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众人还未听明白,便见这戴帷帽的白裙女子掠了出去。
身法极快,胜似浮光。
靛衣女子快步跟上,在出了酒窖后,便直截从天井处跃上客楼。
林杳杳房门已锁,只能破门而入。
奉云哀微微一滞,身后忽有掌风扫近,随之房门嘭的作响,成片倒在地上。
“你——”奉云哀蓦地回头。
“难不成你还想等林掌柜给你开门?”桑沉草话里挟笑,“你如今再看看,林掌柜可还能给你开门?”
破门后,便见屏风后有一个微微摇曳的身影,似是有人……在梁下自缢。
双足已经悬空,不是自缢还能是什么。
奉云哀愣住,暗暗捏住身侧薄刃,手腕微转,刃便飞驰而出,将屏风啪一声劈开。
果不其然,梁下悬着一个人。
林杳杳大约才刚踢开椅子,身还微微晃动,但看神色,竟已露出死态。
看起来,竟不像是勒死的。
奉云哀只得又捏紧一片薄刃,朝那扼住林杳杳脖颈的白绫甩出。
白绫断裂,梁下之人咚隆落下,伏地不起。
“死了。”桑沉草只是站在边上查看,根本不动林杳杳分毫。
后边追来的人惊愕不已,没想到林杳杳竟会做到如此程度,连背后之人都不愿透露。
众人背后传出一声惊叫,丫头欲要往屋中跑,却被拦了个正着。
“姐姐,姐姐——”丫头泣不成声,边哭边喊。
“莫去!”一人按住丫头的肩,“林掌柜之死,绝对有蹊跷!”
如若只是自缢,万不该死得如此……仓促,更别提,林杳杳唇色偏深,面色也不太对劲。
丫头当即僵住,但涕泪还在狂流不止。
奉云哀伸出两指撬开林杳杳的唇齿,只见其口中满是血迹,喉头也有血。
她蓦地收回手,捏起一片窄刃,往林杳杳齿间轻刮。
“怎么?”桑沉草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对林杳杳的死并不意外。
“剂量应当很少,是……鹤顶红?”奉云哀旋动刀刃,将其丢到屋中的铜盆里,并不如爱惜背上那一把剑那般,同等爱惜其它刀刃。
“是先服用了鹤顶红,只是不料你我如此快便找到了酒窖中的尸,所以趁着还未彻底毒发,她服毒后又择自缢。”桑沉草漫不经心,“她是存心求死。”
“为什么。”奉云哀心中有少许困惑。
桑沉草睨过去,语气悠悠道:“你想问哪个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管顾客栈其余人,执意在此杀人?还是为什么事成后宁可自尽也不潜逃,或者,为什么她的恨意如此之深?”
良久,奉云哀的白帷略微一动,看似是摇头。
她心中困惑太多,并不能被对方寥寥一句话完全概述。
桑沉草轻嘁,在林杳杳的房中四处翻找,还真找到了一瓶只剩微末的鹤顶红,她回头说:“她心中从头到尾只有杀念,其余种种都不过泡影,否则她也不会迢迢千里,带着个随时会死在途中的襁褓,来这聆月沙河。”
她将瓶中剩余的粉末全部倾出,一下便将之全部吹散。
奉云哀怔得一个屏息,随之往后仰身。
桑沉草看得笑了,将空瓶置在桌上道:“分量就这么些,看来这才是林杳杳自己备的毒,她压根不清楚服用多少才能顷刻身亡,那醒神散,必是旁人给她的。”
先前喊着要杀林杳杳的人,此刻静立不动,亦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那丫头,屋外众人几乎都没有声。
丫头哭得越发哀戚,猛地捶打身侧的人,从一众武功高强者中间,硬生生锤出了一道缝。
可在步入房中后,丫头又惶惶不知所措,难过到周身都在颤抖,不曾想姐姐所行之事竟如此干脆,就好似从未眷恋过同在人间的她。
她迷惘,又不安,蓦地扑在林杳杳身侧,想伸手去碰,却蜷着手指不敢触及。
“逐日教难道要复侵中原了,是那些人借她的手杀了虎逞?”人群中冒出声音。
“但有一事,我不解。”另一人道。
“何事?”桑沉草问。
“逐日教如若想假借折花,潜入瀚天盟。”那人稍稍一顿,“为何要留下醒神散如此明显的证据?”
“除非暗中之人,根本不是逐日教的。”桑沉草冷笑。
奉云哀淡声:“逐日教鲜少用针,那醒神散大约是连针带毒到林杳杳手上的,若说用针,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话音方落,立即有人应声。
“问岚心!”
这名字此前曾有提及,黄沙崖的断魂针问岚心,可是用针用毒的佼佼者。
只是此前,不曾有人将问岚心与逐日教联系在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桑沉草神色一冷,就连说话腔调也好似夹着冰:“问岚心哪来的醒神散。”
“江湖册上说,问岚心制毒一流,到她手上的仅是细微,她也能做出完全一样的。”奉云哀思忖着道。
“问岚心当年便与奉容不分高低,若非她不走正途,想必追随她的人定也不少。”有人感慨,“后来成了天下第一盟的是瀚天盟,亦是奉容掌管武林诸事,那问岚心怕是慕恨不已。”
“既然如此,不妨去黄沙崖找问岚心一问究竟。”桑沉草哼笑。
人群中有人制止:“劝诸位莫要冲动行事,黄沙崖我便不去了,我去云城,将此事交由瀚天盟定夺。”
另一人:“说得没错,如若真是问岚心,她既然能杀虎逞,必也能暗中取你我性命。”
跪在地上的丫头可不懂这些江湖事,只知道自己没了姐姐,哭得泣不成声。
奉云哀定定看了桑沉草良久,想知道此人突然阴沉是何意思。
但桑沉草转瞬又好似没了脾气,很是阴晴不定,笑笑便说:“罢了,事已至此,再不能从林掌柜身上挖出些什么,不如让她安心入土。”
奉云哀还是有些困惑,伸手试探起林杳杳颈侧的脉搏。
林掌柜死得太过蹊跷,也太突然了。
她刚将手抵上去,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指腹下的触感……
有些奇怪。
奉云哀当即转头,直勾勾看向靛衣人,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桑沉草看不到她的神色,却还是疑惑走近,跟着伸手后,才明白这白衣人的意思。
这是易容术,死的根本不是林杳杳。
“我姐姐怎么了?”丫头哭着问。
桑沉草摩挲那假面皮少顷,才哼笑一声道:“没什么。”
奉云哀愣住,不知道此女为何不直接说穿。
“可怜。”桑沉草收回手。
“杀人者如何可怜?”门外有人道。
桑沉草下巴一努,瞥着地上的丫头,语气轻悠悠地道:“我说丫头可怜。”
来此的道士哪料到自己还得再做一场法事,要将雇他来此的客栈老板也送到泥下。
此等死法实在不便停尸,在烧完纸钱后,那具取代了林杳杳的尸也一同被送离客栈。
大半日过去,两具尸都已入土,而那些从酒缸里倒出来的骸骨,也都被埋到了黄沙中。
店中伙计凑了凑,给那道士多付了一份钱,道士哪里敢收,摆摆手便走了。
回到客栈,丫头束手无策地站着,怀中倏然被人塞了算盘与账簿,店中伙计分明是要她接手客栈的意思。
就这片刻内,接连有人退房,即便是身怀武技的江湖人,也不敢在这杳杳客栈多呆。
恰好这日风沙渐小,也是时候离开了。
杳杳客栈登时寂寂,暮色一近,莫名阴森。
此时,奉云哀还在桑沉草的房中坐着,帷帽下长发散落,手上执着一根白绫,分明是要将那靛衣人牵着走。
“还怀疑我?”桑沉草收拾包袱。
“林掌柜假死之事,为何不说?”奉云哀冷声。
桑沉草笑道:“你看到那丫头了么,林杳杳如若是真死,说不定她还能好受些,如今林杳杳却是假死,还丢下她远走高飞了。”
奉云哀微皱眉头,不信此女如此好心。
“林杳杳只要还活着,日后必还有露头的机会,如今便让她以为,大伙都被她蒙在鼓里,叫她掉以轻心。”桑沉草压着声道。
倒是有几分道理,奉云哀暂且信了,转而问:“你与问岚心是什么关系?”
“说了你又不信,再问一遍也无差。”桑沉草悠声:“本意是想拜她为师,又能有何关系。”
“我要去黄沙崖。”奉云哀拎着皎皎一根发带迈近。
“你的意思是?”桑沉草气定神闲。
“你也去。”奉云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