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登基
天空尚且灰蒙蒙着, 明亮的启明星才刚刚落下,连太阳都尚未升起,司徒清洛却早已在宫人的侍侯下穿上了一身金黄色的衮服, 头上戴着十二冕旒平天冠。
司徒清洛双手放在膝上静静的等待着, 整个房间内都静悄悄的, 仅为偶尔衮冕上的珠串会随着他的呼吸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同他的心跳。
今日的永阳宫已经被宫人们整理打扫得焕然一新,但是室内的众多摆设都没有变动。他的视线一寸寸的打量着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 儿时与父皇相处的一点一滴不时在他心中划过,先帝与他的皇秭司徒清潇的嘱托在他脑海中响起,从今以后, 这座皇宫中最尊贵的宫殿与大齐便要更换主人, 完全的属于他了。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宫的安宁,也唤醒了司徒清洛的沉思, 永和宫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之后便响起传令官轻声的通报声, “陛下, 时辰到了!”
那一声“陛下”在他耳中徘徊, 他还是略略反应了一下, 才应了一声, 又吸了口气起身, 清亮乌黑的眸子中满是憧憬,却并不那么坚定,显然还是在惧怕与紧张。
宫人拉开大门走出宫殿的时候,钟鼓声已经鸣了三响, 司徒清洛登上皇辇,前往寺庙天坛祭祖, 祈愿司徒氏先祖庇佑,司徒清洛向来相信鬼神之说,也便虔诚。一路上,百姓万民跪拜,车列阵仗浩大,仪式繁琐复杂,结束之后,便回宫举行登基仪式,在乾阳殿前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正式步步登上高阶,登基为帝。
此时天色已亮,艳阳高照,身穿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早已等待多时,按级别分别站在两侧,天子仪仗终于在宫门前停下。大齐皇宫庄严肃穆,新皇登基,先帝宾天,不会欢快,亦不会显得过于沉重。
司徒清洛下辇步行,缓缓自宫门而入,长长的朱红地毯从宫门口一路铺至九十九级白色玉阶的高台之上,文武百官的视线皆都落在这位新皇身上,他亦步亦趋,生怕行差踏错分毫,惹来笑话。
新皇一身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尊贵而威仪,头上的冕旒晃动,他的步伐均匀,一步一步,稚嫩的脸庞和强作沉稳的模样,到底,始终是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还是十七岁的少年而已,朝臣们看了看高阶最上的司徒云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担忧。
如此稚嫩的新帝会是司徒云昭的对手吗?昨日百官面前,司徒云昭咄咄逼人,为何今日便放手皇位?这虽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们也直觉,日后两方针锋相对的日子不会少,毕竟古来帝王与权臣哪里能有和平。
终于,司徒清洛走完了所有的玉阶,目不敢斜视,挺直地坐在了金黄尊贵的龙椅之上,等待着皇秭司徒清潇。
按祖制,新皇后要与新帝一同,走过红毯,并肩于上,若是没有皇后,便由皇太后一同,然而司徒清洛还未成亲,其母后亦早逝,别无他法,便只好请新晋的大长公主司徒清潇上坐。
自红毯的另一头,司徒清潇身着繁复的拖地大红宫袍,腰间金腰带束起了柳腰,妆容精致优雅,端庄威严,头戴凤冠,樱唇凤眸,美得如同神女下凡。
她一步一步,走过玉阶,走过了司徒云昭的身旁,没有停留,也无法停留,最终,坐上了龙椅旁的凤椅。
百官在前,传令官端来金雕托盘,上面放着一方精致的玉匣,司徒清洛慢慢拿起玉匣,小心翼翼的将之打开。玉匣中赫然放着的是雕刻着盘龙的玉玺,是那日先帝拿出来,却被司徒云昭拿走的。
这便是整个大齐最高权力的象征,传国玉玺。他从未仔细看过,这是第一次。但不一样的是,在这枚玉玺之上是两条怒目相视的五爪金龙,它们盘横在六寸大小的底座上,两只前爪交握在一起看起来似乎正在进行拼死的争斗,显得十分狰狞,司徒清洛望着望着,竟然惊了一跳,那两只盘旋着拼死搏斗的龙,就像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他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思又慌乱恐惧起来,他慌忙抬头去看司徒云昭,司徒云昭就站在群臣之首,比这里低一阶的玉阶上,距离这里的龙椅,不过十步之遥。
不过,她一身朝服,负手站在那里,始终对着侧面,不往这边看来。
司徒清洛的慌张自然能被感觉到,司徒清潇见状抚了抚他的手背,司徒清洛立刻回了神,拿出玉玺,按部就班宣读即位诏书。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仍旧保留临安的年号,按例追封白皇后为皇太后,晋司徒清潇为大长公主,其余一切按照皇帝遗诏,封陆太傅,元丞相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君。
文武百官对新帝并不太放心,不过毕竟年少,还需好好成长,又见一旁的司徒清潇稳重端庄,悬着的心到底放下一些,也便决议专心辅佐新君了。
陆太傅欣慰万分,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山呼万岁,“恭贺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几乎响彻皇宫。
除却,一个人。
司徒云昭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等着这刺耳的山呼万岁的声音结束。
司徒清潇眼神示意。司徒清洛顿了顿,踌躇了片刻,看了看司徒清潇,上前去,向司徒云昭伸出了手。
司徒云昭依旧负着手,居高临下,低了低眼,看了看司徒清洛伸出的手,又掀起眼皮来,看着司徒清洛,眼中的轻蔑显而易见。
司徒清洛还是新君,在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前,司徒云昭当众不接茬,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司徒云昭看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想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这时,一只白皙的玉手伸了过来。
司徒云昭收起眼中轻蔑,蹙眉看着,僵持了片刻,她还是抚上了那只手。
微凉柔软。
司徒云昭迈上一阶,司徒清潇一身朱红宫袍,牵着司徒云昭,走到龙椅凤椅旁,并肩而立。
隔着家国仇恨,和触手可及的皇位,司徒云昭却控制不住地,恍惚间有了一种别样的错觉。
司徒清洛面向文武百官,严肃起脸,稳了稳声音,“众卿平身。”
“谢圣上。”
“君与臣民,应当如舟行于水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有先帝励精图治,朕也必当效仿先皇,修身,治国,平家,齐天下。平南王,是我大齐肱骨之臣,赤胆忠心,功不可没,所以朕决议,晋封平南王为摄政王。朕诚邀摄政王与朕共掌江山,朕与摄政王同姓司徒,希望能如百年前的先祖一般,关系厚密无间。”
三朝五代,百年来,有过女皇,却从未有过的,女摄政王。
“朕初登基,还有许多事情不甚清楚,所以日后有劳两位顾命大臣,帝师陆太傅,三朝元老元丞相,以及摄政王和各位爱卿相助,先帝在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希望朕在位期间,臣民与朕齐心,共同理出一个盛世江山,方不负先帝,与司徒氏世世代代。”
话说得圆满,司徒清洛一身龙袍,平天冠遮住他略显稚嫩的脸庞,看起来还颇像那么回事,不过一看也知,这话必定是有人教过的。
众臣反应了一会,其实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司徒云昭是女子,女子登位古来有之,但到底本朝还未有过,先帝虽晚年无能,但百年来,天下在司徒氏的统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便也忠于司徒氏。若是司徒云昭登位,便是改朝换代,必会经历动荡,说不准还有一场恶战在。
太子按照先帝遗诏继位,封司徒云昭为摄政王,既维护了先帝颜面,保留了司徒氏的江山,传递了司徒氏的皇室血脉,不至动荡,又给了司徒云昭至高无上的尊荣。司徒云昭虽权力滔天,但有两位顾命大臣和新帝诸王长公主加在一起与之互相制衡,也不惧怕她太过嚣张。
司徒云昭负着手,站在司徒清潇和司徒清洛姐弟二人之间,她双眼微眯,身后的手握得紧紧的,指尖都已经泛白。
这姐弟两人,是活生生地把她架在了火上烤。
司徒清洛作为新君,放低了身段,请她上尊位,又把话说的尊重,先是夸赞自己忠心耿耿,又拿出先祖间厚密无间的感情说事,接着又给了摄政王t的头衔,布告一出,昭告天下,流传到民间,百姓皆知新帝善良,而司徒云昭嚣张跋扈,新帝当太子时,司徒云昭对其打压甚重,还会赞一声新帝胸襟开阔,不计前嫌。
潜台词便是,先帝已去,司徒云昭已经居于至高无上的尊位,若再不知满足,不甘居于臣下,妄图颠覆朝纲,便是真正的罪人了。
占取舆论的高地,真高明的手段。
不惜用府兵民兵来假冒禁卫军,逼迫她撤兵,又——让她放弃了皇位,一退再退,现在,又在登基大典上摆出一副姿态,在文武百官面前冠给她这个头衔,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被这姐弟两个一唱一和逼迫到角落里,一步退就要步步退。可想而知,这样高明的主意会是司徒清洛想出来的?司徒云昭的手越握越紧。
第62章摄政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 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 罔不率俾。昔我皇祖, 诞育多方。龟纽龙章, 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平南王司徒云昭护国有功,治国有方, 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今顺应天意, 封平南王为当朝摄政王, 辅佐天子,共理朝政。钦此!
笠日便是司徒清洛称帝第一日的早朝, 一卷圣旨, 昭告天下, 尊平南王司徒云昭为当朝摄政王, 换王服, 戴九旒冕冠, 位在储君, 三公, 诸王及所有皇亲之上,群臣见之行跪拜礼,特在皇宫中赐一方殿,名昭阳宫。在乾阳殿的高处的龙椅位天子旁并加一张王椅, 与天子同坐尊位,辅佐皇帝, 共理朝政。
宽宏的大殿里,十六柱雕刻着飞龙,司徒清洛坐在龙椅之上,文臣武将各分两列,均列在两侧,中间铺着长长的朱红地毯。
片刻之后,传令官报。
本朝从未有过的摄政王服,是重新绘制制作而成,王之吉服,配九旒冕冠,玄衣红裳,衣绘金蟒山火五章纹,裳绣藻四章纹,共九章。
司徒云昭出现在了乾阳殿门前,她一身曳地玄色外袍,内配朱红裳,头戴九旒冕冠,九条旒冕,每条旒冕上九颗晶莹剔透的珠玉,不似帝王平天冠一般,十二条旒冕过于沉重,九旒冕戴在她头上甚为合适,司徒云昭白皙俊美,王服上身,更显得凤仪无双,尊贵无比。
她一步一步,面色冷峻,连一双似水的桃花眼眸里都没有了水意,她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威严庄重,玄色王袍拖在朱红的地毯上,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向前。
虽是女子,却有君临天下,威风凛凛的气势。
几乎可以预见她当女帝的模样。文武百官在旁,注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尊位,然而遗憾的是却非最高的尊位。
司徒清洛虽坐在高位之上,身穿龙袍,他看着下面面色冷峻的司徒云昭一步一步走来,只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浓浓压迫感。
他紧张地手都在微微颤抖,手心也在不住地出汗。
他想,皇秭的办法究竟有用么?这一切的安排,司徒云昭本就身居高位,陆太傅等人当上了顾命大臣,原本还能制衡她一下,如今又为她加官晋爵,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她可会安于现状?难道不是更利于她发展她勃勃的野心了吗?而且,让外人来同坐尊位,司徒清洛心中到底是不愿的。
可皇秭言之凿凿,他一向相信和依赖司徒清潇,也就顺从。
龙椅旁新添了王座,比龙椅小,上面雕刻着金蟒,司徒云昭目中根本没有司徒清洛,她一步一步登上金阶,在王座面前转过身来,目光透过九旒的珠帘扫视群臣,是不容违抗的王者之气,她撩袍入座,气势竟比龙椅之上的新帝更足些。
众臣齐齐下拜,“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司徒云昭登上了至尊高位,她做了至高无上,万人敬仰的女摄政王,成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旁人艳羡的“摄政王”之头衔,山呼千岁的声音,可司徒云昭只觉得吵闹和刺耳,眼前的一切,这全部都昭示着司徒清潇的算计。
若要毁掉一个人,必先捧高其,爬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的道理,谁会不懂。
司徒云昭心中冷笑,却丝毫不现出来,她在王座之上坐得挺直,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袍袖垂着,“平身。”
新帝的第一个早朝,群臣上奏多是恭贺新帝新王,司徒云昭也没有多言,由着司徒清洛应和群臣。
司徒清洛也算是初尝到了真正的帝王滋味,不比当太子时惧怕诸王,畏首畏尾,处处谨慎,自是心中暗喜。
散了朝,朝臣已退,司徒清洛偷偷看了看一旁的司徒云昭,斟酌着开口,“平南王,朕与先帝不一样,朕还年少,朝堂上的许多事情都不懂,日后要劳烦平南王辅佐了,希望日后,你我能够君臣相合,共治天下。”
司徒云昭瞥了一眼,站起身来,负着手走到龙椅旁边,透过冕旒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徒清洛,“这些话,温宁公主教你说的吧?”
司徒清洛被说中,迅速低下头去,闷声点了点头。
司徒云昭眯起眼睛,“陛下跟臣说一说,公主还教了你什么?”
司徒清洛闷闷地,“皇秭只说,要我与平南王好好相处,不要针锋相对。”
司徒云昭笑了笑,“君臣相合,自然是好,不过本王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三公主对本王,你最好劝你皇秭对本王好一点。”她抬起头来,不再看司徒清洛,眼神飘远,“这样我们都能过得轻松一点。”
“所以多在你皇秭面前说些本王的好话,明白么?”
司徒清洛不懂为何,只能愣愣点头。
司徒云昭看着他愣头愣脑的样子,轻呵一声,“陛下可千万莫要去温宁公主那里去告本王的状,否则,本王不好过,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司徒清洛瑟缩摇头,“朕不会的。”
“陛下,本王丑话说在前面,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本王了,你做太子时,应该也看得清楚,本王的行事风格,你不是不了解,所以日后,你最好老老实实,莫要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也不要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眼中是明显警告的意味。
司徒清洛感受着压迫,想逃,却无处可逃,司徒云昭却撤开去,出了大殿。原以为朝臣都已走了,没想到一出门,朝臣们还留在这里,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向司徒云昭道喜。
“平南王千岁,恭喜平南王,贺喜平南王!”
本朝从未有过的摄政王,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司徒清洛尚且年少,但司徒云昭现下也不过二十二岁,将来是谁家天下,还说不准。就算司徒云昭不成帝王,也是如今实打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讨好她总是没错的。
不过其中自然也不乏聪明人,看得出司徒云昭是被算计了,如今一来,不光皇位没有得到,后路还被堵死了。司徒清洛心无城府,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就比如孟太尉,他看着司徒云昭,眼里流露出担忧,“主上——”
恭喜贺喜的声音就在耳边,司徒云昭没有理会,她走过孟太尉旁边时,留下一句,“你们几个明日到王府来。”便走过了,没有停留。
昭阳宫到底是新赐的宫殿,司徒云昭心血来潮,特地来看看,却不想踏进殿门,遇见了想见又怕见的人。
司徒清潇亦是没想到在这里能被她遇到,一时间竟有些羞赧,毕竟这里是她新赐的寝宫,自己出现在这里,如何都不合适。
司徒云昭看到司徒清潇冷清秀美的面庞,什么都忘记了,喜出望外,走到她身前,卸去了冷峻,桃花眼里只剩柔情万分,“公主,你看本王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自从那日夜里一别,发生了那样的事,除却在众人面前,司徒清潇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与她独处了。可是看到她温柔的模样,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发软,还是艰涩道,“你转个身,我看一看。”
司徒云昭张开双臂,转过身去,背对着司徒清潇,王服旒冕在身,动作却如同小孩子一般。
司徒清潇自上而下,仔细看了看,她身后缠绕着玉佩的腰带有些松散,司徒清潇抬起手,想要帮她整理一下,却在即将触到时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于理不合,没有身份。她只能看着她的金色腰带,苦笑,“很合身,很衬你,很漂亮。”
司徒云昭依旧背对着她,缓缓放下了双臂,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闷闷的失落,“公主觉得好看,觉得这摄政王服比以前的王服更适合本王,所以才给本王换了这一身王服,是么?“
果然。
司徒清潇垂了垂眸,掩下了眼中的落寞,又不t知如何回答,只能无言。
司徒云昭背对着她,没有听到回应,尽量扬起了些声音,好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落寞,“没关系,本王就穿着它,只要公主喜欢。”
她放轻了声音,“只是,公主有什么,可以与本王直接商议,有哪次,本王是没有让步的么?公主不要再如此费尽心思,算计本王了,可以么?”
司徒云昭腰肢纤细,青丝三千,司徒清潇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鼻酸,“摄政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宫也只是,想你与皇上好好相处而已。洛儿他还年少,还望摄政王尽心辅佐,多多担待。”
这好比天平两端,一端是她,一端是司徒清洛,不,应当是,连天平都算不上。在她心里,她只是个辅佐新帝的工具罢了。司徒云昭有些哽咽,她闭了闭眼睛,“本王会的,会好好扶持新帝,按你期望的来。”
第63章行猎
司徒清洛登基不足一月, 但朝堂稳定,司徒清洛虽能力不足,但善听肱骨之言, 不像先帝一般独断专行, 新摄政王司徒云昭亦没有与他为难, 又有顾命大臣在侧,朝堂也算是一片井然有序。
每年四月初一,是司徒皇族狩猎的日子, 这一日皇帝会带着储君,诸王和公主以及宠臣们前去郊外的萧山狩猎两日,夜晚便在那里扎营, 明日再归。
每年狩猎皆是排场宏大, 四月初一,多值初春时节, 风和日丽, 萧山上风景独好, 白日里诸王朝臣骑马打猎, 争得头筹, 公主们不喜好骑马射箭的便当做郊游踏青, 夜晚里又常会安排活动, 举行盛大的庆祝欢宴, 君臣一同歌舞玩乐。
先帝在世时,不喜好此类活动,狩猎场上常常成为诸王暗自比试争斗的地方,如今当年的太子已经登位, 大局已定,诸王也暂时收了些心思。先帝宾天已经一月左右, 正好也可借此机会,扫除连日来的阴霾疲惫,为数不多一同出游的机会,公主们更是兴高采烈。
四月初一清晨,空气中还含着点点露水,车列阵仗浩大,停在皇宫门口,已经齐整,整装待发。司徒清洛和公主都坐在皇辇里,诸王或骑马或乘辇,朝臣皆是骑马,身后几列手持长戟的步兵。
司徒云昭坐在玉辇里,茯苓和山瑾骑马跟在玉辇左右,前方远处,司徒清潇未乘皇辇,而是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她一身素白,墨黑的青丝随着风起飘扬,秀美的侧脸轮廓分明。
苏叶骑马跟在司徒清潇身边,她有些担忧,“公主,您还是去皇辇里吧,现在虽是初春,但乍暖还寒,到萧山还远着呢,您从前身子受过寒,受不住的。”
司徒清潇摇头淡笑,唇上已经有一丝苍白,“无碍的。”
司徒云昭悄悄打起玉辇的帷帘,看了看,又放下了帷帘。然而在她放下帷帘的瞬间,司徒清潇回头望了过来,见帷帘是紧闭的,她才放肆自己在冷清的眼神中染上一丝柔情,只有片刻,她又恋恋不舍地转过了头去。
却未成想,这一切都落在了茯苓的眼中,连她眼中的丝丝点点柔情,茯苓都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茯苓微微叹了口气,或许这便是感情之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
她们隔着家国仇恨,从来不敢想,更不敢相信对方跟自己其实有着相同的心意,表现出的进退分明,只有对对方的恨意和疏离,却无人能看到每次转过身去两人眼中的落寞和柔情。
茯苓其实早有感应,但也始终不敢确定,第一次看出端倪,是上次,司徒云昭心悸发作,在府中休养时,司徒清潇连夜前来,那时她也不曾多想,但却在书房门前,注意到了苏叶手中的剑,以及剑上那个特别的图腾,她觉得眼熟,苏叶告诉她那是公主府的图腾。
后来茯苓想起来究竟在哪里看过。今年元月初,赵王在城外开仓放粮时,主上遭民非议,有个紫衣抱剑的女子挺身而出,反驳民众,为主上说话。那个女子怀中长剑上的图腾,与苏叶剑上的一模一样,如若那是公主府的图腾,那个女子便是公主府的侍女,当日温宁公主也在那里。那么,那侍女竟然是奉了温宁公主的命令么?可是为什么?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茯苓疑惑,如若一次是巧合,那么两次呢?那日苏叶在王府与半夏打闹,看起来不甚稳重的样子,后来,她去找半夏询问,果然得知苏叶性格并不太稳重,武功也不好,但温宁公主身边却有个武功高强又行事稳重的苏木,那么为何在致远将军手中抢夺虎符那日,温宁公主派来的是苏叶,而非苏木呢?
这些小小的细枝末节,无人会注意到,茯苓只是疑惑,完全不敢因此便确认什么,甚至只觉得温宁公主几乎清冷到漠然,直到有一日她看到了在司徒云昭背后,温宁公主温柔和忧伤的眼神,与司徒云昭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相似。
可是她不知是否该告诉司徒云昭,也不知告诉她究竟是不是对她好,她的私心,平南王府所有人的私心,大约都是不愿她再与司徒清潇扯上关系,知情之人,更不会愿意她们在一起,更遑论,她们隔着那样的关系,尽管先帝已去,但毕竟太子已经继位,他是司徒清潇的亲弟弟,司徒清潇对司徒清洛的感情,比对先帝来的要深得多。
时至正午,大队人马方才到萧山,安营扎寨休憩之后,便开始了打猎。号角吹响,旌旗蔽日,猎场周围建起了皇家出巡的篷帐,司徒清洛,诸王朝臣和善骑射的公主们都已经进林打猎,不善骑射的公主们和文臣们便等在篷帐里悠闲片刻。
山林里草木茂盛,不时有动物跑来跑去,是合适打猎的好地方。司徒清洛骑着一匹赤兔马,身穿金黄铠甲,背着弓和箭,正在追逐一只野兔。
远处,司徒云昭身着利落的金蟒王服,她催了两下马,马蹄踩着草,向前轻轻踏了两下,司徒云昭左手拿着玉弓,右手拉着缰绳,看着前面,片刻,她右手松开缰绳,在马背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箭尾染着几根彩色的羽毛。
她眯起眼睛,拿起箭拉了满弓,瞄准的竟是司徒清洛的后心。
突然,箭杆突然被人抓住,司徒云昭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力,羽箭便被人抽了出去。
司徒云昭蹙起眉,转过脸,果然是那张清冷娇颜,司徒清潇骑着白马,手中拿着抽出来的羽箭,单薄清冷,“平南王,打猎归打猎,可不要伤及无辜。”
“本王的箭术公主还不了解么?怎么会伤及无辜?”司徒云昭抬起眼来,看着前方的司徒清洛,眼中狠戾,“除非,并非无辜之人。”
她就知道,御书房那晚的事,也许是吓到了司徒云昭,让司徒云昭平静了这几日已经是极限了。司徒清潇拉着缰绳,看着前方,“平南王箭术出众,本宫自然比谁都清楚。毕竟平南王前日拿箭对着本宫,那只箭就从本宫的肩膀旁穿过。”
听到她的话,转瞬,司徒云昭收起了狠戾,她轻笑一声,放低了声音,“三公主还真是记仇呢,好了,那日是本王不好,只是想与公主开个玩笑罢了。”
司徒清潇充耳不闻,看着前面还在追逐野兔,毫不知情的司徒清洛,“平南王前日用箭对本宫,今日又用箭对着陛下,合适么?”
“看来本王的箭再快,也没有公主的眼睛快,不知道公主是时刻注意着陛下,”司徒云昭顿了顿,眼眸如水,看着她的侧脸,“还是时刻注意着本王呢?”
司徒清潇淡淡的,“本宫若是不这么快,恐怕这只箭现在就不会出现在本宫的手上,而是出现在陛下的身上了。”
司徒云昭依旧看着她,伸出手来,“本王不会。”
司徒清潇看见她伸出的手,向上望去,便撞进了一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就是这双眼睛,她心尖颤动,看出了她的意思,把手中的箭还给了她。
司徒云昭接过了羽箭,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不同于她平日里勾起唇角的浅笑和邪笑,而是第一次让人感觉到温和。
她拿起羽箭,左手举起玉弓,拉了满弓,瞬间羽箭飞了出去,射中了远处的野兔,是司徒清洛正在追逐的那只。
司徒云昭放下玉弓,眉毛微扬,眉目间神采奕奕,是明艳动人的女子,行止间利落大方,又是俊美无双的少年。
司徒清潇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不得不承认,司徒云昭的模样真的很令人心动,也很有魅力,她又一次在心中升起内疚,觉得自己每一次对她做的事情,都是那么残忍,其实没错,若非他们司徒氏,她现在该是多么耀眼骄傲的模样,而不是面对自己的逼迫,次次都是受伤t隐忍的模样。
可如今坐在天子之位的是与她相依为命长大的善良的亲生弟弟,还有司徒氏全族,究竟该如何才能两全呢,为什么要无止境地在这两难的境地里拉扯挣扎。
前面的司徒清洛看着静静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的野兔,他追逐了许久,却失手了的野兔,野兔身上的羽箭,他就算从前不识得,也在那日殿前见过了,箭尾上那几根彩色的羽毛。他看着,恍然间觉得这不是野兔,而是他来不及坐稳的皇位,他追逐不到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成为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他无比敏感脆弱的心,开始恐慌了。
司徒云昭收起了玉弓,司徒清潇看了看她,“平南王不去收野兔么?一会可是要比猎物的。”
“一只野兔而已,随他去。本王想打多少便能打到多少。”司徒云昭桃花眼里盛着笑,“公主喜欢么?要不本王取来,送给公主。”
行猎随行的有御膳房的御厨,负责晚宴,司徒云昭摇头暗笑自己,别人送心爱的姑娘首饰,自己却送野兔,“罢了,野外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司徒清潇突然来了兴趣,“那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
司徒云昭却拒绝了,“不了,公主如果想玩,不如改成赛马?”
司徒清潇有些疑惑,司徒云昭眉目舒展,“射箭需要特别用力,公主的手腕好了么?”
司徒清潇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射箭是没关系的,只是不能长久地用力,若是比赛,许是会不舒服的,她垂眸,眼中染上了一丝暖意。
第64章比试
林中赛事正盛, 外面的篷帐里,公主文臣们悠闲,苏叶悄悄靠了过来, “茯苓姐姐。”
茯苓疑惑, “嗯?怎么了?”
苏叶有些不好意思, “半夏她来了么?”
茯苓答,“没有。”她顿了顿,“你们最近关系很好么?”
苏叶低下头的模样已经出卖了她, “只是有时会见面……”她又连忙补充,“半夏人很好,她把我当妹妹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茯苓满心都是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的事情, 并没有发现苏叶的异样, 只是点点头。
苏叶在前,茯苓到底没忍住, “苏姑娘, 你们公主府上有没有一个, 长得高高瘦瘦, 穿紫衣的女子, 紫衣右边袖子上有一个小绳结, 带着的是刻着你们公主府图腾的长剑。”
苏叶眨了眨眼, “你是说紫芙?”
果然。
苏叶点点下巴, “不对啊,你如何会见过紫芙?她不常跟公主出来的。”
茯苓没有回答,而是道,“温宁公主最近还好么?”
苏叶愣了愣, 疑惑万分,茯苓怎么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 “不太好,公主从前受过寒,尤其是冬日,秋夜,或是初春乍暖还寒之时,身子会尤为不适。怎么了?”
茯苓忆起方才司徒清潇骑马在外回头来那含着柔情的眼神。她道,“那公主的手腕好些了么?”
司徒清潇受伤的过程她并不知晓,伤口如何更不清楚,只是听山瑾叙述而已。
苏叶越发疑惑,“好多了。只是当时伤口颇深,还不能太过用力,御医说,手腕是常需用力的地方,要慢慢休养,急不来的。”
“嗯。那你——要好好照顾侍候温宁公主。”茯苓点点头,她是替司徒云昭说的,她想,主上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苏叶满脸都是疑惑,“这个自然。”不过看茯苓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开口问了,或许只是随意一说吧。
茯苓一脸若有所思。苏叶偷偷看了两眼,改不了八卦的本性,尽管是面对着面无表情的茯苓,还是压抑不住地想问,“茯苓姐姐,我偷偷问一下,你可不要说出去。外面谣传的,平南王与花满楼的花魁姑娘澜衣春风一度的事情,是真是假?”
茯苓陡然蹙眉望过来,眼神里没有善意,苏叶惊了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在背后嚼王上舌根,是,是外面都在这么传……”
茯苓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震惊,“你说什么?!”
“茯苓姐姐居然不知道么……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苏叶看茯苓的反应,“这么说,是假的哦?”
茯苓蹙眉回答,“自然是假的,那日晚,主上的确去了花满楼,但只是看花魁表演,后来宫里出了事情,先帝伤了五公主,主上到皇宫去了,还是我把主上找出来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茯苓特地解释的完完整整,她斟酌着试探,“此事……温宁公主不知晓吧?”
苏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应该不知道吧。公主一向不是很关心朝臣私事的。”
“这么大的事,为何平南王府无人知晓。”
人言可畏,平南王的暗卫遍布全皇城,却无一人知道此事,流言无孔不入,又无法捕捉。
“这样没根没据的事,大家也就是私下议论,都藏着掖着,哪敢让平南王府的人知晓,茯苓姐姐,你不知道,公主府的姐妹们知道以后,都激动不已呢。”苏叶气愤,“竟然是假的。也不知是何人胡乱造谣,编造故事。”
也许是那日主上与望月砂一同,叫价时目光都聚集在那一桌,旁人不知究竟是谁,误将二人弄混,茯苓正琢磨着一会找山瑾商议安排解决此事,谁知苏叶又悄悄问,“那,茯苓姐姐,王上还未成亲,她究竟是喜好男子还是女子呢?”
苏叶自从发现自己对半夏有不可说出口的心思之后,便有意无意开始注意这些事情,茯苓自然不会答,只是冷冷地望了过来,苏叶惊了惊,立刻闭了嘴。
林中两匹马疾驰而过,并驾齐驱,一匹是白色骏马,一匹是棕色的赤兔汗血宝马,司徒云昭分心去看,司徒清潇身骑白马,一身白衣,脚踩白靴,侧脸轮廓分明,下颚线条优美,秀美无比,她一身白衣,衣袂飘扬,青丝飞扬,在翠绿草木的衬托下,出尘脱俗。
最终白色的骏马领先半个马身,越过了终点。司徒清潇冷冷清清,转过头来,美眸望向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淡笑。
司徒云昭顿时心跳如擂鼓。
七年了,她依旧时时尝到这种心动的滋味。司徒云昭回望她,“公主骑术也是如此出众。”
司徒清潇拉了拉缰绳,“平南王也不错。”她抿了抿唇,掩饰住笑意,“如若比赛之时,平南王不分心的话,想必一定会赢的。”
司徒云昭眼眸如水,轻笑一声,“倘若公主没有分心,又如何知晓本王分心了?公主分心了还是赢了,似乎还是公主骑术更高超些。”
司徒清潇垂眸,浓密的长睫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扇动,唇间有一丝笑意。司徒云昭心动不已,□□的汗血宝马仿佛有意识一般,轻轻踏动马蹄,向那边靠近。
“救命——救命——”
突然间,有呼救声传来。
司徒云昭陡然间回过了神,司徒清潇蹙起眉,“好像是柔嘉的声音。”
两人同时驾起马,寻着声音找过去,看到司徒清漾倒在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旁边的棕马倒在地上。
“柔嘉?”司徒清潇拉了拉缰绳,翻身下马,司徒云昭也跟着下来,站在后面,司徒清潇蹲下了身子,查看伤势,“柔嘉,怎么了?”
司徒清漾喘了喘气,“皇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这匹马突然嘶吼一声,就倒了下来,我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司徒清潇看了看,“伤到哪里了么?”
“可能是腰,皇秭……”
司徒清漾很是虚弱的样子,司徒云昭淡声道,“还是先送她回去吧,随行的有御医。”
司徒清漾扶了扶腰,楚楚可怜,“我这样子,也不能骑马了,能不能麻烦摄政王带我一起……”
司徒清潇蹙起眉,冷清道,“我来吧,不要麻烦平南王了。”
说罢,她打横抱起司徒清漾,把她抱到自己的骏马上,自己也跟着上了马,司徒清漾靠在司徒清潇怀里,很是虚弱的样子。
司徒云昭皱眉看着,也跟着翻身上马,回了营地,皇帝和大多诸王还打猎未归,茯苓走了过来,“主上。”
司徒云昭撩袍坐在了正中,司徒清洛的位子上,她淡然道,“怎么了?”
茯苓弯腰附在她耳边,“主上,外面谣传——”
司徒云昭挑眉,轻笑,倒也不在意的模样,“居然给本王造这种谣?本王像是这种人么?”转瞬间,她陡然又收了笑,“把造谣的都给本王抓来。”
司徒云昭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问,“那谣言可传到了温宁公主那里?”
茯苓按照苏叶所说,答道,“应当没有。”
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大殿前,司徒清潇的那句“去你惯常玩闹的地方,花满楼”,那时她还未听出是何意,如今才明白。
忆起那日她眼中的漠视,司徒云昭抱臂t,靠在椅子里,眯起眼睛,语气危险,“把造谣的传谣的全都给本王割了舌头。”
茯苓低了低头,“是,主上。”
“还有望月砂,她在哪?”
“月小姐这几日都没有来,应当是,不知和哪个姑娘在一起吧……”
“本王知道了。”
司徒清洛回来了,他进了篷帐,手里抱着头盔,身边的宫人前后左右地围了过来,嘘寒问暖,司徒清洛眼神落寞,手里拿着刚捕获的野兔。
野兔上插着的羽箭带着彩色羽毛,司徒云昭看了看,眼中的轻蔑显而易见,“陛下回来了。”司徒清洛走到了她面前的桌旁,司徒云昭依旧坐着她的位子,“陛下坐。”
司徒云昭才不关心他究竟是坐是立,她看了看司徒清洛,“陛下捕获的野兔?”
司徒清洛点了点头。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陛下箭法不错,这若是换成人,恐怕也是正中心脏,一箭毙命。”
这野兔分明是她射中的,她又怎会认不出来,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司徒清洛变了变脸色,不言。
“今晚,本王就把这只野兔烤了,送给陛下。”分明是命令的语气。
司徒云昭看了看身旁,“茯苓。”
茯苓上前一步,准备着接那只野兔,司徒清洛提着野兔的两只耳朵,的确是一箭毙命,那野兔身上插着羽箭的地方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它灰白色的皮毛,连对面,司徒云昭的侍女都不会给他一个恭敬的脸色,司徒清洛只好提起野兔,交给茯苓。
司徒云昭坐在他的龙位上,司徒清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脸色不善,眼色微暗,司徒云昭看着他,玩味地欣赏着他的眼神和脸色。
第65章野兔
入夜。
篝火燃燃, 晚宴开始了,皇帝,朝臣诸王公主皆围坐在周围, 白日里打的猎物都在炙烤中散发着香味, 司徒清洛和朝臣们觥筹交错, 举杯欢庆,在野外猎场里的气氛,要比宫中的晚宴欢快许多, 相比起来,宫中的晚宴都是庄重严肃的,并不能像现在这般放肆欢畅。
中间架起了大大的火堆, 正炙烤着猎物, 有兔肉和鹿肉等等,司徒云昭站在旁边, 亲自炙烤白日的野兔, 御厨和负责切分食物的宫人都站在一旁低头候着。
司徒云昭挽着袖子, 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忽明忽暗的昏黄火光照得她的俊脸面色模糊, 看不清表情。野兔烤得正好, 火候时间都恰到好处, 她亲手把野兔取下来, 装入了青瓷玉盘,一旁的宫人接了过来,请示道,“平南王, 兔肉可要切分开?”
司徒云昭接过侍女奉上的手帕,仔细的擦拭着手, 她从中心出来,走到上首司徒清洛旁的空位,依旧是与皇帝同坐尊位,她漫不经心,“不必了。只是本王特地给陛下烤的。”
宫人端来兔肉,兔肉没有切分开来,就整只装在一个大青瓷玉盘中,看起来并不那么好看,毕竟是亲手拿来的野兔,司徒清洛看着,竟觉得有些骇人。
司徒云昭站在火堆旁边,炙烤兔肉许久,无论是身上的金蟒王服还是白净的脸上,都无有一丝一毫的脏污,连靴子都没有灰尘,只在手上沾上了一些熏烟,但也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了。
她靠在椅子里,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没有看身旁的司徒清洛,“陛下请用吧。”
众目睽睽,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这里。司徒清洛迟迟不动,司徒云昭挑了挑眉,“陛下,不合胃口么?”
司徒清洛看着这只野兔,它生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哪里下得了口,只觉得头皮发麻,“摄政王,要不还是切分开吧,这一整只,朕也吃不完,莫要浪费了。”
周围满是宫人侍卫,却无有一人敢动,都在瞧着司徒云昭的脸色,等着司徒云昭发话。
司徒云昭笑了笑,“这野味便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过瘾,不是么?”
司徒清洛看向司徒清潇,下意识地去找皇秭求救,但司徒清潇面色淡淡,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司徒云昭不用看便知他的目光飘向了哪里。
“陛下是大人了,既然已经做了陛下,便不是孩童了,要有些大人的样子,把自己当作孩童一般矫情,那样永远都长不大。”
司徒清洛虽笨拙,但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他能依赖谁?自然只能是他的皇秭,司徒清潇。司徒清洛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下一只兔腿,举起金箸吃了起来,味道虽好,他却味同嚼蜡,全然食不知味。
两个兔腿下肚,司徒清洛已经饱腹,他放下金箸,司徒云昭端着酒盏,正跟朝臣觥筹交错,她转头看了看青瓷玉盘中剩下的大半,“吃不下了?”
司徒清洛点点头。
司徒云昭放下手中的青玉酒盏,面色微沉,“皇上今日胃口不好么?还是本王的兔肉皇上不喜欢?”
众人都看了过来,孟太尉出言,“陛下,平南王殿下亲自炙烤食物,莫说平日里旁人了,便是先帝都不曾尝过,陛下可要珍惜啊。”
陆太傅皱着眉,出言反驳,“孟太尉此言何意啊?陛下万金之尊,什么珍惜不珍惜的?”
孟太尉一向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又耿直,他瞪了回来,“呵,陆太傅,陛下是万金之尊,难道摄政王不是么?您睁大眼睛看看,摄政王是不是与陛下同坐尊位,摄政王万金之躯亲自炙烤兔肉送给陛下,难道陛下不该珍惜么?”
“你没听到陛下说吃不下了?如此逼迫陛下做什么?”
“陆太傅,顾命大人,连陛下的吃喝都要管,还真是称职啊。”孟太尉已经有三分醉意上了脸,脸色有些红,“堂堂男子汉,一只野兔都吃不下?没想到陛下七尺男儿,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哈哈哈!”
大都护也幽幽道,“太傅此言差矣,我们哪里是逼迫陛下,分明是为了陛下好。”
司徒云昭看着前方的篝火,淡声下令,“来人,喂陛下吃下去。”
身后三个侍卫听命便行事,两个侍卫上来一左一右擒住司徒清洛的肩膀,另一个过来拿起金箸,司徒清洛顿时慌了神,挣扎着。
陆太傅立刻站起身来指责,“平南王,你这是做什么?!”
镇南将军也站了起来,抽出了长剑指着陆太傅,脸色阴沉,“麻烦太傅大人对王上放尊重些。”
“坐下。”镇南将军依旧指着他,剑尖对着他的面门,周围没有一人出声和帮忙,所有的侍卫皆是司徒云昭的人,陆太傅只好坐了下去。
左丞相元仲出来想打个圆场,“摄政王,何必为此不高兴,打猎本是开心事,陛下许是累了,也并非不尊重摄政王,既然陛下不想吃,摄政王便不要跟陛下计较了。”
司徒云昭全然不理会,“愣着做什么?喂陛下吃下去啊。”
“是,王上。”
侍卫举起金箸,夹起一块兔肉,将要把兔肉送进司徒清洛口中时,“平南王。”
司徒清潇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王上亲手炙烤的兔肉,不知本宫可有幸一尝?”
司徒云昭像是早有预料,她就在等此刻,司徒清潇主动开口,她伸手阻住了侍卫,笑意盈盈,“哦?公主想尝一尝本王烤的肉?”
“既是王上亲手所制,如此珍贵,本宫自然也想分一杯羹,怎奈王上偏偏只让陛下独享。”
虽然知道是假话,但司徒云昭还是十分受用,侍女把青玉盘装的兔肉端了过来,放在司徒云昭的桌子上,又拿来了新的玉箸和小瓷盘,司徒云昭拿起玉箸,一手提着袖子,精细地挑选几块上面最嫩的肉,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还有一丝浅淡得笑意,挑选完之后,便放在小瓷盘里,着人端给司徒清潇。
她举起金箸,又放下,她其实是不吃野味的,只是不能亲眼看着司徒清洛被逼迫。
司徒云昭看着她,笑意不达眼底,“公主,请吧。”
司徒清潇看着盘中司徒云昭亲手挑的肉,慢慢举起自己的金箸,依旧下不了口。
司徒云昭只是满眼玩味地看着,司徒清潇深吸气,挑起一块肉,强忍着口中别扭的味道,皱眉咽了下去,立刻又拿起手帕揩了揩唇角。
她抬起头来,隔着诸王,看到了上首司徒云昭正看着她,眼里是戏谑的笑容,格外刺眼。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幼不幼稚?
宴罢了,已是夜深了,皇帝,诸王,公主已经各回各的营帐去了,司徒清潇已经有几分醉意,站在湖边吹风,她酒量很好,尽管有醉意,但依旧清醒。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些虚浮,却越发清晰。司徒清潇不回头也猜得出是谁。司徒云昭也有了几分醉意,本就多情如水的桃花眼中如今更是醉意朦胧,她站在司徒清潇身边,并肩而立,享受着春夜湖风吹来,丝丝凉凉的感觉。
她问,“公主不回营帐,怎么t在这里吹风?”
司徒清潇的声音如同面前的湖面,波澜不惊,“吹吹风,清醒一些。”
她轻轻笑起来,“公主,本王亲手烤的肉,好吃么?”
司徒清潇随口回答,“还不错。”
“柔嘉公主怎么样了?”
司徒清潇蹙起眉,“御医看过了,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需要多休养几日,柔嘉小时候打猎时便坠过马,落下了病根,这次摔到了同一个地方,旧疾复发。”
司徒云昭摇摇头,“荣王年纪尚小,柔嘉公主身子虚弱,还要照顾荣王。”
她们都曾多多少少有意无意地照顾着这姐弟两人,自从司徒清淙封荣王后,司徒清洛登基之后,姐弟二人的生活好上了许多。若是改朝换代,司徒氏成为亡国之族,司徒家诸如此类的皇亲恐怕无法生活下去。
或许是都想到了这里,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司徒云昭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又睁开眼睛,眼中清明了一些,“公主,这烤野兔味道可好?”
司徒清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好。”
司徒云昭挑眉,“既然不好,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分明就是故意的,现下又说这种话。司徒清潇轻呵,“王上若是少为难陛下一些,本宫或许可以少委屈自己几分。”
司徒云昭自嘲地笑了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我们前朝君臣之间的斗争,公主少在乎一些,便能轻松一些。”
权力就如同洪水猛兽,能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特别是对于心智不成熟之人来说,司徒清洛如若不及时打压,待他尝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恐怕局面会更加难堪。
司徒清潇看了看她,“本宫亦不想插手,平南王咄咄逼人,给洛儿长长记性也是好的,不过洛儿与父皇不同,他不会怎么样,只希望平南王凡事能有个度。”
司徒云昭轻笑,风度翩翩,“不好意思,公主,这倒是难以掌握。”
第66章忘情
猎场归来的笠日清晨, 御花园深处传来隐约的箫声,循着声音深处,箫声越发清晰, 婉转悠扬, 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两侧是初春茂盛的松柏,再继续深入,最深处的湖泊旁, 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她通身素白,唯有如瀑的长发垂下, 不着钗环, 女子正手持一把玉箫吹奏,原来, 箫声的来源便是这里。清冷的箫声, 伴着淡淡的晨雾, 格外合衬。
这人自然是司徒清潇。箫声婉转悠扬, 其中带着丝丝清冷, 然而却颇为动听, 这便像吹箫人本人一般, 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却莫名吸引人,让人忍不住靠近。
可有人却不想再靠近。她身后远处,司徒云昭身着朝服,头戴九旒冕, 站在那里望了不知多久,其实隔着晨雾, 空中弥漫着晨露,司徒清潇又一身白衣,有些看不分明,这样的萧声,无论相隔多远,她都知道这声音是来自于何人,何处。
她恍然间觉得,她们的距离似乎是自始至终都是,一时近,一时远。
茯苓在旁轻轻出声提醒,“主上,上朝的时候到了。”
司徒云昭眯了眯眼睛,轻声,“走吧。”
一曲终了,那女子才转过身来,眼神里带着忧愁,冰肌玉骨,眉目清冷,容颜绝世,超凡脱俗,在晨雾里行走,彷佛这世间的尘埃都与她毫无干系,像是落入凡间的谪仙,只是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染了人间烟火,人非上仙,又从何而来全然的超凡脱俗。
大齐皇宫庄严尊贵,途经御花园,宫河贯穿而过,清澈见底,上修一座大理石桥,栏杆上刻着龙飞凤舞,雕栏玉砌,华贵非常,司徒清潇穿过石桥,一片稀疏桃花林里,立着一座秋千。
是因小时司徒清沐贪玩,司徒清潇特地命人打造在御花园中的,秋千架用上好的檀木,上雕花纹,绳索用树藤做成,红木坐板上铺了弹墨的软垫,小时候,司徒清潇常带着司徒清沐或是其他弟弟妹妹一同,不过司徒清沐长大后,便不再太喜好玩闹这些东西了。
不过今日不同的是,那闲置已久的秋千上竟又晃动起来,更令人惊讶的是,那秋千上的人,并非司徒清沐,而是五公主司徒清漾,连司徒清潇眼中都有一丝惊讶,司徒清漾一向端庄柔和,只喜好看书,不像是会玩闹这些的人。
柔嘉公主司徒清漾一身绿罗宫裙,正坐在秋千上轻晃,司徒清漾自然也看到了司徒清潇,司徒清漾毕竟年纪不小了,突然被撞见此景,面上不由得划过一丝赧然和尴尬,连忙收力停了秋千,下来见礼,“皇秭金安。”
司徒清潇负手持萧,略微点头致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在一众皇弟皇妹的心中,司徒清潇向来如此,淡然温和,在太子眼里,多是严厉的,除却司徒清沐开朗活泼,与司徒清潇亲近一些,能见到情绪多些的司徒清潇。
司徒清漾面上带着微笑,笑意却显然不达眼底,“皇秭起的可早啊,早朝都还未开始。”
虽然看出了她不达眼底的笑意,司徒清潇却仍旧眉眼温和,“出来吹吹风而已。”
司徒清潇看她方才荡着秋千,才想起,“腰伤这么快便好了?”
毕竟昨日才自猎场回来,今日竟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伤情在身。
司徒清漾低下头,“已经好多了,多谢皇秭关怀,还要谢谢皇秭的药,皇秭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也是打猎时从马上摔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来,还是我骑术太差了些。”
司徒清漾也算能文,却柔弱体差,并不善武。
“那皇秭呢?皇秭手腕好些了么?”
司徒清潇下意识地去看手腕,也不住地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好多了。”
其实司徒清漾早就听到了隐约的箫声,她知道是从湖畔传来的,也知道这箫声出自自己的三皇秭,她从前也听过的,婉转悠扬又带着忧伤,只是并未想到,她竟会走这边,看到自己,她尽力让笑意多了几分真心,“我听到了皇秭的箫声,皇秭的箫声还是一如既往,如此动听。”她眼神微暗,“只是其中,似乎总是有些悲伤之意,皇秭不开心么?是为了什么事,或是,为了何人?”
比如,平南王。
司徒清漾是弹琴之人,平日里常弹奏古筝,又怎会不懂音律,又怎会不识曲中意,分明是明知故问。
她的话有些逾矩,司徒清潇却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回答,“没有,只是闲来无事所作。”
“不知日后,能否有机会与皇秭合奏一曲。”司徒清漾好似想起了什么,“七日后,便是春日宴了,不知皇秭能否赏妹妹这个面子。”
“哦?柔嘉想奏哪一曲?”
司徒清漾柔柔地,“从前有幸听过皇秭吹奏一首曲子,名为忘情,恰巧我也习得了这曲,不知道皇秭可愿意与我一同?”
简直是句句都意有所指地带刺。
司徒清潇又怎会听不出来,只笑了笑,“不了。”
司徒清漾幽幽地,“皇秭,方才,平南王也经过了此处呢,不知道皇秭是否有见到?”
司徒清潇蹙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近日来司徒清漾的样子总是很奇怪,似乎,刻意出现在司徒云昭面前的次数过多了,包括那日在猎场的样子,都令她觉得介意。
说到司徒云昭时,司徒清潇冷下了眉眼,“没有。”
乾阳殿。
司徒云昭一身玄色九章王服,头戴九旒冕,靠在王座里,她一手拿着佛珠拨弄,一旁的司徒清洛在龙椅上坐得挺直。
司徒清洛稳了稳声音,正色严肃地开口,“众卿……”
司徒云昭漫不经心地打断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稍有些眼色的都知道要如何做。这个史官便是如此,“启禀平南王,臣正在编写大成皇帝的帝王本纪,不过其中有些事,不知该如何记录,”他抬了抬眼,看司徒云昭的脸色,“还请摄政王指点一二。”
虽说史官应当讲真话,但历代帝王对于史官们载言记事,都是字斟句酌,斤斤计较。一旦有了功绩,做了好事,必然要大书特书。便是没有功绩,也要虚构一些出来载入史册,或者颠倒黑白,人人都想做丰功伟绩的帝王,名垂千古,不过,像司徒文泰这种情况,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了。若是始终像他早年一般,也就如同其他平庸的帝王,平平淡淡,该如何编写便如何编写,可他晚年偏偏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有司徒云昭的存在,这其中便涉及到了更多问题。自然最需要求取的便是司徒云昭的意见。
司徒云昭眉眼淡然,手里拨弄着佛珠,没有出言,朝堂上一时寂静地有些可怕。司徒清洛出声打破了安静,他不敢去看司徒云昭,又企图在文武大臣前表现一下,于是斟酌着摆起了架子,“t为史官者,自然要有一说一,如实记载。”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有些事,恐怕写出来只会让皇家颜面尽失。”
语带嘲讽,连带着不少朝臣都忍俊不禁,跟着暗笑起来。
司徒云昭瞥了一眼司徒清洛,“大成皇帝本就没什么丰功伟绩,再如实编纂,陛下,你就不怕大成皇帝从皇陵棺柩里爬出来,掐你的脖子么?”
她懒懒地翘起唇角,“毕竟这种事,大成皇帝又不是没做过。”
司徒清洛瑟缩了一下,可朝臣们在此,众目睽睽,他不想如同他的父皇一样,任人摆布,他想要反驳,可是对上了下首陆太傅的眼神,陆太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他自觉尴尬,便只好按耐下来,不再言。
昭阳宫。
司徒云昭换下了朝服和九旒冕,着一身金黄色摄政王服,不同于帝王绣龙的明黄色,是金黄色的蟒服王袍,更不同于男子的龙袍王服,是御衣局特地为她量身所制,更为纤细合身,还添了女子的元素在其中,金黄色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透亮,王服穿在他身上,既威严又张扬,衬得她更显矜贵明艳,如今她是全大齐唯一可以用金黄色的人。
她正坐在正室太师椅上批改奏折,面前的奏章分门别类整齐排列着,自从司徒清洛登基以来,皇室的权力交移,尽管司徒清洛有司徒清潇一力支持,也至多是保他平安,权力中心仍旧被司徒云昭牢牢把控在手里,这是绝不容置疑的。
那日司徒清潇在她面前露出的模样,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多少日她都无法从中清醒。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那日瓷白如玉的肌肤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迷惑着她的心神,司徒云昭手里提着朱笔,看着奏章,都有些出神。
她是可以要了她的,可是她不能,那是她放在心上七年的心上人,她不要她的委曲求全,她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第67章用膳
“主上。”茯苓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走了过来, “桂花糕。”
司徒云昭一向爱吃糕点,平南王府的厨子皆是大齐各地最好的糕点师傅,这一盘显然不是平南王府所出的糕点, 司徒云昭蹙眉, “御膳房做的?”
茯苓如实回答, “是——是温宁公主送来的,应当是御膳房做的。”
司徒云昭眼中起了一丝笑意,“哦?你说, 温宁公主可会在其中下毒?本王还真怕。”
虽然这样说,但一边说着,她还是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细细品着。
茯苓才言, “试过毒了,主上放心。”
味道竟然还不错。司徒云昭吃惯了平南王府的糕点, 外面酒楼的招牌糕点都不甚合口, 没想到这碟桂花糕, 竟比王府的更合口些。司徒云昭又捏起了一块, 弯起了桃花眼, “味道不错。”
她一直如此, 吃了甜点便会心情愉悦, 有时还会弯起迷人的笑眼。
“主上。”半夏端着金雕玉盘走进来, 玉盘上放着一身玄色常服,“新的摄政王常服。”
茯苓接过玉盘,常服虽然针脚细密,却非顶级绣娘所出, 显然不是御衣局所制,茯苓偶然间想起昨日里, 遇到了温宁公主身边的苏木,苏木问,“新王服摄政王穿着可还合身?”
难道?
这几日来,司徒云昭都宿在宫中,这昭阳宫设施添置得齐全,文房四宝皆是价值连城,进贡而来的,锦被也皆是新添的,还有这身新的摄政王常服。
司徒云昭只看了看,“放下吧。”
茯苓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山瑾快步进来,打断了茯苓,“主上,孟太尉来了。”
“宣。”
孟太尉一向嬉皮笑脸地,向司徒云昭下跪,行了一礼,“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
司徒云昭眉眼淡然,“免礼。”她挑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孟太尉起身来,笑着,“主上如今是君,小皇帝说了,以后臣子见了主上要行跪拜礼,自然是要行。”
“你们就不必了。”司徒云昭看着前方,正了正色,“都安排妥当了么?”
这才回归了正题,“是,都安排妥当了,主上放心。这小皇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主上可真是给他脸了。”
司徒云昭收了笑意,面色漠然,“呵。他若老老实实,本王也想与他相安无事,不过很显然,司徒清洛似乎并不想。”
孟太尉忍俊不禁,“这司徒清洛也是足够傻了。”
司徒云昭轻嗤,“她们以为,本王虚与委蛇几句,风平浪静几日,便是真的放过他们了,呵。”
孟太尉顿了顿,“主上,万莫用情太深,世间情爱皆为空,只有抓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千秋大业,才是真的。”
司徒云昭这才错眼来看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孟太尉有些担忧,“主上,您,真的有些明显了。”
司徒云昭眯起眼睛,“恐怕不是你看出来的,而是许都督吧?”
孟太尉虽然与许都督在一起多年,但一向大大咧咧,反而是许都督心细如发,孟太尉跟在她身边多少年,有多么了解她,又怎会感觉不到她的气压,低下头,不称是也不否认。
司徒云昭收起威严的气势,笑了笑,“看出来,便看出来吧,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来人,摆驾。”说罢她起身来。
孟太尉在她身后喊,“主上,去哪里啊?”
司徒云昭负着手,扬起嘴角,没有回头来,“用膳。”
长乐宫。
传令官想要通报,却被茯苓及时止住了,司徒云昭负着手,进了外室,司徒清潇正坐在桌前用午膳,一旁司徒清洛也在,连朝服都还未换下,只是摘了旒冕,看来是从下了朝便来了这里。
司徒清潇放下手中的金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平复。司徒清洛一看远处而来的司徒云昭,顿时手中的饭也食之无味了。
“平南王用午膳了么?”
司徒云昭表面淡淡的,“还没有。”
“一起用么?”见司徒云昭没有异议,司徒清潇吩咐,“苏木,给王上添副碗筷。”
司徒云昭撩袍坐下,她看了看,满桌的菜色精致,不过皆是素菜,每道也是小小一碟,她平日就吃这些么?司徒云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司徒清潇柔声,“菜色有些素,本宫叫御膳房给王上再添几道菜吧,苏木——去添几道,酒酿清蒸鸭,蟹肉豆腐,龙井虾仁,再来一道如意糕。”
道道都是她爱吃的。其实不必那么麻烦,不过司徒云昭实在是挑嘴得很。
司徒云昭执起玉箸,“公主这几日怎么都住在宫里?”
司徒清潇这几日都没有回公主府,始终住在宫里,司徒云昭怎会不知为何,她抬起眼来看到司徒清洛,司徒清洛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摄政王。”低下了头。
司徒云昭没有应声,只是眉眼淡然地挑着菜,矜贵优雅。
司徒清潇看了看二人,“没什么,连日来宫中事情多,住在宫中方便些。”
新添的菜色一一端了上来,酒酿清蒸鸭,蟹肉豆腐,龙井虾仁,如意糕。
司徒云昭吃得高兴,也依旧矜贵优雅,司徒云昭也算是食不言,在司徒云昭低着头的地方,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司徒清潇才能放肆自己的目光追随着她,弯了弯眼睛,她亲手端起玉碗给司徒云昭盛汤,司徒云昭道了声谢,她看着司徒云昭慢慢用膳,执起汤匙喝汤的模样,就像在梦里一样,这样触手可及的幸福,是她从来不敢奢想的。
可当她转过头,看到一旁的司徒清洛,又从天堂掉落到地狱,掉入了现实的深渊。司徒清洛后半餐膳几乎味同嚼蜡,他始终低着头,不敢言,很是惧怕的样子。
他放下了玉碗,“皇秭,朕吃好了,朕还有奏折没有批阅,就先回去了。”说罢他站起身来,逃也似地准备离开。
司徒云昭语气平静无波,“陛下。”
司徒清洛不得不止住了脚步,“平南王。”
司徒云昭淡淡的,“陛下有什么奏折要批阅?是恭贺陛下登基的?还是哀悼先帝宾天的?”
奏折由辰阅阁已经分门别类全部送到了司徒云昭面前,司徒清洛那里除去请安折,不会有一本其余关于军国大事小情的奏折。
司徒清洛冷汗都快要滴下来,“是,不是,是朕真的吃好了,便想着先回宫了。”
司徒云昭情绪不外露,眼中亦是淡然平静,但透露出的却绝非善意,“陛下怎么就吃好了?是菜不合胃口么?”
“朕——”自从司徒云昭进门来,他便没有动几口,米粒几乎是按粒数,送入口中的菜也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她放下了玉箸,“还是看见了本王,影响了陛下的食欲?”
司徒清洛连连摇头,“不是,摄政王误会了——”
司徒云昭突然笑了笑,神情轻蔑,“本王t想也不是,那日的烤野兔,陛下不是吃得很开心?”
司徒清洛想起那日的烤野兔,就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喉间,几乎欲吐,他两颊都憋红了,司徒云昭也不怪他影响了自己的食欲,反而有些满意。
司徒云昭眯起眼睛,故意问道,“难道不开心?”
司徒清洛强行忍住想吐的欲望,连笑都挤不出来,“开心,开心。摄政王亲手烤肉,是朕的荣幸。”
他呕吐的感觉涌在喉间,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要摆出一张笑脸来讨好司徒云昭,阿谀奉承她,承受着司徒云昭的所作所为,或是把自己踩在脚下,或是高兴了,便放自己一马,把自己当作股掌之间的玩物,司徒清洛厌恶极了这种感觉,他想,青楼妓子卖笑也不过如此吧。
司徒清洛的模样实在太过痛苦,司徒清潇蹙起眉,“平南王。”
司徒云昭抬起头,看着她,“公主想必已经知晓大成皇帝修史书帝王本纪的事情了吧。”
“这朝堂之中的事,是陛下,本王和朝臣之间的事,陛下不要总是跑到后宫来告状。长公主帮你一次,两次,帮不了你三次,四次。”
说罢,司徒云昭起身来,先出了长乐宫,司徒清潇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担忧,司徒清洛脱力跌坐在椅子上,“皇秭,皇秭,你看看,她如今更变本加厉了起来,还不如按太傅所说,当初撤下她的爵位,新帝登基,朝臣一定会帮朕的,陆子淮手中还有三千兵卫,太傅,丞相和他都会帮朕的,可你偏偏还要封赏她,如今她与朕同坐尊位,更加无法无天了,简直比父皇在时还嚣张跋扈,朕日后可要如何是好!”
司徒清潇看着弟弟,眼中担忧,提醒道,“我让你晋封平南王,是希望你日后能与平南王平和相处,而不是要你与平南王对立,平南王党羽众多,她的势力如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有些事情,你不要去做,那是蚍蜉撼大树没有用的。”
司徒云昭早已走了,司徒清洛压根听不进司徒清潇之言,他看着空着的门前,眼神空洞,喃喃道,“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68章修罗场
平南王府。
望月砂一身红衣, 未见其人,先闻其笑,她一脸春风拂面, 出现在司徒云昭的书房, “你找我呀?行猎回来啦?”
司徒云昭懒懒地抬起眼来看她, 望月砂靠在书桌上,眯起眼睛笑,咳了咳, 清了清喉咙,故作正经道,“摄政王高升, 还未恭喜摄政王, 恭喜摄政王,贺喜摄政王啊。”
望月砂本来已经准备好接收司徒云昭的不耐烦的眼神了。没想到, 司徒云昭抱臂放在桌子上, 她一反常态地笑了笑, “同喜同喜。”
望月砂笑, “我何喜之有?”
“自然是恭喜你又识得了新的姑娘, 缠绵悱恻十几日, 不值得庆贺么?”
不说还好, 一说到这里, 望月砂泄了口气,“哪来的缠绵悱恻,若是能就好了。”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怎么?还有你望月砂搞不定的姑娘?”
望月砂摇摇头, “暂时还没有搞定,只是朋友。”她虽然挫败感油然而生, 但还是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姑娘和我从前遇到的其他姑娘不太一样,我很喜欢。”
“莫非就是你所说的,那日早上你在花满楼出来的时遇见的姑娘?”
望月砂点点头,“就是她。”她低头笑了笑,“那姑娘,真的很可爱。”看起来是动了真感情的样子。
司徒云昭看似很感兴趣,随口问,“那你们初识,那姑娘说了什么?”
望月砂面色尴尬,“她嘲笑我的名字……”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不怨她。”
望月砂此名,听起来很入耳,是一种中药名,可以入药而用,实则……初识之时,司徒云昭也笑了许久。
望月砂笑,露出了皓白的牙齿,“虽然现在还是朋友,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这次显然不只是征服欲作祟,从进了门便止不住笑意,便是司徒云昭也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望月砂忽然反应过来,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从前她可从不关心自己的这些事情。她也反过来八卦起来,“那你呢,怎么样?前几日不是去打猎么?和公主有什么进展么?”
司徒云昭淡淡的,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么几年不都是如此么?能有什么进展。”
她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走,带你去个地方。”
要带我出去玩?难得一见,望月砂眨眨眼,“去哪里啊?”
司徒云昭波澜不惊,“去逛青楼,喝花酒。”
望月砂笑意僵在脸上,颇有些为难,磕磕巴巴地,“不了吧。”
从前三两天便要去逛青楼喝花酒的人,自己从来不去还被她拉着去,这是彻底转了性了?司徒云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去么?”
望月砂摇摇头,拉住她的臂弯,“不去了吧。既然我现在在和那个姑娘接触,以后便不想再这样了,我要重新做人了,我这次真的是认真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司徒云昭戏谑地看着她,抽出胳膊来,“逗你的,走吧。”
望月砂才不在意,依旧笑得柔媚,“好啊。”
醉仙楼。
一层大厅开始了今日的表演,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弹琴跳舞,表演有声有色,且算精彩,但对于自小身处书香世家的白蕤来说,见惯了顶级的戏班和诸如此类精彩绝伦的表演,这样的表演自然入不了眼,也就兴趣泛泛,只喝着茶与对面的秭秭闲谈。
司徒清潇更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自从猎场归来还没有几日,便传出了风声,那日夜里,司徒云昭在皇宫里,根本不在花满楼,不过声音寥寥,到底无人知晓真相,司徒清潇的希望燃燃灭灭,她已经不想要再去探究真相了。
自从上回,在白蕤面前,她露出的反应,白蕤来了兴趣,缠着她好几日,东问西问,想要打听一二。
白蕤托着下巴,啧啧称奇,没想到她一向循规蹈矩,端庄高贵的公主秭秭,居然喜欢着一个女子,虽然还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不过看司徒清潇露出的模样,她已经觉得极其惊奇。
司徒清潇看着她的样子,无奈,“你问这些做什么?”
白蕤依旧托着下巴,眨眨眼睛,灵动可爱,“因为我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司徒清潇温声道,“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无法言喻。”
白蕤点点头,看着司徒清潇,仔细琢磨着。
就在此时,一道轻柔的笑声响起,或许算是个不速之客,澜衣毫不客气,坐到了这一桌,司徒清潇对面,确定道,“水公子?”
司徒清潇蹙起了眉,她打量着一身白衣,在这奢华喧闹的酒楼之中还是仍然出尘脱俗如仙子一般的司徒清潇,“水公子,果然是你。”她调笑道,“果然,看来那日我没有看错,水公子原来当真如此之美。”
澜衣到底是花满楼的花魁姑娘,窈窕艳丽,又带着烟花之地的勾人姿态和脂粉香味,白蕤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青楼女子,于是也打量着她。只不过,澜衣虽然笑着,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善意,无论是眼里还是身上,于是白蕤对此人印象也不好。
司徒清潇淡淡然然,“好巧,澜衣姑娘。”
澜衣打量着司徒清潇和一旁的白蕤,生得灵动可人,亦是富贵,气质高雅,一看便知二人身份不菲,至少都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她抬着头,眼中戏谑,“是很巧,水公子,哦不,现在应当叫水姑娘。”
司徒清潇眉目冷清疏离,显然不想多言。她又把目光转向了白蕤,“阁下是?”
白蕤礼貌地点头致意,“在下白蕤。”
澜衣笑,“你好,我是澜衣。”她笑得媚气,“是花满楼的头牌。”
如此自然,也不遮蔽自己的身份,白蕤倒有几分欣赏。
“真巧,今日吹得这是什么风?”司徒清潇听到这个声音,猛然间抬起头,就见司徒云昭负手站在那里,一身月白常服,仙人玉姿,眉眼淡然,身边还跟着一个红衣的柔媚女子。
司徒云昭问,“介意一起么?”
司徒清潇看了看对面的澜衣,冷声道,“请坐。”
“在下望月砂参见公主。”
司徒清潇点头致意,然而奇怪的是,澜衣听到公主二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司徒云昭坐了下来,偶然遇见了司徒清潇,一旁的望月砂本想打趣两句司徒云昭,却突然僵住了,她僵硬地跟着坐下,她们二人恰好都穿得与那日很像,望月砂是本就喜好穿红衣,而司徒云昭却是故意。司徒云昭懒洋洋地看了看一旁的望月砂,眼中戏谑。
望月砂扯她的袍袖,挤眉弄眼,“阿昭,要不我们,先走吧,t不要搅扰了公主和……”
司徒云昭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她扬起眉,刻意道,“望月砂,说来我们与这位澜衣姑娘是旧相识呢。”
司徒清潇眉心一跳,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握紧了。她定定地看着,可二人之间丝毫不像曾发生过那种事情,司徒云昭的神情,更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司徒云昭特地看了看司徒清潇,又继续道,“不过本王似乎没有你那么熟悉,本王只是那夜看过澜衣姑娘的表演,而你,可是与澜衣姑娘春风一度,共赴云雨巫山啊,是不是?”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有一人不心中颤动的,不震惊的,望月砂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尴尬地承认道,“是……是啊……”
司徒清潇猛然抬起头来,她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心脏活过来的声音。
她误会司徒云昭了?
司徒云昭眼睛里盛着笑意,却气势压迫,澜衣城府不浅,白了脸色,但却依旧维持着面色上的平静,她自动请退,司徒云昭也没有刻意去拦,于是一桌上只剩下四个人。
司徒清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司徒云昭一双眼睛多情如水,“烟花之地,本王偶尔是会去的,不过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就像是刻意说给她听一样。
望月砂一看已经如此,自己的事干脆破罐破摔,见机行事,先衬托司徒云昭再说。她接话道,“的确如此,平南王她,一直如此。”
司徒云昭笑了笑,故意看了看对面的白蕤,“嗯,本王自然与你不同。”
此时一桌上的目光跟着她聚集过去,才发现,脸色最难看的竟是白蕤。
白蕤望向望月砂,脸色极为不善,语带讽刺,“呵。望月砂,原来你遇见我的那日早上,是刚刚从花满楼的美人乡里出来啊。”
该来的到底躲不掉,望月砂无处可藏,还是要面对,她赶忙走到白蕤身边,“阿蕤,你听我解释。”
白蕤抱臂,“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望月砂,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结果呢,你跟青楼的头牌花魁竟然纠缠不清?”
司徒云昭一脸好整以暇地看戏,全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不,应当说是,计划之中。
司徒清潇蹙眉看着司徒云昭,“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意思是?可是那两次,她面对她,眼中的欲1火,又是怎么回事?
司徒云昭看着吵吵闹闹的望月砂和白蕤,气定神闲,转过头来,看着司徒清潇,眼神清澈明朗,里面含着水雾,是情意。
第69章难哄
望月砂一脸气结, “阿昭,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司徒云昭不置可否,轻飘飘地, “你让本王替你背了十几日的黑锅, 不该还本王一个公道么?”
望月砂自知理亏, 低了低头,她看了看四周,醉仙楼里客似云来, 白蕤在生气,司徒清潇倒是还好,冷冷清清面无表情, 但是司徒云昭一脸看笑话一般看着她, 她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了,她拉起白蕤, “阿蕤, 你跟我出来, 你听我慢慢与你解释。”
白蕤看了看自家秭秭坐在那里, 还有名震天下的摄政王司徒云昭, 虽然从未见过, 但她身在皇城, 身为司徒清潇的妹妹, 怎会不识得,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道了一声告辞,随着望月砂出去了。
只剩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面对面坐在这里了。
司徒云昭看着她, 笑意盈盈,“外面的人乱传谣言, 不知道可有传到公主这里来?让公主见笑了。”
司徒清潇波澜不惊,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她感觉本已绝望的心中有什么鲜活的东西在涌动。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
司徒云昭心中暗笑,她眼波流转,“那好,日后再有这种鬼话,公主可千万不要信。”
司徒云昭眼波流转的桃花眼迷了她的心,她鬼使神差地问道,“我信不信,很重要么?”
“是,很重要。”
两人对视间,看进对方的眼眸里,忽而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司徒清潇一瞬间觉得,这并非是错觉。
醉仙楼外,望月砂笑嘻嘻地,与白蕤面对面,靠得很近,“阿蕤,你听我解释。”
白蕤清丽可人,几乎泫然欲泣,“亏我当真以为你与别人不同,是真的喜欢我,原来都是在骗我。”
楚楚可怜的模样,望月砂看的心疼,连忙安抚,“不,阿蕤,我是真的喜欢你,没有骗你。”
白蕤望向她的眼眸令人心疼,望月砂组织着语言,急急解释,“虽说是遇到你的那日早上的事情,但那也是遇到你之前啊。”
“望月砂,我有没有问过你,那日早上你从哪里来,你说的什么?”
望月砂自知理亏,“家里……”
那条街本就是烟柳之地,那日早上她经过,遇见望月砂,本就怀疑,可后来望月砂一口否定。白蕤看着她,“花满楼就是你的家么?”
“不是……可是……”
“你骗了我。”
白蕤很在意。望月砂看着她,不似平日里那样柔媚勾人,而是清澈见底,她坦言道,“我曾经是这样的,但我害怕你会介意,自从遇见你,我只想把过去全都抹去,重新开始。”
“真的么?”
望月砂举起三根手指,“我望月砂对天发誓……”
白蕤动容,摁下她的手,“好了。暂且相信你。”
望月砂哄道,“下个月,江南的武林大会,你不是想去看么?我带你去好不好。”
白蕤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我想去,可我爹不同意。”
望月砂柔声细语,“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两人面对面靠的很近,白蕤显然还没有气消,却没有推开,只是可人的面庞还气呼呼的,白蕤尚且只有十八岁,玲珑剔透,惹人怜爱,在望月砂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望月砂想要抱抱她,却束手束脚,又不敢轻举妄动,她变得小心翼翼,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白蕤看得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嗔道,“傻瓜。”说完,她靠近她的怀里。
那日在花满楼外一见,望月砂一见钟情,纠缠于她,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望月砂这样的女子,她向往自由和江湖,望月砂来自江湖,一副不正经的柔媚模样,身上却有着最吸引她的洒脱和柔情,她直来直往,喜欢女子也毫不避讳,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一定要与她在一起。她心动了,渐渐的,对望月砂心动了。
望月砂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慢慢地安抚她。
以至于司徒云昭从醉仙楼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让司徒清潇误会了她多日,居然还在这里浓情蜜意。
“望月砂。”
两人闻言一惊,立刻弹开了。
司徒云昭负着手走过来,淡淡的,“走不走?”
望月砂不舍地看了一眼白蕤,对着司徒云昭道,“啊……这便走么?你不与公主多言语几句么?”
方才白蕤始终在生气,还没有仔细看过司徒云昭,也没有打招呼,她鼻尖红红的,“见过平南王。”
司徒云昭云淡风轻地点头致意。白蕤目光探究,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好像,秭秭画卷上的那个人啊。
她十六岁时,去司徒清潇的府上玩时,偶然间看到司徒清潇在书房中,手里拿着一副人物画卷,看得专注又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画上的女子,生得白皙明艳,眉宇间清俊飘逸,跟眼前的女子太像了。
只不过画上的女子身着裙装,看起来柔和一些,而眼前的女子,气质淡然霸道。
可是她,是平南王啊。平南王是嚣张跋扈的权臣,凌驾皇权,欺压皇族,那些事情她当然知晓,既然如此,秭秭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白蕤看着她淡然的眉目,眨眨眼,又不敢确定了。
永阳宫。
如今的永和宫已经成为了司徒清洛的寝宫,司徒清洛一身帝王常服,正在外室看奏章,新的大内总管林公公,自小侍候在司徒清洛身边,他恭敬地走到司徒清洛身边,报道,“陛下,太傅来了。”
司徒清洛抬起眼来,“快宣!”
陆太傅行色匆匆,撩起袍子下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每当此时,司徒清洛才有了真正成为了帝王的实感,他回过神来,连忙走过来,亲自扶起了陆太傅,“太傅,你我师徒二人,何须如此多礼。”
司徒清洛懦弱有余,自信不足,他本就年纪小,资历不足,诸王皆比他年纪大,经验丰富,资历更深厚,更何况,他多年来被司徒云昭压着,所以陆太傅始终有意在为他加强自信,只不过似乎效果甚微。
陆太傅笑一笑,恭敬道,“陛下与臣虽是师徒,更是君臣,如今陛下身份不同,已经不是太子了,自然与从前不一样了。”
司徒清洛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是朕这皇帝当着,与不当又有何区别,满朝文武,又有谁认可朕,这天下,还不是摄政王的天下t。”
“陛下怎么能这么想?您身上流着的是司徒氏的血,那是正统的血,这天下是司徒家的天下,也是您的天下,与她司徒云昭又有何干系。”
司徒清洛依旧提不起劲,他叹,“太傅,你说,皇秭让朕晋封她为摄政王,这究竟是对是错,你看摄政王的样子,越发荒唐了。”
陆太傅略略思索,“陛下,长公主是对的,您在外尊重摄政王,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便是能给的都给了,她若再不知好歹,朝臣和民间,必定对她颇有微词,长公主是为了您好,您一定要相信长公主。”
司徒清洛点点头,还是皱着眉,“可是……她现下比先帝在时更加嚣张跋扈了,那日在猎场,你看摄政王的样子,若不是在文武百官前,她怕是都要杀了朕,朕很怕养虎为患。”
“陛下,自大的人必败,她要嚣张你便随她去,你且看她能嚣张几日,陛下,可还记得曾经,您当太子时,臣说的,在她面前只管服软,装作温顺,现在亦是如此,只等日后,积蓄力量,机会到时,便能开始反击。”
司徒清洛虽不乐观,却也点点头,他习惯了听陆太傅的话,况且他也觉得陆太傅所言不错。
陆太傅目光阴险,“陛下若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如几日后的春日宴,臣来帮您出口气。”
随后他转了转眼珠,笑着,“对了,陛下,从前先帝在时,曾经想要把温宁公主许配给淮儿,温宁公主冰雪聪明,淮儿是镇北将军,他的兵马也是陛下的后盾,您看,这桩婚事,是不是甚为合适?”
“可是后来父皇取消了这门婚事,陆将军他……”逛花满楼逛得文武大臣皆知,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也有些难堪。
陆太傅替他解释,“那都是误会,淮儿他很是喜欢公主,对公主一心一意,他已经与公主解释过了。况且公主已到指婚的年纪,早晚都是要指婚的,先帝除了淮儿也没有看中其他人作驸马,亦没有留下诸如此类的遗诏,这指婚一事,决定权还是在您这里。”
司徒清洛也觉得不错,但他一向尊重司徒清潇,“可是朕不知皇秭是如何想的。”
陆太傅继续劝道,“将温宁公主许配给其他人,陛下可要三思,这满朝文武,我们哪里有几个可相信的人,若是将公主嫁给外人,那可如何是好,只有我们的力量积蓄在一起,才能与那司徒云昭相抗。”
的确是百利无一害。司徒清洛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朕觉得,摄政王似乎猜到了此事是皇秭的主意……”
“当真吗?可是陛下,摄政王似乎没有说什么,不过倒也无所谓,温宁公主是您的亲秭秭,始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陛下要多多注意她,以防摄政王对公主不利。”
司徒清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知是不是朕的错觉,朕总觉得,摄政王不知为何,似乎很在意皇秭……”
陆太傅闻言皱起眉来,“陛下继续观察着些,若是能用温宁公主牵制摄政王,便是再好不过了。”
司徒清洛点点头。
第70章心迹
春日宴。
每年春日, 宫中皆会举行宴会,不过春日宴不及新岁宴盛大隆重热闹,新岁宴百官可以携家眷参加, 更像是家宴, 而春日宴参加的皆是文武重臣, 相较之下便人少了一些,也随意了一些,不过这是司徒清洛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宴会, 自然还是颇为重视,要大摆宴席。
夜幕降临,重华殿满铺朱红的地毯, 歌舞升平, 金雕屏风,司徒清洛与司徒清潇姐弟同坐尊位, 朝臣坐在下首, 按品级排列, 琉璃杯盏, 琼浆玉液, 觥筹交错, 推杯换盏。
三个月前新岁宴时, 坐在这里的还是先帝, 赵王和太子一左一右主持宴会,而现在司徒文泰和赵王司徒清源已故,尊位上已经变成了司徒清洛,他笑言, “这是朕自登基以来的首个春日宴,今日各位爱卿只管尽兴, 不必拘谨,不醉不归!”
春日宴不及新岁宴隆重,也不必穿得太过繁重,司徒清潇换去守孝的素衣,一身红色凤袍,端庄高贵。
司徒云昭坐在下首,看着上面的样子,心中不适,“陛下是时候该选秀女入宫,早日立后,也好与陛下同坐尊位,”她眯起眼睛,“总是如此,与长公主同坐尊位,实在于理不合。”
礼部尚书是为赵王岳父,见状也应和道,“对,对,先帝登基的时候啊,已经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陛下虽然尚且年少,不过毕竟已经登基为帝了,也是时候该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了。”
司徒清洛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心思不在这里,亦没有心上人,从做储君他便知道,选妃是迟早的事情,早晚也都是一样的。
陆太傅头一次觉得司徒云昭的提议时机恰好,言之有理,他言,“皇上,不如直接自适龄世家女中选立,叫礼部拟了花名册来。”
王侯世家之女皆端庄贤淑,出身高贵,娘家势力也可帮衬司徒清洛,从中挑选适合之人,无论是立妃子或是做皇后则是再好不过之选择。
陆太傅长子陆子鸿官至中书令,年近三十,他生得与陆子淮有三分相似,只是更加阴柔些,他转了转眼睛,笑言,“平南王殿下府上不是正有合适人选么?听闻殿下的二妹,晴小姐年方十七,与皇上同年而生,贤淑温柔,出落的亭亭玉立,也还尚未许配人家,不若平南王殿下割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先平南王之事虽然是皇室秘辛,但朝臣心里自是心如明镜,更何况,司徒云昭独霸朝纲多年,其中缘由也有此一分。
简直是刻意为之,予人难堪。
一向会察言观色的大都护竟未看出陆子鸿的故意挑衅,冲动地拍桌而起,“陆大人,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司徒云昭放下手中的琉璃盏,沉声,“大都护。”
大都护愤愤不平地坐下来。
孟太尉先冷哼,“王上多年忙于政事,晴小姐在王府中主持中馈,王府上下井井有条,晴小姐更是师从京中大儒冯先生,能文善武,日后必定要寻一个能力相当的青年才俊,陆大人可真敢说。”
陆子鸿显然不比陆子淮好纠缠,就是个笑面虎,他眯起眼睛,刻意纠其话中把柄,“孟大人此话何意啊?日后为晴小姐寻一个能力相当的青年才俊,是嫌弃咱们皇上么?”
司徒云昭瞥了瞥司徒清洛,眼神阴鸷,毫不避讳,“就是此意,陛下配不上本王之妹,本王的父王,一生戎马,征战沙场,能文善武,顶天立地,忠肝义胆,本王母妃更是出身名门,我平南王府血脉高贵纯正,自然不是多疑善杀,懦弱无能的一族低贱鼠辈血脉能配得上的。”
字字落地生根,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无人敢多言半句,讽刺的不仅是司徒清洛,也是其他的皇子公主,是整个司徒皇族,大成皇帝司徒文泰无能又好色,三宫六院,成百妃嫔,自然也不全是高门女子,亦是有不少身份低微的女子,甚至有的出身庶女,出身歌妓,还诞下了公主皇子,司徒清洛的脸垮了下来,手中紧握,额上的青筋崩起。
司徒清潇的心更像是落入了无边深渊。
陆太傅愤恨道,“平南王,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司徒云昭挑眉,“没听清楚么?需要本王再说一次么?”她眼含讽刺,“顾命大人,次次都候鸟护雏一般,保护陛下,简直比先皇更加称职,不过总是坐在那里动动嘴皮子又有何意思?”
陆太傅恼羞成怒,“平南王,你——”
“太傅。”没想到,出言的竟是司徒清潇,她端庄沉稳,“今日大好日子,陆大人,平南王,谨言慎行,不要徒增不快。”
陆子鸿也只好闭口,不再多言。元丞相又出面打了两句圆场,大殿中才复又热起来,就当是小小插曲,继续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夜色渐深,朝臣们也越发随意起来,司徒云昭已有五分醉意,这个大殿于她来说不算什么,琼浆玉液,莺歌燕舞,皇帝朝臣,她都可以视作无物,只是,她看着上首,坐在金雕屏风前一身红衣的司徒清潇,眼神是控制不住的迷恋。
也罢,宫中的宴会,大大小小,行至一半时,她总会出去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下,因为上首那个身着凤袍的人,总是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在她醉后更是尤为明显。
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又来到御花园的湖心亭中,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赏月,一轮明月高挂,新岁宴时,她也是靠在这里,湖上结着冰,亭中飘着雪,冰天雪地,冷风呼啸,可是,初春的晚风,吹起来带着t一丝温和,根本不会如冬日里新岁宴后的风一般,让人清醒。
这四个月来,就像做梦一般,日日发生的事,就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和司徒清潇的点点滴滴、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是仍旧毫无交集,针锋相对,冰冷的现实。
七年前初次心动的那个新岁宴,已经远去了。
可还历历在目,就像她随时随地,藏在身上的青竹手帕一般。
忘不了的只有她一个人,深陷泥潭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阴鸷讽刺,杀伐决断,权倾朝野,独霸朝纲,她可以手持长剑短刃刺入政敌的胸膛,血溅到她的脸上,她都不会眨眼,可是她不能面对司徒清潇。
家国世仇,皇帝面前,对方在伤害她,她又何尝不是一次一次用言语去刺伤她,她是皇帝的亲生秭秭,而自己是身负仇恨和大业的权臣,这样的身份,是个无解的结。或许吧,是她大业当前,感情用事,又无能为力。司徒云昭并非千杯不倒,她有些不适,蹙起眉,闭上眼睛,靠在亭子的栏杆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
突然间,一双轻柔微凉的柔荑轻轻抚过她高挺的眉骨,没有停留片刻,像风一样捉摸不住,快得让她怀疑方才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更令她心间颤动的是,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
司徒云昭睁开眼睛来,映入眼中的是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的娇颜。
湖中月色,良辰美景,春风拂面,四目相对,五分醉意,她一身凤袍,粉黛精致,皎若秋月,是心心念念七年之人,她陷进了司徒清潇深如幽潭的沉静美眸里,她眼神醉意迷蒙,也迷恋,全然没有半分在朝臣面前的模样,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公主。”
司徒云昭本就有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只是平日里邪魅阴鸷,冷淡狠戾,时时转换着,也不曾去了半分眼中的水意,她见过了无数次。她常想,司徒云昭这一双桃花眼,冷淡时也多情,若是最柔情时,该是什么样子呢?
今日,竟有幸看到了。
她双颊绯红,一双迷蒙醉意的桃花眼勾魂夺魄,摄人心魂,一身红衣,慵懒地靠在柱子上,白皙无暇,唇如点丹,女儿家姿态尽显,美艳动人。
京中所传“美艳之名亦不负权臣之名。”原来如此。
司徒清潇欣赏,也心动。
她不自觉地柔下了眼神,软下了声音,“王上。”
她温柔地唤她公主,她温和地唤她王上。
再不像几个月前,冷冰冰地“平南王”与“温宁公主”唤着彼此,虽是不得已,却无人愿意先退让一步。
司徒清潇是千杯不倒,这点酒也染不上分毫醉意,司徒云昭颊边已经有些发烫,有什么好似缠绕在两人之间,春夜和煦的晚风吹来,吹不散热意,吹不清醒头脑,徒劳无功。
好似是越吹越热,越吹越糊涂。
“公主是来找本王回去的么?”
“不是。”
“那公主,是想问本王为何好好的春日宴,要到这里来?”
司徒清潇唇边漾起一丝清浅不着痕迹的笑意,“我知道。”
司徒云昭不想解释她为何从重华殿出来,但是司徒清潇知道。
“还有一事,不知你是否知道。”司徒云昭被迷惑了心神,忘却了理智,她抬起一只手来,抚上她的脸颊,“我喜欢你。”
第71章轻吻
司徒云昭就像是一团烈火, 她的声音却如水一样温柔。
温柔清澈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听错了,或是因为太过渴望, 而出现了幻听。
可是抚在她脸颊上的触感是真真实实的。
司徒云昭像是下定了决心, 而非一时冲动, 她眼眸如水,温温柔柔地,又重复了一次, “你是不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那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司徒清潇眼眸深邃,她心底的震惊贴合进了猜想里, 她是从未想过的, 不是从未想,而是不敢想, 可是上次, 在醉仙楼, 司徒云昭原原本本地解开误会, 含着情意的眼神太过真挚, 太过真诚, 太过真实, 她甚至想, 司徒云昭会不会是特意解释给自己听的呢。可她又笑自己自作多情。
司徒清潇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手,她声音轻飘颤抖着, “司徒云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司徒云昭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浓重的情意,温柔到极致。
司徒清潇也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平静下来,震惊和喜悦过去,留下的便只有悲伤和痛意了。她一双眸子又归于沉静,只是里面添了一丝别样的东西。
司徒云昭的喜欢,是从何而来,又从何时开始,又,又能持续多久。
司徒清潇沉默着,司徒云昭眼中迷蒙,她闭上眼睛,靠在柱子上,轻轻地,“你不相信是不是?”
她睁开眼睛,眼中恢复清明了一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平南王府。
王府的画室,是司徒云昭作画之地,里面除却钟灵毓秀,高山流水的山水画,便是许许多多的人像画。
司徒清潇呆愣在原地,清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她长睫轻眨,一向清冷如斯的她像被抽离了魂魄,全然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眼眶泛红。
满墙的画卷,一张张,一幅幅,初次心动那年,新岁宴上,十七岁的司徒清潇,眉目间尚且青涩,却已经清冷孤傲,如空谷幽兰,幽远雅致。
十八岁的司徒清潇,生辰宴上,一袭红衣,出落的亭亭玉立,薄肩柳腰,凹凸有致,女儿家初长成的模样,明眸皓齿。
大殿里,司徒清潇低头抚琴,乌黑如瀑的青丝垂下,依偎在瓷白如玉的脖颈间,玉指轻挑琴弦,端庄优雅。
有些,司徒清潇自己都已经忘却的画面,却被她记录下来了,一个一个跃然纸上。
十九岁的司徒清潇,一身白衣,脚蹬白色的小鹿皮靴,骑着一匹棕色的赤兔马,出尘脱俗。在猎场上,骑射出众,风头正盛,盖过了所有的诸王公主。
二十二岁的司徒清潇,一身水蓝色的烟纱宫裙,粉黛精致,头上插着金步摇,身上的纱衣有一丝透,娇魅艳丽,美得不可方物。
还有今年,二十四岁的司徒清潇,年岁正盛,新岁宴上一袭大红公主凤袍,举手投足,皆是世间毒药,如同盛放的玫瑰,美得近乎妖冶。
全都是在众人面前出现过的司徒清潇,她从来不知道,她正在这样悄悄地,视如珍宝般地记录她。也许落在别人眼中,司徒清潇只是高贵令人生敬的大国公主,但落在司徒云昭眼中,便是一幅幅心动画面。
司徒云昭笔下的她,带着鲜活,浓重的爱意,就像是司徒云昭的人一样,年少气盛,爱的热烈。只是画卷上的人,眉目温柔,不像是现实中的司徒清潇,自始至终眉目清冷,孤傲疏离,没有温情,也许,那是司徒云昭心中的她,盼望的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在她心里,这么美。
还有一幅画卷,有些特别。其他的皆是众人面前的司徒清潇,唯有一幅,是司徒清潇孤身一人靠在窗边,独自落泪的画面。
那是一年多前,北国先可汗万俟晟还在位时,他和书求亲,司徒文泰不敢拒绝,便决定把二公主送到北国和亲。司徒清潇母后去得早,在皇宫中,她弟妹众多,扮演得多是秭秭的角色,而她只有两位秭秭,大公主与她年纪相差太多,来往不多,二公主只大司徒清潇两岁,性子又柔和,两个人自小一处长大,二公主颇为照顾她,这也是司徒清潇为数不多可以依赖的人。
然而司徒文泰轻飘飘的一道圣旨,就要把亲生女儿送去和亲,不日便要出发,终生都无法再回来。北国先可汗彼时已经年近五十,妻妾成群,儿女成百,嫁过去会是何光景自然也能想象得到。先平南王故去,朝中无大将,司徒文泰惧怕穷兵黩武的北国,于是,北国先汗修书和亲,他答应了,只是牺牲一个女儿的一生幸福,又如何能与他的大齐国势作对比呢。
二公主性子好,颇得弟妹喜爱,许多皇子公主皆去为二公主求情,司徒文泰说什么都不肯收回成命。送亲的日子一日日近了,二公主性子绵软,无法拒绝也拒绝不了,她一个深闺公主,又能如何,只能连日地以泪洗面。皇子公主围了四周,也无人有办法。司徒清潇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那日,她靠在窗边,清清浅浅地落下了一滴泪。
却被偶然路过长乐宫前的司徒云昭看在了眼里,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本来,这是他们司徒家的事情,司徒云昭不像先平南王那般正直善良,心忧天下,她漠不关心分毫,司徒家的人,是生是死或是和亲,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后来,司徒云昭负着手,在朝堂之上,驳回了t这道圣旨,她说,北国若敢因此发难,她便亲手让北国可汗万俟晟人头落地。就这样,留住了二公主。
原来,只是因为这一滴清浅的眼泪。
其他的画卷,总是人前的司徒清潇,也许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面具,可是那一次,她觉得自己似乎偶然触摸到了她真实又柔软的灵魂。
司徒云昭拉住司徒清潇的手腕,把她轻轻抵到墙上,身后是满墙的画卷,是各式各样的司徒清潇,她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撑着墙,与她面对面,眼神迷蒙炙热,她勾起唇角,“这下,相信了么?”
酒本身并没有让她有那么深的醉意,可是司徒清潇身上的气息让她迷醉,让她想要放肆。
她活得阴戾,政治斗争,不亚于战场厮杀,来去杀伐,何来那么多的光明,她心狠手辣,什么样的事都做过,轻飘飘一个命令便会让政敌的党羽血流成河,身上背负的人命,不无辜的,无辜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而司徒清潇光风霁月,与她不一样。
她爱像一团烈火,而司徒清潇就像一块寒冰,她们哪里都不一样。
司徒云昭移到她的颊边,耳边,她的唇若即若离,连呼出的气息拂在她的耳上,令人心颤。
司徒清潇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清泪流下,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湿意,这些年来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都在她脑海中浮现,司徒云昭一次一次的所做所为,一次一次的眼神,细细回忆起来才令她惊觉原来如此。
“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司徒云昭的手攥着她的手腕慢慢下滑,握住了她的手,五指慢慢插进了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在一起,她的唇触上她白皙如玉的脸颊,轻轻浅浅地啄吻,从颊边沿着她柔美紧致的下颚,慢慢地吻到她的唇边,她声音低哑,“潇儿。”
“七年前的新岁宴上,我就喜欢上了你,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你有多么心动,又有多么想——”
七年了,她竟然,已经喜欢了自己七年。司徒清潇心中又酸又软,还泛着痛意,没有丝毫办法抵抗,她努力地,用力地抽离自己。
最后一刻,司徒云昭即将触上她的唇的时候,她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智,强迫着自己偏头躲开。
她躲开了,就好似那晚司徒云昭躲开她的吻一样。理智,艰难,又悲哀。
那晚,她可以主动去吻司徒云昭,依靠在皇位和交易的名义下的亲密,她尚且敢放手去做,可是如今,这如海的深情,她真的负担不起。
司徒云昭被躲开了吻,也不恼,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她依旧勾着唇角,迷离魅惑地看着她,轻轻柔柔地念念着,“司徒清潇……”
“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司徒清潇。”
司徒云昭的表白娇软,她对她表露了所有的爱意,直白又热烈。司徒清潇一瞬间鼻酸,她眼眶湿润,如鲠在喉,“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们,不可以在一起。”话说出口,要比想象得更痛,司徒清潇几乎是心如刀割。
司徒云昭方才在宴会上的那句“低贱的无能鼠辈之后”,就像是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
她不能,她不配。先平南王的事,是她的父皇一手造成,今日司徒云昭的一句话,又一次提醒着她,她怎么配与司徒云昭在一起。就让她一世留在这自惭形秽,愧疚难当之中,永世自愧,那是她的命,她应该认命。
如果司徒云昭不喜欢她,甚至恨她,她还能像从前一样,维持着仅有的尊严,保持着她的立场,她可以做皇室的长公主,做皇帝的秭秭,做一个于司徒云昭来说的,陌生人,只要做一个与司徒云昭无干的人,那样,就算她恨她,可也能好过一些。可是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了,她怎么配,怎么配做司徒云昭的爱人。
司徒云昭双颊绯红,眼中仍旧水雾蒙蒙,“为什么,是你不能,还是你不想?”
“对不起。”司徒清潇尽力地想要止住自己的眼泪,“我不想。”
可眼泪就是不听话,像断线的珍珠一刻不停地掉落,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
“那你哭什么。”司徒云昭靠近她,相隔不过分毫,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垂下睫羽,看着对方垂垂欲落的泪,心疼不已。
司徒云昭想要去轻吻她的眼泪,可是她没有答应,她只怕唐突了她,吓到了她,便抬起白皙的纤手,用拇指去轻轻地擦拭,她的动作就像她的爱一样,直白热烈,又小心翼翼地深情,可是司徒清潇的泪越掉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
“真的,不想要我么?”面对着面,司徒云昭一边说话,一边呼出的带着酒意的气息都是烫的。
像是直直地烫进她的心里,烫开了一个汩汩流血的洞,流干了血,只剩一个躯壳,疼痛干涸到麻木。
怎么会不想要,她真的好想要,可是她怎么要。她身上流着的是她最恨、最厌恶的人的血,杀父仇人的血,她有什么资格要她,她不配。司徒清潇缓缓抬起手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推离了几分她的肩膀,却也只是轻轻的,轻轻的,一双美眸深邃如幽潭,眸色变得冰冷,“对不起,平南王。”
“我真的不喜欢你。”
司徒清潇清醒得可怕。
听到这句话,撞进这样的眼神里,司徒云昭的眼神瞬间冷却下来,清明了几分,一颗柔软热烈的心也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全然冰冷了下来。
“对不起,平南王。”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
这一句一句决绝的话,一刀一刀地割着她,每一句都是一刀,就像是在凌迟她。
她已经痛得完全清醒了。她抬起头来,苦笑,尽管已经闭上了眼睛,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划过脸颊,洇在她的王服上,果然,她的感情说出口,都是可笑,方才的心动,迷恋,只是她的独角戏,是一种难堪。
她想,司徒云昭啊,你到底还要可笑到什么程度?
司徒清潇又何尝好过,她看着这样的司徒云昭,那一滴滴泪,就像落在她的心上,打得她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司徒云昭沉静地出言,“对不起,今夜,搅扰公主了。公主请回吧,本王差人送公主回宫。”
她真的没有余力再支撑下去了,她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走向内室。
司徒清潇看着她的背影,强忍着鼻酸,就这样吧,你应当去找一个,快乐,可爱的女子,而非我这样,自私、对你冷漠的流着司徒家血脉的女子。就算是我们,这一生情深缘浅。她答,“好。”
司徒云昭靠着内室的门,片刻之后,外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了。
她走了。
司徒云昭脱力,滑到了地上,她坐在地上,低着头,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