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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县主

    “圣上莫要动怒, 她们一介妇人之辈,无非是情情爱爱,懂得什么?二公主更是嫁出去的女儿, 除了与宗室左右密切些, 能有个什么作用?皇上何苦与她们计较。”

    “朝野上下的情况如何?”

    陆太傅细致地将魏岚的事情、醉仙阁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总之,自从魏岚当众驳了她的军令,朝野上下的非议是越来越多了, 当然,臣在朝野上下也没少派人煽风点火地散布流言,包括这一出戏。百姓之间如今已经有了不少说辞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可是大忌, 一日两日还有个说法儿,这几个月都过了, 陛下年纪轻轻又不是自小病弱的体质, 若说长久地缠绵病榻, 群臣百姓, 谁能不起疑呢?”

    “哟, 难得见手眼通天的司徒云昭四处吃瘪, 她就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从前人们不敢言, 如今在朝野上下终于都视她为奸人,可真是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啊。呵呵——”司徒清洛嘲讽的声音尖锐,他发出了一声笑音,洋洋自得, “活该!曾经有朕在,她所谓辅佐, 也师出有名,如今把朕关押在这里,想独坐金銮殿?做梦!狼子野心显露出来,群臣百姓终究还是会站在朕这一边。”

    “皇上,大齐百年来,明君代出,江山稳固,百姓早已习惯效忠司徒氏了,外人要想撼动绝非易事。更何况,她一个女子,心如蛇蝎,百姓怎会相信t她来坐天下?如今宗室子弟和百姓都对她颇有微词,这正是我们的好时机。”

    “呵呵——”司徒清洛笑声陡然停了下来,“可你说,司徒皇族子嗣繁茂,她会否另扶持他人,代替朕?

    他的脸上现出了紧张的神情,“不是说,前些日子荣王患了水痘,司徒云昭还亲自前去探望了?太傅,你说她会否看中了荣王,扶持他做傀儡,毕竟荣王年纪小,好操控,柔嘉公主也是个不中用的,难道不是更为合适的人选?”他死死拉住陆太傅的胳膊,眼中现出绝望,“太傅,这可如何是好?朕的弱冠之礼该不会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过吧!”

    “如此眼下,陛下切莫慌张。”陆太傅细细分析,“荣王不过是个小孩子,母家又无势力,柔嘉公主性子柔和,虽说好操控,但却也给不了司徒云昭任何助力,何以比得上长公主?更何况,皇室子嗣众多,嫡子尚在,荣王一个庶出的黄口小儿坐天下,怎能轻易服众?难道不是更惹人非议?如今,有军功在身的皇长子与生母位分最高的景王都先后毙命了,三皇子司徒清游四皇子司徒清淳虽然开了府邸,却更是不问世事的,整日闭府不出,生怕受了波及,说好听些是单纯,其实便是蠢。五皇子小时夭折,六皇子天资平庸,八皇子司徒清泓年纪小,处境尚且不如荣王,由他那已经当了太妃的生母带在后宫里,深居简出,生怕受了前朝风波牵连。陛下,你说其中何人能被司徒云昭选中?”

    “可是司徒清淙年纪这么小,是最小的一个皇子,司徒云昭为何偏偏给他封了王?”

    陆太傅嗤笑一声,“听说几个月前,司徒清淙和柔嘉公主在御花园了碰上了司徒云昭,我想恐怕是司徒云昭一时之间妇人之仁,看这姐弟二人可怜,而施舍的同情罢了。自打荣王封王以来,他们姐弟在宫中的处境的确好了不少。”

    司徒清洛略略放下了心,却忿忿不平,“也怪他们无用,若是有个中用的,难道这天下还能让司徒云昭占了去?”

    “司徒云昭阴狠毒辣,一早折了司徒家的羽翼,稍有能力的赵王,有些心机的景王都惨遭了毒手,剩下的人便是有想法也不敢再轻易表现出来了。”陆太傅提醒,“不过陛下,您的其他兄弟们也不能不防,虽说自小一同长大,可您太子之位一直稳固如山,也许哪个人隐藏在他们之中,却从不表露出来心机,但却在隐藏锋芒,时刻算计,当日司徒云昭在宫外遇刺,我听说那凶徒至今都下落不明。有朝一日您出了这里,万望时刻小心。”

    “朕知道了,可是朕连如何出去,何时出去都不知道,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皇姊身上。”

    陆太傅看着司徒清洛,满脸忧色。

    重华殿。

    司徒清漪一向与宗室交好,临别之际,邀请宗室各族到场一聚,自是无有不应的。

    司徒云昭一早到场,身着王袍,来者行礼,司徒云昭只是略略点头。

    满室的花团锦簇,美酒佳肴丰盛多样,金顶石壁,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偶尔燃烧着几朵艳红色的火焰。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极尽奢华,精雕细琢。帘钩上还挂着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司徒清漪一向左右逢源,今日司徒皇族与秦王一族后裔几乎都到齐了,秦王后裔宗室中有一女子最得人心,早年获封昌明县主,一生未嫁,清廉正直,端庄典雅,在族中几乎是说一不二。她此前从未出现在宴席间,如今已年逾六旬,头上生起了白发,却威严非常,身着繁复的宫袍,目不斜视,脸色肃穆。

    连司徒云昭都在大殿行了一礼,笑称,“多日不见,姑母身子可还好?”

    昌明县主看到司徒云昭高兴,却不吃这一套,冷笑,“呵,摄政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也久久不来瞧我这老太,身子如何会好?”

    司徒云昭也笑,“陛下病重,前朝后宫事务都落到了侄女一人的肩上,不及登门拜访姑母,今日见了,望姑母莫要挑这理了。请姑母入座。”

    “哦?”昌明县主压低了声音,神色自若,眼中透着精明,盯着司徒云昭,“昭儿是忙于朝政,还是眈于情爱?”

    第162章僵局

    司徒云昭脸上带了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出来, 对待县主的模样又显得十分亲厚,“姑母说笑了,本王代圣上处理国事, 天子近前, 千百双眼睛盯着, 姑母可莫要冤了本王。再者,姑母一双慧眼,这都城里什么事能瞒得住姑母呢。”

    有礼有节, 有理有据,叫人生生挑不出半点毛病,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昌平县主早年丧夫, 终身未再嫁, 在这宗室斡旋中活了半辈子一身声望仍旧保得平安,却也还看不透司徒云昭这个人。

    昌平县主蹙起了眉, 她对司徒云昭一直以来都怀揣着很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司徒云昭对于她来说是个难以捉摸的晚辈, 司徒云昭不像她的父亲那样骁勇热血, 反而显得桀骜不驯, 甚至阴狠, 虽然她对待自己常常是有礼有节的, 但她对于司徒云昭的某些手段并不能茍同。另一方面, 她的确又对司徒云昭有些敬佩。也许当年司徒先祖皇帝为了表达厚密无间的情谊,赐了同姓,可百年过去,两族人早已生了嫌隙。若无司徒云昭, 恐怕秦氏一族宗室这些郡王郡主,永远要屈居人下, 抬不起头,被司徒皇族非打即骂、任意欺压。司徒云昭算是整个秦氏的靠山也并不为过。

    昌平县主两鬓斑白,严肃端庄,“那想必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不足为信,我失言了,摄政王也莫要放在心上。”

    “这皇宫里人多口杂,不知哪个到姑母面前乱嚼了舌根,本王该教他学些规矩。”

    司徒云昭虽是笑言,但话里话外透出的意味都令人生寒。

    昌平县主眉头蹙得更紧,“你身居高位,治国理政,手腕雷霆是好,可须知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权力解决,有时候更需以德服人,堵终不如疏。摄政王身为咱们秦氏后裔,身居高位,还是要多加注意言行举止。”

    “姑母的教诲本王记下了。”司徒云昭笑了笑,点头应是。

    陆续间,众人已入座完毕,歌舞升平,丝竹之声入耳,觥筹交错,也因了性格外放的二公主频频举杯,一片祥和气氛。

    今日司徒云昭未戴威严的琉冕,而是身着摄政王常服,玄色的衣上绣着金蟒,矜贵又明朗,她站起身来,端着酒盏,贵气优雅,一片笑意盈盈,连桃花眼都飞扬着,用清朗的声音道:“今日是家宴,在座的各位,几乎皆是本王的叔伯兄弟,姑母姐妹,还请各位千万莫要拘束。”

    秦王后裔的宗亲们,年轻一代皆对司徒云昭净是敬佩,年长些的无论是否看得惯司徒云昭,也不得不承认是司徒云昭的庇护令他们平安至今,再加多少也敬重先平南王,他们皆与司徒云昭沾亲带故,得了司徒云昭的面子,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司徒皇族的宗亲们,尤其是司徒文泰的几个亲兄弟,虽心下不快,但也个个是人精,必定不会驳了司徒云昭的面子,自然面子上也应和着。

    一旁的司徒清潇虽然看得出司徒云昭的用意,不过司徒云昭笑意盈盈的,多少也带了几分真心,所以她也乐得见她笑意满面的模样,也跟着带出了唇角的笑意,目光盈盈地望着她。

    司徒云昭对上了望过来的视线,司徒清潇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一切,自己的心思都无所遁形,她知晓自己在做利于自己,不利于司徒皇族的事,却依旧宠溺地望着自己,一双眸子像会说话一般水光潋滟,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令她心动不已。

    司徒清漪站起身来,端起酒盏,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这第一杯酒,我敬各位叔伯姑母一杯,今日聚在这里的皆是我的亲人,侄女先干为敬。”接着一饮而尽。

    其余宗室郡王郡主也纷纷应和着举杯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倒多了几分真心。司徒清漪外向开朗,一向与人为善,自从省亲回都来,陆陆续续到了各宗室亲王家拜访,备了礼,挨家挨户地送上了陵州特产,司徒清漪性格和善,自小讨喜,如今夫君虽不是位高权重,也得重用,司徒清漪也已然外嫁,没有利益冲突,宗亲们自然也不会与她为难。她细心地将宗亲们的关系维持得妥妥帖帖,两方的宗亲一向内里势如水火,司徒皇族那几位尚在人世的司徒文泰的亲兄弟虽然手中无权,t但仗着年纪和地位多少仗势欺人,自从端王去世,王侯中便是以最年长的桓王司徒文敬为尊,后来司徒文泰驾崩,那些王族更以司徒文敬马首是瞻,他尤其是块难啃的骨头,明里暗里下了不少司徒云昭的面子,却不曾想到他今日也来参加了这宴会。

    “这第二杯酒,我敬摄政王。”司徒清漪郑重其事,“若无摄政王当日伸出援手,解救清漪于水深火热之中,清漪一早便该离开故土,身处他乡,漂泊无依了,哪里还有命寻得如意郎君,哪里还有命如今站在这里,与各位亲人团聚。”

    司徒清漪带了哽咽,清澈的眼底泛着泪光,“摄政王当日与我毫无交情,至多不过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却能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难,摄政王与我同为女子,是正气凛然的不世英雄。”

    “公主过誉了。当日境况,于公于私都该如此,即便换了旁人,哪怕与本王萍水相逢,本王也会如此,二公主不必一直挂怀此事。”司徒云昭也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是本该如此,于她来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未将此当作什么壮举。

    席间司徒皇族有几个年轻的郡王郡主本是不屑一顾,闻言抬眼几下,像在思考什么,再看向司徒云昭的眼神,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司徒清漪收拾了情绪,又换上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最后一杯酒,我敬桓王伯父,前些日子,桓王伯父腿疾发作,本不想出府的,可是听说了今日家宴是为了侄女而办,还是给侄女这个面子来了,漪儿多谢桓王伯父。”

    司徒文敬不茍言笑,脸上胡子花白,稳如泰山地坐定在宴桌前,双手握着金制雕刻的拐杖杵在地上,端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不过他唇边的胡子抖了抖,端了一会架子,司徒文敬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却从头到尾没有向上首看一眼。

    倒是司徒文敬的小儿子,长晏王司徒清桉冷不丁笑了一声,开口了:“清漪姐姐到底是咱们司徒家的孩子,自小讨喜又懂事,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哭了呢。你许久不回来省亲,父王叔王们也是想念得紧,我们为了清漪姐姐,也自然是会来的,若换了其他人,这个面子,我们倒未必会给。”司徒文敬虽然是年岁最大的亲王,如今已是古稀,他自王妃去世便偏宠爱妾,没两年,爱妾还诞下了一个儿子,司徒文敬十分欢喜,得了这个老莱子,如今司徒清桉还年不过弱冠。

    司徒清桉虽是晚辈,但讲话暗藏话锋,秦王宗亲听了心下不快,有几位郡王还变了脸色,此时气氛一下低沉了下来。

    司徒清潇想要开口反驳这位堂弟,被一旁的司徒云昭握住了手。司徒云昭似乎是一早便想到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司徒清桉,司徒文敬不接话也不反驳,依旧看着前方,显然默许和纵容了儿子的行为。

    “报——”宫人急匆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进来。”

    “启禀摄政王,”小太监扑通跪下,喜气洋洋,“陛下能下榻了!陛下的龙体恢复了不少,方才起来人也精神了呢!”

    “哦?御医怎么说?”

    “回摄政王,御医说陛下的病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只需再休养几日恢复气力就是了。”

    宴会上的宗亲交头接耳起来,司徒云昭极快地扫视了一遍,“那如此果真是好事一桩,吩咐御医好生照看陛下。”

    司徒皇族的宗亲有些雀跃,连司徒文敬花白的眉也舒展了,他突然开口,语速既慢又声音厚重:“既然陛下的病已经痊愈,摄政王是否该让陛下回来上朝?”

    司徒云昭看着司徒文敬弯起了眼睛,只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随即,她理所当然地言:“这江山始终都是陛下的,本王只是代为监国,如今陛下大好,自然是要回来主持朝政的。”

    司徒文敬本以为司徒云昭会霸权不让,或是嘴上不饶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回答,于是也不去看司徒云昭,只是冷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干脆闭上了眼睛。

    宴罢了。

    人们皆散得七七八八,司徒云昭在大殿门口与几位郡王郡主话别,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锦衣小少年站在司徒云昭面前叫她:“摄政王。”

    今夜能来的皆是宗亲之家的,司徒云昭宴席上没有留意,漫不经心地问:“有事么?”

    少年的眼神亮晶晶的,可是司徒云昭即便漫不经心的目光也犀利得令他感到压力,“我……,我想问,当日二公主要被送去和亲时,真的是你拦下了此事吗?”

    “是。”

    少年不解,“为何?以和亲换取和平,不是并不费力吗?”

    司徒云昭将手负在身后,“用不公换取的和平不叫和平,而叫牺牲。旁人可以欺我,打我,却不能辱我。”

    振聋发聩。

    第163章鸡蛋

    漆黑的夜里, 月明星稀,趁着宴罢了,迎来送往的档口, 司徒清漪将司徒清潇拉进宫墙拐角的一处长廊, 她四下里瞧瞧, 确认无人,压低声音,“三妹, 我瞧如今的阵仗,对我们实在不利。”自从归宁之后,司徒清漪这几日在皇宫与宗室间多有走动, 她逐渐发现司徒云昭的势力竟强盛到如此地步。所以方才席间的话, 也有想要稳住司徒云昭的缘由。

    “我知司徒云昭野心勃勃,但我出嫁那年, 她毕竟尚且年轻。我不曾想, 如今她已变得如此深不可测。”司徒清漪面色沉了沉, “如若有那一日, 咱们那几位年长些的弟弟, 必定是留不住了, 你可要做好这个准备。”

    司徒清潇心中有数, 但乍然听到此言, 果然脸色苍白了些,嘴唇也失了些血色,只是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如若有那一日, 她与司徒云昭该如何相处?

    司徒清漪心里焦急,又想安慰司徒清潇, “好在,他们大多都未生子女,否则落得景王一样的下场,家破人亡,便更凄凉。”

    司徒清潇抬起头来,远处大殿里透出的昏黄的烛灯落在她的脸上,眼里忽明忽暗,“二姊,你也听说了景王的事情?”

    司徒清漪叹了口气,“景王骤然薨逝公告天下,我虽远在陵州,但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盈太妃死得凄惨,景王又惨遭灭门,可是我又听说,此事并非摄政王所为,可毕竟是父皇的宠妃皇子,景王之后亦是皇家血脉,此事非同小可,能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的人应当寥寥无几。”

    司徒清潇看着她的眼睛,“二姊,景王并非死于昭儿之手。”

    有一股预感油然而生,司徒清漪背后升起了丝丝凉意,来不及多想,“你的意思是?”

    司徒清潇伸出手,低下头来,看着那只嫩白纤弱的手微微颤抖,“景王兄,是死在这双手上。”

    片刻的沉默过后,司徒清漪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止住了她的颤抖,满眼皆是怜惜与心疼,“他作恶多端,那是他应得的,你一定为此苛责自己了,对么?”

    “景王弟自小就不是一个踏实的主儿,他胸有城府,工于心计,盈太妃当年更是与白皇后处处为难,这些,司徒云昭比我们更看得明白,你若不杀他,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司徒云昭也不会放过他。你亲手杀了他,反而能换得司徒云昭对咱们司徒家其他人的心疼怜悯,能少牵连几个无辜孩子,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司徒清潇鼻酸哽咽,第一次有人说出了她所思所想,为司徒家所谋划考虑的。

    司徒清漪眼中几乎含了泪,“姐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亲手弑兄,你一定为此寝食难安过,可你想过么,景王母子所作所为,死有余辜,景王又何时将你当了妹妹?”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还有,你觉得你算计了摄政王,对么?”

    司徒清潇终于吐露心声,“她为我步步退让,我爱她,却一直在控制不住地下意识地算计她,利用她的怜悯,达成目的……”

    “你不要这么想,潇儿,即便你算计了她,也并不曾伤害她啊,况且,你也是为了咱们司徒一族,尽人事听天命,其他的,顺其自然,不要给自己上枷锁,好么?”司徒清漪叹了口气,心疼道,“潇儿,今晚同姐姐一起回寝殿,咱们姐妹俩再细细聊。也怪我,远嫁他乡,宫里的事情,丝毫都帮不上忙,有时候也只能干着急,这些东西都要你自己扛着。”

    司徒清潇抬起眼来,眼中恢复了清明通透,“皇姊,不过也好在你嫁了出去。”

    司徒清漪不解。

    她答:“有时候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才是最好的做法。”

    司徒清漪转了转眼珠,心领神会,“我明白。我人在陵州,已经外嫁,也无子嗣,没有威胁。只要不t惹怒了摄政王,有你在这里,摄政王许是也不会对我如何,现在陵州尚且还安全,到时,你想办法将柔嘉和沐儿带出宫去,找人送来陵州,我定会尽力保她们一命,日后隐姓埋名,我也能尽力为她们寻个好夫家,让她们安稳生活。”

    “只是那几个弟弟……”

    司徒清潇蹙眉,眼中却如繁星晶亮,“总有法子的。”

    忽而间,一道清透的声音响起:“两位公主深夜密会,可是有什么秘密相商?”

    月光下,朱红的宫墙转角处,一抹颀长的身影如鹤般玉立,玄色的广袖迎着夜风扬起,是方才宴罢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王服。她身后的茯苓山瑾一左一右地提着昏黄的琉璃灯,茯苓和山瑾的身后,跟着几个玄色衣服的侍卫,个个面色淡漠肃穆。

    司徒云昭走过来,金碎的月光投下来,给她半明半暗的面庞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美,如夜间绽放的昙花,清逸出尘、脱俗绝艳,轻易地魅惑人心。

    司徒清漪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被司徒云昭的威压镇住,脸上血色尽褪至苍白,甚至向后踉跄了一步。

    司徒清潇顺势揽住司徒清漪的腰,扶稳了她,嗔了司徒云昭一眼,“昭儿,莫吓皇姊了。”

    司徒云昭看了看司徒清潇,眼神柔和下来,面上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二公主许久未归,要叙旧也是人之常情。本王给二公主准备的寝殿,可是不满意?要带着长公主深夜来此交谈,还是有什么话,不能让本王听到?”

    一句“带着长公主”就将罪责都推到了司徒清漪头上,司徒清漪看了司徒清潇的反应,也知晓没事,灵机一动,又发挥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优势,于是面上露出假笑,奉承道:“摄政王哪里的话,我省亲回宫,摄政王如此周到,清漪荣幸之至,谈何不满,若是还有不满那真是天大的不识好歹!只是方才宴罢了,见摄政王抽不开身,清漪又有几句话着急与妹妹相谈,便没有回寝殿,而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想着快些商谈完毕好送妹妹去寻摄政王呢,”司徒清漪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想到摄政王先寻来了……”

    司徒云昭叉着腰,挑了挑眉,听着她这套左右逢源的说辞,显然是一个字没信。

    司徒清潇抿了抿嘴,忍住唇边的笑意,扯住司徒清漪的衣袖,“皇姊方才不是说带我回寝殿,要与我彻夜长谈么?”

    司徒清漪目不斜视,连忙扯下司徒清潇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即刻装傻否认道:“哪有这回事?潇儿,你快与摄政王回府吧。”

    第164章宫吻

    ……司徒云昭负着手, 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低笑,脸上却没有任何笑过的痕迹,“二公主, 天色已晚, 今日宫中就不便留公主了, 公主早些时候回驿站同驸马团聚吧。”

    言下之意,赶人了。

    司徒清潇锁了眉,“昭儿, 天色这么晚了,不如让皇姊留在宫中。”

    司徒云昭目视前方,眼眸里染着沉沉的夜色, 不为所动, 对着司徒清潇的侧脸如霜似雪,“重楼, 护送公主。”

    重楼生得高大威猛, 领命而来, 玄衣持剑, 一身的威严压迫而来, 司徒清漪虽是贵重的一国公主, 可毕竟多年身在后院, 又不曾练武, 登时有些被镇住了。

    “这就不必了吧……摄政王。”司徒清漪干笑了两声。

    “公主不必担心,公主的仆役已经在宫门候着了,重楼把公主平安送到之后,便会回来向本王复命, 如此,”司徒云昭偏头看了看司徒清潇, 眼中意味深长,“长公主也能放心。”

    “公主请。”司徒云昭的命令无人敢违拗,言尽于此也是给了台阶的,重楼威严冷寒,站在一旁请司徒清漪挪动脚步,却大有司徒清漪再不动便要动手“请”司徒清漪出皇宫了。

    司徒清漪跟随着重楼转身将要离去,司徒云昭在身后突然间叫住了她,眸光幽冷:“二公主还是将公主令牌留下吧,日后公主要进宫,就按规矩来。”司徒清漪回宫省亲时,为了方便她进出皇宫陪伴司徒清潇,司徒云昭特地着人给了她一块令牌,如此便可以不必如外臣和其他已经立府的皇子公主一样,倘若要进出皇宫需要递折子,再等待司徒云昭代行圣上之命批阅,方能入宫,并且还需要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司徒云昭如今之意,便是收回成名。

    月光摇碎一地暗影,沉默了半晌,司徒清漪看了看司徒云昭,只好乖乖交出令牌,跟着重楼离开这是非之地。

    司徒清潇本想言,皇姊许久未归,你怎能如此失礼。可是当她望过去,对上司徒云昭的眼眸,任何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徒云昭的目光太温柔了。

    她的眼眸就像是最深邃的夜空,如此深沉,又是如此温柔,温柔地仿佛能融化千年的坚冰,撩人心怀。

    她眼底的汹涌的爱意与浓重的情意没有丝毫的掩饰。

    她的薄唇带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慢慢地靠近,“长公主注定是斗不过本王的,如今看来,还是降了本王吧。”开口的声音,比夏日夜晚的微风还要温和些。

    司徒清潇伸出纤细修长的如玉般的手指,点在司徒云昭的胸膛上,阻止了她越发过分的靠近。司徒清潇眼眸水波潋滟,轻启润泽的朱唇,隐隐约约露出洁白的贝齿,“我自是有自知之明,可我也未必一定要赢,只要在摄政王手中抢回几条人命,便够了。”

    “哦?如此便心满意足了?”司徒云昭将司徒清潇方才点在她胸膛上的手指拿起来细细把玩,像把玩一件温润的价值连城的珠玉。

    看来她是对自己毫无了解。司徒清潇朱唇榴齿,笑魇如花:“在你司徒云昭手中抢人命,不亚于人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我却在阎王面前把人拉回人间。”

    司徒云昭轻松地挑眉,“本王竟如此骇人么?”

    司徒清潇也打眼睨她,“外面的人都叫你玉面阎王,摄政王难道自己不知道么?”

    旁人不明了,两个人言语间针锋相对,面上却是你来我往,浓情蜜意。

    “看来,是他们对本王有诸多误解。如今连带昌平县主也是如此。”

    司徒清潇才想起方才大宴上昌平县主同司徒云昭交谈,问:“方才我进大殿,正见昌平县主在,她同你说了什么?”

    司徒云昭言辞慵懒:“还不是规劝本王,昌平县主虽然古板,但近几年已经不问朝事了,必定是有人到昌平县主面前嚼了舌根,看来此人是不想要他的舌头了。”

    “昌平县主一向眼明心亮,虽然不问政事,但前朝的事情她也未必不清楚,你日前把持朝政比之前更加过火,朝野上下已经颇有非议了,昌平县主身为族中长辈,恐也是惧怕旁人口舌。”

    司徒清潇言辞间替昌平县主开脱,司徒云昭叫她安心,“昌平县主在族中言辞有举足轻重的分量,我自会善待她,这对我获得秦王一支的支持分外重要。”

    司徒清潇好奇:“若非你,秦王一支哪有如今的地位,他们怎会不支持你?”

    司徒云昭嗤笑,“呵,人心难测。他们有人觉得本王手段血腥,有人只恐本王登位之后,平南王一支荣耀非常,会让他们一支没落,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前段时间,司徒云昭把持朝政,遭朝野上下非议,魏岚一呼百应,秦王后裔中表面对她毕恭毕敬,背地里与魏岚过往甚密之人,也并不是没有。如此行径,令司徒云昭打从心底里厌恶。

    司徒清潇倒先不满了起来:“在你的庇荫下享受着你所带来的一切,他们还有何不满?先平南王功勋卓著,有你与先平南王,平南王府这一支如何安富尊荣,也是应当的。”

    司徒云昭原本冷淡的眸底染上了一丝笑意,越发藏不住了,“长公主一向欣赏我父王贤良,怎会迷恋本王这样的人。”

    司徒清潇眼眸深邃,直直地望着司徒云昭,像是把对方刻进了眼底,心里,“旁人说你阴狠毒辣,狼子野心,那是你,但也并非全部的你。”

    司徒云昭眉目慵懒浅淡:“不过,本王更关心,在你眼里,全部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司徒清潇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我现下看到的,还是狼子野心的你。”

    说到这里,司徒云昭眯起桃花眼,神色危险,言归正传,“眼下还有司徒文敬那个老顽固,亟待解决,和他儿子长晏王,方才竟当众下本王一个面子。”

    司徒清潇另一只手拂过她的面颊,像是安抚,她的眼眸明净清澈,像山间清澈见底的湛蓝湖水,灵动又无辜,“叔王年纪大了,只是顽固古板,并非是个虚伪狡诈之人,不若给他些时候,他自会想明白的。至于长晏王,自t小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也只是得赖于是幼子,叔王多加疼爱,为他求得个虚王头衔,还是个庶子,你更不需与他计较了。叔王的世子嫡子我曾见过,虽则还年幼,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司徒云昭笑:“长公主如今倒是会向着本王说话了。”司徒云昭抬起眼来,眼中意味深长,言辞中倒是大度,“无妨,本王恶名在外,也是常理。日后他们便会知晓,他们都错了。”

    司徒清潇捕捉不到司徒云昭话中的言外之意,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司徒云昭一手揽上司徒清潇纤若扶柳的细腰,与她贴近,直到那熟悉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尖,她眼神晶亮,“潇儿,你相不相信,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司徒清潇知道,司徒云昭从不信天,只信自己。虽然不知司徒云昭是何意,但她知晓司徒云昭绝不会把一切寄托在天意上,而司徒清潇自己是时常修佛之人,她道:“我相信。”

    司徒云昭眉梢眼角带了笑意:“方才在大宴上,二公主还称本王是救命恩人,不世英雄,宴罢了,就拉着你谋划违逆本王。莫不是你们司徒家祖传的‘表里不一’?”

    司徒清潇也放松了下来,“你倒说说,本宫何处表里不一?”

    “旁人表面上奉承本王,私底下违逆本王。长公主的表里不一自是不同,长公主表面上违逆本王、算计本王,私底下,不知有多顺从本王。”司徒云昭清醇的声音压低了些,手中摩挲司徒清潇手指的动作也变得轻柔暧昧起来。

    霎那间,司徒清潇的耳廓弥漫上了一圈粉红,她娇叱:“你闭嘴!”

    司徒清潇整个人如羊脂玉般莹白玉嫩,朱唇妖冶润泽,如带着晨露的桃花一样娇美,今夜宴席的发髻盘着,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令司徒云昭神魂颠倒。

    她压不下心间的躁动,左手揽了她的腰,薄唇就要探过去。

    司徒清潇视线对上了司徒云昭身后的茯苓与山瑾,虽然他们都低着头并未向这边看来。司徒清潇急着推拒她的肩膀,并不曾推开多远,却连声音都有些细弱颤抖:“别,茯苓他们还在……”

    司徒云昭并没有停下探过去的动作,只是一边探过身子,一边开口开口吩咐:“转过去。”

    “是。”茯苓和山瑾像是没有温度的人,两人提着灯转过身去,但转身之后两人嘴角的弧度出卖了她们。

    “昭……”身体被束缚进她有力又温柔的怀抱里,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呼吸灼热,微冷的唇贴过来,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轻柔又撩人地探索过她每一个角落。

    而司徒清潇轻、颤着承受她的爱意,睫羽在不自觉中潮、湿。

    第165章卸任

    皇宫子时, 夜凉如水,更显得肃穆寂静,夜风裹挟着阵阵凉意, 湖里漾起阵阵波纹。

    永阳宫大门被打开, 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幽暗。

    “谁?”司徒清洛警觉的声音传来,“太傅?是你吗?”他很是焦虑,连日来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最近永阳宫被把守得更严了些,不仅太傅已经好几日不曾来了,连外面的消息都传不进来了。

    未见其人, 不想传来的声音如鬼魅般骇人, 令他浑身汗毛竖立,那是一道清冽的女声, 来人似乎还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圣上, 最近可好?”

    脚步声越发近了, 司徒清洛几乎能想象到, 那双金蟒黑靴一步步踩在地毯上的动作。

    直到那道声音出现在内室门口, 泛着刺骨的寒意, “这么暗, 陛下怎不点灯?”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徒清洛整个人僵直地坐在龙榻边,一动不动。

    骤然,一团烛火摇曳, 司徒云昭一手拉着宽大的袍袖,另一只手点亮了两盏烛, 很快,室内便起了微弱昏暗的火光。

    司徒云昭将手中一支蜡烛递给司徒清洛,“看清本王了么?”司徒清洛木然地接过。

    司徒云昭身着朱红色的王袍,束着金带玉冠,出现在内室门口,那昏黄幽暗中,她的半张脸隐在模糊的烛火后,如地狱修罗一般鬼魅骇人。

    司徒云昭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黑曜石般的乌眸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这双将司徒清潇迷得神魂颠倒的温柔的桃花眼,于司徒清洛而言却像是魔窟一般,司徒清洛从未觉得这双桃花眼温和过,他只觉得她满身阴诡,那朱红的王袍,是她嗜血的痕迹。

    蜡油毫无征兆地滴下来,滴落在司徒清洛手上,烫得司徒清洛惊呼,下意识地将手中蜡烛抛到地上。

    司徒清洛将手捧在手心里吹,模样狼狈。:。?司徒云昭却优雅地弯腰拾起了蜡烛,放回了烛台上。

    司徒云昭慵懒浅淡,负着左手漫不经心地在龙榻前踱步,嘴上虽是笑着,眼神却阴冷,“这小小痛楚都难以忍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陛下怎对得起太傅的谆谆教诲。”

    司徒清洛汗毛倒立,紧盯着司徒云昭,像是想将她身上看穿一个洞般,“你在监视朕?”

    司徒云昭四两拨千斤,“陛下不谙世事,总想得少些。倘若本王是陛下,会想,会否连太傅所言的一切,都是与人串通,受人指使?”

    “你胡说!太傅绝不可能骗朕!”司徒清洛咬着牙,但眼神慌乱闪躲,气势却弱,“这是朕的皇宫,你,你鸠占鹊巢,究竟是何居心?”

    “这永阳宫本王怕是比陛下更熟悉。”司徒云昭像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声音清润平和地娓娓道来:“几年前,与今日同样的一个夜晚,我在这里把你叔王司徒文佳的项上人头献给你父皇司徒文泰,从那夜之后,你父皇就病入膏肓,一卧不起了。再后来,你父皇和太傅私相授受,打好了如意算盘,执意要将长公主指婚给陆子淮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次日他就要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前一夜我就在这里烧了那道圣旨。”

    “他问我倘若他拒不退婚,我会否杀了他。我说不会,只会让他的儿子们替代他偿还,赵王、景王……”

    这让亲眼见过赵王景王如何殒命的司徒清洛回想起当日的一个个情景——赵王在狱中自杀,盈太妃暴尸荒野,景王一家惨遭灭门,无比恐惧,吓得瘫软在榻。

    司徒云昭薄唇边带着浅笑,“后来的事,你便也知晓了。你父皇寻根究底,想知道为何我执意他退婚,我就在这里告诉他,我中意他女儿,温宁公主。”

    司徒清洛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未成想她会自己承认此事。司徒云昭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洞悉一切。

    “后来,你父皇表面上装疯卖傻,私下里与陆太傅暗通款曲,他说,本王玷污了温宁公主,在家国天下,你与本王之间,温宁公主永远会选择你。于是本王就在这里将他五花大绑,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

    司徒云昭矜贵优雅,叙事平和,既不狰狞,也不凶狠,仿佛方才所言的赵王景王之亡,与她毫无干系,仿佛司徒文泰所言那些历历在目的侮辱,也无法到达她的耳里。

    司徒清洛坐在榻边浑身僵硬,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离开这里,他企图起身离开这个房间,司徒云昭突然伸出一只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怎么都无法起身。

    司徒云昭骨节分明的手指泛了白,手背上青筋凸起,看起来却毫不费力。司徒清洛毕竟是正值青春的少年,又加想逃跑的求生的本能,却被司徒云昭一只左手轻而易举地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司徒清洛已经额头上青筋暴起,片刻后也便放弃了挣扎。司徒云昭拿出月白的手帕擦拭干净手,继续说道:“这些事你身在东宫,全然不知,你比你父皇司徒文泰幸运得多,只赖长公主将你护在羽翼下,遮风挡雨,庇护得太好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她的心。”

    司徒清洛声音细若蚊蝇,生怕触怒了司徒云昭,又想表达不满,“呵。皇姊她,现下根本无心家国,她一心只有你。人言送佛送到西,她如今不管朕了,朕该怎么办……”

    司徒云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明明是透亮清润的声音,司徒清洛却如惊弓之鸟,慌乱无常地往龙榻里瑟缩,直到退无可退。他的手向后面的锦被里摸索着什么,谨慎地用身子遮挡住动作,还紧盯着司徒云昭,生怕他发现什么异常。

    司徒云昭自宽大的朱红袍袖里抽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陛下可是在找这个?”

    司徒清洛几乎两眼一黑,大惊失色,“你,摄政王莫要冲动,你要做什么?我皇姊呢?”司徒清洛向着门口惊呼,“皇姊!皇姊!t”

    司徒云昭手上把玩着匕首,清淡的音色里总算染上了一丝温柔,“长公主在平南王府,已经睡下了。”

    看来皇姊已是站在了她那一边,司徒清洛出于恐惧,又眼见无望,连忙赤脚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向着司徒云昭不住地磕头乞求,额头在朱红的地毯上都砸出了砰砰的声响,“摄政王,你饶我一命,看在我是皇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份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不能死,我还不及弱冠,母后去世时托付皇姊好好照料我,皇姊唯有我了,皇姊虽则对我失望,却也决然不希望我死的,皇姊不能没有我……”

    “懂得审时度势,即便是见风使舵,你也比你父皇聪明得多。”司徒文泰毕竟做了二十年独掌大权的君王,骨子里到底是骄傲自大的,时常不肯低头,而司徒清洛年纪小,又始终被司徒清潇护在羽翼下,即便登基为帝,也从未掌握过真正的权力,从未真正尝过做帝王的滋味,他虽身有倚靠,对司徒云昭却是恐惧更甚。

    而司徒云昭若说与司徒文泰是相斗,对待司徒清洛便是连“斗”也算不上,只像是对待孩童,甚至是慵懒地逗弄猫狗一般。

    “陛下莫怕。”司徒云昭嘴上语气温和,却撩了撩袍角,生怕自己被地上磕头作揖的司徒清洛沾染到分毫。

    “我来,其实是想与陛下做个交易。”

    司徒清洛抬起身子来,眼中不解,“交易?”

    司徒云昭居高临下,“本王可以给陛下最想要的东西。”

    司徒清洛身着单薄的中衣,呆呆地站起来,赤脚踩在地上与司徒云昭对视,面色茫然。

    “皇权。”

    司徒清洛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咽了口口水,急切地问:“摄政王此话怎讲?”

    “陛下年逾十八,按本朝惯例,合该纳妃立后了,立后大典之后便该亲政,从明日开始,陛下便可回朝处理政务了。”

    司徒清洛难以置信,眼里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摄政王所言可是真的?!”

    司徒云昭弹了弹袖角,“本王冒夜前来,难不成与陛下玩笑?”

    司徒清洛心中暗喜,陆太傅的招数果然起了作用,“那,摄政王的条件呢?摄政王尽管提。”无论什么条件他都会一口应下。

    “陛下的可自行挑选合眼缘的贵女为妃为后,倘若一年内皇后与各位贵妃有一人怀上皇嗣,无论男女,本王可以保证陛下至少可以稳坐皇位至皇嗣降生,倘若无嗣,一年后陛下自行禅让。”

    司徒清洛面露难色,他无比渴望掌权,可是有司徒云昭在旁,这般的条件还是有些令他为难,司徒云昭又继续道:“自然,按例陛下亲政之后便不该再有摄政王,所以从明日开始,本王自请卸任摄政王,退居平南王位,这一年内,陛下大可独揽大权,本王不再干政。”

    司徒清洛一下子大喜过望,他对皇权的渴望太过剧烈,只要能独自掌握政权,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更何况司徒云昭不再摄政,淡出朝堂,简直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的事,“摄政王为何如此?”至于皇嗣,只要广纳妃子,何愁一年内无有皇嗣。

    司徒云昭淡淡地,“陛下年近成人,本王始终把控政权,朝野上下不满之声不绝于耳,你以为本王愿意么?本王也不想做此恶人,落得千古恶名,不如寻一个你我两宽之路。本王也不想让长公主再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了。”

    司徒清洛深觉有理,喜上眉梢,连忙表忠心,“摄政王如此宽仁忠心,皇姊与你在一起朕也放心,如此最好,朕保证日后绝不会干涉你与皇姊之事!”

    只要能予他恩惠,无论对方是谁,这位小皇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将从小庇护自己的亲姐姐双手奉上。想到此处,司徒云昭心中嗤笑。

    司徒清洛笑得讨好,“那既然如此,我们便达成共识了。”

    司徒云昭笑了笑,“明日陛下便可回乾阳殿早朝,本王也会当众宣布卸任。”

    直到身后永阳宫大门紧闭上,司徒云昭嘴角挂着的浅笑才消失,平静地吩咐:“着人将永阳宫恢复原样,王府暗卫撤离,将卸任诏书备好。从此以后,陛下就是这偌大皇宫真正的主人了。”

    第166章巨浪

    夜最深沉之时, 王府最华贵的卧房里摇曳着一丝温暖昏黄的烛火,薄纱的帐中,司徒清潇安静地熟睡着, 柔软的祥云锦被未覆盖的地方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肩头, 还带着点点红痕, 昭示着几个时辰前的荒唐行径。司徒云昭靠在床榻边,将司徒清潇拥入怀里,用这世上最清澈温柔的声音在司徒清潇耳边轻言:“日后, 这世上再也无人能将你我分开了。”

    司徒云昭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中带着迷恋,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了昨夜她蹂躏过千万遍的唇。

    慢慢地, 她眼尾逐渐泛起了红, 像被极细的狼豪用朱砂晕染过一样。

    司徒云昭温柔又野蛮,司徒清潇渐渐承受不住, 逐渐转醒, 想要睁开眼时, 却被一只滚烫的手覆上来遮住了视线。

    昨夜的放纵已经令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 承受这一切。

    她感觉到对方遮住了她的眼睛, 柔软的唇却覆上了她的唇, 温柔地将她被紧咬的下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

    司徒清潇感觉自己像是坚冰被融化成为了一滩水。

    笠日,乾阳殿。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会,满朝文武宗室皆在,手持玉笏依品阶班立, 金阶之上的司徒云昭站在王位前,并未入座, 直到传令官来报:“皇上驾到——”

    满朝文武宗室诧异地想要回头看,他们虽然多少已经听说司徒清洛龙体痊愈之事,却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皇帝乍然上朝,万分震惊。他们抬头间见司徒云昭站在上面,面容被冕琉挡住,模糊难辨,于是连忙低下头去,可是因太过震惊,依旧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许久不曾出现的司徒清洛身着繁复的龙袍,头戴十二琉冕,走向龙椅入座。

    司徒云昭站在王位前,负手而立,面色冷淡,一言不发。群臣太过惊诧,又碍于司徒云昭,甚至不敢开口向帝王行礼,他们甚至不知这会否是司徒云昭对于他们忠心的一场测试,于是更无人敢表露什么,一时间朝堂只余沉默与窃窃私语之声。

    司徒清洛有些坐立难安了,连日的囚禁加上昨夜的恐惧令他本如惊弓之鸟一般,如今面对这样难堪的局面他只能强撑着。自从司徒清洛被软禁,司徒云昭把持朝政越发过分以来,陆太傅为了躲避,连日来一直告病在家,昨夜之事司徒清洛还来不及知会他,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司徒云昭的脸色,保皇党之人没有陆太傅在,便以魏岚为首,但魏岚之地位与陆太傅相差太多,众人也是瞻前顾后,即便有心维护,却也人微言轻。

    司徒清洛干咳一声,想先自行打破这僵局,“呃……朕——”

    没想到,司徒云昭开口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朝堂沸腾,几个臣子惊诧地张着嘴,嘴里几乎快塞得下一块石头了,就连司徒清洛也有些受宠若惊地转头看着她。

    只有魏岚所带领的保皇党和一些宗室、老臣喜上眉梢,朝臣见此状况,纷纷下拜,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徒清洛已经褪去震惊的表情,坐得端正,挺了挺胸膛,众人山呼万岁,司徒云昭的臣服,令他第一次有了做帝王的实感,“众卿平身。前些日子,朕不慎大感了风寒,好在各位御医会诊后,朕如今已经大好了,各位爱卿不必担忧。”

    本来朝野上下有所猜疑,皇帝是否被司徒云昭囚禁架空,可看司徒清洛坐得端端正正,神采奕奕,满面红光,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这些日子里遭了胁迫,倒像是大病初愈,各位朝臣不疑有他,纷纷恭请司徒清洛保重龙体。

    司徒云昭将手中的诏书放在一旁躬身侍候的宫人手中的雕花托盘中,宫人得令,宣读诏书。

    司徒云昭神色淡然,言:“颁布诏书,晓喻天下。”

    宫人战战兢兢地宣读完毕摄政王卸任诏书,下面却有臣子即刻下拜阻拦,却只是象征性地,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毕竟司徒清洛的确到了亲政的年纪,司徒云昭依旧是群臣之首的平南王,只是不再摄政,司徒清洛独坐尊位,皇权至上,如此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孟子衡见状急得冷汗直冒,跳起了脚,“摄政王,不可,万万不可!!”

    还有几个并不相信司徒清洛能力的中立派也出来阻拦,但依旧没有合适的由头。司徒云昭不为所动,将头上的九旒冕摘了下来t,放在了雕花木盘中,走下了金阶、玉阶,站到了文臣之首。

    司徒清洛咳咳两声,一副严谨的神态,“前些日子,朕病将愈,摄政王与几位军机大臣便与朕商议过,朕已经年满十八,按例也该选妃立后,开枝散叶,而后亲政了。于是摄政王自请卸任,依旧以平南王之位辅佐朕左右。”

    “且慢。”殿外传来一声清冷有力的女声。

    所有朝臣纷纷回头看去,司徒清洛也焦急地探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有司徒云昭依旧目视前方,唇角甚至还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眼看一步之遥,司徒清洛骤然被打断很是不悦,他一拍龙椅扶手,斥责道:“皇姊?谁准许你到这里来的?!”

    司徒清潇云鬓高挽,碧玉簪与玉步摇两相映衬,一身素绫宫裙,衣领严实,只露出一截玉白细腻的脖颈,眉目间看得出有些焦灼,行止却不急躁,站在殿外,在这世俗的官场之外,如一支不染尘埃、遗世独立的莲。

    魏岚心知司徒清潇似乎来者不善,出声道:“今日大朝会,百官宗亲皆在,前朝重地,岂有后宫女子入内的道理?”

    谁知司徒清潇丝毫不惧,直言道:“父皇当日不仅托孤于平南王、太傅等众位军机大臣,也将皇弟托付于本宫,当日众位宗亲大臣应当皆在场,亲眼看到,也亲耳听到了,如今陛下还未亲政,本宫身为长公主,竟不能入前朝大殿么?”

    魏岚身着青色的文官官服,一副文人雅态的模样,出声却是阴阳怪气,“这,若是平日也便罢了,今日摄政王,哦不,平南王与陛下有要事宣布,长公主还是先行回后宫更好。”

    “当日陛下尚未能亲政,为了稳定朝纲,是本宫与各位大人相商,委托平南王担任摄政王一职,辅佐陛下,登基大典上,也是本宫亲手将王印交与摄政王,邀摄政王与陛下共掌天下,难道如今摄政王想要卸任,本宫竟不能置喙么?”

    当初若非司徒清潇一力支持,四处周旋,司徒清洛必定不能如此顺利地荣登大位,这点在场人都清楚,便也哑了火。其余人不知司徒清潇突然的来意,于是静观其变。

    苏木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传令官会意,高声道:“长公主驾到——”

    众臣行礼,“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徒清潇端庄雅致,款款走进大殿,径直走向了文臣之首的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转过身来,就见司徒清潇眉头紧锁,司徒云昭甚至双手向前,行一时揖礼,“臣参见长公主。”

    司徒清潇立刻抬手握住司徒云昭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目光带着审慎,紧盯着司徒云昭,“摄政王。”

    司徒清潇穿了一套极为保守的宫装,衣领拉得极高,不难想象端庄高贵的长公主衣领之下,想要遮住的是什么。司徒云昭眼里汇聚起笑意,带着极淡的笑,“长公主来晚了,陛下已将臣的卸任诏书晓喻天下,臣如今只是平南王。”

    司徒清潇脑中紧绷着一根弦,“陛下年少还需历练,尚不适宜亲政,还需摄政王继续辅佐。”

    这挑起了司徒清洛的不悦,他知晓司徒清潇在宗族与众臣心中的地位,当着众人不能表现地对长公主有所不尊,“皇姊,朕如今已经成人,该是担起一国之责的时候了。”

    “陛下已过十八生辰,按律立后亲政,为皇族开枝散叶,臣当日受先帝与长公主托孤,才接下摄政王一位,如今将陛下辅佐至亲政,合该卸任。”

    看得出司徒清潇来得焦急,目光焦灼不安地盯着司徒云昭,生怕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殿外骄阳似火,她握住司徒云昭臂膀的手心却传来凉意,“望摄政王看在黎民百姓的面子上,不要卸任。”

    司徒云昭只是含着淡然的笑容,甚至语气带着恭谦,“如今坊间也有许多流言蜚语,言臣僭越。臣也以此举告天下,绝无不臣之心。”

    司徒云昭已然让步,自己也不吝啬于一个好名声。当然,更多地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司徒清洛不给司徒清潇多言的机会,接上了话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日先帝崩逝,将朕托孤于摄政王与太傅,家国面前,平南王担此大任,即便有所逾越,也是因朕当时太过年幼,能力不足。前些日子,朕大感风寒,也是平南王一力承担代理朝政之责,即便平南王为国忧心如此,还是有人心怀叵测,妄自揣测平南王私心过甚,当日平南王代行监国,皆是得了朕之命,平南王之忠心天地可鉴绝不容污蔑!”

    司徒云昭似乎是铁了心,局势已经不容扭转,司徒清潇眼神担忧。如今的情况回归了正轨,除却司徒云昭的党羽,对于朝野上下再好不过,众臣点头,纷纷道:“陛下明鉴。”

    第167章良配

    “潇儿, 如何?”

    司徒清漪听说了宫里的状况,便急匆匆赶了来,等在长乐宫, 看到司徒清潇进来, 连忙起身相迎, 迫不及待地询问个究竟。

    “陛下是否真的上朝了?”

    司徒清潇轻轻点了点头,将方才乾阳殿的事大致叙述。

    “果然如此。”司徒清漪拿出自己进宫所递的折子,上面也是司徒清洛的朱批与玺印, “如今玉玺可在陛下手中?”

    司徒清漪担心司徒云昭所做又是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她们的处境便被动了。

    司徒清潇记得今晨在大殿的龙案上看到了碧色的传国玉玺,“在。但虎符在何处就未可知了。”

    司徒清潇问:“辰阅阁那边呢?”

    司徒清漪想起了司徒清潇派人交代她入宫先去辰阅阁一探, 道:“我方才去了辰阅阁, 他们说今日的军机奏折,均送去了陛下的御书房。”

    司徒清潇道:“我一路上瞧, 平南王府的侍卫也撤走了许多。”

    司徒清漪笑:“如今她放了洛儿, 到底是一件好事。不过, 司徒云昭为何突然转了性?平日里, 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可司徒清潇并没有被逗笑, 仍旧面色凝重, “不曾, 她从未提起过她的计划。”

    司徒清漪见状也收了笑, “可是司徒云昭虽则深不可测,可昨日夜里在宫中撞见你我,虽然立了威,给了罚, 可见她面上有时带笑,谈笑风声, 尤其是对你,根本掩不住眼中的光。她有心放过陛下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二公主思来想去,只觉得最有可能的缘由是司徒云昭为了自己的皇妹而让步了。

    司徒清潇极轻地摇头,“皇姊,你不了解昭儿。”司徒云昭面对外人,可以是佛口蛇心,可以是虚与委蛇,谁也摸不准她真实的心思。

    司徒清漪只知她深不可测。她思索:“难道又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司徒清潇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扯动了一下唇角:“若是如此简单,便好了。”

    司徒清漪刚想开口说什么,外面便传来了宫人的声音:“柔嘉公主到——”

    司徒清漾一身水芙色罗裙,一双杏仁眼,一眼看去,不似司徒清漪左右逢源的伶俐,也不似司徒清潇略带棱角的冷淡,姿态秀雅,温柔静美。

    司徒清漪倒是很惊喜,连忙拉住司徒清漾的手,左看右看:“柔嘉竟长这么大了,如今出落得真是亭亭玉立!”司徒清漪所言实在是夸张了些,她不过出嫁一两年,不过那时司徒清漾十七八岁,这一两年正是姑娘变化最大的时期,再加那时司徒清漾并不受司徒文泰的宠爱,有些怯懦,如今却好上了不少,也多了些自信,面貌也算是焕然一新。

    “给二皇姊、三皇姊请安。”司徒清漾福了礼,桃腮带笑,“自从二皇姊归宁,柔嘉还未与二皇姊话话家常,前两日二皇姊忙着拜访宗室亲长,昨日宴会上也未有机会与两位皇姊多言几句,这不,方才听下人所言,陛下龙体康复,恢复早朝,两位皇姊在此,特来拜会,两位皇姊莫要责怪柔嘉不告而来。”

    “怎么会呢?皇姊见到你不知有多开心。”

    “外面都传开了。陛下颁布诏令,晓喻四海,令礼部拟了文书,在世家里挑选适龄的闺秀入宫,于下月十五同时举行立后与亲政大典。”司徒清漾弯起眼睛来笑,笑意却难达眼底,“这实是好事一桩呢。”

    按理说,司徒清洛是公主们的亲兄弟,如今司徒清洛长大成人,能够独揽大权,作为皇帝的姐妹们,应当是最为安心踏实的,可如今三人却心思各异。

    司徒清漪将话题转移,“我听说淙儿不久前生了水痘,我这乍然归宁事务繁杂,还未来得及去探望他,如今可大好了?”

    “劳皇姊惦记,淙儿已经大好了,丝毫病根儿未落,这一切都要感念三皇姊当日的照顾。”

    司徒清潇眉目清浅t,只是点了点头:“一家人何须言两家话。”

    司徒清漪知晓司徒清潇还在琢磨方才的事,于是转开了话题,替她接待起司徒清漾,笑着夸赞,“柔嘉如今真是大姑娘了,水灵漂亮。”

    司徒清漾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她看了看司徒清潇:“皇姊过誉了,柔嘉和两位皇姊实在是比不了的。”

    容貌上司徒家的女儿们各有特点,各有风格,但论起美貌姿态,司徒清潇实在是一枝独秀。皇室的公主们,宗室的郡主们,世家的高门贵女们,哪个不是尊贵教养着,即便在皇室宗室这种有女如云的宴席上,永远都是艳压群芳。

    “若论容貌,把咱们与潇儿比岂不是太欺负人了?”司徒清漪打着哈哈,拉着司徒清漾坐下,“不过柔嘉与我这已婚妇人比什么?”

    司徒清潇心中有事,面色倒没有方才那么凝重了,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三人围着圆桌而坐,司徒清漾道:“二皇姊还是与从前一样美丽。”

    “哪里——这后宅日子啊,也不少操劳,前日我看我这眼角,竟有了细纹了。这成亲啊,虽幸福,也少不了劳碌。柔嘉呢?可有心上人么?”

    司徒清漾愣怔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如常,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有。”

    而这一切却没有逃过司徒清潇的眼睛。

    司徒清漪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道:“王侯将相,高门贵子,有才者便短了貌,或是徒有其表,更有甚者,就是些个纨绔,我瞧着这都城里实在难有精彩人物儿,这些都城里娇生惯养的,反倒不如我们陵州男儿了。”

    司徒清漪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此处,她想要早日将几个妹妹嫁出去,嫁的越远,与宗室高门望族越不相干,她们受到未来宫变牵连的几率便越小。

    司徒清漾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司徒清潇:“柔嘉还小,倒是三皇姊,可曾考虑过终身大事么?这世上哪有姐姐未嫁,妹妹便寻觅起心上人的荒唐事。”

    道理也是如此,皇子们几乎都已成亲,如今连行七的司徒清洛都要选妃立后了,司徒清潇却一直云英未嫁,外界有时也有流言,可是因为能与司徒清潇得以相配的男子实在无有,于是流言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司徒清漪道:“哈,你三皇姊身为一国长公主,鞠躬尽瘁,将自己都险些献给大齐了,何来心思忧虑这些。”

    “从前是如此,如今陛下复朝亲政,皇姊也该放下前朝政事,更该有一人相伴左右,为皇姊排忧解难,照顾疼爱皇姊了。”司徒清漾眉如远山,看着司徒清潇的眼睛,温声细语:“我听说,父皇在时,曾为三皇姊看中了太傅次子,陆子淮将军,他性情温和,为人忠厚,是个良配。”

    司徒清潇回望过去,平静无波的眼中泛起了冷光。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却让几人寒毛直立:“让本王听听,何人是长公主的良配?”

    宫人这才跟上,高声宣道:“平南王驾到——”

    司徒清漾僵直了一下身子,司徒清漪战战兢兢地,三人站起身来,“平南王金安。”

    司徒云昭已换回了深绯色的王服金冠,羊脂玉带系着精瘦有力的腰,一贯矜贵的仙人之姿,她不在意地抬抬手,“坐。”

    三位公主围圆桌而坐,司徒云昭特地走到司徒清潇身后,双手搭上她的双肩,弯下腰,侧过脸靠近,嘴唇几乎要贴上了司徒清潇的脸,轻声吐息:“长公主也金安。”无比的亲密,而后满意地看着司徒清潇的耳尖泛起粉红。

    白日里,在皇宫中,大门敞开着,门口还有着宫人们,司徒清漪谨慎地看了看门口,有些慌张,“潇儿……”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司徒清潇抬起右手,抚上了自己左肩上司徒云昭的手,露了个温婉的笑出来,“无妨。此处也无外人。”

    司徒清漾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司徒云昭的动作未变,只是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司徒清漾,语气暗藏锋利,“陆将军一表人才,既然柔嘉公主欣赏,做五驸马也未尝不可。”

    “平南王说笑了,是柔嘉唐突了,说错了话,还请三皇姊莫要生气。”司徒清漾这下连脸上的表情都碎裂了,连体面温婉的笑都维持不住了,行了礼,匆匆告辞了。

    司徒清漪纵是再不精明,也看得出司徒清漾的不对劲,她压下了疑惑,令宫人退下关了门。

    司徒云昭轻吻了她的耳朵,“这世上,唯有本王才能是公主的良配。”

    “你今日为何如此?”司徒清潇放下了手,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模样。

    “如今这样不好么?一切恢复如常,不会再有人说本王把持朝政,本王也更有空闲陪你。”

    司徒清潇问:“你究竟,是真是假?”

    司徒云昭却道,“我爱你的心,自然是真。”

    如今是好,好得太过不真实,可她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如此简单。

    第168章七夕

    司徒清洛重回朝堂半月有余, 司徒云昭当真如所言那样,几乎放手权力,只是上朝点卯, 对于政事, 极少发表意见, 司徒清洛逐渐入主朝堂,独揽大权,也学着先帝年轻时候, 勤理政务,还真有了几分君王的样子。

    今日早朝,大臣齐列议事, 前些日子, 他们顾及着司徒云昭,向司徒清洛上奏时总是左顾右盼, 心不在焉, 如今他们见司徒云昭真的不理政务, 司徒清洛的表现也令人满意, 也自然了些。

    司徒清洛坐在龙椅上, 头戴十二旒冕, 身着明黄团龙龙袍。虽看着稚嫩, 但脊背挺直, “各位爱卿可有本奏?”

    兵部尚书手持玉笏出列,“启禀圣上,致远将军回朝,今日早上已至皇城宫外。”

    前几日时, 他处理政务时,还时不时去偷瞄司徒云昭的脸色, 但见司徒云昭真的放手,从不置喙,如今自信也自如了许多,“令他先行回府看望父母妻儿,午后再进宫来向朕汇报。”

    “遵旨。”

    而司徒云昭站在文臣之首,始终脸色平静冷峻地目视前方,即便一言不发,那明艳的面庞,颀长的身形,也是朝堂上一道格外亮眼的风景。

    “启禀圣上。这是礼部所拟定的世家适龄女子名册,请陛下过目。”

    “朕知道了。朕的母后去世得早,后宫无有太后,便是长公主为尊,将名册送去御书房,选妃立后是大事,朕要听听二位皇姊的意见。”

    司徒清洛肯听人劝谏,又有司徒清潇与司徒清漪在旁把关,众臣自然是无有不放心的,连连应是。

    退朝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了,他们对司徒清洛最近的表现,多是称赞。

    司徒清洛行止间也昂首挺胸,尽是自信,他自龙椅上站起来,“平南王留步。”

    司徒云昭身姿挺拔,如松竹,像是早有预料,负着手,“陛下有何事吩咐?”

    “午后朕要在御书房召见致远将军商议幽州军情,平南王可要一同来听政?”

    “陛下抬爱,陛下亲政,臣已然卸去摄政王之位,日后军情大事,臣不便参与。”

    得到满意的答复,司徒清洛放松了许多,笑意浮现在脸上,“朕现在要去御书房与两位皇姊商议选妃立后的事,平南王一同来吧。”

    司徒云昭依旧推辞,但负着手,云淡风轻,不卑不亢,“这是政事,亦是陛下家事,臣更不便参与了。”

    司徒清洛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司徒云昭来,“诶,正因为是家事,平南王才要一同来,况且,一会儿皇姊也会来,平南王这几日与皇姊应该是聚少离多吧?”司徒云昭眯起眼睛看着他,轻易地看出他有话要说。司徒清洛干笑了两声,“其实是朕想请平南王帮个忙。”

    “前两日中乐侯携其妹进了一趟宫,朕见此女子,很是心仪。朕仔细看过,礼部的名册上没有此女名字,虽说是庶女出身,但中乐侯毕竟是侯爵,地位不低,庶妹进宫为妃,也不是不合乎礼法。只是,皇姊必定不会同意,还请平南王在其中替朕游说。”

    司徒清洛带着笑讨好道:“毕竟,皇姊最听的是你的话。”

    司徒清潇一进御书房,便见司徒云昭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她纤长的手指端着青瓷茶碗,姿态闲雅。

    而司徒清洛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低头批改奏折,很是认真,忙碌。

    好一幅君贤臣忠的画面。司徒清漪觉得很是新奇,瞪大了眼睛,侧头去看司徒清潇,却见司徒清潇面色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惊讶或笑意。

    司徒清洛见来人起身相迎,眯起眼睛来笑,“两位皇姊来了,怎么不叫宫人通报一声。”

    “来,快坐。”司徒清洛一副亲近的好弟弟模样,询问司徒清潇,“方才朕遣人将名册送到皇姊手中了,皇姊可看过了?”司徒清t洛又叹了口气,“母后去得早,此事再言,到底也是家事,朕无人可商议,必定要听一听皇姊的意见。饶是朕看上的女子,自然也希望皇姊能喜欢。”

    “名册、画卷我都看过了。皆是世家大族女子,端庄秀丽,不知皇上中意哪家女子?”

    “朕倒是看上一女子,不过不在名册之上。皇姊可知,中乐侯有一庶妹,名许秋姿,前些日子中乐侯进宫,朕倒是有缘见了许秋姿一面,虽说是庶女,倒是生得标致。”

    朝臣们都知晓司徒清洛如今掌权,将要立后选妃,这半月来,皆有意无意地将家中适龄女子带到司徒清洛面前来,渴望着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司徒清潇蹙起眉心,她对这位中乐侯并不熟悉,不过许秋姿的名头倒是多多少少听过几次,更遑论左右逢源的司徒清漪。

    中乐侯曾经上书司徒文泰,向司徒清潇求亲,惹得司徒云昭不快,将他由中乐郡王贬为中乐侯,如今竟又转变了目标,想要让其妹进宫为妃甚至为大齐国母,野心更甚。

    至于这位许小姐,与中乐侯的庶母一样,美貌魅惑如同狐狸一般,也绝非省油的灯。倒像是男子会喜欢的类型。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文弱的小皇帝也不例外。

    司徒清漪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皇上中意自然是好,不过,许秋姿以庶女之身,如何居于国母之位?”

    “倘若不能做国母,立为妃子也可,皇姊觉得呢?”那样美貌的人,一定要得到,无论以何种身份。司徒清洛想。

    “如若皇上问我的意见,那我只能告诉皇上,我不同意。”她的嗓音很清,如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

    司徒云昭压抑不住扬起的眼角,“那长公主为陛下物色的是哪家女子?”

    “兵部尚书方义之嫡女方宁月。”

    方义,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明事理,在朝中立,管理着部分军事要务。方宁月是嫡幼女,亦是端庄大方,贤淑得体的女子,很像是司徒清潇会挑选出来的类型。

    司徒云昭笑意浮现。

    司徒清洛望过去,“平南王以为如何?”

    司徒云昭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面容一贯地不动声色:“挑选国母,性情家世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能否与陛下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倘若陛下不中意,日后夫妻不睦,帝后不和,才会动摇国本。”

    司徒云昭抬眸的瞬间,与另一双眸子相撞,发现她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那一双静如潭水的眼眸,带着一抹很显然的警惕之色。

    转眼间便是七夕,都城的深夜热闹非凡,行人来去,千盏明灯,万家灯火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几乎染红了东方的天际,伴随着墨蓝色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烟火,如天宫夜市繁华。

    护城河穿城而过,岸边围着双双对对的情人,亲手将许愿的芙蓉河灯放入河中,漫河水面皆是星星点点的亮光。

    其中有一艘小船,慢慢行进,河水泛起层层涟漪,船篷里泛着微微光亮,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眉目如画,薄寒月光一般清绝。

    司徒云昭从船篷走出来,看见她清瘦的背影,眼里聚起点点温柔,走过来,自她背后拥了上去。

    司徒清潇察觉到了背后的温软,也侧头贴了贴她的脸颊,她道:“七夕快乐。”

    月光洒下来,司徒云昭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笑了笑,声音慵懒,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温馨。

    许久,司徒云昭睁开眼睛,“陛下已经交予礼部置办,准备立方宁月为后,封许秋姿为妃。”

    司徒清潇声音冷冷淡淡地,手却抚上了司徒云昭环抱着她的腰的手,“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又有平南王在旁协助,何苦当日又来问我的意见。”

    司徒云昭脸颊抵在司徒清潇耳边,轻轻笑了一声,“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陛下令我劝解公主,臣自然要唯皇命是从。”

    司徒清潇轻轻叹了一口气,“司徒云昭,我当日说,要我们俩各凭本事,可我越发力不从心。也许,我低估了你,也高估了自己。”

    司徒云昭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公主是我好不容易才向上天祈求而来的姻缘,公主怎可妄自菲薄。”

    司徒清潇无奈又甜蜜地抿唇一笑,笑意在唇边荡漾。

    “潇儿,你瞧。”司徒清潇带了点疑惑侧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天上的月亮。

    “我把那月亮送给你作七夕礼可好?”

    司徒清潇眼里氤氲着温柔,笑得宠溺,“你可是要徒手摘月?”

    司徒云昭但笑不语,伸手遮住了月亮,晃了晃手掌,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条项链,将链子捏在手里,精巧别致的金月亮吊坠轻轻晃动,倒映在司徒清潇琥珀般的眼眸里。

    她惊讶又惊喜,随即笑意灿然,“好巧。”司徒清潇自怀中拿出一个雅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质地极好、清透澄澈的玉佛吊坠,“我知你不信这些,但我仍望它能佑你平安。”

    两人将项链为彼此戴上,司徒清潇轻轻抱着她的腰,注视着她,“你知道的,我只要你平安。”那眼中的光芒似乎能融化世界万物,只留下她的爱。

    第169章变化

    早朝前, 乾阳殿前,各位臣子林林总总站着,身旁围着最多人的是准国丈方义, 阿谀奉承的道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方大人, 贺喜方大人, 教女有方,能得圣上青眼,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自从礼部文书下来, 他的嫡幼女被择定为后,这几日恭贺的朝臣亲友几乎快踏破了门槛,方义也压抑不住地喜上眉梢, 挺直了腰杆, 嘴上连连推辞,“各位大人过誉了, 如今陛下还未正式宣布此事呢。”

    几位大臣笑言:“这礼部的文书都下了, 宫里红烛灯笼的也布置起来了, 昭告天下也就是不日的事了。”

    其中一位大臣压低了声音, 凑在他耳边奉承道:“国丈大人, 日后您可是官图顺遂, 平步青云了呢。如今平南王退出朝堂, 陛下虽然掌权, 可是毕竟年纪太小,说不定您还能有一番广阔作为呢。”

    方义愣了愣,眉间的神色有一点变化。

    乾阳殿。

    “启禀陛下,今日平南王身体不适, 告假一日早朝。”

    司徒清洛扬了扬手,“平南王一早便遣人送来了告假帖, 朕已经看过了。平南王为国操劳,偶有不适,朕很理解。”

    司徒清洛完全掌控权力,处理朝政已经越发行云流水,冠冕堂皇了几句,迫不及待地步入正题道:“各位爱卿应当已经看过礼部的文书了。经过皇姊与朕的商议,朕已经择定方爱卿之嫡女方宁月为后,中乐侯之妹许秋姿为妃,封为丽妃。钦天监看过星象黄历,下月十六是难得的黄道吉日,朕打算于下月十六举行立后大典,立后与封妃一同进行。”

    “这……”此话一出,先不说旁人,方义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这摆明是下了自己的面子。

    礼部侍郎首先出言劝谏道,“启禀陛下,这立后封妃在同一日,违反了祖制规矩,于理不合啊。”

    皇帝在择定皇后的同时立了其他妃子,此等先例本身便不多,可说到底也算是帝王的喜好,更何况司徒清洛初掌权,旁人便不想多做置喙了,但立后大典的举行,是标志着帝王大婚,从此国有国母,从未有过同日令侧妃进宫的先例。哪怕是放在寻常人家,娶妻同时将妾室抬进家门,也是于理不合的,更何况在皇室。

    司徒清洛只是板着脸,不说话。

    又陆续有几位大臣出言劝谏,却被陆太傅堵了回去,“陛下初掌朝政,事务繁杂,一门心思多放在朝政上,这后宫之事,礼节冗杂,一举办完,不耽误陛下处理朝政才好。”

    此言一出,旁人还有何话可言?若是再行劝谏,便是只顾礼节,误了朝政,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况且,说到底,这也算是皇帝家事。

    司徒清洛清了清喉咙:“还有,朕决意建造一座宫殿,赐名摘星阁,为朕大婚所用。”

    此言一出,群臣交头接耳,一位中书令出言:“陛下,虽然如今国库充足,但各宫殿都于先帝在时翻新修葺过,实在没有必要再兴建造。”

    司徒清洛却一拍龙案,呲牙咧嘴,“荒唐!朕是大齐之主,这皇宫是朕的家,怎么?在自己家修建一座宫殿为朕大婚之用,竟需要你们七嘴八舌地反对?”

    负责宫廷改造的工部尚书是一位老臣,持笏下拜:“陛下,启禀陛下,距下月陛下大婚只有数日,不到一月的时间,实难完成一座宫殿的建造。”

    司徒清洛笑了笑,却目露凶光,“是么?那就将全天下工匠全部招进宫来。今日便下令,先将都城里所有t的工匠全部招进宫来,一个不落,敢有工匠推脱,当场捉拿,关入刑部大牢。”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甚至连几位宗亲都要上前劝谏,被司徒清洛呵斥了回去:“闭嘴。倘若在朕大婚前造不出摘星阁,朕摘了你们整个户部的脑袋。”

    户部尚书蹙起眉头,心怀不悦,却只能下跪磕头称是。

    平南王府,夜。

    司徒云昭一身绣着祥云的玄色长袍,玉带束着腰,虽然神色淡然,却意气风发,她从院内走进来言:“让方大人久候了。近日府上忙于云暻的亲事,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兵部尚书方义连忙下拜行礼,“参见平南王。”

    “快坐。”司徒云昭坐上大堂主位,深邃漆黑的桃花眼如星辰闪耀,依旧一副处变不惊的高门贵女模样,“方大人已是国丈,何须行礼。”

    方义苦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方才下官一入府,见您府上侍卫下人忙忙碌碌,处处还张贴着喜字,便听说是云暻将军将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云昭解释:“是元相的孙女,名唤元灵,婚期就在陛下大婚之后三日,记得来喝喜酒。”

    方义一早便听闻过司徒云暻之名,为人坚毅,仪表堂堂,虽不及其姊司徒云昭运筹帷幄、不怒自威,有枭雄之势,却性格温和敦厚,他曾为小女儿考虑过,可从前摄政王府像是龙潭虎穴,他不敢轻易抉择,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如今小女儿被选为一国之后,几乎是一步登天,虽能得帝王青眼,光耀门楣,却不知未来是福是祸。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司徒云昭眼中始终明了,扬了扬嘴角,“来人,上茶。”

    “谢平南王。”方义没有多想,不经意地往院中一瞥,却见一身白衣的司徒清潇携着侍女走进来,他连忙撩袍下跪,“臣不知长公主在此,罪该万死。”

    “方大人快平身。”司徒清潇轻轻抬了抬手,行止优雅,嗓音温和:“方大人请放心,前两日,本宫已经见过宁月了,宁月对进宫一事也是愿意的。宁月是本宫亲自挑选的皇后,日后定不会委屈了她。”

    司徒云昭淡然道:“言及此,方大人还要感谢长公主,是长公主中意方小姐温婉贤淑、秀外慧中,一力举荐方小姐为后,否则,陛下极有可能立冠军侯之妹为后,到时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见司徒云昭面色无虞,必定是一早司徒清潇便在此。而眼下深夜,司徒清潇怎会在此?且看二人相处,丝毫没有水火不容的架势,方义一头雾水,才坐下,又起身来拜,“感谢长公主对小女青眼有加。宁月这孩子,性子傲些,一心进宫为臣争光,日后若有不懂规矩之处,还望长公主与陛下多多包涵。她是臣的幺女,臣别无所求,只求她后半生无虞。”

    司徒云昭笑言:“方大人多虑了,本王日后也不会再干预朝政,如今陛下亲政,朝堂稳定,方小姐日后便是当之无愧的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耀门楣啊。”

    司徒云昭之言无错,方义舒缓了片刻眉头。女儿得司徒清潇青眼,只要女儿坐稳了后位,不仅自己官途顺当,整个方家也是平步青云,后顾无忧了。

    他唯一有所担忧的便是司徒清洛的态度。“可是陛下……”碍于司徒清潇在此,方义欲言又止。

    司徒清潇明了,“方大人但说无妨。”

    司徒清潇温和高贵,又是极度明事理的人,方义才敢将今日朝堂之事道来:“这立后大典上封妃,实在前所未见。”

    司徒清潇蹙了柳眉,未成想司徒云昭先开了口,“这说到底是陛下家事,我等臣子怎好置喙呢。”

    “可是这修建摘星阁一事,召集全国的工匠进宫,绝非一件小事……”

    司徒云昭处变不惊:“这修建宫殿其实是权力的体现,陛下初亲政,想借此机会对朝臣展示权力,况且,这说到底是陛下与令千金成亲所用,国丈大人还不多担待些。”

    两人闻言表情无甚变化,显然是一早便知。司徒清潇坐在一旁但笑不语,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司徒云昭挡了回去,方义却完全摸不透两人的心思。

    方义出了门,才拉袍袖揩了揩头上的汗。

    司徒云昭闲雅地端着茶盏品茶,“看来这朝堂上如今是风起云涌。”

    司徒清潇的脸色却不容乐观,“未成想,方尚书的心愿只是令其女后半生无虞,而非幸福。”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无波无澜:“长公主也太过小看一个人的野心了。”

    司徒清潇自是玲珑八面,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他意欲借刀杀人?”想让司徒云昭与陛下相斗,好坐稳国丈的位子。

    “他关心方小姐不假,不过其本质是在关心他自己的官途能否顺当。”

    司徒清潇从前一直觉得方义是明事理之人,可是没想到,面对权力,他也会动摇,也会算计。司徒清潇叹了口气,“也不知让宁月进宫,是否是个正确的抉择。”

    司徒云昭眉峰一跳,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住,“看来长公主对这位方小姐当真很满意。”

    下一瞬间,司徒云昭手中的茶盏被端走,一个柔软的身躯便落在了怀里。

    司徒清潇坐在她的怀中,有些好笑地逗了逗她的耳朵,眼神勾丝,“怎么平南王连这样的醋都吃呢。”

    司徒云昭喉间一动,眼中有火苗闪动,拉住了她皓白的手腕:“司徒清潇。”

    第170章成婚

    司徒云昭看着曾经清冷孤傲的司徒清潇, 如今对自己毫不设防,亲昵柔软的模样,想必她也经过了许多斗争、纠结才能如此, 这样的转变对她来说是如何的难能可贵。

    司徒云昭眼中的欲、火像是被一场大雨浇灭了, 留下的是雨后光风霁月、潮湿清朗的温柔, 握着她手腕的力量也变得柔软起来,“长公主,你只管安心待在我身边, 哪里都不要去。”

    司徒清潇缓缓抚摸着司徒云昭的眼尾至耳鬓,楚楚动人地瞧着,认真又笃定:“昭儿, 无论未来是何种光景, 我希望你都能如现在一样,紧紧握着我的手, 无论是人间抑或地狱, 不要丢下我。”

    司徒云昭怀中抱着美人儿, 仰着头靠在太师椅中, 闭着眼睛享受她温柔的抚摸, 从喉中溢出一丝笑意:“从前, 长公主如雪山之巅, 拒我于千里之外之时, 我何曾放开过长公主。日后,更不可能。”

    她是手握天下权柄的权臣,却一次次有礼有节地站在自己面前轻唤一声长公主,在争权夺利时步步退让, 司徒云昭的深情,一幕幕都恍如昨日。

    司徒清潇有些想问:“我亲眼看着你对权力的野心与渴望, 为何当日却愿意步步退让?”

    “只要长公主高兴,就是晚做十年帝王又如何,我还年轻,折腾得起。我只怕,失了公主的心,多少年也换不回来。即便做了帝王,天下于我而言,只是牢笼。”

    司徒清潇强忍着爬上脸颊耳畔的绯色的羞意,低下头去吻她:“小英雄,不枉我十四岁时便中意于你。”

    翌日,御书房。

    六七位军机重臣站在龙案前恭候,司徒清洛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龙椅上,右手撑着头,只低头看着手里把玩的器具,一字一句慢悠悠道:“朕大婚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礼部侍郎此前在朝中劝谏,惹了司徒清洛发怒,如今斟酌出言:“回禀陛下,倘若按陛下所言,似乎有些过于铺张……”

    司徒清洛皱了眉头,提高了些音量:“帝王大婚,天下共贺,岂有不盛大之理?全部按朕所言去办!”

    一位尚书令道:“可是陛下,这征用全国工匠之事,实在不好办,若是为政还则罢了,可是为享乐建造宫殿,到时无法为百姓交代,若民怨将起,该如何是好。”

    “放肆!如今朕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朕说如何便是如何,从前司徒云昭掌权时,你们个个如同鹌鹑一般畏惧,何曾见你们有如此多的废话?莫非朕这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还不如一个臣子了?”

    陆太傅笑了笑,捏了捏胡须,看着众位同僚,阴阳怪气道:“陛下是真命天子,天子之命,上承天意,各位大人何苦惹陛下不高兴?”

    司徒清洛站起身来,继续怒道:“朕大婚,绵延子嗣是为了江山社稷,朕看谁敢阻拦?传朕旨意,即刻招全国工匠进宫修葺摘星阁!”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一道冷冽的女声响起,循声望去,众人皆转过身来下拜,“参见长公主。”

    司徒清洛也一惊,“皇姊?”

    司徒清潇一身宫袍,盘着整齐的发髻,金步摇行走间几乎不晃动,端庄典雅,径直走到司徒清洛的龙椅旁,她深深的眉眼透出几分冷冽,盯着他直言不讳:t“你身为帝王,应当心系百姓,而如今却为了你一己私欲劳役百姓,穷奢极欲,简直荒唐。莫说安民兴邦的帝王之德,就连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你都不曾读明白。”

    几位大臣低着头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点了点头。

    司徒清洛被司徒清潇的气势压倒,一时哑口无言,却面子挂不住,只能结结巴巴地高喊:“你,你放肆!!”

    司徒清潇将手中的一叠奏折扔到他身上,奏折展开纸页翻飞,司徒清洛勉力接住砸在他身上的奏折,模样狼狈。

    司徒清潇道:“你自己瞧瞧,这几日劝谏你的奏折几乎成了山,朝臣字字句句的忠告你何曾看过?”

    “朕是一国之君,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以为你是朕的皇姊就可以如此无礼!”

    “你不学无术,玩物丧志,不懂修身养性,你令妃子与皇后同日进宫,违背祖宗礼法,不懂齐家,方小姐何故要遭此羞辱?你修葺摘星阁决策荒谬,偏听偏信,不听谏言,置黎民百姓于不顾,更不懂治国平天下,你究竟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一国之君?”

    “你——”司徒清洛气得面色煞白,“你别忘了当日是你亲手扶我坐上龙椅的!”

    司徒清潇一双如寒夜般的眼眸闪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尽是严厉,一张脸如同数九寒冬一般:“我若知晓今日,当日就算将皇位拱手让人也不会让你坐。”

    “你凭什么!朕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朕是嫡子,一出生便是太子,这是父皇名正言顺传位于朕的!”

    “好,跟我去太庙宗祠拜谒皇祖父和先祖皇帝,聆听祖训,你将你的行为告诉他们,看他们是否同意。”

    司徒清洛终于有了些惧怕,连连后退两步,陆太傅见状赶快上前来,躬下身子,打起了圆场,“长公主何苦这么大的火气,吓坏了陛下。”

    司徒清潇冷眼瞧着:“太傅,你身为帝师是否该辅佐陛下成为明君?”

    陆太傅连连称是,却为司徒清洛开脱:“可是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讲些排场也是应该的。”

    司徒清潇看着司徒清洛,字字如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劝告你,你既然是一个男子,也已经长大了,如今是一国之君,便该懂礼义,知廉耻,肩负起江山的责任。你自己好自为之。”

    司徒清潇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书房。

    司徒清洛喘着粗气,目呲欲裂,面色铁青,片刻后将龙案上的物品扫落一地,叮当作响的碎声此起彼伏,朝臣跪伏了一地。

    月余的时间眨眼而过,而中原也缓缓入了秋。在这个初秋结束了帝王大婚,紧接着又迎来了平南王府的喜事。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元灵一身红嫁衣,含泪拜别了元相和父母,进了平南王府,成为了郡王妃。平南王府给足了体面,喜事盛大隆重,却不铺张。

    平南王府张灯结彩,行完了流程,便开始宴请宾客,新郎新妇一一敬酒。

    宴席上宾客也是接机把酒言欢,最近宫中的气息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中书令跟身边的人交谈:“陛下成亲七日了,至今不曾踏入皇后宫门一步,任谁劝都不听,整日与那个丽妃缠在一处。”

    “陛下任谁的劝谏都不听,那日长公主来了训斥了陛下,一样无用。不止招了全国的工匠进宫,还劳役了不少百姓,如今是摘星阁还未修葺好,若是修葺好了,我看更会变本加厉。你看那个丽妃一副狐媚相。”

    镇东将军道:“七日了,送上的奏折一字未批。呵,这不,昨日丽妃病了,群臣都已到了宫门口,陛下说要陪伴着丽妃,连朝都不上了,简直荒唐至极!”

    一位参知政事附和道:“可不是么。苏大人三朝老臣,世代忠良,连先皇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苏大人都已经在城外的宅子里养老三年了,听说这境况,昨日特地赶来宫里,跪在殿外劝谏陛下,陛下愣是见都不见,还龙颜大怒,将人赶走了。回去之后苏大人便气得一病不起了。”

    连曾经一向中立,甚至更偏向司徒清洛的右相都连连摇头叹气。

    书房中,司徒云昭身着王服,长身玉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红烛灯笼照得亮如白昼,鞭炮声此起彼伏,脸上欣慰。

    司徒清潇端着茶盏走了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柔声问道:“怎么进屋来了?”

    司徒云昭一见她,面上的笑容更是压抑不住,迎了过来,“我在那里,各位大人也不自在,今日是云暻的亲事,让他自行应付去吧。”

    “方才你也饮了几杯酒,喝些茶。”方才司徒云昭受完新人礼,宴请宾客时就见那些朝臣不是跪拜便是敬酒,司徒清潇心中也悄悄希望司徒云昭少喝一些酒,“云暻虽然还年少,却很成熟,他应付得来的。”

    司徒云昭接过了茶盏,浅抿了一口,拉着司徒清潇的手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宾客来往,淡声道:“应付不来也要去应付,成了亲便是大人了。晴儿也有了意中人,过两年也要成亲了。我只告诉她,不能外嫁,只许招赘,无论是暻儿还是晴儿,她们所出的所有孩子都要姓司徒。”

    这两日司徒云昭虽然开心,但眉间偶尔染着愁绪。司徒清潇了解她在想什么——司徒云昭后继无人。

    司徒云暻耿直善良,云晴温和娴淑,皆胸无城府,与司徒云昭毫不相似,都不是为王为帝的料子,倘若司徒云昭退位,天下太平,接替王位,还好些。倘若未来司徒云昭为帝,根本无人可为太子太女。

    突然间,司徒清潇耳尖发烫,咬了咬唇,咽下了想说的话,移开了话题,“云暻的眼光倒是很好,元灵姿容秀丽,聪明伶俐,日后府中必定会多一些欢声笑语。”

    司徒云昭看着司徒清潇眼眸晶亮看着窗外的模样,“人都说,出嫁那日是女子一生最美的一天。”

    那你呢?是否也会期待一身嫁衣,嫁给心爱之人?如果她一定要娶司徒清潇,以司徒清潇圣洁高贵的身份,那旁人之口,该有多少流言蜚语。

    “那些从来不是我要的。”司徒清潇的目光转回来,看着司徒云昭的眼眸仍然晶亮,却与方才不同,沁透着的是无尽的,只有面对司徒云昭才有的似水柔情:“昭儿,下一世我娶你好不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嫁给我好不好?”

    司徒云昭眨了眨眼睛,带了些羞意地笑着去吻她:“好。无论下一世你是谁,我是谁,公主记得要完成自己的承诺。”

    司徒清潇顺势圈上她的脖颈,温柔绵长地回应了她。

    入夜情到浓时,司徒清潇一边轻轻喘气才突然说出了那句在窗前咽下的话:“倘若…我能为你生个女儿,做你的小太女,就好了。”

    司徒云昭身体里似有一股暖流涌过,哽了喉咙,连鼻尖也跟着发酸,一滴灼热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司徒清潇白皙细腻的颈间。

    司徒清潇将她抱在怀里无声地安抚,她带着点哑意:“下一世,潇儿不是要娶我么?我来为潇儿生一个女儿。”

    第171章浪起

    乾阳殿。

    前些日子因为丽妃病了, 司徒清洛便也不上朝了,一来一去竟耽误了月余,直至今日才恢复了早朝, 可朝臣们在大殿中等待已经半个时辰有余, 依旧不见司徒清洛的身影, 文武百官越发焦躁起来。

    一位尚书连连摇头,“陛下大婚来一月有余,连一纸奏章都不曾看, 实在荒唐,而平南王一直称病不朝,这满朝文武, 有谁能劝得住陛下啊!”

    方思南原本如小白兔一般, 如今经新晋左都御史姜瑶的熏陶,也在官场如鱼得水, 她与姜瑶对视一眼。孟太尉在旁翻了个白眼, “废话。彼时平南王摄政, 朝野上下尽是流言蜚语, 什么狼子野心, 独断专权, 话说得那叫一个难听, 谁愿意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如今好了, 陛下亲政,名正言顺,你们倒还不满了起来。”

    群臣本就不满司徒清洛的作为,如今更是气愤,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司徒清洛才姗姗来迟。更令人惊诧的是, 司徒清洛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

    一身浅紫色纱裙长至迤地,酥、胸半露,珠玉满头,一双狭长的上吊眼,尽显狐媚,浓妆艳抹,行走间阿娜多姿,风情万种。

    “这……?”

    司徒清洛春风满面,嬉皮笑脸地拉过了许秋姿,“丽妃身体不适,大病初愈,朕实在放心不下,就让丽妃今日与朕一同上朝,这样既不耽误朝政,朕也好照看她。”

    于是司徒清洛命人在龙椅旁又加了一把椅子。

    朝堂顿时叽叽喳喳,朝臣们冷汗直冒,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几位言官扑通跪了下去,t“自古后妃不得干政,请陛下三思啊!”

    司徒清洛登时面色不悦,“朕已然和颜悦色了,你们是油盐不进吗?”

    右相王中德手持玉笏出列,跪了下去,坚定地目视前方,一字一句,字字铿锵,“请陛下收回成命。本朝从未有此先例,前朝有此举的帝王,个个皆是昏庸荒淫之君,个个都导致了王朝覆灭,请陛下为祖宗基业计,万莫如此!”

    司徒清洛站起身来指着右相,他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朕与前朝昏君一样,无能荒淫?”

    “臣不敢。”右相嘴上这么说,面色却不屈,仍旧跪着,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倘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只好自请辞官谢罪。”

    一旁的劝阻感叹之声此起彼伏,“右相大人……”

    “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朕不敢将你怎么样?还以此威胁朕了?”

    群臣跪了一地,劝谏道:“陛下三思,右相是两朝老臣,他谏言陛下,全然是一片赤胆忠心,请陛下开恩啊!”

    许秋姿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挽住司徒清洛,拖长了音调,“陛下息怒——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虽是劝解,语调却上扬着,瞳仁滑来滑去,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情。

    司徒清洛自觉在美人面前更是挂不住面子,怒从心起,顺手拾起龙案上的传国玉玺砸了过去。

    当初司徒清潇亲手交到他手中的盘龙玉玺,不偏不倚,重重地砸破了右相的额头,右相顿时头脑发晕,跌坐下去,鲜血顺着额头眼角流下。

    朝堂一时间沸腾,乱做了一团,有些朝臣来扶右相,有些跪伏在地上不敢动。

    连桓王司徒文敬的世子司徒清榕也冲了出来,扶住了右相,“王丞相!可还好?”

    司徒清榕是桓王嫡长子,如今已经三十有五,唇边蓄起了胡须,显得有些儒雅。他跪在地上,“陛下,右相忧国忧民,一片丹心,您怎能如此?丽妃娘娘不过偶感风寒,您愿意寸步不离,可是苏大人曾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三朝元老,已经古稀,哪怕早已到郊外养老那日仍旧进宫来劝谏,直至今日还卧病在榻,您可曾问过一句?”

    司徒清洛惊了一下,紧盯着他,“桓王世子,桓王是朕的亲叔父,按理朕还要尊称你一声兄长,你此举是何意?也偏帮着外人么?”

    “臣不敢担此称呼,上月夏末永州突发涝灾,臣身在工部,上达天听是臣的职责,并无内外之分。臣只希望陛下能将丽妃娘娘送回宫,专心朝政,请陛下宣太医为王丞相诊治。永州水灾严重,臣等连上折子三日,陛下却只字未批,水灾当前,百姓等不得,请陛下明鉴!”

    “看来,你们是存心要与朕作对了。王中德与桓王世子违抗朕命,忤逆犯上。来人,将他们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司徒云昭的势力早已全部撤出,留下的皆是唯皇命是从的皇家侍卫。四个侍卫上殿带走了两人,司徒清洛不顾其他朝臣跪伏一地极力的反对劝谏,带着丽妃拂袖而去。

    平南王府。

    “虽然司徒文敬那个老顽固宠爱幺子司徒清桉,不过也没有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只是为他求了个长晏郡王的虚衔,由着他整日游手好闲,大抵就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这个世子司徒清榕倒是个明白人。”孟太尉和姜瑶坐在太师椅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司徒云昭坐在檀木椅中,手放在桌面上,手指弹了弹,淡淡道:“本王以前倒不曾注意过此人,没想到竟是个有血性的。既然如此,留司徒文敬一命也无妨。”

    司徒清潇原本站在书架前翻阅书籍,听闻此言偏过头来嗔怒地看了一眼司徒云昭,司徒云昭反而扬起了桃花眼,翘起了唇角。

    司徒云昭想起,司徒清潇所言,桓王的世子嫡子是个不错的孩子,原以为只是参杂了她作为姑母的个人感情,但如今看来有司徒清榕这样的父亲,孩子也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众人已经习惯了主上的书房有司徒清潇在,也不拘着,姜瑶继续道:“司徒文敬虽然面上偏心,却从未动摇过世子之位,想必对他也满意,日后司徒清榕十有八九能坐上桓王之位。”世家大族多有这样的情况,无论是偏宠庶子庶女还是幺子幺女,也只是留他们在身边逗个乐儿,却不会动摇正统嫡子嫡女长子长女的地位,虽不在面上偏袒,却将家业责任都交予他们。

    孟太尉接了一句:“不过现下可说不好喽。”

    司徒云昭轻轻笑了笑,道:“恐怕司徒文敬如今已经坐不住了。”

    茯苓在门外道:“主上,泽兰有事禀报。”

    “让她进来。”

    泽兰是贴身侍候司徒云晚的侍女,司徒云昭不知她突然求见为何,“什么事?”

    泽兰行礼,神色有些慌张,“主上,奴婢方才带小小姐出去玩,可是七巧小姐突然不见了,奴婢遍寻无果,只好先带小小姐回来。”

    司徒云昭蹙起眉,“晚儿呢?”

    泽兰连忙道:“回主上,小小姐一切安好。”

    “怎么回事?”

    泽兰道来了来龙去脉,“小小姐昨日说想吃徐记糖糕,早上奴婢便带着小小姐和七巧小姐去城外买糖糕,奴婢进去买,小小姐和七巧小姐不愿在马车上等,便在徐记门口的门庭里玩闹,门口有伙计,那里一向很安全的,可出来时便不见了七巧小姐。城外道远,街上人多,奴婢把小小姐放在马车里让咱们府上的车夫照看,奴婢便去找,可是遍寻无果,奴婢又怕小小姐也有意外,便赶快带着小小姐回府来了。奴婢办事不力,奴婢这便着人再去找。”

    司徒云昭闻言顿了顿,“不必找了,把晚儿抱来。”

    泽兰不敢问缘由,只道:“是。”

    孟太尉疑惑,“七巧?莫不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卖身葬母被您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怎么好好儿的,人会丢了呢?”

    孟太尉见司徒云昭蹙着眉思索,又见司徒云昭要处理家事,便道:“那属下等先行告退。”

    司徒清潇这才开口,有些疑惑:“你不是怀疑七巧么?怎么之前还将她留在府中?”司徒云昭第一次见面对七巧露出的怀疑神情司徒清潇看在眼里。

    “我想晚儿实在太孤单了,有个人陪陪她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泽兰便领着司徒云晚来了,司徒云晚已经七岁,生得白净粉嫩,粉雕玉琢,眉眼间很像司徒云昭。乍见外人,也不怯生。

    “阿姊。”

    “晚儿。”司徒云昭把司徒云晚抱到腿上坐着,“告诉阿姊方才是怎么回事。”

    司徒云晚看了看泽兰,司徒云昭心领神会,“你先下去吧。”

    “是。”

    又看了看站在司徒云昭旁边的司徒清潇,欲言又止。

    还不等司徒云昭开口,司徒清潇弯下腰来安抚她,“晚儿尽管说,我是潇儿姐姐。”

    司徒云晚声音稚嫩,开口却如平地惊雷,“是我把七巧丢掉的。”

    “方才我是故意叫泽兰去买徐记糖糕的,买糖糕的空档儿,我便带七巧转去了一个胡同儿,我说那里有斗蟋蟀的,我趁着她看得入神,便将她丢在那里了。”

    司徒清潇不解,耐心地哄着问:“晚儿为何如此?”

    “七巧她是坏人。”司徒云晚转头看着司徒云昭,瞳仁晶亮,“那日阿姊不在府上,我与七巧捉迷藏,躲藏间我却见她进了阿姊书房,许久不出来,我问她在做什么,她鬼鬼祟祟的,眼神躲闪,我便料定她是坏人。”

    她讲起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入府时,泽兰便教过七巧规矩,阿姊的房间是绝不可以进的。七巧若只是玩耍时一时走错,怎会呆在阿姊书房许久不出来,况且阿姊的书房,不是书籍便是古玩,普通小孩子又怎会对这些感兴趣。除非她进阿姊的房间,是想偷盗什么。”

    司徒清潇问:“那晚儿就不怕七巧又找回来么?”

    司徒云晚摇了摇头,口中的话与眼中童真的清澈却大相径庭,“斗蛐蛐的地方因为有许多孩子玩,所以那里有很多卖孩童的人牙子,这是泽兰告诉我的,每次去那里,她都会紧紧拉着我,生怕我走丢。七巧一个人被丢在那里,无家无室,又无人去找,必然会被发卖掉的。”

    司徒清潇心中大惊。

    说罢,司徒云晚才有些小心翼翼,“阿姊,我做的可对?阿姊可会怪我?”

    司徒云昭将她放下来,正色道:“不会。不过仅此一次,晚儿下次发现什么要与阿姊商议,不可擅作主张,知道么?”

    司徒云晚低了低小小的脑袋,“知道了,阿姊。”

    司徒云昭看着司徒云晚被泽兰领走后关上的门,不知是喜是愁,轻轻道:“我似乎找到了那个跟我最相似的孩子了。”

    第172章云涌

    秋风萧瑟, 黄昏的斜阳余晖打在红砖金瓦上t,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肃穆庄严的皇宫却更显得不近人情。

    一辆华贵大气的玉辇缓缓停在永阳宫门前, 车夫低头弯着腰掀起帷幔, 里面露出的容颜更如仙人之姿, 司徒云昭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莹白如玉,她露出一丝浅笑,“桓王, 许久不见啊。”

    永阳宫前,右相与桓王的家人跪伏一地,听说右相受了伤, 又被关了起来, 右相的夫人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右相的嫡子嫡女跪在门前的砖地上, 不时掩面而泣, 永阳宫内却时时传来男女欢笑的声音。

    从早朝结束到秋风萧瑟的黄昏, 一看便知这些人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了。

    唯有桓王, 神情严肃, 只是挺直了腰杆面对紧闭的永阳宫门站着, 手中依旧柱着他金灿灿的拐杖。

    桓王身边, 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跪伏在地, 定睛看去,竟是那日家宴之后,在门前问自己,以为何不以和亲换取和平的少年。

    “那少年是谁?”

    茯苓道:“是桓王世子司徒清榕的嫡子, 司徒茂。”

    司徒云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 桓王的动作也毫不所动,仍旧面对着永阳宫,只是冷哼了一声,“平南王好兴致。”

    “本王倒是知道世子像谁了,桓王也是铁骨铮铮。”

    司徒文敬声音浑厚沙哑,“平南王在这节骨眼下进宫,就是为了看本王的笑话吗?”

    司徒云昭懒洋洋地一笑,不置可否,“岂敢。只是好心提醒,桓王不诚心乞求,陛下怎会见你呢。”

    司徒文敬用拐杖重重地点了点地,语调强硬:“让本王对一个黄口小儿低头,卑微乞求,休想。”

    “陛下是天子,何关年纪?哪怕是襁褓婴儿,桓王殿下一样要三跪九叩。”

    司徒文敬在寒风中吹着,连胡子都瑟缩了两下,哼笑,“做梦!真是荒唐。”

    司徒云昭似笑非笑,“桓王若是有空,不如来本王玉辇上取取暖。”

    见司徒文敬不为所动,司徒云昭又道:“时候可不等人,本王能等,不知世子能不能等。”

    司徒云昭满意地看着司徒文敬捏紧了手中的拐杖。

    玉辇中。

    “多谢桓王给小王这个面子。”司徒云昭吩咐道:“茯苓,倒茶。”

    茯苓也难得露出了笑颜,“桓王殿下,外头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司徒文敬虽然没有拿起茶盏,但态度果然软化了些许,透过半开的帘子去看紧闭的宫门,“真是荒唐。当日哪怕皇兄也要给我三分薄面,都不曾如此!”

    司徒文泰虽然在兄弟中最宠爱端王,但因为自小一帆风顺,太子之位坐得稳当,也不曾与兄弟们有太多嫌隙。尤其是司徒文敬,虽然顽固不化,从来不与端王之流同流合污,但其母出身高贵,位至贵妃,死后更是追加谥号,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其外公曾是当朝大司马,身有战功,位极人臣,威势显赫,司徒文泰少不得要尊重两分。而司徒文敬本人虽然性格顽固,也一直自诩清高,从不参与党争,否则司徒文泰皇位也不会坐得稳当,所以司徒文敬在宗室中也一直颇有威望。

    可司徒清洛此举,显然是毫不留情地打了他这位叔父的脸,桓王自小到老,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是桓王的亲兄弟,可到世子与陛下这里,只是堂兄弟,那么到下一代呢?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桓王虽不言,心中必定也是疼爱世子的,否则也不会舍下脸面来这里求见陛下。桓王如今尚且还能庇佑他们一二,陛下今年不过弱冠,日后为帝几十载,谁来庇佑世子和茂儿呢?”

    司徒文敬其实心中也有此想法,听着司徒云昭推心置腹的言论,眉头锁得更紧了。司徒云昭见司徒文敬思索,继续道:“世子也是刚毅之人,今日仗义执言当众给了陛下难堪。就算这次陛下给了桓王这个面子,放了世子,陛下若因此事视他为眼中钉,日后世子该如何自处?再者,陛下如此荒唐,以世子正直的性子,难保没有下次。桓王是聪明人,有些话本王不必说得太过明白。”

    司徒文敬唇上的胡须抖了抖,“平南王,看来从前我是小觑了你。我听说你手腕雷霆,心狠手毒,我曾以为你若要上位也必定是暴君。没想到竟能推心置腹,怀揣着诚意与人进退有度。”

    司徒云昭眼尾微微上扬,“这世间凡事,皆是自己亲眼所见才能算数。我从前也听闻桓王固步自封、食古不化,不也偏偏不信邪,想来试试么?”

    司徒文敬虽然坐着,手中也依旧拄着他那根拐杖,面对司徒云昭而坐,“呵。平南王谦虚了,平南王并非只是想试试,而是胜券在握,不是么?”

    “桓王言重了。若是桓王当真顽固不化,我司徒云昭难不成还能绑着桓王站在我这一方么?”

    沉默了半晌,司徒文敬道:“平南王之意我已知晓了。容老夫考虑考虑。”

    司徒云昭眉目沉沉,亲自斟了一杯茶,“桓王尽管仔细斟酌,本王等得起。只不过,世子是习文之人,身子骨弱,不知这监牢的阴暗潮湿、蛇虫鼠蚁和陛下的阴晴不定,还能承受几时。”

    司徒文敬紧紧地盯着司徒云昭,她一双桃花眼深邃难测,盯着人的时候直叫人心里发寒。他手中的拐杖紧了又紧。

    桓王府。

    司徒清洛一整日都闭门不见,直至宫门下钥,宫人才将这些人赶了回来。

    司徒文敬哪里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回来后便坐在书房,一言不发,滴水不进。

    桓王的妾室庄夫人端着木盘走了进来,劝道:“王爷,您已经一日未进食了,这让妾看了心里多难受呢。”

    桓王的正室几年前去世,桓王虽未续弦,但一直偏疼这位庄夫人和她亲生的小儿子司徒清桉,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也由庄夫人掌管着。

    “哼。一整日的闭门羹都吃够了,还吃得下去什么。更何况,榕儿还关在监牢里,生死未卜,叫本王怎么吃得下去。”

    庄夫人将盘中的杯盏、几只盘子放下,“哪怕喝口水呢,王爷,如此下去您身子会支撑不住的,还是身子要紧。”

    司徒清桉撩着锦袍走进来,一双丹凤眼机灵地转来转去,鞍前马后地献殷勤,也劝道:“父王好歹吃一口,否则儿子这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司徒文敬看到偏疼的小儿子,听他的劝言,心里却没有一丝舒坦的感觉,看到面前的佳肴,更觉得难以下咽。

    庄夫人看了一眼小儿子,又对着司徒文敬试探地问:“王爷明日可还要进宫?”

    “怎能不进?本王不进宫,榕儿该怎么办?本王想遣人打点一下,可如今大牢也进不去,只知晓榕儿现在暂且没有生命危险。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庄夫人劝解道:“可王爷连日进宫也于事无补啊,陛下如今雷霆震怒,不如,略等几日再说?”

    司徒文敬沉默了,庄夫人其实是言之有理的,司徒文敬仍旧不放心,“可若是这几日里,陛下再一发怒,要治榕儿的罪可如何是好?”

    司徒清桉道:“在朝堂之上当众顶撞陛下,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陛下不计较,那便是劝谏,若是陛下计较起来,说他狂悖也好,大不敬也好,说不准还会上升到谋逆之罪……这都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

    庄夫人叹了口气,“可是榕儿不是性子一向最为温和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在朝堂上当众顶撞陛下呢。”

    司徒文敬抬起眼来,别有深意地看了司徒清桉一眼,“看来你们也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此事可会连累到我们,王爷?”

    司徒文敬平静道:“说不准会连累到我们。”

    庄夫人身在内宅,不知此事的严重程度,乍一听狂悖谋逆这些词,被吓得有些焦急,“那这可如何是好……”

    司徒文敬看向司徒清桉,“桉儿,你也觉得你王兄做错了吗?”

    司徒清桉有些愤愤:“儿子以为,王兄此事是大错特错。顶撞陛下,抗旨不遵,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还连累父亲为他担心,连累我们全府上下。”

    “可是你王兄毕竟是世子,是本王的儿子。”

    庄夫人见缝插针:“可是榕儿酿此大祸,王爷也不该再为他操心了。再说,王爷的儿子又不止榕儿一个。”

    司徒清桉道:“若是换了儿子,绝不会如此的。”

    司徒文敬看着司徒清桉,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那依你们所见,本王该怎么办呢?”。

    司徒清桉道:“不如,父王先在陛下面前大义灭亲,与王兄断绝关系、划清界限,斥责王兄之过,自请陛下惩罚王兄,如此,陛下感念血亲关系,必不会牵连父王与我们。”

    司徒文敬心中震t惊又大失所望,转回了目光,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们都下去吧。”

    母子俩虽则疑惑,也只当他心情不佳,“是。”

    司徒文敬将手中的短剑递给亲信,吩咐亲信,“你去平南王府把这个亲手交到平南王手里,告诉她,本王愿与她联手。不过本王也有一个要求,也只有这一个要求,请她救出世子。”

    第173章诱惑

    平南王府卧房里香炉的烟雾袅袅升起, 牡丹锦帐笼罩的床榻之上,女子侧身伏在司徒云昭的肩上,睡颜安宁, 呼吸清浅, 黑色如瀑的青丝柔软地铺在枕上, 面上全然没有白日里的清冷疏离,甚至有些娇憨。

    她长长的睫羽如雏鸦之色,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莹润饱满的唇有些干涩,因着黄昏时的一番折腾,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 司徒云昭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用眼神细细描绘她的眉目,鼻唇, 眼底的温柔似要溢出来般。

    她只是轻轻一动, 司徒清潇就像是有感应般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 手中却更抱紧了司徒云昭, 还往她怀中钻了钻。

    难得见她撒娇。落在司徒云昭眼里, 司徒清潇慵懒地靠着她, 乌发如云, 体态修长,妖娆动人。

    司徒云昭耳根泛红,喉头滚了滚,因了宫中还有事, 只能压下心中的点点星火。

    司徒云昭起身着了中衣,净口, 取了块干净的绢帛沾了水,坐在床榻上,用绢帛细细擦拭她的唇瓣,为她润唇。

    司徒云昭微微俯着身,声音如溪流,犹如甘泉清润:“我该进宫了,桓王世子还在牢狱里关着呢,想来也到时候了。天凉了,你的寒气还未痊愈,张汶开的药,晚膳后要记得喝。”

    她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自己的唇,像是过电一般,司徒清潇朱唇微张,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浅的娇、吟。

    擦拭之后的朱唇润泽,司徒清潇明眸乌黑湿润,满意地看着司徒云昭眸色渐深,反而起身正色地为司徒云昭整理衣领,还照例温柔地叮嘱她:“近日皇宫里风云诡谲,皇上阴晴不定,即便有了桓王的支持,你也要万事小心。”

    自从那日司徒清潇斥责司徒清洛之后,司徒清洛仍旧一意孤行,弃苍生黎民于不顾,司徒清潇仿佛是断掉了最后一丝对他的期冀。如今的司徒清潇再说起皇宫与皇帝,似乎是毫无关系的地方与人,她一心只有司徒云昭的安危,仿佛真的嫁入了平南王府,成为了平南王妃,与司徒云昭融为了一体一般,荣辱与共。

    无论自己是否胸有成竹,每一次的叮嘱,都令司徒云昭万分心安。

    司徒云昭已然穿戴整齐,一身王服,金带又束起了精瘦的腰,腰间的羊脂玉泛着淡淡的光泽。

    司徒清潇圈着她的脖颈,在她眼尾一吻,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又炙热,“平南王当真是花容月貌,明艳动人。”

    “看来公主是喜欢臣这张脸。”

    司徒清潇眨了眨眼,“我从不否认。”她凑近了去,“只是如今我更觉得,秀色可餐。”

    司徒云昭宠溺地浅笑着在她唇上留下一吻,意味深长,“那等臣回来,再喂公主用膳。”说完便离开了。

    虽则司徒云昭近日不再管理朝政,多出了不少时间陪伴她,游船玩水,可仍旧有许多不能在她身侧的时候,王府后宅长日无聊,好在平南王府的藏书藏品足够多,也足够珍贵,司徒云昭博览群书,有些珍贵藏书,外来贡品竟是皇宫中都没有的。

    司徒清潇起身来净了口,将芙蓉帷帐挂好,坐在床榻边素手执卷,却未成想,司徒云昭去而折返。

    司徒云昭一进门便见这样一幅场景,司徒清潇内着小衣,外罩纱衣,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纱衣盖不住的她一双修长纤细的玉腿交叠着坐在床榻边,赤足踩在地毯上,风情万种,媚态横生。

    司徒清潇显然是没想到,一时有些惊诧:“你怎么回来了……”

    “公主。”司徒云昭像是早有预谋,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清润的声音像一把小锤子敲击在她的心上,伴随着这句话她一步一步而来。

    “昭儿……”司徒清潇轻轻推拒了她肩膀一下,虽是拒绝之意,可是说出口的时候,司徒云昭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环过了她的肩,让她出口的话也变得软绵绵,毫无气势。

    司徒云昭在她耳边似有若无地循循善诱,“公主刻意勾引臣,想要臣今日进宫也一直想着公主,百爪挠心,无心政事,是不是?”

    “难道不是平南王自己经不住诱惑么?”司徒清潇的小心思被戳穿,伏在她怀里,肤若凝脂,锁骨明显,腰细肩薄,看着她的一双眼睛泛着盈盈的水光,耳边却泛起了薄粉。

    她不曾想过,端庄清冷的长公主会有这样后宅女儿家一般的小心思。

    司徒云昭忽然打横抱起了司徒清潇,将她放进床榻锦被中,“臣一向经受不住公主的诱惑,公主最清楚了。”

    一个绵长的吻过后,余下的话,都尽数被司徒云昭吞没在了口中。

    深秋的夜,富丽堂皇的皇宫甬道,棵棵枫树枝头都跳跃着那抹天赐的火红,宛如朱红色珐琅,璀璨夺目。

    不似冬日那样冰冷,夜里却也是寒意袭人,宫灯下的甬道泛着微弱朦胧的光亮,司徒云昭披着玄色的披风,不疾不徐地行走在皇宫甬道上,身旁是左相元仲,身后跟着孟太尉与礼部尚书。

    “这天儿,实在是冷透了。“孟太尉将手揣在袖管里,同礼部尚书搭话,“快入冬了,马上又是赵王的忌日了。”

    人人皆知,礼部尚书是赵王的岳丈,当年司徒云昭小惩大戒,到底是恢复了他的尚书之位,身为礼部尚书还不得不亲自操办了赵王的葬礼。

    礼部尚书只是不屑地嗯了一声,不愿多言。

    孟太尉倒是没有遭人嫌弃的自觉,继续道:“赵王妃最近可好?我瞧王妃温婉贤淑,不如尚书大人为她再择夫婿,我这倒有一人选,许都督有一弟,名许琦,才貌双全,温文尔雅,你看——”

    这个许琦,从早到晚围着许子期转,孟太尉一早便看不顺眼了。

    继而被礼部尚书冷冷打断:“不劳太尉费心了。”

    按理皇子去世,无论王妃妾室,皆不能改嫁,要终身守丧,一家只余妇孺,皇室多少会多做顾怜。可自从赵王去世,司徒文泰当时尚且可以说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可连太子也未对赵王妃一家有任何安抚,唯有司徒云昭予了银两,还有长公主司徒清潇念及旧情不时照拂。其余皇室之人,几乎皆当赵王妃不存在一般。仿佛王妃孩子都是依附着赵王存在,赵王去世,其余人便也如弃子一般不存在了。

    嫁与了皇室,将夫家的父母兄弟当作自己的父母兄弟,最后得到了什么?礼部尚书是王妃父亲,自然对皇室的凉薄恨得咬牙切齿。又加司徒清洛过于荒唐,对礼部不断施压,礼部尚书早就盼望着司徒皇室快些倒台,不用让女儿守在那空虚孤独的王府里,好让女儿再嫁。

    元仲身着紫色官服,官帽下头发已经花白,虽然已经老态龙钟,但仍旧步履矫健,自从元灵大婚,似乎更是精神焕发,“老实说,陛下如今可是越发荒唐了。大兴土木,几千百姓日夜不停地修建宫殿,您可知修建摘星阁耗费了多少银两?五百多万两银子!陛下不理朝政,永州水灾到现在都不曾解决,且偏宠丽妃,冷落中宫,放纵丽妃干预朝政,桩桩件件都令人震惊。”

    司徒云昭只是淡淡道:“陛下亲政,朝堂政务,自有他的决断,我等为人臣子,没有权利干涉。“

    孟太尉哼笑直言道:“他能有什么想法与决断,脑袋空空的好色草包罢了。”

    元相也不反驳,只是笑笑,继续道:“朝臣们联合劝谏阻止皇上带丽妃上朝,皇上便干脆罢朝了。有不得不上达天听,必须面圣之事,皇上也只是在御书房召见,照旧带着丽妃。陛下虽然未再下旨对右相与桓王世子如何,可是天牢里阴暗潮湿,世子身子弱,右相年纪大了,又受了伤且不得治,过得也是生不如死。据我所知,各位大人们近日对陛下可是颇有微词,不少大人都期望平南王能回来主持朝政。”

    “那又如何。陛下上承天命,君要臣死,臣子岂敢不赴死?”

    “呵,上承天命,也要下顺民心。从前陛下当太子时,尚且明事理,许多大人也对他寄予厚望。如今陛下如此荒唐,黎民百姓水深火热,朝野上下有谁还抱有希望?”

    司徒云昭只是轻笑:“想来,左相是先帝帝师,三朝老臣,可也对陛下寄予厚望?”

    “我与先帝师徒情缘浅。我虽得蒙大穆皇帝赏识,曾为太子太傅,后来却也被先帝疑心,t好在下官是个文臣,才保住了这乌纱帽,如今陛下之势更胜先帝,下官可不敢。说来不怕平南王笑话,臣无论是对先帝,还是皇上,从未抱过任何期望。”

    “如今你我之关系,本王也该称你一声姻伯父。有什么话,自然是直说无妨。灵儿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帮助云晴操持料理家事,井井有条。”

    元仲受宠若惊,“灵儿在家娇惯惯了,如今为人妻子,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平南王多加宽容、严加管教。云暻德才兼备,出类拔萃,是个好归宿,这全仰仗平南王教导有方。灵儿是我的亲孙女,前些日子归宁,看他们夫妇琴瑟和鸣,老夫这心终也能放下了。”

    司徒云昭却叹了口气,缓缓温言道:“本王哪里做得了为人父母那些事,本王整日不得空闲,他们如今尚且没有长歪,得赖于他们从小伶俐乖巧,倒不令我费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丞相慈心,本王如今倒也能体会一二。”

    不多时,御书房前的宫人便进殿通报平南王一干人等已到。

    司徒清洛斜靠在椅上,将腿脚搭在桌上,怀里抱着丽妃,慵懒道:“宣。”

    许秋姿娇柔地倚靠在帝王怀里,媚声问:“可是曾经的那位炙手可热的摄政王,司徒云昭?”

    司徒清洛不屑道:“嘁——再权势滔天,也是朕给予的权力,如今朕名正言顺,独揽大权,她算什么?”

    怀中的许秋姿自觉地站起身来,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含着挑逗,语气柔柔弱弱地道:“不如臣妾先行告退,不打扰皇上与朝臣议事了。”

    “诶——不必,他们都是朕的臣下而已,自然也是你的臣下,何来打扰?”司徒清洛将许秋姿拉回怀中。

    司徒云昭行了一礼,“恭请陛下圣安。”其余人也跟着朝拜。

    作揖抬眼间,丽妃对上了这双眸子,几乎是打了个瑟缩。那双眼眸,虽是一双明艳女子的桃花眼,狭长深邃,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是最深处的目光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一般,一闪而过的清亮在眼底跳跃,像是能刺穿一切。

    再细看去,此人实在美得令人心惊。史上权倾朝野的臣子,个个皆是九关虎豹、久经沙场气焰嚣张,甚至带有几分粗狂的男子。而眼前之人,竟有一张白璧无瑕的面庞,行止清雅,肌肤竟比世家大族的小姐们更为柔嫩白皙,甚至是个堪称美艳绝色的女子。

    许秋姿想,怪不得皇城里的人称她玉面阎王,阎王是真,玉面也是真,只是不知杀伐二字,从她那朱唇皓齿里吐出来是何模样。

    司徒云昭却突然弯唇淡然地笑了笑,连一双桃花眼也跟着上扬:“丽妃娘娘安好。”丽妃连在司徒清洛怀中的身躯都僵硬了,仿佛自己方才对上女人的那双森冷的眸子只是错觉。

    许秋姿压下了心中的惊诧,回以一个柔媚的笑容,“平南王安好,元丞相、张尚书、孟太尉安好。”

    司徒云昭半晌才开口,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娘娘倒是冰雪聪慧,虽未见过我们,却清楚地知晓我们每一个人的职位身份。”

    司徒云昭挺拔清隽,一脸淡然,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但细看去,不怒自威,眉眼凌厉,让人生出不敢靠近,更不敢冒犯的想法。

    许秋姿心中大惊,语气结巴:“这——殿下说笑了,是陛下常在本宫面前提起各位,陛下关心政事,本宫对各位大人也是耳熟能详。”

    司徒云昭不再多言,面容淡然,似乎方才的话真的只是玩笑而已,只是对着司徒清洛道:“这是西番今秋的贡品名单,还请皇上过目。”

    西番早年被司徒云昭平定,便归顺降服,对大齐俯首称臣,并成为了大齐的一部分,于是当时司徒文泰便派兵驻守西番,封西番王为镇西王,世袭罔替。

    礼部尚书献上名单,司徒清洛一一过目,较为满意:“宝石、珊瑚、龙涎香、犀角、象牙、鹤顶数件,神鹿、天马、骆驼数只,虽则只是些惯常的东西,但是难得镇西王有这份心。”

    礼部尚书道:“特别的是西番特地进贡了一对金宝石手镯献予陛下,以贺陛下大婚,还请陛下亲赏。”

    一个小太监端着木盘进来,木盘上放着两只打开的锦盒,在看到的一瞬间,司徒清洛睁大了眼睛,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凑近,看得入神。那是一双金镶九龙戏珠手镯,上用绿宝石点缀,每条龙口中都衔了一颗珍珠。

    司徒云昭将司徒清洛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轻抬了抬眼,礼部尚书瞧见了眼色便继续道:“这珍珠是西番特产,一年也不过十颗有余,只因陛下大婚,才命工匠悉心打造。另外,西番此次还特地进贡了四位异域风情的西番美人,皇上可要一观?”

    一早听闻西番女子不同于中原的婉转,特有其异域风情,司徒清洛闻言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与急切,“快传进来。”

    四个女子依次上殿,身着的还是丝绸薄纱为主的西番服装,更显热情艳丽,风情妩媚,个个以薄纱覆面,虽看不清面容,但媚眼如丝,十分勾人。

    皆是皇帝最喜欢的妖娆类型。司徒清洛见了,口水几乎快滴下来了,兴奋不已,连连称赞,“好,太好了!来人!今日太晚了,明日再由皇后安排宫苑住处,今夜便先将她们送到朕的寝宫里去。礼部尚书,快去库房挑些好东西,算作朕给西番的回礼。再去封文书,言朕多谢镇西王的心意。”

    司徒清洛搓着手翘首以待,猴儿急得恨不得现下就将人都打发走,好立刻与美人共度春宵,完全不理会一旁面色已经铁青灰败的许秋姿。

    这时,司徒云昭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声音不疾不徐,很是沉稳,“对了,陛下,除了例行的文书,还有镇西王世子与成平郡主的一封家书,除了恭贺陛下大婚,还询问桓王与家里人身子是否安康,不知陛下是否要亲自回信。”

    司徒清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险些忘记了,当年平定了西番之后,镇西王带世子来朝贺,世子对宴席之上的桓王嫡女成平郡主一见钟情,次日便求娶,并承诺将每年纳贡之数翻倍。成平郡主也非无意,司徒文泰见与西番联姻也有利可图,便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段姻缘。

    婚后世子也不负众望,将成平郡主疼进了心坎里,还特地为成平郡主建造宫殿,可是现下的状况,该如何向镇西王交代。司徒清洛本想杀了司徒清榕,以儆效尤,锉一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朝臣的锐气,可那司徒清榕是成平郡主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司徒云昭也不催促。

    呆楞了许久,司徒清洛眼角抽了抽,表情极不自然地犹豫着收下了那封信,扯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御书房门前,元相与张尚书先行告辞了,司徒云昭回头瞧了瞧烛火微弱的御书房,身旁孟太尉掌的灯却明亮异常。

    孟太尉问:“主上,您为何会出此主意?”

    司徒云昭淡淡解释:“从前他当太子时,先帝多疑,无论是对于物欲还是美色,他都只能装作克己复礼的样子,如今有了享受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他已经被权利、物欲和美色裹挟,无法自拔了。”

    “这个疯子,恶贯满盈,行事颠三倒四,莫说朝野上下,如今连长公主这个亲姊都厌弃了他,看他要如何翻身。”长日以来,孟太尉等人对司徒清潇已经改观不少,可还是隐有担忧:“可是皇族其他人还在,若日后长公主再行阻挠主上大计,该如何应对?”

    “如今不会。”司徒云昭眼尾泛起薄薄的朱色,桃花眸氤氲着层层莹光:“我很确信,她爱我。”

    第174章身孕

    转眼间, 入了寒冬,到了年根儿底下,平南王府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元灵有了身孕。

    清晨雪后初晴, 冬日热烈温暖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 映照着厚厚的积雪,打在司徒云昭书房的台案上。

    窗外是披着白毯的万物,不时传来孩童的欢笑声, 九皇子司徒清淙已经三岁,如今走路也稳当了不少,因了宫中没有玩伴, 近日司徒清漾偶尔带着他进府来找云晚玩耍, 云晴云暻陪伴着两个孩子打雪仗,元灵还未显怀, 坐在屋檐下看, 云暻紧张得很, 不时提醒她进屋去。

    司徒云昭一身月白华袍, 站在台案前挥毫, 落在纸上的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司徒清潇一身素衣, 冰肌玉骨, 比窗外的雪还白些。她端着热茶进来, 一进门一双眼睛便钉在了司徒云昭身上,将茶放在台案上,望着她细心写字的侧脸。

    因了入冬,司徒清潇体内寒气更重, 昨日在外陪云晚玩了一会t儿,夜里便腰疼了起来, 司徒云昭心疼,连夜召张汶来医治,又亲自按揉、热敷,不令丫鬟插手,今日便禁止了她再出去。

    写完一幅,司徒云昭收了毛笔,“你不舒服便去歇着,这些事叫旁人做就是了。”

    司徒清潇眼角漾起笑意,自己的事,她从不假手于人,她的事,自己又怎会不愿事事亲手而为呢。

    司徒云昭倒是对自己的作品甚为满意,像是想得到表扬的小动物幼崽,骄傲地抬起花容月貌的脸,“如何。”

    司徒清潇从她背后靠着她,认真点评,“笔走龙蛇,平南王的字,多少名人雅士争相收藏,在外千金难求,自然是好。更重要的是,如今你的字轻盈如风,不似曾经沉郁深沉,我很喜欢。”

    司徒云昭闻言像小狐狸般狡黠,露出满意的笑,拿起帕子拭了拭手,“公主谬赞了。”

    司徒清潇端起茶盏来,“来,喝茶。”

    司徒云昭看着茶盏,也不愿伸手去接,“苦。”

    因了司徒云昭冬日有些干燥上火,司徒清潇便日日泡了天门冬茶端给她喝,“天门冬茶,清热祛火,”司徒清潇知道她喜甜,看着苦涩的茶又犯了难,于是哄着她,捧了她的脸,拇指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唇,水汪的眼眸一副不容商议的模样直视着她,“瞧瞧这唇上,都有些干了,不喝是不行的。”

    司徒云昭垂眸注视着司徒清潇,仍旧讨价还价,“公主不哄臣,臣可不喝。”

    司徒清潇靠进她怀里,明眸善睐,小意温柔,却在抬头间现出冷脸,故意冷道:“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却很高兴,无奈地笑,但也不自己接过来,就着司徒清潇的端着茶盏的手喝了一口茶。

    司徒清潇抬头去吻她,微凉的唇瓣碰到她的唇,天门冬茶余留在她口中的气息却并不苦涩,而是清甜至极。

    司徒云昭转身禁锢住她,双手撑在书案上,将她的身子圈在自己与书案之间,反客为主,温柔的吻渐渐转为唇齿间的纠缠,司徒清潇双手自然地攀上她的肩颈,缓缓抚摸。

    良久,她们才在这个雪日的清晨停下了缠绵在唇边的吻。

    司徒云昭轻轻喘着气,抚着她的脸颊,“这样的日子,再与你过百年我也愿意。”

    可是她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几个月来,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京城上下弥漫着各种对皇帝的口诛笔伐,怒斥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暴戾恣意、行为不端、德不配位。

    那日之后,司徒清洛还是从天牢里放出了司徒清榕,只罚俸半年,小惩大戒。

    桓王世子既已释放,罪名便不成立,一同的右相自然也该释放。半数群臣联名上谏,请求皇帝释放右相,司徒清洛允了。

    右相被放出后,到永阳宫面圣,叩谢皇恩,司徒清洛却亲手执鞭,将右相一顿毒打,嫣红的血水连大殿的地毯都浸湿了。

    几十鞭打下去,血肉模糊。天牢阴暗潮湿,右相年迈体弱,当日头上的伤又不得治,又加鞭刑,很快便伤口恶化,抬回府中,在痛苦中去世了。右相出殡,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亲自前去吊唁,百姓长街相送,司徒清洛却连一句慰问都没有,只在皇宫与嫔妃饮酒作乐日夜荒唐。

    自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一品大员因言获罪,更无有被皇帝亲手毒打致死的先例,朝野上下一时风波不断。后来,司徒清洛更加荒唐,自摘星楼建成,几乎夜夜笙歌,早朝更是美人在怀处理朝政,各地雪灾饥荒频发,他却不闻不问,任用陆太傅、陆子鸿父子,任用外戚,冷落中宫,排挤中正之臣。

    司徒清潇逐渐平复了呼吸,“我只有一个要求。”

    司徒云昭垂眸,墨黑温柔的桃花眸里满是她,低声耳语的声音像价值连城清润伶俐的玉石碰撞,“说来听听。”

    司徒清潇从她的怀中退出,与她相视,一双水眸安静地注视着她,像是要望进那桃花潭的深处,“我要你就算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一世,也只能有我一人。”

    忆起那日,在北国公主面前,司徒清潇维持着□□公主的架势,亲口让心爱之人陪北国公主跳一支舞,直至今日,能带着占有欲说出这一番话,司徒清潇也在悄然改变。时日久了,与司徒云昭亲密之日越来越多,她也在逐渐放下心中所念心结,敞开心扉,将天平倾倒在司徒云昭这一边。

    司徒云昭看着她的眼睛,炙热而坚定,一字一句,珍重而郑重:“我司徒云昭自懂这七情六欲、世间情爱开始,心里自始至终就唯有你一人,你何须担心,我无论为王为帝,永不改初衷。”

    司徒云昭的爱意深情,热烈似火。司徒清潇心脏缓慢地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便剧烈跳动起来,甚至冲撞地她鼻尖都控制不住得酸了。

    她从前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多少男子女子倾心所向,可她从未变过,那些大着胆子送上门的莺莺燕燕,她连正眼都未曾瞧过,她究竟有什么不相信她的呢。

    司徒清潇压下眼眶的湿润,看向窗外,“瑞雪兆丰年,新岁快要到了呢。”

    司徒云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开心的画面,“是啊。”她发现,她从前自苦了许多年的那些悲伤心结、丧亲之痛似乎已经慢慢远去,如今再提起新岁,感受到的竟不是那些冰冷入体的蚀骨之痛,王府冷清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期待着与身边之人,和亲人一同欢聚赏烟火的温暖。

    “这次先王与王妃的祭日,昭儿可否让我一同祭拜呢。”

    从前每至年下,先平南王与王妃的祭日来临,无论司徒府的人对皇族之人如何冷脸相待,司徒清潇也总是一年不落地出现,司徒皇族,也只有司徒清潇会来。

    司徒云昭挑眉问:“从前不让你来,你不也年年会来么,怎么这次反而问起我了呢。”

    司徒清潇牵上她的手,“我想同你一起去,想……”司徒清潇忍了忍羞意,“想你能将我带去介绍给他们,我想要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承担这家国天下了……”

    “我,”司徒清潇头一次显得有些急切,“也想让他们原谅我……”

    司徒云昭捧上她的脸,拇指抚上她的唇,温柔地止住了她的话语,“那些与你无干。从前为了族人江山、黎民百姓,总有许多的逼不得已,也便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你我如今两心相同。”

    她懂司徒清潇从前是如何被纲常伦理所困,她懂她内心的禁锢,司徒清潇的偏爱与改变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这半年里,她时时事事皆是站在司徒云昭的身旁,料理着司徒云昭与王府里的一切,司徒云昭只要回头,便能见身旁人温暖相伴。

    “你是我司徒云昭一生所爱、所选的女子,他们会喜欢你的。”司徒云昭忆起父王母妃在世时,对司徒清潇多有赞赏,言她玉貌冰心、善良温和。他们却不曾知道,自己的女儿心里所藏之人,便是这位公主。

    司徒清潇靠进司徒云昭怀中,她想,上天是否怜悯她从前过得太苦,所以将昭儿赐给自己,赐给自己这些从来不敢奢望的幸福。

    两人温存了片刻,亲手为对方系好狐皮大氅,司徒清潇挽着她的胳臂出门,在屋檐下看漫天飘雪、红梅灼灼。

    司徒清潇仰头看落雪,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昭儿,你可记得?那日在寒山寺下,也是这样的白雪红梅。”

    司徒云昭侧过头看她,勾着唇,眉眼中多出几分温柔缱绻,“我不记得那日的景了,只记得你的肤容胜雪,殷红的唇比红梅更惹眼。”

    司徒清潇忆起那日,司徒云昭的确总是盯着自己的唇看,绯红顺着雪白的脖颈,爬上耳尖,司徒清潇声音蛊惑地吻了上去,“那你那日,是想做这样的事么?“

    这一幕落在连廊下的司徒清漾眼中却万分刺眼。

    司徒云昭偶尔来了兴致,走进园中踏雪,司徒清潇却只被允许在廊下看。

    飘雪落在身上,弟妹孩童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司徒清潇连忙叮嘱身旁的侍女跟上去打伞。

    司徒清潇走进连廊,司徒清漾也站在廊下,披着青色的大氅,手里怀抱着手炉,身姿纤弱,容颜秀丽,一如既往的温柔婉约,见司徒清潇微笑着福了礼,“皇姊万安。”

    “不在宫中,不必多礼。你与淙儿近来身子可好?”

    “托皇姊鸿福,一切都好。淙儿的水痘也未留下病根儿。说来也是,皇姊近来气色真好呢。”

    廊下唯有二人,司徒清漾别有深意,司徒清潇从前也美,但却透着生人勿近的清冷,而如今神采飞扬,眉眼间的春色沁润,有了成熟女人的韵致,满是沉浸在幸福里的模样,美得妖娆,美得动人心魄。

    司徒清t潇看着园中景象,声音温和,也不避讳,“如今生活安适,想如从前操劳疲惫,倒也难些。”

    司徒清漾循着司徒清潇的目光看去,看了许久,司徒清潇都未曾发觉,因为院中那许多人,许多景色,而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司徒云昭,片刻不离。仿佛目光一旦离开,这个人就会从眼前飞走一般地珍视。

    “我自小便见皇姊为我们操心,对我们悉心教导,如今皇姊幸福,妹妹也为皇姊高兴。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听说昨日,四皇兄说错了话,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皇上竟让他赤膊跪在雪地里思过,入夜是抬着回府的,现下群臣正弹劾皇上残害手足。”

    司徒清潇虽然面容温和淡然,但在听到司徒清洛日复一日的暴虐无道之行时,还是不可察觉地眉心微微蹙起,“我虽从前教导你们,也是因为父皇寡恩,母后去得早,中宫空悬,我不得不多担些责。如今你们都长大了,我自然也不该多言。皇上是一国之君,政事皆有自己的考量,我们说不得什么。世间万物因果,皆是个人所选,与旁人没有干系。”

    司徒清漾眼神飘远,恬静温婉,言语间口中呼出白气,“种善因得善果,可有些人,偏生执念太重,走火入魔了。”

    “你若是有时间,便遣人去白府,寻一个叫司琴的侍女,只说是我的命令,拿些驱寒的药,叫人给四皇弟喂下去,寒气入体时间短,没有大碍。”

    司徒清漾点头称是,“险些忘了,皇姊的外祖母是妙手回春的医家,所以皇姊自小耳濡目染,也精通医术。我记得那年冬日皇姊也是寒气入体,耽误了医治,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么?”

    司徒清潇倒是云淡风轻地浅笑,毫不在意,“谈不上精通,我若是精通医术,怎会连自己的身子都医治不好?”

    司徒清漾秀眉蹙起,“此事,平南王知晓么?”

    提起司徒云昭,她的心里才像是有一根针刺进去,泛起细密锥心的痛,“她请张寅张汶来诊治过,每次我便提前用了药,这样诊出来便只是普通的寒气入体。殊不知我这身子当日连外祖母都没有办法,如今就是华佗再世也再难根治。”

    第175章起义

    早朝的乾阳殿前, 一位谏议大夫搓搓手,“这天儿

    真是越发冷了。”

    他身旁另一位与他一向亲厚的太史令摇摇头,“陛下昨日连番召见朝臣, 今日又急着上朝了。”

    “能不着急么, 咱们这位陛下搅得民怨四起, 现下天儿冷了,秋日里农忙时节,陛下将人全虏来建造摘星楼, 如今没有收成,百姓吃不上饭,南方的靖州、涿州接连爆发起义, 所到之处, 烧杀抢掠,有不少百姓已经遭了劫难。皇上急着派兵平息呢。”

    “眼瞧着没有收成了。皇上前些日子逼不得已开仓放粮, 拨款赈济, 可这几个月日日挥霍下来, 国库哪里还有多少银子, 拨出去的那点银子粮食, 层层剥吞下去, 到百姓手里的不知能否有一碗米粥。”

    两人信步闲聊, 早已对这位帝王不抱期望, 但还是忧虑民生,“自从右相去世,右相之位空悬,皇上便提拔了太傅的长子陆子鸿为右相, 如今陆家可真是一门显赫了。瞧瞧去年新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自从陛下亲政,百姓又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年根儿底下还出了这样的事,可实在是苦了黎民苍生了。”

    “可是,这次陛下准备派谁去平息叛乱?”

    “平南王骁勇善战,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平南王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多少还是遭陛下猜忌,平息叛乱必要掌兵,陛下怎么可能会将兵权交予平南王手中。”

    “陆子淮算是有些本事的,但听说他抱病许久了,一直在府上养病。陛下现下所用的武将,步兵统领孟九安,御前侍卫杨骞和殿前指挥使晁京,皆是些惯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几个月来几乎是靠谄媚陛下一步登天,武功倒是不错,却没有半点儿真才实学。”谏议大夫叹道:“再这样下去,迟早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啊。”

    太史令突然问道:“李大人,可曾想过另立新帝?”

    四面皆是上朝的朝臣,谏议大夫乍然一听四处张望,连忙摆手,“冯大人,隔墙有耳,这话可不敢乱说。”虽然司徒清洛是个十足的昏君,可毕竟是先帝嫡子,一降生便为太子,名正言顺,动摇了他的帝位便是动摇了国之根基。

    “陛下如今昏庸荒唐,不友爱兄弟,不敬尊长,何止是民怨四起,朝堂上下也是怨恨四起。我听说,连桓王都对陛下失望,准备支持旁人称帝了。”

    “可是这是谋逆,这是动摇国本的事,此事可是要杀头的啊,弄不好,还要牵连九族啊!”谏议大夫也是老臣了,为人刚正,子嗣丰厚,不少都在朝中地方做官,人脉广泛,各处都说得上话。他一介文臣,自是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累家人,一心求稳。

    “诶——李大人,此言差矣。我等身为文臣,是一朝的中流砥柱,我们如今眼看着百姓水深火热,难道不想一同力挽狂澜么?再者,如今各地爆发起义,依陛下的昏庸无道,还能抵抗几时?来日外人起义,手提长刀杀入了皇城,可不管你我这些前朝旧臣,和我们的子女妻妾。”

    谏议大夫闻言动摇:“那桓王可是想自立为帝?”桓王出身高贵,为人正直,又是宗室皇族,有号召力,谏议大夫不免这么想。

    “非也。自从世子被下狱,桓王也是彻底心寒了。不过桓王毕竟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更没有这个野心,而且,桓王也只是希望能保住大齐根基,避免百姓生灵涂炭,若说唯一的私心,也只是想保护家人,毕竟如今圣上荒唐无道,桓王也不能庇佑世子一世。”

    这份私心让谏议大夫不免共情,不过仍旧不明:“先帝血脉丰厚,陛下兄弟众多,那桓王的意思莫不是择其中之一?”

    太史令笑道:“李大人想,如今最适宜取而代之的是谁?”

    早朝之上,气氛有些压抑。

    司徒清洛扫视一圈,“各位爱卿,派谁镇压起义,招抚难民,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国本、民生和朕的千古名声,各位爱卿可有建议?”

    众人虽已无法再对司徒清洛抱有任何期冀,却也仍旧只能规劝,可奈何朝中无将。曾可以领兵的亲王赵王已故,定远将军仍在边关,致远将军在幽州平乱,几月前,司徒云昭曾想将他召回来,可在魏岚的干预下,最后未能得成。司徒清洛认为镇东将军、镇南将军是司徒云昭之党徒,于是早已将他们外派到京郊大营,降为参将。

    前朝以来这种朝中无将的情况,多会派皇帝的兄弟或子侄领兵,一来为防武将手中兵权过重,防止外戚干政,二来也对百姓以示皇家安抚之意。

    而司徒清洛的兄弟们,先帝在时获封为王的唯有两个年长,且可以领兵的皇子,赵王、景王,先帝驾崩后,新皇登基,三皇子司徒清游获封宣王,四皇子司徒清淳获封安王,五皇子获封梁王,其余皇子虽年幼,也一一获封。

    两位能领兵的亲王已故,宣王是个文人,只会些手脚功夫。安王心思单纯,前些日子又被罚跪雪中,如今还卧病在床。梁王司徒清瀚身体孱弱多病,一直深居简出。其余皇子皆年幼,没有合适的人选。

    群臣交头接耳,自然明了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战战兢兢不敢言,怕又惹得司徒清洛不快。而此时孟太尉手持玉笏,躬身出列,义正严辞道:“启禀陛下,平南王殿下曾经平乱征西,战功赫赫,臣以为此次应由平南王率兵平乱。”

    司徒清洛一瞬间眯起眼来,打量着文臣之首的司徒云昭。

    她面色淡淡的,负着手,长身玉立站在那里,除却看上去消瘦了些,仍旧是一贯的仙人玉姿、光风霁月。

    司徒清洛眼中闪过阴森,靠在龙椅上,故意叫道:“平南王。”

    司徒云昭慵懒地抬起眼来,“臣在。”

    “太尉举荐你带兵平定起义,爱卿,你意下如何啊?”司徒清洛手中捏着两半虎符,语气意味深长,一副不怀好意、饶有兴致的表情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也许是相由心生,司徒清洛的脸上再找不到往日温润单纯的影子,连与司徒清潇的那五分相似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眉眼,明晃晃的暴戾、算计。

    群臣低着头,都为司徒云昭捏了一把汗。任谁都听得出来,皇帝看似虽是询问,却是威胁,司徒云昭若是敢接,必然会引得皇帝的不满与怀疑,皇帝暴戾无道,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人人皆怕司徒云昭走了先平南王的老路t,如果有一日没了司徒云昭,大齐便是真的完了。

    司徒云昭不卑不亢,眼中平静,“回陛下,臣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身子还未完全痊愈,不宜出征,还请陛下另择他人。”

    司徒清洛却话锋一转,严肃道:“朕听闻,你近日,常往寒山寺去,可不会暗中做什么不利于我大齐的不轨之行吧?”

    群臣皆立起了寒毛,司徒云昭却平静淡然地解释:“靖州、涿州接连起义,黎民遭难,臣心中不忍,除却开私仓放粮之外,也唯有念念佛能解心中困苦忧虑了。”

    司徒清洛闻言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既如此,爱卿也不要太过自苦,好好养护身体,才能为我大齐,多做贡献。”

    “步兵统领孟九安、御前侍卫杨骞。朕封你们二人为辅国将军,特命你等分别前往靖州、涿州,执掌兵权,镇压起义。尔等务必尽心竭力、安抚百姓。”

    武将列两个青衣官服的高大男子出列道:“臣领旨。”

    群臣看着这幅场景,眼中满是忧虑之色。

    散朝之后,群臣退殿,司徒清洛却独坐龙椅不动,他敲了敲龙椅扶手,一旁的太监吊着嗓子,阴阳的尖刻声音极令人不适:“平南王留步。”

    司徒云昭似乎是早已料到,在上一刻便停住了脚步。

    司徒清洛撑着头,眯着眼睛,“朕方才在朝堂之上的玩笑话,爱卿可不会生气吧?朕知道,皇姊一向心善,爱好礼佛,靖州涿州出了这样的事,皇姊一定是会去寒山寺吃斋念佛一番的,你必然是一直陪伴在皇姊左右的。你能在皇姊身边多多劝导,如此,朕也放心一些。”

    “如今,朝中无将可用,朕为国为民,无奈将孟九安,和朕的御前侍卫杨骞都派了出去,只剩一个晁京在朕身边,所以朕怕是会时常担心自己的安危,平南王,你的王府还有三千亲兵,不如调给朕,在杨骞和孟九安回朝之前,护朕周全。”

    按理各王府、公主府都有朝廷调配的亲兵维护安全,紧急时刻,各位公主、亲王可凭令牌调遣兵卫。

    言语间,太监已经来到司徒云昭身边,低头弓着身子,手中端着托盘。

    司徒清洛明显是要折断司徒云昭最后一根臂膀。

    司徒云昭不惊也不诧,只是将令牌解下来,放入盘中,“大齐一草一木,一兵一将都是陛下的,自然归陛下调配。”

    司徒云昭满意地哈哈笑了出来,站起身来,“好,平南王忠心天地可鉴,你放心,日后朕必然会保你与皇姊一世平安与荣华。”

    寒山寺。

    白色覆盖在寺庙的屋顶、树木和庭院上,一片白色的纯净世界,令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也更显寺院的古朴与宁静。

    茯苓与山瑾一左一右,将一处门庭把手得死死的。

    偏殿中,金黄的佛像前,司徒清潇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双手合掌,虔诚而期冀。

    而一旁的司徒云昭就坐在佛像旁的木椅上慢条斯理地品茶,姿态优雅,礼数周全。修长的指尖搭在青瓷的茶碗上,泛着莹莹的光,仿佛品的不是茶,而是琼浆玉露。

    司徒云昭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司徒清潇身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本就是冬日,连日来的沐浴斋戒,吃斋礼佛,让司徒清潇更加清瘦,侧脸也更加苍白瘦削,更仿佛脱离了世俗,纤尘不染。

    司徒清潇闭着眼睛,也感受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昭儿。”

    她声音轻柔:“来。”

    司徒云昭轻轻摇摇头,走过去,撩了撩袍子,跪在了与司徒清潇相隔一只蒲团的最左边的蒲团上,手中慢慢撚着佛珠。

    她也闭上了眼睛,慢条斯理地道:“即便是做戏做全套,也不必如此吧。”

    “也并非全然如此。礼佛能让你得天人护持,积累福泽与善缘,于你的大业多有益处。虽然我知,你一向不信这些,只信自己。”

    司徒云昭轻轻呢喃:“还有你。”

    司徒清潇抿了抿唇,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茯苓进门来,拱手行礼,“主上。陵游和重楼已经带人到达靖州和涿州了。”

    “让他们将带去的钱粮依数分发给百姓。否则公主必不能安心。”

    司徒清潇知她口是心非,秋日收成不好,许多地方都闹了灾,初雪时,京郊堆了不少难民,在司徒云昭的授意下,司徒云晴从王府中开仓放粮,拿出银钱救济难民,是满皇城第一位赈灾济贫的达官贵人,人人称颂。

    自己的公主府也紧随其后,赈灾放粮,其余的王公贵族,除了真正乐善好施的,其余的皆算计着,拿不出几斗米来,都叫嚷着家里的田产铺面收成不好。

    茯苓应着,关上门退下了。

    “你的好弟弟,今早把王府亲兵收去了。”

    司徒清潇依旧闭着眼睛潜心祈福,毫无波澜,“莫说三千,便是三万,如今能护得住他么?”

    “其实他如今要回头,也来得及。”

    “他在位一日,对百姓来言,都是灾难。”司徒清潇终于睁开眼来,眼中有一丝落寞,“昭儿,我不仅为百姓祈福,也为你祈求平安,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司徒云昭嗓音温润:“如今的幸福是我曾连奢望都没有过的,我很珍惜,我不会让自己有任何事。”

    此时门被敲响,茯苓在外禀报道:“主上,人来了。”

    司徒云昭扬起头来,眼里的温情收了个干净,“请进来吧。”

    木门打开,一个青衣玉冠的弱冠少年站在门口,只是看上去面色苍白,没有几分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稳了稳方才一路走来有些吃力急促的鼻息,走进来开口叫:“三皇姊。”

    “瀚儿。”

    第176章梁王

    司徒云昭站起身来,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撚着佛珠,看着司徒清瀚, 目光带着审视。

    司徒清瀚躬身施礼, 客气地笑, “平南王万安。小王久居深宫,这两年来,连宫里的宴会都不曾参加过, 一直未有机会亲自登门拜访,没有见过平南王了,还请平南王莫要怪罪。”

    司徒云昭确实不曾见过这个司徒清瀚, 连司徒文泰驾崩之后的丧葬上, 司徒清瀚也只是匆匆一眼,跪在那里没有多久便因悲伤过度而昏倒了过去, 立刻便送回了殿里休养。

    司徒云昭轻轻抬了抬挂着佛珠的手, 玉指纤长, “梁王身子弱, 何须多礼。”

    司徒云昭客气而疏远, 看起来是温和的动作和言语, 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亲近, 甚至有些压迫。

    反而是司徒清潇言语温柔:“来, 瀚儿。同皇姊一起替百姓祈福。”

    司徒清瀚听到司徒清潇的话走过去,甚至腿是一瘸一拐的,他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 闭眼礼佛。

    “我身子弱,父皇先前在时, 令我不得开府立事,我没有官职,不得器重,手里连些赏赐也没有,只能捐些平日份例里省下来的粮米。皇姊,百姓陷于水火,这些日子我日夜难寐,可却自责于自己不能做些什么。”年轻的梁王面带怜悯与悲哀,虽然比司徒清洛还年长了几岁,看着却瘦小、弱不禁风。

    司徒清潇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可有去看过淳儿了?”

    司徒清瀚老老实实答道:“哦,那日柔嘉皇姊给四皇兄送了药来,四皇兄身子眼瞧着好了不少。不过四皇兄整日神情恍惚,兴致不高,也不愿出门走走。”

    凉薄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梁王难道不怕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么?”

    司徒清瀚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平南王此话怎讲?”

    “梁王日日寝食难安,恐怕也不全是为了百姓吧?”

    殿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司徒云昭手中的佛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上这些日子来荒唐不已,已经引得朝野上下万分不满了。有不少朝臣甚至已经起了另立新帝的想法了。两个年长的亲王已故,宣王不愿淌浑水,闭门不出,安王卧病,六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主少国疑。若是需要个适龄又平庸的傀儡皇帝,你是最适合的。你苦心谋划,就是在赌,是扶持你为帝的消息先到,还是皇上起了疑窦,要你人头的消息先到。”

    司徒云昭垂下眼,居高临下俯瞰,“当然,你的平庸,未必是真的。”

    “此话怎讲?”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至少,你比圣上要精明得多。”

    司徒清瀚久病深宫,根本从未见过司徒云昭,却字字句句被说中。自己躲在深宫,韬光养晦,看着司徒云昭与司徒清洛鹬蚌相争,想着自己何时能有出头之日。连司徒文泰的丧葬上,自己都只是匆匆出现了一下,便佯装晕倒。他在民间大作文章,企图败坏司徒云昭的名声,可仍旧许许多多的百姓与文坛的后起之秀将司徒云昭视为枭雄,为她说话。但令他意外的是,司徒云昭突然轻而易举t地卸任了摄政王,放下了一切权力,司徒清洛竟也顺理成章地亲政了。

    自从司徒清洛独掌大权,荒唐度日,他又令人四处煽风点火,在民间口诛笔伐,将民间对司徒清洛本残存的希望一扫而光,起义也就随之爆发了。他本身弱,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与读书人来往,便也无人注意到。殊不知,这些文人雅士都在民间文坛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作文章更是能够四处宣扬。他苦心谋划,以为真的等到了机会。

    司徒清瀚跪在这里,只觉得身后悬着一把利剑,随时能刺穿他的脖颈,鲜血淋漓。这令他寒毛直立,“你究竟想怎么样。”他想,自己的亲皇姊在这里,司徒云昭大约也不敢乱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清潇开口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优雅而婉约,语气不急不缓,“这篇文章,梁王弟可还熟悉?”

    司徒清瀚有些慌乱,展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皇姊,你这是何意?”

    司徒清潇面容一贯的清净温和,目视着前方,用最是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他绝望的话,“你可愿助平南王一臂之力?”

    司徒清瀚长舒了一口气,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否则呢?”

    “梁王倒是聪慧,只可惜这幅身子拖累了你,天寒地冻,梁王可要小心。”司徒云昭轻轻笑了笑,攥住司徒清瀚的肩,肩上传来几欲碎裂的疼痛,入骨入心,感觉整个人都被紧紧攥着,让他动弹不得。

    而他身后的司徒云昭,一贯的云淡风轻,芝兰玉树,仿佛丝毫没有用力,只是在轻抚他的肩关怀备至而已。

    司徒清瀚紧紧咬着牙,想说话,却痛得发不出声音,仿佛喉咙也被一起攥住了。

    “瀚儿,平南王是为你好。你只肖应下,她可保你不死。”

    司徒云昭放开了手,司徒清瀚痛得扑倒在地,他用手肘勉力撑住地板,咬着牙隐忍疼痛,“平南王,我不懂,以你的武力,早可以将圣上解决个千百回,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司徒云昭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因为本王要的,不止是这江山。”

    说罢她蹲下身来,平视着司徒清瀚,目光审视,“那你呢,梁王,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第一眼的审视司徒云昭便看得出,司徒清瀚的眼神坚韧、隐忍,那里面并没有对权力的野心和欲望。

    司徒清潇转过来,微微扶起他,眼中露出怜悯与关怀,“瀚儿。”

    “我,只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自幼体弱,四岁时一场大病,自此缠绵病榻二十余年。这几年,你把控着御医院,没有你的命令,我便是请,也请不到御医来为我诊治,更得不到珍贵的药材。只能靠着几副汤药日复一日地熬,病魔缠身时,我的五脏六腑有时宛如针刺,我便咬着手帕,这样从天黑熬到天明。自从皇上亲政,变本加厉,连我们这些兄弟都视为草芥,动辄打骂,我惶惶不可终日,这宫里除了三皇姊,对我偶有关心,会送来一些药品补品,再无人过问过我,我虽是皇子,却在深宫中活得不如一条狗。”

    “平南王,今日即便你不找我,我想我也隐忍到头了。其实今日一来,我便预料到了,连梁王府的后事我都料理好了。我不是刻意要与你作对,我想要皇位,只是想找最好的大夫,想用最珍贵的药材,想集天下之力,医治我的病。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活着,至多,是活得不那么痛苦。”

    司徒清潇闻言心中五味杂陈,眼眶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灼热。

    司徒云昭问:“当日在忘情谷,本王背上一箭可是出自你与景王之手?”

    司徒清瀚轻笑了一声,实话实说,“平南王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至多不过能写写文章,做些口诛笔伐的事。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再者,在诸位兄弟眼中,我不过是个残废之人,景王兄一直看不上我,怎会与我合作。”

    司徒云昭漆黑的眼眸平视着司徒清瀚,“梁王,与本王做个交易如何?”

    “我的命都握在你的手里了,你还要与我做交易?”

    司徒云昭开门见山,“与本王合作,本王以一颗九香还魂丹为报酬。事成之后,本王许你侯爵之位,世袭罔替。”

    司徒清瀚本灰暗的眼神突然燃起希望之光,“九香还魂丹万金难求,平南王你,当真愿意给我?平南王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自当尽心竭力。”

    司徒云昭神情严峻,“梁王妙笔生花,正是本王如今最需要的。”

    “好,我应,我应下。”

    “稍后本王派人将九香还魂丹送到宫门口,梁王可派人来取。”

    “平南王,小王有一问,你是从何时注意到我的?”司徒清瀚久居深宫,连司徒云昭的面都未见过。

    司徒云昭浅笑一声,“在先皇丧葬上。梁王演技实在有些拙劣。”

    司徒清瀚长叹一口气,终于释怀,“天下之主,能者居之。平南王,多谢你,祝你前路坦荡顺遂。”

    司徒清瀚出了佛堂,一旁的小厮慌忙搀扶着他,“殿下,如何?”

    司徒清瀚摇了摇头。

    “殿下可是想好了?”

    司徒清瀚脚步虚浮,“如今桓王与我皇姊都倒戈相向,旁人还能说得了什么。这个司徒云昭,既能像佛学说理,又能如恶鬼索命,我们只不过是茍且偷生的蝼蚁,恐怕这样的人才能为王为帝。”

    “不是梁王。如今圣上背后有人指点。”她轻轻地笑,仿若全然不在乎,“公主,你们司徒家想要我命的,真是大有人在。”

    “我也怀疑当日那一箭并非景王一人的手笔,可那日的箭分明是冲我来的。”司徒清潇有些不解。片刻后她抚上她的肩,深邃美丽的眼眸流露出浓浓的珍视,无比认真,“昭儿,你放心,我会护着你。无论是谁,我绝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司徒云昭桃花眼扬了扬,覆上前来,轻吻上她的唇,司徒清潇本想去推拒,可她知道司徒云昭就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她的占有欲,哪怕是在佛祖面前。于是便也停住了动作,缓缓垂下了手,又环上她的腰。

    第177章望月砂2

    平南王府。

    司徒云昭的书房里, 已经升任左都御史的姜瑶直言,“主上,我看皇上今日早朝又对宣王发难了, 看来是开始觉察朝臣对他的不满, 开始将目光投向诸王了。”

    她从前些日子开始便不断弹劾宣王, 又有许子期与太史令从旁助力,如今已经掌控着朝堂大半的舆论,自从各地起兵开始, 朝臣已经不对司徒清洛抱有任何期望了,而司徒云昭的做法,开仓放粮, 赈济灾民, 祈福拜佛,让朝野上下对她称颂不已, 余下的除却太傅这般坚定的皇帝党, 只有几位像冯大夫那样摇摆不定的儒臣, 也是寥寥无几。

    司徒云昭睥睨着握在手里的玉扳指, 眼神深邃, “莫要忘了, 皇上身边还有那个难缠的魏岚, 几次想让他人头落地, 都找不到机会。上次他阻拦本王宣召致远将军回宫,竟还拿出先王来压本王,他的言辞可比太傅犀利多了。”

    孟太尉一锤圈椅扶手,提起他便气不打一出来,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该死, 还有那个陆子鸿,蔫坏的货色。致远将军那边呢?有无动向?”

    “主上,致远将军听说了朝中和各地起兵之事,不顾阻拦快马加鞭回都城,再有两三日想必就要到城外了。”

    “主上以为如何处置小皇帝更为合适?”

    “事成之后,本王会许他一个虚衔,令他迁居幽州,居住别府,但此生不得离开幽州,也不能留有子嗣。这是本王答允长公主的。”

    虽然不合司徒云昭的性格,但这个处理结果也同先朝历代的废帝没有太大区别,还能落得一个仁德的名声,所以众人也没有太多意见。

    结束了谈话,众人纷纷告退,司徒云昭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突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为她揉着头侧,触感微凉,很是适意。

    司徒清潇无意间瞥见她书桌上的书卷,与她闲话,“近日在看这卷书么?”

    “是啊,前朝古书,是孤本,不过本王命人翻阅了王府和宫里的藏书阁,也着人到都城里找寻了,到处都找不到下卷。”

    司徒清潇轻笑出声,“其实下卷在公主府,”

    司徒云昭也笑,“当真是舍近求远了,竟忘了问问自己的枕边人。”

    “午间我命人去取来给你。”

    “还记得去年当日在天牢里,你也是如此,我疲惫一天,才得半刻舒心。”司徒云昭不禁想起去年,司徒清潇陪同着赵王妃在天牢去探望赵王,她也是这样为自己放松了片刻,虽则只是个很小的举动,却让她久久不能平复。

    司徒清潇轻柔,t温和的声音传来,“转眼间,竟一年过去了。”

    “若非那日你的耳环遗落在天牢,恐怕你我也不会那么快便有那么多的交集。”以司徒清潇的性子,即便再喜欢,也不会自己来靠近。

    “倘若那日,我是故意的呢?”

    司徒云昭睁开眼来,桃花眼里盛满疑惑,“嗯?”

    司徒清潇环上她的脖颈,“我又何尝不想与你有更多交集呢。”

    “一次一次,我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动。”

    午后,司徒云昭依旧在书房手持书卷阅书,半夏在外禀报:“主上——”

    “进来。”

    半夏作揖行礼,“主上,公主吩咐属下去公主府取的书卷已经取来了。”

    司徒云昭没有抬头,注意力依旧在手上的书卷之上,只是如常道:“搁下吧。”

    短暂片刻,司徒云昭察觉半夏没有动作,才抬起头来,“有事么?”

    一向开朗的半夏面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启禀主上,这是属下在公主府取书时不小心发现夹带在其中的一封信,听公主府的仆人说是公主未来得及寄出的书信,其中还有一张令牌,属下觉得事关重大,请主上过目。”

    信件叠装在信封中,令牌在信封之上,直接映入了司徒云昭的眼帘,上面的陆将军令几个字格外刺眼。

    陆子淮。

    司徒云昭身子颤抖了一下,全身绷紧,握着书卷的骨节泛白,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狠狠敲了一下。

    司徒云昭正色,“信是寄给何人的?”

    “属下不知。”半夏动也不敢动,始终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将信件和令牌双手紧紧捏在手里,向着司徒云昭。

    仿佛过了一柱香那么久,她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

    她的金蟒黑靴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都格外艰难。

    司徒云昭眼神锐利威压,盯着半夏,“其中内容是否与皇位有关?”

    这么久以来,她们为此争执不下,直到她们各退一步,达成共识之后,司徒云昭的心里才有片刻安宁,不用再害怕哪一日会失去了。

    她真的很怕信里的内容令她再失望一次。

    半夏将头低地更深了,“属下不敢妄言。”

    “你可有打开看过信的内容?”

    半夏连忙跪了下来,“属下不曾看过,只是在取书籍时,夹带出了信件,令牌也掉了出来,陆子淮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属下觉得事关重大,连忙赶了回来,请主上一定要亲自过目。”

    司徒云昭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着,她的手将要触到信的一刻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就在这一刻停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站在那里看完信,面色却逐渐变得平静,也静默了许久。

    许久许久,直到半夏腿已经感到麻木,她才将令牌握在手里,把信递给跪伏着的半夏,威严又平静道:“烧了。”

    笠日清晨。

    书房中,司徒云昭一身月白常服,上绣着仙鹤暗纹,一半的青丝用丝线高高地束起,明艳的眉下的眼眸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明媚又贵不可攀。

    阳光照进来,她站在窗边,与鹦鹉逗趣,一旁的司徒清潇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头,压抑不住唇边宠溺的笑容,低头品茗。

    然而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茯苓禀报道:“主上,月小姐来了。”

    两人下意识地目光相交,司徒云昭心中有一个猜想闪过,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望月砂一身素白,进门望见司徒云昭,眼里才发出了一点光亮,“阿昭。”

    随后她又看到了一旁的司徒清潇,作揖道:“长公主安。”

    司徒清潇一看到望月砂便想起白蕤许多个日日夜夜,不爱进食,也不爱出门,常常言语或是发呆间,泪水便不自觉地流下来的狼狈模样。一月又一月地转过,直到入冬见了雪,白蕤才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开始慢慢好起来,也逐渐恢复如初,只是仍旧常常会思绪飘远,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司徒清潇对待望月砂已经没有丁点好感,不过还是因为骨子里的教养,也为了司徒云昭维持着面上的礼貌,只是面色平淡地颔首示意,随后便识趣地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晚儿。”

    望月砂艰难地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不好张口,可是眼里的期许却骗不了人,这都被司徒云昭看穿。

    司徒云昭本就心中有猜测,便道,“阿月,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望月砂小心翼翼地,“其实,我是想问长公主,蕤儿她近日可还好吗?”

    这下司徒清潇连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面色变得凌厉起来,她似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望月砂小姐,你如今再来关心是否有些迟了呢?当日背叛蕤儿之时呢?她夜夜独自垂泪之时,你是否在红尘中夜夜笙歌呢?”

    司徒清潇平日里与人温和,可是毕竟是长公主,护起妹妹来,便有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威仪,让人丝毫不敢违逆。

    望月砂站在那里垂着头面色泛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请你日后不要来打扰蕤儿。”

    司徒清潇说罢,便出了房门去。

    “坐,白蕤前半年一直伤心欲绝,直到最近才有些起色,潇儿一直陪着她,你多见谅。”

    望月砂捕捉到了那些关于白蕤的字眼,伤心欲绝,夜夜垂泪,于是在心里努力拼凑着关于白蕤的一切,痛彻心扉。望月砂道,“无妨。长公主是她的长姊,生气是应该的。”

    良久,望月砂才有所动作,入座的动作有些缓慢,细看去腿脚竟还有些不灵便。

    从进门开始的一切,这些通通都没能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阿月,你怎么了?”她甫一进门,司徒云昭便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

    整个人于细微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穿最爱的红衣了,而是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如同孝服的素白衣衫,形容枯槁,瘦削。她五官仍旧美丽,可是从前眉眼间的张扬妩媚却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憔悴疲惫的凝重神色,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沧桑。

    望月砂的声音也沉了许多,有些沙哑,“入冬了,想来瞧瞧你。我着人从山庄带了些兵器箭矢,你放心,隐藏得好好的,我差人扮成商人运送年货的模样,都放在郊外你那座宅子里,交给了胡管家。如今天下不太平,四处起兵,我想你可能要借此机会,或许用得上。”

    “当日是不是另有隐情。”司徒云昭并非问述,而是肯定。她漆黑的眸盯着望月砂,等着她的下文。

    第178章成长

    望月砂神情有些恍惚, 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说不出话来。许久, 才开口缓缓道来:“半年前, 山庄出了些变故。你也知道, 我父亲有三个孩子,我与我嫡亲的兄长,还有一个林姨娘所生的庶子, 我本是个不争气的,山庄的继承人一直是我嫡亲的兄长,有他的庇护, 我才能从前那样任性洒脱。

    可是半年前, 我和蕤儿在外游山玩水,参加武林大会时, 我兄长不慎从马上跌落, 随即就去世了。我父亲母亲皆哀痛欲绝, 紧接着也病入膏肓了。可是不知我父亲病中听信了林姨娘什么谗言, 竟在临终前召集所有族人, 宣布将山庄留给了林姨娘的儿子, 令我的庶弟来继承。

    那日族人都在, 我抗争过, 却也没用。我父亲去后,他便顺利掌家了,他虽小我两岁,倒是个心狠手毒之人。他小娘恨我母亲, 他恨我兄长,恨我, 恨我们从前二十几年处处压他们母子一头,于是买凶追杀我、折磨我母亲,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他继承家业时,什么山庄、家产,我想,这些身外之物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带着母亲和蕤儿远走高飞。可我父亲一去,林姨娘母子上位,第一日就露出了邪恶的嘴脸,我们在灵堂前就争执了起来,我母亲还缠绵着病榻,就被他们母子二人派人囚禁了起来,不让我相见。我都不知道他们将我母亲囚禁在何处,我但凡稍有不从,他们便拿我母亲作威胁。这半年来,我不敢离开山庄半步。”

    “所以这次?”司徒云昭看她一身素衣,心中已有猜测。

    “我母亲去了。”

    司徒云昭看着她,凝声道:“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我不是只忍气吞声,我也找人营救过,那日我们杀了进去,我的剑都抵上那小子的脖颈了,可是他那个随从的剑也抵着我母亲。最多不过是同归于尽,最后,我还是做不到。”望月砂叹了口气,“江湖上的小事,上不得台面,何必分你的心。你一直在争权夺位的路上,也是刀山剑树,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何苦惹江湖后宅这些祸事,况且明月山庄是铸兵器的,旁人若拿这些t来做文章,于你多有不利。再者,天高皇帝远,我自小长在那里,盘根错节的亲人、友人,他们总能找到机会报复我。”

    “所以,这是你当日放弃白蕤的缘由?”白蕤回来之后,司徒云昭便心存疑虑,望月砂虽然不成熟,却不会那样乱来。至少当日望月砂的动情与真诚,她是看在眼里的。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望月砂拉开袖子,斑驳的刀痕鞭痕触目惊心,不难想象当日是什么样的血肉模糊。

    她只是低着头苦笑,细看去,眼尾竟生出了几条细纹,“还有腿上的伤,上个月伤的,到现在都未痊愈。”

    怪不得她入座时,有几分腿脚不灵便的模样。

    “出事之后,我是想与蕤儿说清楚的,可是那日,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遭了一帮黑衣人的追杀,我拼死才带她逃开,可是不可避免的,她手臂上还是挨了一刀,鲜血直流,虽然伤口不大,可是却刺得我心里生疼,蕤儿她还天真地只以为是我们遇了强盗,竟还笑着安慰我。她是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姑娘,恐怕自小白府和长公主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会叫别人碰,可跟着我却会挨刀子……”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夹杂着自愧,从她的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她的喉间,她几乎说不下去了。

    “明月山庄和江湖门派的关系盘根错节,我那庶弟,也有不少帮手。我武功平庸,每每的追杀尚且都是死里逃生,若是多一个人,我们怕是该双双死在刀下了。白府是什么样的清流人家,你也知晓,她自小在宠爱中长大,何苦要跟着我颠沛流离。她半点武功都不会,跟了我,迟早会被那蛇蝎母子赶尽杀绝。那样灿烂的蕤儿,我护不住她,不如放了她。”

    “所以,你才演了一出戏?”

    望月砂笑了,可是眼角依旧藏着苦涩的余韵,“你别看她小,其实倔得很。我若实话实说,与她分手,她定然不会离开我。她回到都城,白府来,有家人的庇护,依旧可以无忧无虑。难过一阵子总归是心里的痛,总会过去,总好过陪我陷进这个漩涡里,打打杀杀,连命都保不住。你瞧我如今的模样,我实在想象不出,让蕤儿留下同我一样满身的伤,陪我变成这副模样。”

    望月砂回想起那日,像是心被刺穿了一个洞。白蕤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会轻易地上当。于是她找来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花魁,给了她银票,请她配合出演一场戏。

    她特意让白蕤知道她在那里,帷帐中的两人还穿着衣服,可是影子却交叠着,当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望月砂的心仿佛也随之死去了。

    连那位知晓真实缘由的花魁,都忍不住神情怜悯,拍了拍她的肩安慰。

    她起身送走了那位花魁,坐在昏暗的灯下,枯坐到天明,又枯坐到天黑,直到灯油耗尽。

    此后的每一夜,她都是如此度过的。

    望月砂讲述了那日的一切,自嘲,“好在我从前的名声够坏,她也信了。否则,我倒还要想别的办法。”

    望月砂说出的话很平静,可是她的眼眶泛红,像是绝望,可又分明带着不甘。

    司徒云昭一双锐利得能够划破一切的目光,也一样能看得穿她,“难道你不想问问,白蕤最近还好么?”

    望月砂沉默着,摇了摇头,“我想,却不敢。”

    司徒云昭知道她想听。“她很好,我听潇儿说,刚回来时,日日以泪洗面,如今又恢复如初了,还是依旧开朗。”

    望月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听到她好,脑中便闪过那些她曾挽着自己手臂的笑颜,依旧的心动。她欣慰的是,自己做的决定没有错,可是却夹杂着说不出的苦涩,原来没有自己,她也能过得很好。

    原来这个世上,并没有谁不离开谁。

    谁离开谁,都会活得好好的。

    站在窗边的司徒云昭挺拔如松,阳光下的她如同天神下凡,“旁人见到的好,未必是真的好。你去见见她吧。明月山庄的事你不必管了,本王让陵游去解决。”

    望月砂眼神疲惫的眼神突然燃起了一点光芒,可是很快又熄灭下去。

    “不,阿昭。山庄内宅,姨娘嫡庶的小事,别脏了你的手。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你告别的。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我把山庄里的兵器都送来了。我行走江湖,也有不少人脉,我其实早已经召集好了人,只是从前因为母亲而有所顾虑。母亲去了,我如今已经了无牵挂了,我一定要亲自了结了他们,到时山庄我也不想再经营了,我再差人给你把剩余的兵器送来。自从她走后,我没有,也不想再接触任何女子。后半生,我想继续向南,到处走一走,云游山水,隐居山林了。”

    她像是吞下全世界的蛇胆黄连,才说出这番话,“我想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知道她好便好了。长公主所言极是,无论怎么说,我也伤害了她,背叛虽是假的,她的伤心却是真的。她好不容易好起来,还是不要再见到我了。”

    “那你呢,你也该为自己想想。”

    接连失去兄长、父母,主动放弃爱人,被追杀折磨,简直无有一件事情是对她公平的。

    她的心,从白蕤离开的那天,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死掉了。

    不管过了多久,都活不过来。

    时间久了,她也不想再让心活过来了,就这样带着一颗平静无波的心继续活着吧。

    司徒云昭看着那个从前如妖娆牡丹的二小姐望月砂,到如今丢失爱人,被搓磨过的她,感慨万千,命人拿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送了进来,放到她面前。

    “这些皆是张汶所研制的金创药和祛疤药,疗效甚好。”司徒云昭看着望月砂,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望月砂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若她留下来,今晚司徒云昭必定能让她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望月砂筑起的理智骤然崩塌,忍不住开始捂着脸啜泣,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的痛苦、委屈、不甘与愧疚都哭尽。

    “不要,求你了,阿昭。我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那些我让她受过的伤,我如今的模样,如此憔悴、丑陋……她见了会吓坏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她喜欢的女子了。”

    望月砂曾经张扬妩媚的样子,的确与如今大相径庭。

    她想象不到,白蕤见了她,会用怎样鄙夷的眼神看她,又或是无视她,这比永远失去更令她难过。

    许久许久,望月砂才开口,带着极其沙哑的声音,“不了,阿昭。我办完了事,现在就离开都城。”望月砂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阿昭,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五年后的今日,你可否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蕤儿,希望她到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这是我的解释,也是我的告别与祝愿。我还是,不希望她这一生都误会着我。”

    第179章新年

    送别了望月砂, 司徒云昭手里拿着那封信,凝神思索良久。

    三日后,望月砂还未赶回明月山庄所在的宜州, 宜州官府便出动官兵以涉嫌谋害家主及嫡子为名, 逮捕了望月砂的庶弟及其母亲, 由宜州知州亲自审理。

    几场雪,落了又停,便眼瞧着到了新岁。

    前线频频传来噩耗, 杨骞的军队在涿州仍旧还算负隅顽抗,而孟九安率领的军队在靖州节节败退,已经连丢三城, 所到之处断壁残垣, 炮火连天,难民纷纷北逃, 都城附近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

    司徒云昭每日沉在书房里, 不时会接到文书, 转过了这个年, 一些计划似乎便要开始收尾了。

    新岁前, 司徒云晴带人重修扩建难民营, 平南王府再次开仓放粮, 好歹让穷苦百姓和难民捱过这个寒冷的年。

    也许是因为国之前途迷茫, 战火不断,君主不仁,百姓们仿佛格外珍惜这个新岁,万家灯火, 将都城映照得亮如白昼。街头巷尾,鞭炮声此起彼伏, 不绝于耳。可路上的行人却寥寥无几,让人无端地瞧出了许多悲凉来。

    有司徒清潇协着司徒云晴料理家事,连团圆饭都事无巨细地打点,照顾了每个人的口味和孕妇的喜好忌食,今年又添喜事,平南王府头一次新岁张灯结彩,过了这些日子,司徒云晴和司徒云暻心中早对司徒清潇有所改观,虽则仍旧心有隔阂,但有小云晚和开朗活泼的元灵在其中调和,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颇有了些年的味道。

    今日除夕,一早,司徒云昭作为家主,便带领全家至王府祠堂,祭拜过天地神灵及祖先父母,不过每年至除夕子时,她还会再去一次,有许许多多不能与人言说之事,她只能向父母倾诉,即便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回应她了。

    不过不同的是,t这次她身旁有了另一个人。

    车辇里,司徒云昭虽则一贯地语气轻松,司徒清潇还是不免看出了她脸上的落寞。

    祠堂里香烛燃烧,一列列牌位画像摆放,庄严肃穆,司徒云昭叩拜过后,看着前方:“有时候累了,有些话,不知道能与谁相诉,便来这。”

    数个除夕子时,她便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么?

    司徒清潇心里发酸。

    她走到软垫前,司徒云昭看出了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蹙起眉头:“这不合规矩。”

    一国公主向臣子下跪,即便是满门忠烈的王公将领 ,也断不能受公主之拜。

    “从我决定与你在一起的那日开始,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是公主。”

    “你知道的,昭儿,我想要的,是另一个身份。”

    不是公主,也非皇后,只是你的爱人。

    司徒清潇反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司徒云昭愣愣地放开她的手腕,看着她在父母灵前叩拜,心潮翻涌,从心里滚上了眼眶。

    “先王,王妃,我自知没有资格祈求原谅。若是先王王妃能允我陪伴、照顾昭儿,我一定会好好护着她的,请先王和王妃放心。”司徒清潇跪下来,她的眼神虔诚而真心,又略带愧疚。

    司徒云昭心中像是一块柔软塌陷了,她站在一旁,看着司徒清潇虔诚地跪在灵位前与自己的父亲母亲说话,仿佛她真的已经做好了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准备了。

    “如今都城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你善举良多,如今朝野上下,对你的风评越发地好,百姓更是将你视为救赎一切的神祇了。”

    司徒云昭在她身后幽幽地开口:“天下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么?”

    司徒清潇不假思索,却异常坚定:“重要。”对旁人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司徒云昭你,很重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司徒清洛能稳坐皇位至今的原因除了司徒云昭的暂时退让,便是他出身皇族唯一嫡子的身份,民间百年来对于司徒皇室的忠诚与认可是轻易不会动摇的。而司徒云昭,她本没有皇族身份,即便司徒清洛禅位,旁人看来第一人选也是先帝其余皇子,而非司徒云昭这样的王公贵族、权臣,要想一世稳坐江山,必要得到百姓的认可。不是坐上江山,令百姓被迫认可,而是令百姓从心底认可。

    史上有多少枭雄、权臣,手握大权,宫变称帝,却没有得到百姓的认可,最后惨遭起义、刺杀,落个悲凉下场。

    司徒清潇怕,怕不能时时刻刻守护着她,给旁人钻了空子伤害她,她绝不能允许现在就埋下一丝一毫危险的种子。她要百姓安居,要司徒云昭后半生平平安安,她要在这座宫墙之下,与司徒云昭携手相伴一生一世。

    司徒清漪的话,她反反复复地想过了。她相信她,即便做了帝王,后半生也会只有自己一个。

    其余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愿与司徒家的人死生再不复见。

    “昭儿,你知道么,我也想有一日,能称先王王妃一声,父亲、母亲。”

    灵前烛火名洁光亮,微微晃动,像是他们给予的回答。

    司徒云昭掀了掀袍子,也跪下来,在父母神灵面前,此刻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像一对接受着父母认可的恋人。

    第二日夜里,皇宫的新岁宴。

    重华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珍馐美酒流水一般摆上每一张高几,贺宴的皇亲国戚和朝臣内眷陆陆续续地进宫,走过朱红的地毯,欢声笑语,无论是否发自内心,但与宫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司徒清洛亲政后的第一个正式的宴会,他自然是格外重视,一身华贵的明黄龙袍,头戴平天冠,摆着帝王的架子,与皇后同坐高位,身后是雕龙画凤的金屏风,两人口中说着一些场面话。

    司徒清潇许久没有进宫,也不想进宫,她看向门外,神情悲凉。仿佛透过金碧辉煌、红墙绿瓦的皇宫,在看城里的家家紧闭的昏暗与城郊不知在这个新年伊始能否饮上一碗热粥的难民。

    诸位皇亲王侯公主皆列席在座,酒过三巡,正值酣畅,司徒清潇与司徒云昭一前一后出了殿,才松下一口气。司徒清潇突然扯下繁复的宫袍外袍,只着里面的宫裙,一手提着长长的裙摆,一手拉起她,跑动了起来。

    从未见过她这番兴起的模样,即便是天寒地冻的新岁冬夜,司徒云昭也不想搅扰她的兴致。而是回以微笑,跟上了她的步伐。

    裙摆翻飞,司徒清潇不时回头闯入她眼中的笑颜楚楚动人。

    冷风拂过,司徒云昭却仿佛更醉了些。

    八年前的新岁宴上,她对这个女子一见钟情。

    接过了她递来的青竹手帕,自此,再也没有忘掉过这个人。

    那时的自己一定没想到今日,又是一年新岁宴,她牵着自己的手在皇宫里奔跑。

    司徒云昭突然轻声道:“我真想与你就这样逃出这皇宫。”

    司徒清潇笑着专注着踏雪,拉着司徒云昭躲过一茬又一茬的梅花,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两人停下来,司徒云昭拉过她,温柔地轻抚她的头发。

    她们来到御花园的秋千旁,刚落过几场雪,而藤架上的秋千却纤尘不染。

    司徒清潇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在烈焰般梅花的衬托下,更显晶莹剔透,她颇有兴致,“你坐。”

    司徒云昭宠溺地摇摇头,坐在秋千上,一副慵懒的神态,却不失半分矜贵。

    司徒清潇从身后抓住秋千的藤蔓,半环住她,“昭儿,我猜,那方青竹手帕,你还带在身上,可对?”

    司徒云昭倒不觉得窘迫,饶有兴致地挑眉,“你如何得知。”

    司徒清潇总以为她与自己在一起之后,便减少了对那手帕的依赖,可是没想到那日,自己到白府去陪伴白蕤,直至深夜才归,便见她怀里抱着这方手帕睡了过去。

    司徒清潇见了开怀,就坐在床榻边上,轻吻她的眉眼,不知不觉,便到了天明。

    司徒清潇笑而不答,而是道:“有我不就够了么,那上面的刺绣都褪色了。”

    她知道,那应当是这么多年来,司徒云昭一次次摩挲、清洗的痕迹。

    司徒云昭看着远方,偌大的皇宫,一双桃花眼光华流转,似是拢了半世的风雪,“可是记忆永不褪色。”

    她似是陷入了回忆。

    司徒清潇弯下身子来,贴上她的脸颊,她轻启朱唇,缱绻柔情的声音就在耳边,“或许那日,我是故意的呢。”

    “故意,让你注意到我。”

    “故意,引你上钩。”

    还带着一丝娇软拖长的尾音。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如烈火热切,随时失控。

    她的金蟒黑靴踩在雪地里,令微微晃动的秋千停住。

    她拉过司徒清潇入怀,一只手便能紧紧禁锢着她。

    司徒清潇并没有慌乱,只是勾着她的脖子。

    司徒云昭的吻来得放肆而急促,灼热的气息缠绕在两个人之间。

    第180章宫变

    司徒清潇忽然间感受到了她与往日在外点到为止的不同, 抬头去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脆弱而疯狂,是司徒清潇从没有见过的那种。她平复了一瞬呼吸, “不行, 昭儿。”

    可司徒云昭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架势。

    司徒清潇渐渐招架不住, “昭儿……去昭阳宫。”

    青竹手帕不慎落在了地上。昭阳宫不远,司徒云昭扯下身上的大氅裹住她,打横抱起她。

    夜深了, 重华殿酒过三巡,觥筹交错。而这边却是一番春光,桃花摇摇晃晃落入湖水的怀抱, 云雨初歇。

    司徒云昭趴伏在床榻上, 累极了闭目休息。

    司徒清潇描摹着她的眉眼。

    想到那日陪伴白蕤到深夜的事情,司徒清潇问道:“那日望月砂来, 是提到蕤儿的事情了么?”

    “是, 你妹妹情况如何了?”

    “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时有低落, 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瞧着, 还是不曾彻底放下。是望月砂说了什么么?”

    司徒云昭垂着眼睛, “没什么。”

    司徒清潇平添了一丝疑惑, 来不及追问,门外便响起了异动。

    门外传来茯苓压低的声音,“主上,重华殿出事了。”

    “知道了, 门外候着。”

    两人一同着了衣衫,穿戴齐整, 两人一同出了殿。门外已有茯苓、半夏带着一辆车辇候着。

    司徒云昭将狐皮大氅系在司徒清潇身上,叮嘱她,“今夜我恐怕不能回府了,你速出宫,顾好自己。”

    司徒云昭的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如幼兽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中了。

    有爱、有不舍,有告别。

    司徒清潇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又笃定,“我等你。”

    半夏引着她上车,“公主,请。”

    司徒云昭望着远去的车辇,目光晦暗,

    “重楼动手了么?”

    “回主上,已经t动手了。消息还未到京里,只有我们这边秘而不宣。”

    “把手好宫门。”

    重华殿地上杯盘狼藉,群臣跪伏一地。皇帝这些日子以来阴晴不定,于是群臣也都未携家眷进宫。

    司徒清洛将龙案上的东西砸了一地,坐在龙椅上怒目圆睁,“朕只是说,今年朕初登基亲政,国库也不充裕,所以每年正月开仓放粮的惯例,今年暂且不执行了,你们一个个便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反对,朕做什么,你们都要反对,朕还有个做帝王的样子吗?”

    “即便是陛下生气,臣也要上谏,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先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每年正月开仓放粮,以示皇恩,以安万民,百年来不得有所更变,延续至今,连去年也是赵王殿下奉命而去的——”

    司徒清洛又砸了手中一个茶盏,“闭嘴!如今前线吃紧,拿什么放粮?你也不必拿先祖皇帝来压朕,先祖皇帝当年是一国之君,朕如今也是一国之君,先祖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难道如今朕更改不得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桓王用拐杖重重地砸了砸地。

    重华殿顿时鸦雀无声。

    他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跪下请命,“请皇上收回成命。如今并非太平盛世,流民数以万计,陛下身为国君,应当以民为子,救赎万民。”

    “皇叔,难道你也要反对朕?”

    “皇上,老臣绝无冒犯之意,当年老臣尚且还是皇子时,便替代父皇,也就是陛下的皇祖父前去禀粮,当日父皇告诉我,每年正月,开仓禀粮,这是大齐先祖之命,永不可更。”

    “皇叔是否忘记了,皇叔虽是朕的长辈,朕当太子时,皇叔对朕也颇有照拂,但如今朕是一国之君,朕的话便是圣旨。”

    司徒文敬抓着拐杖,直起身子来,朗声:“如若如此,老臣只能请求陛下退位让贤。”

    司徒清洛腾地站起来,脑中一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陛下失德无道,淫逸奢靡,擅自修改祖先之命,弃万民于不顾,不敬上天、祖先,下不爱兄弟、万民,不配居于君王之位!”

    司徒清洛抬起来的手都在抖,“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桓王身后又有数十位宗亲、朝臣一同下跪,“请求陛下退位让贤!”

    “朕不做皇帝谁做?”司徒清洛指着那几位王亲,“是这个病秧子?还是这个黄口小儿?”

    左都御史姜瑶语气极为镇定:“梁王身弱,荣王年少,主少国疑,臣等不会推举二位亲王。”

    宣王闭门不敢出,连新岁宴也没来参加。司徒清洛拔出手旁的剑,走下来指着司徒清淳,“难道是你?”

    司徒清淳连忙跪下来,趴在地上,“皇兄,臣弟无意皇位,臣弟无才,可臣弟无法看着祖宗基业毁在皇兄手中,请皇兄退位让贤!”

    司徒清洛反应过来,桓王一呼百应,而且他们早已计划过推举之人,便反应过来这是早有预谋,“你们,你们是有预谋的,计划谋夺朕的皇位,你们简直是疯了!来人,把这群逆贼拿下。”

    一队禁卫军手持长剑鱼贯而入,将大殿团团围住,带头的竟是许久不见的陈都尉。

    群臣惊慌,司徒清洛怒不可遏,“拿下,把他们都拿下!!”

    司徒云昭进了殿,“本王看谁敢。”

    她一贯美艳的眉目犀利,带着一身的威压。自从卸任摄政王以来,众人已经许久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了,似乎比起从前威严更甚。她身后跟着茯苓、重楼和两列兵卫。

    司徒清洛眯起眼睛,盯着司徒云昭,“原来是你?朕还以为你是真的不再肖想皇位了。”

    司徒云昭踩着朱红的毯,一步步向前,气势迫人。

    司徒云昭走到他面前,他咬牙切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我皇姊知道这一切吗?”

    “自然。”

    “你忘了你与朕的交易吗?倘若朕后宫无所出才禅让于你。如今期限未到——”

    司徒云昭眼尾微弯的桃花眸上挑,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容,“她们都不会有你的子嗣的,你们司徒家的种,一个都别妄想留。”

    司徒清洛向后踉跄了两步,眼神发直,“反了,反了!太傅,快,快去宣晁京,朕要治他们的罪!”

    孟九安与杨骞走后,司徒清洛极为信任晁京,将手中剩余兵卫都交予了他。

    司徒云昭退开了两步,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皇上,臣未携任何利器上殿,门外的侍卫亦是臣带来救驾的,各位大人更是言者无罪,皇上究竟要治谁的罪?”

    陆太傅环视一周,能言巧辩的魏岚不在,于是自己一把上来搀扶住司徒清洛,小声道:“皇上,晁京到京郊大营点兵了,最快明早才能回来,况且这其中涉及到桓王,不能轻易动手。皇上暂且忍一忍,今日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莫要硬碰硬。”

    陆太傅忙打圆场,隔开了二人,

    “平南王息怒。”

    新任右相陆子鸿也很有眼力,连忙过去搀扶起司徒文敬,“王爷请起。”

    陆太傅陪笑道:“方才陛下吃醉了酒,一时说些醉话,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司徒文敬站起来,拄着拐杖直挺挺地站着,不看他父子二人一眼。

    “太傅,你这些粉饰太平的话,还要再说几次?你身为帝师,通读史书,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下场,你很清楚。”

    桓王丝毫不为所动,又道:“请陛下退位禅让于平南王。”

    先帝帝师丞相元仲道:“平南王为人端直,这些日子为国殚精竭虑,数次开私仓为百姓放粮,尽得民心,请陛下退位禅让于平南王。”

    殿外的兵卫齐齐用长矛顿地,齐声:“请陛下退位禅让于平南王——”

    有宗室之首桓王与群臣之首元仲倒戈支持,群臣自是一呼百应。

    对于一些年轻朝臣,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们对司徒清洛已是失望至极,忍了再忍,忍无可忍。

    除去陆太傅父子和一些强硬派,一些老臣以及几位后妃的父亲,半数人都加入了这队列,“请陛下退位禅让于平南王——”

    一时殿内殿外皆高呼,响彻皇宫——

    陆太傅心急如焚,“坏了——这下坏了——”

    身旁小厮低声,“老爷,可要叫二少爷进宫来?”

    “现在叫他回来哪里来得及?”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今日下午已经到了城外,还未来得及跟您禀报呢。”

    陆太傅终于松下一口气,“好,好,太好了。明日一早叫他去与晁京会合,回宫来保护皇上。”

    司徒清洛已经脸色苍白,躲在龙椅后面半蹲着,反而皇后显得临危不惧,“皇上,臣妾掩护着您先回寝殿吧!后宫还有一队禁卫军,至少可以暂时守住殿门,保陛下安危。”

    于是皇后掩护着司徒清洛绕过金屏风,往后宫逃去。

    有眼尖之人发现,“陛下走了!”

    陈都尉带领的禁卫军跑上前去在金屏风前一字排开,堵住了路。

    孟太尉等人要上去追,司徒云昭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司徒文敬撩了撩袍子,又坐回了宴席上,双手交叠拄着拐杖,“既如此,本王只好坐在这里等到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