是有什么事吗?”

    高愉压低声音正色说:“皇儿,李叔同这次侥幸逃了,陛下听说了此事还在元极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左右他才过去,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别让你父皇察觉出什么不对才好。”

    李怀安知道高愉说得对,虽有些不服气,但也别无他法:“母妃说得是,父皇本就偏爱李叔同,他要是出了事,父皇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李怀安想到高愉方才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赫舒那儿屡次碰壁,本就心烦意乱,偏偏其他妾室又没有卓小宛貌美妩媚,怎么不心痒难耐。

    “瑛儿,你在想什么呢?”高愉见李怀安走神,面露不悦。

    “啊,儿臣没想什么。”李怀安回过神来,有些勉强的笑了下,“母妃方才说什么呢?”

    高愉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晋王不在京中,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瑛儿,本以为这次兵部尚书的位置能让我们的人来坐,没成想皇上竟然定了那个楚寄远,他虽然是右侍郎,可比起匡衡广还差一大截呢,你父皇对咱们高家防得可真紧。”

    说起这事李怀安就一肚子气,自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以后他是起了心思,可明明自己和李长泽都推荐匡衡广,皇帝偏偏一声不响选了那个油盐不进的楚寄远,自己还为这事被皇帝训斥了一通,实在可气。

    “那个楚寄远比李长泽还要固执,简直就是粪坑之石,儿臣这辈子能碰上两个这样的人真是倒了血霉。”

    自己都儿子,高愉能说什么,她咳了咳:“瑛儿,谁做尚书不要紧,有我们高家在,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这次可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李怀安懂了高愉的意思,表情逐渐阴冷:“太子这么废物,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偏偏立他为太子,我哪点不如太子了,我们高家世代忠良,难道还比不上皇后一个外族来历不明的女人。”

    高愉冷哼:“你父皇最看重自己的脸面,若无故废后还不遭天下人议论,不过皇后在宫中早就是形同虚设,我儿不必在意,只要太子之位是我们的,旁人拿什么来争。”

    “母妃说得对,他李长泽无才无德,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李怀安冷笑道,“若是他的腿断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坐稳太子之位,天下可不需要一个瘸腿的皇帝。”

    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小心禀报:“娘娘,您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李怀安眉头一皱,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本王在和贵妃议事吗,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闯进来。”

    韩轩立刻跪在地上,头埋得死死的;“殿下赎罪。”

    高愉快速扫了他一眼:“没传你你进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第二日。

    代表皇家威仪的旌旗在长风中肆意招展,辽阔的绿野上春光大盛,绿意葱茏。

    齐帝站在搭好的遮阳挡风的锦棚中,他正值壮年,身高八尺雄姿英发,左右都是龙章凤姿的青年才俊,身后的嫔妃夫人们也都是利落轻简的装扮。

    齐帝心情大好,高声道:“朕记得去年是齐王拔得头筹,今年你们可别让着他,谁拿了第一朕重重有赏。”

    李怀安:“父皇,儿臣才不怕他们,今年这恩赏必定是我的。”

    齐帝指了指他,摇头笑道:“朕记得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也是个精通六艺的人,今天来了吗?”

    徐安连忙拉着徐仲先出列:“陛下,犬子在此。”

    “回陛下,臣在。”徐仲先跪下行礼道。

    “朕记得你,我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叫徐清鹤,徐仲先是吧。”

    “陛下好记性。”徐仲先道。

    徐安拉了一下儿子,示意他注意分寸。

    齐帝倒是没在意,欣赏的点了点头道,“徐尚书会教儿子,既然娶了青阳,那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人群之中的宋景章被同为尚书的父亲宋进桓狠狠剜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你看看人家!”

    宋景章无所谓哼了一声:“人家怎么了,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爹你喜欢他明儿找徐大人商量商量,你再生个妹妹什么的,只可惜现在徐仲先已经成婚,就是我有妹妹,也只能去做妾了。”

    “混账东西,这种话也能说出口,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宋景章:“爹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丢不丢脸。”

    “你还知道丢脸,我以为你不要脸呢。”宋进桓气得胡子都在抖。

    “爹,皇上面前,你注意点。”

    旁边传来阵轻笑声,李珩衍扯了下嘴角:“兄长可真会说话。”

    没想到父子俩的谈话被明王给听进去了,宋景章表情讪讪:“王爷。”

    虽然明王娶了自己的女儿,可宋进桓在他面前依旧是战战兢兢,这明王素来不近人情,不知道刚才那一笑是什么意思,他心惊胆战地想。

    “小儿鲁莽无知,让王爷笑话了。”

    “无妨。”李珩衍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淡声问,“我送你的萧怎么没见你带着?”

    宋景章爱好音律,那萧确实是个好物,他没心没肺解释说:“不是要打猎吗,万一碰碎了怎么办,王爷放心吧我好好收着呢。”

    宋进桓低着头,眼神莫名地扫了眼自己的傻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寒窗苦读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他情愿自己猜错了明王的心思。

    这个女婿在祈京不显山不露水,最了解他的除了信王大概也就是自己这个老丈人了。

    前面齐帝大笑道:“行了,今日就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猎场上有十个箭靶,只有射中六次以上的人才可以进入猎场参加比试,李怀安迫不及待一马当先,接过旁边士兵递过来的弓箭,胯.下的马还在拼命奔跑,只见他搭弓拉弦,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直中靶心。

    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十支,全都正中靶心,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喝彩。高愉看了眼旁边的怜妃,德意之情溢于言表。

    很快李怀安的影子便看不见了,下一个是明王,李珩衍上前行礼道:“皇兄,臣弟献丑了。”

    齐帝:“你别谦虚,可别让着他们。”

    李珩衍微微俯身示意,接过弓箭说:“臣弟没有齐王的好箭法,就站在此处射吧。”

    说罢,众人只见眼睛一花,三个箭靶同时中靶,李珩衍竟然三箭齐发,虽是站在原地射的,可也足以让人惊叹,场上顿时又是一阵喝彩。

    李珩衍一身白色简装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容貌俊美,端的是玉树临风冷傲出尘,无数在场贵女只能心中暗暗叹息明王已经娶妻,然后又纷纷把嫉妒的目光射向明王妃宋景如。

    李乐伯苦着一张脸道:“皇兄,臣弟没怀安这么好的本事,也没十三哥的准头,臣弟连兔子都不敢杀,您就别为难臣弟了吧。”

    徐仲先也在一片喝彩声中离开了,然后是宋景章离开的时候宋进桓已经没脸见人了。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见李长泽迟迟不动,场上众人一时神情莫测,齐帝忍不住催促

    “太子,该你了,”

    第038章 遇刺

    李长泽尴尬一笑, 也知道自己不得不上,于是道:“儿臣献丑了。”

    “你是太子,说话要注意分寸。”对于李长泽唯唯诺诺的表现齐帝很不满意,看到他这个样子难免想起皇后, 顿时没什么好脸色。

    李长泽拿过旁边递过来的弓箭上了马, 弯弓搭箭, 狼腰猿臂姿势极其漂亮,众人不由一阵恍惚,只见李长泽面色沉静,五官俊朗坚毅,在他瞄准的那一瞬间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然后面色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见射中了箭靶,李长泽明显松了口气,丝毫没觉得丢人, 接着抽出第二支箭来, 打算一鼓作气, 然后这次运气明显没有那么好了, 连箭靶都没射中。

    李长泽有些急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射箭。

    宋进桓悄悄瞧了眼齐帝, 腰杆也挺直了,脸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李长泽一共射中了五次,还有四次直接脱靶, 一次力道不够中靶后又掉下去了。

    这下在场众人都噤了声, 该进去的都进去了,身为他们所有人中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的太子却被拦在第一道关卡, 齐帝的脸色可以用阴沉来形容了。

    他们如何敢笑。

    李长泽擦了擦汗,讪讪喊了声:“父皇, 儿臣射完了,儿臣献丑了……”

    众臣不约而同想:确实……

    卢飞实在没忍住,小声对纪风道:“殿下装得可真像。”

    纪风:“噤声。”

    “看来儿臣只能跟着父皇还有众大臣们等在这里了。”李长泽颇为遗憾的说完,不动声色收起嘴角的笑意,余光扫了眼被他气的脸色发黑的皇帝,还有在一旁小心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皇后,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冷笑。

    旁边的刘盛宁扬声道:“老奴就觉得方才扬起了一阵风,把殿下的箭都吹偏了,为公平起见那一箭不应该作数,陛下您说呢?”

    大臣们也纷纷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点头附和:“是是是,刚刚起了好大一阵风,我差点都被吹倒了……”

    李长泽:“……”

    齐帝没说话,刘盛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从旁边士兵那里再次拿了一支箭,捧到李长泽面前:“殿下,请您再射一箭。”

    李长泽看了眼齐帝,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许的意思,他故作勉强,无奈接过:“那好吧。”

    说的好像十分为难。

    许是顶着压力,太子这一箭竟然正中靶心,大臣们当即毫不吝啬的夸口称赞,李长泽走到齐帝面前拱手道:“父皇,儿臣去了。”

    “去吧。”齐帝缓缓道。

    李长泽正要转身,又停下来。旁边的刘盛宁心里直呼祖宗,李长泽道:“父皇,今日天气甚好,您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趣,何不同大家一起去猎几只麋鹿。”

    齐帝面色稍缓,说:“太子且去,朕和珍妃随后就来。”

    后宫之中怕也只有珍妃能陪齐帝狩猎了,众臣这才看见珍妃早就换了身红色骑装,红色本是正宫皇后才能穿的颜色,他们看了眼站在那里凤冠霞披却不怎么起眼的皇后,想起太子刚刚的表现,心里的计量又多了几分。

    李长泽入来林子,身后的侍卫紧紧跟着他,一行人在林子里转了小半日收获一般,前方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李长泽看了眼,说:“孤猎的差不多了,你们把东西带回去吧,孤要自己转转。”

    众侍卫看了眼收获的猎物,什么都没说依令行事,除了纪风和卢飞其他人都走了。

    李长泽道:“你们也走吧,”

    卢飞张了张嘴:“那殿下自己小心。”

    李长泽嗯了一声,抚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拉了拉缰绳,朝着林子都深处走去。

    ……

    等齐帝他们回来至少还要一两个时辰,今天珍妃这么得脸,想来也没自己什么事,晋王不在,她心里记挂着,也懒得看到高愉那张得意的脸,起身告辞了。

    紫阳也跟着过来,搀着怜妃的手:“母妃脸色不好,是又在担心殿下吗?”

    怜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有孕在身,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照顾好你自己。”

    紫阳低头应是,一脸担忧:“殿下遇刺,好在有惊无险,妾身只恨不能陪在他身边。”

    怜妃叹了口气:“琮儿吉人自有天相,你我也不要太过担心,实在放心不下就多给他祈福吧。”

    紫阳离开后怜妃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宫女阿香问:“娘娘,是有什么不适吗?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本宫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你下去吧,过一个时辰再来叫醒本宫。”

    等阿香走后,营帐内又恢复了沉静。怜妃眼脸上的困色慢慢消失,她抬手抚摸鬓边的金钗:

    “人都走了,还不出来吗?”

    床帘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竟是赫舒。

    怜妃看见她,笑道:“不知道贵妃姐姐看见自己的儿媳在我营帐中会作何感想。”

    赫舒走到她面前冲她微微俯身:“怜妃娘娘。”

    “你方才对本宫示意要单独相见,是想说什么?”

    赫舒坐到怜妃对面,精致清冷的年轻容貌让怜妃心中不由有些嫉妒。

    赫舒开口道:“听说晋王殿下在去燕阳的途中遇刺,不知可查出来凶手是谁?”

    “你什么意思?”怜妃冷笑说,“背后凶手是谁早晚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本宫不急。”

    赫舒垂眸一笑:“娘娘可以不急,只是晋王殿下为了怕您担心,没让下属告诉您实情,听说殿下前两天才醒,至今还下不了床。”

    “放肆!”怜妃柳眉倒竖,“你敢诅咒亲王!”平日里在聪明的人在唯一的儿子的事情上也做不到冷静自持。

    “赫舒说的是真是假,娘娘事后一查便知。

    怜妃死死盯着赫舒,想从赫舒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过了半晌,才冷冷开口:“你究竟想干什么?”

    赫舒:“我是来帮娘娘的,娘娘在后宫这么多年,高贵妃跋扈,难道就不想除之而后快?”

    怜妃实在不懂,赫舒是齐王妃,扳倒高家对她有什么好处。

    赫舒却没想为怜妃解惑:“赫舒无意间得知了高贵妃的一个秘密,一个可以让高家覆灭的秘密,诚心想要告诉娘娘,娘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只要有高家在一日,高贵妃和齐王就永远压在娘娘和晋王的头上。”

    *

    贺瑶华曾跟随父兄上过战场,武艺胆识都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以相比的,跟在齐帝身边,箭法比边上的一等侍卫还要出众。

    在射中了一只梅花鹿后,齐帝大声赞赏道:“好,爱妃果然箭法超群。”

    贺瑶华一身红装明艳大气:“不曾勤加练习,都手生了。”

    齐帝说:“已经胜过许多男儿了。”

    他们出来许久,侍卫长恭敬地提醒他们该回去了。

    贺瑶华道:“臣妾记得这片林子里有处桃花林,年少时曾无意间撞入,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想去找找,陛下不妨先行一步,臣妾也好独自去寻找些野趣儿。”

    齐帝无奈笑道:“也好,爱妃去吧,朕也回去看看齐王他们的战绩,你们照顾好珍妃。”

    “是。”

    等人走后,齐帝心满意足地看了眼捕获的猎物,沉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话音刚落,他正要翻身上马前面的林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等人出来才看清,竟然是李长泽。

    “太子?你怎么在这儿?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李长泽下了马:”见过父皇,我让他们把猎物先送回去了,儿臣随便转了转正要回去,没想到先在这里碰到了父皇。”

    想起方才靶场上李长泽的表现,齐帝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太子捕获了多少猎物?”

    李长泽有些惭愧:“儿臣技不如人,只有父皇所获五分之一不到。”

    他和珍妃只随便猎了些野兔飞禽,齐帝没说什么:“回去吧。”

    李长泽道:“是。”

    两人翻身上马,谁知下一秒林中突然一声哨响,接着繁茂的高树之上数十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突然跳了下来,将齐帝和李长泽团团围住。

    “上!”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黑衣人动作迅速,眨眼就冲到了他们面前。

    变故来得太快,周围的人似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喊:“护驾!护驾!”

    林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直直刺向李长泽,李长泽顿了一下,很是狼狈地躲开刺过来的剑,一个侍卫冲到他面前大声喊:“保护皇上殿下。”

    李长泽余光瞥到齐帝被人团团围住,这群人明显是冲着齐帝来的,只是没想到李长泽也在,所以干脆一起杀了。

    为首的一个眼神,顿时黑衣人都朝着他们扑过来,这群人训练有素身法诡异,能在京城培养出来这么多暗卫的人,祈京中没几个。

    李长泽跌跌撞撞来到齐帝身边,他挡在齐帝身前,被侍卫护在中间。

    齐帝大声呵斥道:“朕乃当今天子,你们竟敢行刺……”

    他话还没说话,为首之人冷哼一声说:“杀的就是你。”

    刚才那个挡在李长泽前面的侍卫道:“陛下,贼子太多,您和太子殿下骑马先行,臣等来断后。”

    能护卫皇帝的武功自然也不会太低,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所以才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因为受到惊吓他们的马往前跑了一些,双方拼杀的你死我活,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他们再次走到马儿边上。

    李长泽道:“父皇,快上马……”

    一个刺客见他们要逃跑从侧面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来一剑,齐帝受了轻伤,见状来不及多想,直接把面前的李长泽扯过来替自己挡下这一剑……

    第039章 伤重

    铁剑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入耳, 李长泽闷哼一声,被齐帝抓着的手反握住他,面色苍白:“父……父皇快……快走……”

    齐帝利落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受伤的李长泽, 那一瞬间的眼神平静的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他回过头淡漠地说了句“护好太子”然后在侍卫的护卫下一马当先冲出重围, 消失在林中, 几个想要追上去的刺客也被剩下的人拦了下来。

    齐帝骑走的是李长泽那匹乌骓马,他的那一匹已经被刺客捅死了。

    见皇帝人安全走了,剩下的侍卫如释重负般将李长泽牢牢护在中间,侍卫死伤大半,加上李长泽一共还有五个人,而刺客还有十数个之多。

    双方拼杀的你死我活,本就受了伤的侍卫们渐渐不敌,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李长泽用手揩了下嘴角的血, 脚尖一挑, 掉在地上的剑回到他手中。

    最后一个侍卫眼看着就要被刺客两个刺客捅个对穿, 远处突然飞来一柄长剑, 剑势极快, 刺客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力道骇人的长剑捅穿了喉咙, 喉咙前面的剑柄还在微微发颤,足见力道之大。

    侍卫只觉得眼前一花,长剑被人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刺客的喉咙里拔.出来, 带出来的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 李长泽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另外几个刺客。最后有几个见势不对逃掉了,他也没有去追, 在原地停了两秒,然后转身走到那名侍卫面前。

    侍卫一时有些懵, 只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方才轻轻松松斩杀了刺客的长剑此刻离他喉咙不过三寸。

    “殿殿殿殿……下……”侍卫逐渐回神,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恐,方才的刺客没让他害怕,提着剑对着他笑的太子却让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殿下!”这时卢飞和纪风赶了过来,卢飞他看到李长泽身上的血渍,大惊失色:“殿下,您受伤了!”

    李长泽温和地解释说:“今日我不杀你,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救驾有功,放心,孤会善待你的家人的。”

    话落,手腕一动,侍卫睁着眼睛倒在了血泊中。

    他丢了手中的剑,卢飞和纪风扶着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纪风冷静地说:“陛下骑的马突然发了狂,带着陛下在林子里疯跑,路上撞见了齐王,齐王为了救陛下自己的腿被马踩断了。”

    李长泽闭着眼睛按住腹部的伤口,微微皱眉,方才他本就是想给齐帝挡那一剑的,结果被齐帝一扯,计算好的位置偏了,想到齐帝逃走前的那句话,李长泽心中冷笑,他怕是巴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

    他从身上翻出一个瓶子抛给纪风:“东西处理好。”

    纪风做事谨慎小心,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卢飞道:“殿下,你一开始也没说你会受伤啊,我身上有金创药,给您上点药吧,这药还是以前贺公子给的很管用。”

    李长泽睨他一眼:“上了药我这一剑不就白挨了。”

    李长泽又问:“你确定李怀安的腿断了?”

    纪风肯定道:“不会错,齐王的腿是被发狂的马生生踩断的,皇上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去救人不成,已经被来救驾的侍卫们抬回去了。”

    “但愿他运气好还救的回来。”李长泽勾了勾唇角,李怀安对他的马动手脚的时候会想到这马蹄最终会踩踏在他自己的腿上吗?

    卢飞:“殿下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笑得出来,我们扶您回去吧。”

    “扶?”李长泽意味深长地说,“我现在重伤昏迷命悬一线,怎么扶回去?你不长脑子,就少开口说话。”

    *

    “你怎么走那么慢,在看什么?”青阳摘了些桃花枝,走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徐仲先落后自己好大一截,于是出声催促。

    徐仲先牵着马跟了上来,没什么兴致问:“出来这么久了,他们应该都回去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青阳:“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我想多待会儿。”青阳说着闻了闻桃花,摘了一朵戴在耳边,“好看吗?”

    徐仲先:“好看。”

    “你根本就没看。”青阳瞪了他一眼。

    她是睿王之女,自幼受尽宠爱,眼下又嫁了个满祈京都羡慕的如意郎君,沉浸在甜蜜的婚后生活中的小女儿没什么烦心事,唯一一件大概就是夫君性子有些闷这一件了。

    徐仲先回过头无奈看着青阳,目光却越过她往后看去。

    青阳:“你在看什……”她不满地回过头,身后的桃花树下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正在睡觉,“……么。”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珍妃娘娘。”

    贺瑶华被吵醒,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们容貌姣好的脸上明显愣了下,接着毫不扭捏地站起来:“青阳郡主,徐主事。”

    语气自然平静,没有丝毫其他的情绪。

    青阳福了福身:“珍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您不是跟着皇上在一块儿吗?”

    贺瑶华:“本宫随便转转,随从都在前面等着。”

    徐仲先冲她行礼:“林中一个人独行不安全,娘娘若是不嫌弃,微臣和青阳护送娘娘回去。”

    青阳闻言点头:“是啊是啊,这林中听说有许多猛兽呢,听人说这里面以前还有狼。”

    贺瑶华道:“确实有狼,以前还碰到过。”

    青阳:“天呐这里真的有狼,那娘娘碰到了最后怎么脱险的?”

    贺瑶华平静地说:“被我杀了。”

    徐仲先余光中贺瑶华的身影清晰明艳,却像是烫眼睛,他不敢多看。

    青阳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早就听闻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娘娘您以前这么厉害!”

    贺瑶华笑了下,没说什么:“我出来很久了,不是要送我吗,一道回去吧。”

    徐仲先没有看她,半垂着眼说:“好。”

    正说着,远处跑来一个侍卫急切地说:“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遇刺了!”

    贺瑶华一惊:“怎么回事?”

    侍卫:“陛下和太子殿下在林子里遇到了刺客,太子殿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齐王殿下的腿也摔断了。”

    贺瑶华听得直皱眉:“说清楚,陛下怎么样?”

    “万幸陛下只受了轻伤,只是太子和齐王都伤的不轻,陛下震怒,下令彻查,又怕娘娘有危险,叫臣等来接娘娘回去。”

    几人顿时不在多言,迅速上马往出去的方向赶。

    原来齐帝摆脱刺客的追杀后那马儿不知怎么就发了狂,带着人疯狂的在林子里乱窜,正好被正在打猎的李怀安撞见,看到马上是齐帝,顿时大惊失色。

    然后就是奋不顾身去救人,结果那马儿太过癫狂,李怀安给了它一刀后直接把人踢倒在地,还从他腿上踩了过去,继续狂奔了数十米才倒在地上。

    所幸齐帝身手敏捷在关键时候及时跳下来,身上只受了一些刀剑和树枝的划伤,并无大碍。

    不过太子和齐王就没那么幸运了。

    据传太子在侍卫的力保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被下属背回营帐的时候一身的血把在场的女眷吓得惊叫连连。

    齐王膝盖骨都被发癫的马踩碎了,据太医诊治,已是回天乏术,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好好的一场春猎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羽林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展开调查,所有人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了漫长了几日。

    行宫之内太医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太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斟酌着语气说:“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且当时送回行宫已经太迟了,臣实在……”

    董云萝满眼含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太医,一定要救救宴儿,一定要救救他啊……”

    齐帝一言未发,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对自己长子的生死漠不关心,反而皇后的哭声让他有些心烦:“哭什么,就这么急不可耐给他哭丧?”

    董云萝拭泪的动作一顿,被齐帝吓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齐帝根本没看她,问太医:“太子可还有救?”

    太医心惊肉跳地说:“殿下脉象虚弱,臣医术比不上章大人,他是太医院院首,若是他来,或许还……”

    齐帝不耐:“章太医在哪儿?太子伤重,为何来的不是他?”

    怜妃安抚说:“陛下,齐王殿下也受伤了,贵妃娘娘把大部分太医都召去她哪儿了。”

    旁边的贺瑶华垂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长泽,微微皱眉,太子和齐王同时受伤,她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旁边一直默默流泪的杨正听了这话立刻噗通一声跪下:“皇上,章太医被贵妃娘娘那边叫过去了,齐王殿下虽然受了伤,可太子殿下命悬一线,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但贵妃娘娘那边实在求不了情,奴才……”

    董云萝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齐帝问。

    “微臣冷寒山。”

    齐帝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冷太医尽力医治就是,朕去瞧瞧齐王。”

    说罢带着怜妃珍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040章 残废

    董云萝看着齐帝离开的背影, 伤心欲绝地闭上了眼睛,她是争不过高氏的,尽管这些年自己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还是受尽了高氏的各种折辱。

    她出身鄙薄, 比不上高氏出身世家大族, 这些年活的谨小慎微, 处处做小伏低,心里总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自己怎么都有出头之日。

    她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李长泽身上,她殷切地期盼着她的儿子出人头地,博得皇上的赏识,做一个合格的无可指摘的太子。

    她热烈地鼓励着李长泽日夜苦读,在听说了贺承礼的名声之后让李长泽故意接近,只为了能得到那位文学宗师的另眼相待。

    她不如高氏家世好, 又不如怜妃受恩宠, 尽管知道皇上一直不喜欢太子, 齐王晋王明里暗里各种手段, 她也无能为力, 只盼望儿子能让她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她是北晋人, 而大齐对北晋,几乎恨之入骨,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是不容易, 又怎么指望能被善待。

    太子从小万般懂事, 从不教她多操一点心,她知道他们母子不受齐帝待见, 这宫里上行下效,见风使舵的宫人比比皆是。当然她心里清楚这里面也有齐帝故意为之的结果。

    可李长泽从不在她面前说这些, 不管是贵妃的故意为难还是宫人的刻薄冷漠,她的儿子如她所愿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储君。哪怕不受期待,但他还是储君,大齐的未来离不开他,她的未来也还有指望。

    可现在,好不容易归来的儿子,就这么毫无生气地躺在她面前,多年隐忍的结果就算成为泡影。这是董云萝平生第二次觉得天崩地裂。

    上一次还是因为李长泽被留在平凉归期无望。

    董云萝瘫软在椅子上,泣不成声。

    高愉将一套茶盏狠狠砸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治不好瑛儿,本宫让你们全部陪葬!”

    满室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章太医跪在一堆碎瓷片中,无可奈何说:“娘娘,齐王殿下若是仅仅是膝盖骨碎了或许还有救,可殿下小腿以下的筋脉皆已经断了,臣等实在是回天无力啊!”

    另外几个太医连连附和:“正是如此,殿下腿部损坏严重,想要彻底恢复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恐怕以后……”

    “以后什么?”高愉尖声大叫,“你敢咒我儿子,你胆敢出言不逊,来人啊,此人危言耸听诅咒亲王,打断他狗腿……”

    高愉已经彻底疯魔了,眼眶猩红头发散乱,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仪态万千,从她听到李怀安可能以后就是个瘸子的消息后就再也没冷静过,此时的她就是一个疯子,她不敢相信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这么变成残废了。

    都是这些人看不得他们得势,他们故意陷害,对,瑛儿骑术这么好,怎么就会被马伤了?还是李长泽的马,一定是谁要害瑛儿!要害高家!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即将被抓走的太医年事已高,听见高愉这话当场吓晕了过去,

    满室的人战战兢兢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叫着大统领。

    是哥哥来了,高愉浑浑噩噩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在门口抓住了进来的高慎:

    “哥哥怎么办,瑛儿的腿废了,我的瑛儿以后怎么办?!”

    高慎按住她的手说:“娘娘,你先冷静一点。”

    他走到齐王床边看了一眼,李怀安还在昏迷之中,脸色惨白眉头紧紧蹙起,高慎于心不忍,扬声说:“你们都先下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高愉再也绷不住掩面痛哭:“哥哥,为什么会这样,瑛儿的腿断了,他以后可怎么办?”

    高慎还算冷静,说:“陛下在行宫遇刺,我难辞其咎,回去后肯定会被问罪,眼下殿下又出了事,怎么看着,都是冲我们高家和殿下来的。”

    “哥哥是说?””先是刺杀陛下和太子,接着殿下又出事了,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高愉想起了一件事,说:“哥哥,李长泽的马受惊可能是因为……因为瑛儿在马吃的草料中加了点东西。”

    “什么?”高慎一惊,“糊涂,你们做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眼下出了事陛下一定会彻查,就算刺客一时查不出所以然来,那受惊的马往下查还能查不出来吗?你们……你们……”高慎气得手抖,“这件事若是查到我们身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我们早有准备,不可能查到我们的哥哥。”高愉一脸坚定地说,“瑛儿是为了就陛下才受的伤,若是这时候陛下还降罪哥哥,我们高家那么多旁支族人也不会同意。”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是韩轩在提醒他们。

    高愉神色一凛立刻反应过来走到门口痛心疾首道:“陛下!您终于来了!”

    和齐帝一同来的还有怜妃珍妃。齐帝将高愉从地上扶起来,看了眼旁边的高慎,说:“瑛儿他怎么样?怎么太医都在外面?”

    高愉:“那些个庸医医术不精,连瑛儿的腿都治不好。请陛下降罪。”

    贺瑶华说:“贵妃娘娘是爱子心切,章太医可是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了,定能医治好齐王殿下。”

    齐帝微微皱眉:“果真如此严重了?”他还没多问,刘盛宁已经把章太医叫了进来。

    章太医跪在地上:“见过皇上。”

    齐帝:“齐王伤势如何?”

    章太医:“齐王殿下他伤势过重,腿骨筋骨尽碎,臣等实在回天乏术。”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医术不精,连瑛儿的腿都治不好,还敢推卸责任,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给他治,故意害我儿残废,说!你是不是受了哪个贱人的指使?”说罢她还狠狠瞪了眼怜妃。

    高慎连忙拉住她,不知为何,齐帝在听到高愉方才的话后脸色瞬间一沉,静静看着高愉疯癫模样,齐帝语气平静中带着不容拒绝说:“贵妃伤心过度,都开始口不择言了,以后无事还是不要出门了。”

    高愉一愣,有些不明白齐帝这是什么意思:“……皇皇上……”

    齐帝不再理她,目光锋利地看向高慎:“等回宫之后,”

    高慎立刻跪在地上:“臣护驾不力,请皇上赐罪。”

    “皇上,哥哥他有什么错,都是贼子狡诈,怎么可能做到万无一失,连瑛儿都受了重伤,哥哥何错之有。”

    贺瑶华眉头微微动了动,是她高看高愉了,满口胡言,说的话句句都犯了皇帝的禁忌,是嫌自己死的太慢了吗?

    齐帝冷笑道:“贵妃的意思是齐王都受了伤,朕这次又没有大碍,没必要追究此事了?”

    高愉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心中一凉:“臣妾……绝无此意。”

    齐帝:“既然你嫌太医无用,章太医,回宫之前你就去东宫那边侍奉吧,太子伤重,务必要尽全力医治。”

    怜妃问:“陛下,眼下太子和齐王都受了伤,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去呢?”

    齐帝:“明日回去,刺客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太子的马为何突然发狂也还没查到原因,朕的身边不干净,不趁早查清楚后患无穷。”

    行宫中出了事祈京城里也闹翻了天,各种传闻纷至沓来,直言太子命悬一线或国将易储。齐王残废,朝廷一下子折损了两个皇子,祈京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贺景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没有太意外,平静地抚摸着怀里的猫。

    “他怎么样?”

    “受重伤了呗。”沈木溪幸灾乐祸地说。

    贺景泠掀开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沈木溪立刻怂了:“哎呀他多精你不知道?就是被捅了一剑,不过他那皮糙肉厚的也死不了,要是我在,保准两天下地活蹦乱跳。”

    何升推门进来了,知道他们讨论的事,说:“这次春猎出了这么大的事,高慎难辞其咎,皇上他们明天回来就该问罪了。”

    “高慎何等精明,齐王为此断了腿,为着这件事皇帝也不一定真会拿他怎么样,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贺景泠道。

    何升微微一笑:“景弟不都准备好了吗。”

    贺景泠摸了摸柔软的猫毛:“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自然要回报他一个大礼才值当。齐王已经废了,高家不会善罢甘休,可想要对付他们的是皇上,我们不过是把磨好的刀递到了屠夫的手上而已。”

    “就怕高家狗急跳墙。”

    “秋后的蚂蚱,皇上想要对付高家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到时候带着高慎腰牌的尸体被发现,太子无故发狂的马细查下来是齐王的手笔,幕后主使是谁便不重要了,只要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就行。谋杀皇上和太子,这个罪名,已经够高家抄家灭族了。再说了,我们不是还留了一手吗。”

    何升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旁边的沈木溪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在一起能不能聊点别的,还有你,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个季节又容易生病,歇着吧你。”

    何升又想起什么,问:“不是说要接老夫人来住吗?景弟打算什么时候去接?”

    贺景泠:“祖母说在那里住了这么久,要好好和寺里的师父们告别,一个月后我再去接她。”

    他对沈木溪说:“替我谢谢冷姨,精心照顾祖母这么久。”

    沈木溪说:“哦,就知道谢我娘。”

    “也谢谢你。”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