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姐妹
胡安娜的六个孩子中, 只有她的次子斐迪南和小女儿凯瑟琳是在西班牙出生并接受教育的,在腓力公爵去世后,小斐迪南一直由斐迪南二世抚养, 不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西班牙的利益角度, 斐迪南二世希望由小斐迪南继承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为什么是我?”她问,手指不易察觉地攥紧, “葡萄牙离卡斯蒂利亚更近,如果您渴望您的女儿帮助您将您的外孙推上王位, 玛利亚不是更合适吗?”
“玛利亚一直在生孩子, 她和胡安娜一样已经精神错乱, 她帮不上忙,只有你, 我的女儿里只有你既有坚定的意志又怀揣对我的忠诚!”斐迪南二世的目光更加急切,“凯瑟琳, 想想你母亲, 想想你的哥哥和姐姐们,我们建立了一个如此强盛的王国,我怎么能让尼德兰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它!”
“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宣读您的遗嘱呢?”凯瑟琳又问,她眼神不解,以至于哀伤,“您是国王, 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践行您的遗嘱, 可您没有这样做。”
“我需要卡斯蒂利亚的配合, 在你母亲去世后, 他们一直不喜欢我”
“如果是出于避免尼德兰人掌控卡斯蒂利亚的目的,他们会赞同您的决定的, 您想要我帮助您不过是希望多一个盟友分担尼德兰的怒火罢了。”凯瑟琳截断他,“父亲,我不能答应您,如果我帮助了您,英格兰会怎么看我,尼德兰会怎么看我,尼德兰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撕毁现在的贸易协议,而英格兰的议会也会愤怒于王后的行为我是西班牙的公主,可我也是英格兰的王后。”
如果斐迪南二世将阿拉贡的王位和卡斯蒂利亚的摄政权都留给不满十三岁的小斐迪南,他势必会招惹胡安娜的大儿子查理及其亲信的怒火,而按照西班牙的法律,君主不满二十岁不能执政,今年十六岁的查理有三年的时间可以采取行动,斐迪南即便想在遗嘱里为查理预设陷阱(譬如由他的亲信执掌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查理也并非没有对抗的资本。
但如果再引入一个域外势力干涉,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以英格兰王后和西班牙公主的身份,凯瑟琳或许真的可以在这个时候执行斐迪南二世的意志,帮助小斐迪南坐稳王位,但同样,即便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借助英格兰的力量,她的行为也会为英格兰招惹尼德兰乃至德意志的敌意,而在对抗法国的战略中,这二者都是重要的盟友,来自西班牙的支持并不能完全弥补这一点。
“你成为英格兰王后也是服务于西班牙的利益!”事已至此,斐迪南二世也没有再试图遮掩什么,揭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他本意是如此赤/裸而直白,“即便英格兰的议会对你不满又怎么样,你有儿子,你是威尔士亲王的母亲,你的丈夫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冷待甚至废弃你,凯瑟琳,你是西班牙的公主,只有西班牙才是你唯一的母国,如果是你母亲,她也会如此要求你!”
“所以我丈夫孩子的利益是可以被牺牲的,我回到英格兰以后的处境也是不必在意的,只要我还能为西班牙的利益奉献就足够了。”凯瑟琳说,她终于明白亚瑟在顾及什么,斐迪南二世在这个时候把她召来西班牙绝不可能仅仅是出于想见女儿最后一面的目的,他不做没有意义的举动,“所以父亲,您为什么要我向弗朗索瓦一世投降呢?在我和亚瑟刚结婚的时候,您是真心实意想要赖掉那一半嫁妆吗?”
“那是过去的事,凯瑟琳,你现在是深受爱戴的英格兰王后,你是唯一一个不会令我失望的女儿”
“那是建立在我一直维护着英格兰利益的基础上的。”凯瑟琳再次摇摇头,“我能够理解您想要保持西班牙独立的愿望,但帮助您的人不能是我,西班牙公主并不是我需要依仗一生的身份,在我没有留意到的时候,您已经放弃我无数次了。”她松开斐迪南二世的手,决绝道,“女人有三种身份,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我过去和未来都会敬仰和怀念我的父母,但很抱歉,我也是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女儿。”
她起身离去,和伊莎贝拉女王相似的红褐色头发在斐迪南二世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点虚影,可他最终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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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6年1月23日,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去世,他宣读了遗嘱,命令由他的次孙斐迪南继承阿拉贡的王位并接过胡安娜女王的监护权,并要求托莱多大主教西斯内罗斯和萨拉戈萨大主教阿方索在小斐迪南成年前分别治理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
前者是伊莎贝拉女王的忠臣,后者则是斐迪南二世的私生子,并且斐迪南二世还将他的遗嘱抄本送了一份到凯瑟琳手里,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她牵扯进这件事。“我应该为我的父亲哀悼。”收到遗嘱后,凯瑟琳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父亲应该和我母亲一同被隆重安葬在格拉纳达,这一仪式应当由他所任命的两位重臣共同主持。”
斐迪南二世的葬礼短则数周、长则数月,这漫长的时间足够她和英格兰通信并等待尼德兰的反应。“陛下不希望在西班牙的继承问题上惹怒哈布斯堡家族。”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很快给凯瑟琳带来了她期望的答复,“而查理王子也已经收到消息,正计划来到西班牙,但他害怕法国人会在他前来继位的过程中攻击他的领地,因此恐不能即刻动身。”
“但他的谋臣已经来了。”凯瑟琳道,她说的是查理王子的老师乌得勒支的阿德里安,如果亚瑟在场,他会反应过来这位阿德里安主教正是未来的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他想要见我,我以哀悼为名拦住了他,但这只是一种拖延的手段,等葬礼结束,或者查理王子来到了西班牙,我总要表明我的立场的。”她忽然道,“从英格兰的角度出发,查理或者斐迪南,谁更适合成为西班牙的新国王呢?”
“如果查理王子继承了西班牙,那加上他已经继承的尼德兰和未来可能继承的德意志皇位,他将是欧洲有史以来头衔最多、领地最大的君主。”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谨慎地说,即便古典时代的罗马皇帝占有的领土更加辽阔,他们毕竟不是这些领土的直接控制者,像尼德兰的查理一样直接从父母和祖辈身上继承这样广阔的土地的君主在欧洲历史上确实绝无仅有,“恕我直言,这是非比寻常的幸运,这样的幸运往往匹配更强大的野心。”
“那谁又是这一野心最直接威胁的对象呢?”凯瑟琳又问道,而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法兰西,以及意大利,如果查理真的能够统一欧洲的大陆部分,才应该轮到英格兰担心。如果我没有来到西班牙,没有牵扯到西班牙的继承问题中,那或许斐迪南成为阿拉贡国王以及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人对英格兰更有利,但这点利益不值得我们付出尼德兰的仇恨这样的代价,既然卷入这一纠纷已成既定事实,我们就要思考如何从这一纠纷中或许足够的利益了。”她站起身,“我要去看望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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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到马德里加莱霍后,凯瑟琳曾经表示出想要看望胡安娜女王的意思,但斐迪南二世身边的仆人们表示女王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她还是将时间和精力用在陪伴父亲最后的时光上比较合适,一开始,凯瑟琳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如他们所说,她可以在陪伴父亲度过最后时光后再陪伴她姐姐,但因为斐迪南二世的遗嘱,她选择闭门不出,这使得她在回到西班牙一个月后还没有和胡安娜女王见面。
她对胡安娜的记忆还停留在爱德华出生时,那时的胡安娜还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妇人,她说她会给她的女儿起名凯瑟琳,在给她写的信里她提到了这件事,可她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收到胡安娜的信的。
“这就是女王的住处吗?”当凯瑟琳来到胡安娜所居住的位于托德西利亚斯的修道院时,她不禁为这里的死寂乃至荒凉惊愕,在胡安娜还未出嫁时,她所居住的宫室也远比此豪华“是的,依照斐迪南国王的命令,胡安娜女王一直居住在这里。”守卫回答道,“他有时会来看望她。”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继续举步前行,进入了修道院的内部,这里侍卫很多,但修女和仆人很少,守卫解释说是胡安娜女王不愿意见到过多陌生人的缘故。“是她不想见到陌生人,还是有人不希望她见到太多陌生人?”凯瑟琳问,她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指望得到。
来到胡安娜的住处前,这里总算有些活人的气息了,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侍女们的带领下玩耍,看到她,女孩好奇地抬起头,她也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蔚蓝色的眼睛,凯瑟琳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自觉微笑道:“凯瑟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凯瑟琳公主一下子惊喜起来,凯瑟琳弯下腰,像对待玛丽一样轻轻贴了贴凯瑟琳公主的额头,“因为我也叫凯瑟琳,我是你的姨母,你母亲曾答应过我会给她的小女儿起我的名字”
“我不要母亲!”听到凯瑟琳提起她的母亲,凯瑟琳公主却像受到什么惊吓般快速跑开了,留凯瑟琳一个人不知所措,“陛下正在休息,如果您想要见到陛下的话,就请进入她的房间吧。”一位修女一边安慰着凯瑟琳公主,一边对凯瑟琳道,凯瑟琳心中的狐疑更甚,她开始想起那个广为人知的流言,由于丈夫的去世,胡安娜已经精神失常,所以,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她没有再多想,而是直接进入了房间,她一眼看到了胡安娜。“胡安娜。”她站在门边,看向角落里身穿黑衣的女人,目光既是渴望、又是忐忑,“你还记得我吗?”
第42章 保障
和十年前相比, 胡安娜的容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精神面貌则天差地别,和凯瑟琳四目相对时, 她脸色苍白, 眼神呆滞, 同时头发和衣服也算不上多整洁,若说这样一个女人是西班牙的女王想必西班牙人宁可遗忘这件事。“凯”她似乎在费心回想着凯瑟琳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凯瑟琳终于哽咽, 她眼含热泪道, “是我, 我是凯瑟琳,我来看你了。”
“凯瑟琳!凯瑟琳!”胡安娜忽然狂喜道, 她立刻站起来,牵起凯瑟琳的手, 哀悼的黑衣像是舞裙一样在简陋的室内旋出一朵美丽的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你看到我的女儿吗,我给她起名叫凯瑟琳,我有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她忽然痛呼一声,捂着自己的肩膀跪倒在地,凯瑟琳不知所措,而服侍胡安娜的仆人立刻端着膏药进来。“不要靠近我!”胡安娜申斥道, 凯瑟琳这才注意到她黑色的衣裙上竟然隐隐有着血, 她大骇, “怎么回事?”
“是鞭伤。”侍女回答道, “之前女王陛下受魔鬼蛊惑,曾经试图绝食, 为了挽救她的生命和赎清她的罪过,国王陛下命令我们定时鞭打她”
“她有什么罪过需要惩罚?”凯瑟琳怒吼道,而胡安娜像是受到惊吓般抱着自己的头,开始低声哭泣,凯瑟琳抱住她,用冰冷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侍女们,“把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都叫过来,不论将来西班牙由谁统治,现在他们唯一的主人都是胡安娜,他们可以争夺监护权和摄政权,但不能否认她女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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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来到胡安娜女王所居住的修道院时,胡安娜已经在凯瑟琳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女王看上去仍然害怕极了,她蔚蓝色的眼睛不住无措地转动着,她身边的妹妹却气质高贵、神情威严,恍然有她们母亲的风采。
看到这一幕,托莱多大主教不禁在心中暗自摇头:如若凯瑟琳公主是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长女而非幼女,或者他们的大女儿伊莎贝拉王后没有因为难产去世,那本已被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有效联合在一起的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或许不会经历这近二十年的波折,而胡安娜女王也可以做一个受人爱戴的贵妇人。
“我没想到这是一位女王的待遇。”二人到来后,凯瑟琳支开了胡安娜,在确信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人后才用冰冷的语气道,“密集的守卫,稀少的仆人,定时的鞭打,想必一些重刑犯所受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这是出于王国安全的考虑。”托莱多大主教说,他当然知道斐迪南二世对胡安娜女王的严密监视也是胡安娜女王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的原因,但从王国稳定的角度看,他认为斐迪南二世的举动也是必要的措施,“我十分理解您对您姐姐的关爱,但扪心自问,您认为胡安娜女王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吗,如果臣民看到这样的女王,他们还会对未来充满信心吗?”
“女王的统治本就意味着动荡,除非是伊莎贝拉女王那样的伟大者,否则借助丈夫和儿子的力量进行统治才是大部分女王的选择。”阿德里安主教也附和道,毫无疑问,继续保持胡安娜女王的被监禁状态对他的主人查理王子也有益,因此这件事上他和托莱多大主教立场一致,万一胡安娜女王在公众面前表露出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意向,查理王子可就要面临大麻烦了。
“但在国王去世的时候,作为国王的女儿,女王怎能不出席葬礼?”意识到无法在道义上压制二人,凯瑟琳转而选择了另一个角度,“在我们母亲去世时,女王便因身在尼德兰未能前来为母亲送葬,那在父亲去世时,她总不应该再次缺席,我想民众能够理解一位悲痛的女儿的。”
“这确实是应该的。”托莱多大主教道,而阿德里安主教微有不甘,但他确实找不到一个反驳的理由,因此也只能应允,看到二人的反应,凯瑟琳终于点点头,满意道,“在我父亲的葬礼之前,我会一直在修道院中陪伴我姐姐以聊慰她的伤痛,最好让斐迪南王子也来看望一下他母亲和妹妹,至于查理王子,我会给我丈夫写信,让查理王子可以借道英格兰快速来到西班牙奔丧——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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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瑟琳在信中表示她要在西班牙多逗留一段时间后,亚瑟并不觉得意外。
如他的预感,斐迪南二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远嫁英格兰的女儿召回西班牙,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是借助凯瑟琳英格兰王后的身份祸水东引,阻挠尼德兰的查理顺利继承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王位。如果这是斐迪南二世个人的行为,他对由斐迪南王子继承两顶王冠意见也不大,但如果要付出得罪尼德兰的代价那可就太划不来了。
得益于这些年良好的外交关系和对纺织技术的改进,英格兰从同尼德兰的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从对抗法兰西的角度,双方也有不少共同利益,既然斐迪南二世将英格兰卷入了西班牙的王位继承问题中,他当然要想办法借这个机会向查理王子示好,不论他将来会不会继承西班牙和德意志,单凭他现在拥有的尼德兰也足以令他重视了。
“给查理王子写信,表示若在他离开尼德兰期间领地遭到攻击,英格兰会出兵援助,如果他顾及陆路可能遭到法兰西的拦截,我也可在英格兰给他提供一个中转的港口。”他吩咐道,话虽如此,真到了要英格兰出兵帮助的地步,查理王子也需要给这位姨父提供一点补偿,这封信不过是给查理五世带来一个备选方案罢了。
更危险的敌人在陆地上,自路易十二世谋杀教皇的事件后,法兰西便接连走霉运,并且直到现在还在为埃夫勒之战中被俘的贵族们和布列塔尼人扯皮,查理王子想要前往西班牙继位的事被弗朗索瓦一世视为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一再强调查理王子身为他封臣的身份并要求他和他重新协商包括纳瓦拉在内的诸多问题。
在被如今的那不勒斯国王罗德里戈一世悔婚后,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嫁给了纳瓦拉国王恩里克二世(1),不论是王国利益还是情感关系,他都很有动力帮助他姐姐和姐夫夺回曾被斐迪南二世侵吞的全部领地。
查理王子固然想要快速前往西班牙继位,但并不代表他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被法兰西持续敲竹杠,这也意味着他要在接受英格兰的“帮助”和法兰西的勒索中二选一。“听闻我的姨母已经前往西班牙吊唁,并正主持着我外祖父的葬礼?”在和法兰西扯皮的过程中,查理王子也关注着西班牙的消息。
“是的,凯瑟琳王后和英格兰的玛丽公主此时都身在西班牙。”他的另一位亲信谢夫尔子爵道,“根据阿德里安主教的信,您的姨母似乎十分关注您的母亲胡安娜女王的身体状况,她一直和女王一同住在修道院中。”
“母亲,母亲”查理王子自言自语道,他几乎没有对母亲的印象,姑姑玛格丽特更像他的母亲,不过想起姑姑,他脸上也浮现出一层阴霾,他知道姑姑还在因为他解除了她尼德兰总督身份的事生气,他也不打算求和,他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他不明白姑姑为什么总觉得他还不够成熟,以至于再三对他的政令进行劝说,不过没有关系,他总会证明他比姑姑还要英明,“我母亲有没有对她的摄政权发表意见?”
“没有,至少暂时看来,她并没有因为您的弟弟在西班牙长大便偏向他,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您外祖父的死讯。”
“害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吗?”查理王子问,他很快认可了这个答案,“我的母亲重视丈夫,重视父亲,等到达西班牙后,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拜访她,唤醒她对我的母爱并获得她的支持,还有我弟弟,他也还沉浸在悲伤中吧,我要安慰他,让他相信我不仅是他的兄长,还会像一个父亲一样关爱他、保护他,还有我的姨母,我也要写信给她,诉说我对她的敬仰和对我的表妹玛丽的爱。”
“如果是像凯瑟琳王后示好的话,恭维她本人便足够了。”
“就不能同时再恭维一下我的表妹吗?”查理王子志得意满道,他显然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计划,“我知道,英格兰国王不会无缘无故帮助我,他需要我付出一点价码,我的婚约就很值钱,现在的欧洲没有比我更受欢迎的单身男子了!写信给英格兰国王,告诉他我想要迎娶他的女儿,作为回报,他是不是应该为我的航行提供安全保障,并支付我需要的费用呢?”
第43章 民众
收到尼德兰的查理的信后, 亚瑟着实头疼了一阵。
如果不是知晓后续的发展,他可能还真会被未来的查理五世的伎俩唬住,从而为他的远航计划买单, 要知道, 当年的腓力公爵从尼德兰前往卡斯蒂利亚时, 可是在尼德兰征收了四十万磅的赋税(还要求西班牙方面提供了十万杜卡特),而考虑到查理此去要继承的是整个联合王国, 他带去的随从和花费的金额比起他父亲只会更多。
如果他想要让尼德兰或者西班牙出这笔钱,他本就受种种因素干扰的行程会更加复杂, 但如果是让英格兰国王替他承担这笔开销, 问题就简单多了。一个公认的事实是, 尼德兰的查理确实是现在的欧洲最受欢迎的单身男子,不提他未来可能继承的西班牙和德意志皇位, 单凭他现在继承的尼德兰他也足够富有了,加上法国这个共同敌人和两国的贸易往来, 这门亲事对英格兰绝对是有益的, 在这一前提下,英格兰在查理离开尼德兰期间提供协防的承诺就被动成为既定的义务,而同时他也会全力帮助查理继承西班牙,毕竟谁介意自己的女婿多控制一块领土呢?
如果这门婚事能够履行,提供这点帮助倒也不是问题,但玛丽才六岁, 即便是按十二岁的最低结婚年龄, 她也需要等整整六年才能和查理结婚, 而以他所预见的查理五世在婚姻问题反复横跳的前科, 他绝不可能对婚约能够如期履行抱太大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乐呵呵答应查理的条件下场绝对是在未来几年被查理找另一个理由推掉婚约, 有他的妹妹被法兰西王室休弃的前科,现在欧洲王室对婚姻的底线已经再一次降低了,在玛丽长到能够怀孕的年龄前这桩婚事即便举行了婚礼也可能出现变数。
当然,在这个问题,他同样没有立场过多指责查理,毕竟他的侄女伊丽莎白(假设她还会出生)就拿这一招戏耍过无数欧洲权贵,而查理五世的儿子腓力二世无疑是头号受害人,问题在于他该如何应对查理的“求婚”,在英格兰和法兰西共同向查理出价的前提下,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遮遮掩掩,查理很可能转而倾向于和法兰西达成妥协,这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在查理王子一边安排预备和自己一起前往西班牙的随从名单,一边和法兰西扯皮时,来自英格兰的回信令他再度苦恼起来:信件的开头,亚瑟一世先是以姨父的身份对查理王子表示了亲切的慰问,然后表示虽然他也十分想要和查理王子结为亲家,但婚姻谈判耗时良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查理王子还是应该尽早前往西班牙,出于亲戚关系和他对查理王子“真挚的疼爱与欣赏”,他愿意派遣一支能容纳一百人的船队帮助查理王子前往西班牙。
这就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亚瑟一世显然不想在查理王子付出一个口头许诺的情况下便为他的继承行动出钱出力,但从他愿意派小型船队帮忙的角度,他也不能说毫无诚意,只是对于查理王子的需求而言,这点运力远远不够。
如果只是他本人前往西班牙,他大可以乔装打扮轻装简从,但面对西班牙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他必须确保他有大量亲信随同他一起前往西班牙掌管当地的重要职位,否则即便他继承了王位,他也会被西班牙的本土势力架空,这无疑不符合他的利益和诉求。
所以如果要寻求英格兰的帮助,他是真的得付出点实际利益才行了,正当他打算放置与英格兰的谈判,转而考虑法兰西的条件时,他却忽然收到阿德里安主教从西班牙快马加鞭传来的信: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带着他的母亲胡安娜女王躲到了英格兰的大使馆里,不论是阿德里安主教还是托莱多大主教现在都无法和她们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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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本来以为,在她和胡安娜同住,并在丧礼期间不表现出自己对王位继承的态度的前提下,她应该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等到亚瑟的来信或是查理王子的到来,但她很快发现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尽管她克制着不在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王位继承的态度,但他们显然都不会轻易放弃对自己的劝说,一个温言软语地同她回忆伊莎贝拉女王在位时的旧事,并极力强调斐迪南王子在西班牙民众中的受欢迎程度和他温良的品行,另一个则不断提及尼德兰贸易对英格兰经济的重要性,以及法兰西这个共同敌人,“查理王子十分崇敬他姨母俘虏法兰西国王的功绩,相信您一定不会令他失望的”。
如果她对胡安娜不管不顾,那胡安娜女王被软禁和被限制与外界沟通的情况会成为既定事实,支持查理王子和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派系会默契地忽视这一点,转而隔空斗法,但既然她选择陪伴胡安娜,寸步不离地监督她没有受到虐待并安抚她的精神,那某种意义上她的行为会和胡安娜的意志绑定,她的任何言行都可能被放大为对其中一派的支持。
如此一来,亚瑟的信或者查理王子的动向不能成为解决困局的契机,相反,这会加剧局势的烈度,并逼迫她做出最终的决定。在意识到修道院已经不能阻绝骚扰时,凯瑟琳最终决定带着胡安娜躲进英格兰大使馆,在西班牙,这里是英格兰人势力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她最能依靠的地方,至少在这里她可以回避来客对胡安娜精神的进一步刺激。
胡安娜对于环境的变化并没有太多的抗拒,她只要确定凯瑟琳还在她身边就好,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西班牙陪着胡安娜,而西班牙也不能一直维持着现在分裂的状态,不论是支持查理的派系还是支持斐迪南的派系,他们中任何一派取得胜利都会选择将胡安娜继续拘禁起来,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识了。
因为胡安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偏偏又身为西班牙的女王,作为女王,她天然具备威信和能量,即便她自己不能有效行使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被树立为一面反对她共治者的旗帜,对她可能的共治者(以及共治者们的支持者)而言,彻底隔绝胡安娜的影响力是解决这一威胁的手段,但反过来,如果树立了胡安娜与民众直接的联系,那在身体和精神上完全隔绝胡安娜便不再可行了。
所以在得知大批民众赶来英格兰大使馆请求觐见女王(凯瑟琳知道这背后有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的授意,但她没有阻止)时,凯瑟琳尝试劝说胡安娜与公众见面,并安抚他们,但胡安娜对此表示出极大的抗拒,凯瑟琳不得不尝试宽慰她:“这很简单,胡安娜,你只需要去看看他们,向他们展示你关心他们,爱他们,这就够了。”
“不,我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好!”胡安娜又开始崩溃大哭,“腓力说过,父亲也说过,我只会把所有事都搞砸,母亲,母亲,我让母亲失望,母亲想要的继承人是伊莎贝拉,我做不到伊莎贝拉那样”
“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把事情搞砸!”凯瑟琳忍无可忍道,感受到这一瞬和伊莎贝拉女王相似的气势,胡安娜立刻被吓得止住了泪水,“不要在乎腓力或者父亲的想法了,胡安娜,他们都死了,没有人可以供你依靠和躲避了,你有两个儿子,他们一个生活在尼德兰,一个生活在西班牙,现在你必须从他们中选择一个作为你新的监护人。”她深吸一口气,“胡安娜,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尼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
“我,我是西班牙人。”胡安娜经过一阵的犹豫仍然坚定说出了答案,但她很快又陷入了彷徨,“可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在他们中选择了一个,他们会像腓力和父亲一样争斗”
“但你可以制止他们争斗。”凯瑟琳再次强调道,“胡安娜,你好好回忆一下,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才是卡斯蒂利亚的主宰,那个时候你需要面对这样艰难的选择吗?你待在西班牙还是尼德兰重要吗?查理和斐迪南,他们是你的继承人,但你才是女王,女王还活着的时候不需要明确继承者,尤其你还不算老,你的身体很健康。”
她再一次紧紧握着胡安娜的手,坚定地劝说道:“听我的,胡安娜,如果你不想你的儿子们像他们的父亲和外祖父一样争斗,你就要走出去,走到西班牙的民众中,宣告你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你不需要一个帮你执行意志的儿子,相信我,胡安娜,他们不会伤害你,即便他们伤害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好,好吧”胡安娜似乎终于被劝动了,而凯瑟琳没有耽搁,立刻牵着胡安娜来到大使馆的露台上,刺眼的阳光有一瞬间令胡安娜无所适从,“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子民们,斐迪南与伊莎贝拉的臣民们,天主的信众们。”她高声道,将胡安娜推到露台的最前方,让大使馆外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女王,“你们的女王在在这里,她爱你们,关心你们,她渴望走入你们,她是天主教的女王,也是西班牙的守护者与团结者,天佑胡安娜女王!”
“天佑胡安娜女王!”大使馆外的民众们高呼道,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欢呼,胡安娜似乎终于从中感受到了善意和平静,她试图举起手,回应民众的呼唤,回应她的是更加汹涌的浪潮,他们泪流满面地跪在胡安娜脚下,如同跪拜昔日的伊莎贝拉女王。
第44章 筹码
“这样就够了吗?”
在目睹了凯瑟琳将胡安娜女王带到民众面前的举动后, 玛丽不禁发出疑问,她趴在窗台前,想要观察窗外的动向, 但受限于矮小的身材不能如愿:“当然不够, 伊莎贝拉。”凯瑟琳温柔道, 她轻轻抱起玛丽,让她可以直接观察窗外的景象, “法律上,女王具备独立发号施令的权利, 但女王权力的被侵吞并不仅仅在于她是否有独立发号施令的权利, 还在于她的意志是否独立而坚强, 正因这一点,人们才会争先恐后地试图干扰她的情绪, 从而令她倾向于自己,如果女王不能保持坚定的意志, 时刻以国家利益为重并做出明智的判断, 那她掌握的权力越大,带来的灾难也越大,这样的情况国王也会面对,只是女王的丈夫比国王的妻子更能干扰他们的意志罢了。”她顿了顿,“不过,伊莎贝拉, 你不用明白这些, 爱德华也不用面对这些, 你不会成为女王。”
不, 我曾经成为女王,我竭力想要追随外祖母的脚步, 可我不是一个好女王,或许我正是您所说的因不够坚定和明智给王国带来灾难的女王。“我明白了,母亲。”玛丽冷淡道,凯瑟琳没有注意女儿情绪的变化,她将玛丽从窗台上放了下来。
在默许民众来到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馆之初,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或许只是想要借此逼迫凯瑟琳王后妥协,但事态的发展显然出乎他们的预计,从托莱多大主教的角度,他实在不信任胡安娜女王的执政能力,否则他也不会在斐迪南二世再婚后仍然选择支持他作为胡安娜女王的监护人,而阿德里安主教对此更加警觉,因为他意识到一旦胡安娜女王本人的意志能成为主导她摄政权的一部分,那如果查理王子迟迟不来西班牙,身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王子有更多的时间和能力去博得母亲的喜爱和倾向,因此他再度焦急地写信催促查理王子必须立刻动身,“哪怕他的随从比他慢一些”。
而查理王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比起和法兰西旷日持久的利益谈判,和英格兰简单的钱财交易要轻松很多,他立刻联系了亚瑟一世,表示他愿意向他雇佣一支船队以便他绕经英格兰前往西班牙,并愿意为此支付酬金,而亚瑟也十分积极地回应了他,只是他并没有承诺会在法兰西攻打尼德兰时回防。
为了支付这笔款项,查理王子与尼德兰议会达成了妥协,尼德兰愿意支付他的路费,条件是查理王子必须在取得西班牙王位或摄政权后将一些重要的职位赋予尼德兰人,查理王子都答应了下来,他现在只想快速来到西班牙。
得知查理王子动身的消息后,阿德里安主教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在得知他是接受了英格兰国王的帮助从海上前来西班牙后,但他更加急迫地想要确保在查理王子到来前胡安娜女王的立场不要被托莱多大主教和斐迪南王子动摇。好消息是,英格兰王后似乎并没有偏向斐迪南王子的迹象,她一直拒绝托莱多大主教想要让斐迪南王子觐见胡安娜女王的要求,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猜想凯瑟琳王后的态度是否是出于她想要索取更高价码的原因,如果是,查理王子的底线又在什么地方呢?
1516年8月,在斐迪南二世去世半年后,尼德兰的查理终于抵达了卡斯蒂利亚,并且立刻表示希望前往英格兰大使馆拜见他的母亲和姨母,这一次,凯瑟琳终于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但当查理王子将之理解为他选择和英格兰合作的回报,志得意满地来到大使馆中时,他发现他那素未谋面的弟弟也在。
“你好,查理。”凯瑟琳率先和查理王子打招呼,她面容美丽,笑容热情,但查理王子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对她产生一点好感,他不知道她的动机和目的,“过来,看看你母亲,你母亲也很想念你。”
这是有必要的,按照他的设想,他必须马上博取母亲的欢心,因此查理还算十分配合地走到胡安娜女王面前,和他弟弟斐迪南一起:“你们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胡安娜仰起头,看着两个已经比她还要高的少年,颤声问,查理还在思考母亲此言是否有着隐藏含义,而斐迪南已经先他一步靠近母亲,跪在她膝盖边亲吻她的手,查理只能立刻照做。
“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们已经长这么大了”胡安娜女王喃喃道,她随后亲吻了查理和斐迪南的面颊,而后才与她的两个儿子分开,凯瑟琳站在他们身边,温柔地拍着胡安娜的背脊以安抚她,当查理和斐迪南起身后,凯瑟琳又对他们道,“尽管你们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但你们的母亲确实对你们怀有深沉而真挚的爱,相信你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
“当然,我也一直爱着我的母亲,并渴望以我的力量支撑我母亲的意志。”查理道,而凯瑟琳再次微笑着打断了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亲爱的查理,你需要你的弟弟。”她上前一步,分别握住查理和斐迪南的手,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胡安娜的膝盖上,“我的外甥们,请相信你们的母亲平等地爱着你们两个人,她希望你们团结,而你们也应该做个孝顺的儿子,尽心尽力地围绕在母亲的周围帮助她,辅佐她,而非肖想着她的王冠和权力。”她顿了顿,忽然像是自觉说错了什么般慌忙改口,“哎,你们怎么会对母亲的权力有非分之想呢,你们都是善良孝顺的好孩子,知道该如何保护母亲,尊重母亲,遵守母亲作为女王签发的政令,对吗,我的外甥们?”
查理攥紧拳头默不作声,斐迪南则犹疑地寻找托莱多大主教的方向,得到后者的肯定后终于点了点头:“是的,姨母,我当然会忠诚母亲。”
“我会忠诚母亲,保护母亲。”见弟弟做出了表态,查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办,凯瑟琳终于稍稍满意,让查理和斐迪南都回到套房休息。“这就是我的态度。”在查理和斐迪南(以及查理的尼德兰随从)都离开后,凯瑟琳对托莱多大主教说,在他的印象里,凯瑟琳还是一位尚显天真的公主,但现在她已经是一位睿智的王后,“查理,或者斐迪南,你们似乎都忘记了胡安娜的存在,可她才是真正的女王。”
“在伊莎贝拉女王刚去世时,胡安娜女王陛下也是真正的女王。”托莱多大主教道,而后来的情况他们都了解,由于为腓力一世服丧,胡安娜女王不理政事,以至于不得不请回斐迪南二世,对此,凯瑟琳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托莱多大主教言语中暗藏的警告,“现在和当年的情况又不一样,当年,胡安娜可以全副身心地依赖父亲,而现在她能够依靠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外来者,一个又还没有到能独立执政的年纪,这个时候,以胡安娜的意志维护现状对西班牙未必是一件坏事,只要她还有独立签字的能力,两派的支持者就都不敢轻易做出过分的事,那会给对方带来一个天然的把柄,我知道,您已经老了,很快您就会在天堂同我的父母重逢,但在此之前,请您教会我姐姐握住她仅能握住的一点权力吧,有了这一点依仗,她至少不会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与世隔绝的隐居无益于她的身体健康。”
托莱多大主教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悲痛和纠结,但最终他还是蹒跚着向胡安娜和凯瑟琳致礼,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了,胡安娜的脸色仍然惊疑,她张黄不安地望着凯瑟琳:“我,我要做什么,凯瑟琳,我不知道怎么做女王”
“定期在公众面前露面,并且在朝臣送上来的文件上签字。”凯瑟琳干脆利落地说,“同一件事,送到你面前,让你签字的只能是一份文件,你不能同时允许两种处理方案,只要你签了字,无论有多少人劝你改变主意,你都坚决不能同意,否则你以后签发的文件将不再能得到认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你坚决不能做,无论是查理,还是斐迪南,在你活着的时候你不能承认他们中任何一个是你的继承人,或者将你的监护权交给他们中任意一人,无论他们如何恳求你,恐吓你,你都不能答应他们。”凯瑟琳加重了语气,“胡安娜,你才是女王,是唯一的、被所有人爱戴的女王,你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意见,你也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摆布,明白这一切,这是一位君主的基础要求,母亲想让你做的正是这样的女王,你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对吗?”
胡安娜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但她能告诉胡安娜的只有这么多,她能帮助胡安娜的也只有这么多。
在查理和斐迪南各自都具有支持者,在西班牙境内分庭抗礼时,胡安娜的态度是改变天平比重的一枚筹码,她不能再被任意一方随意限制自由,但未来胡安娜的命运会是怎样的走向她也无法预测。
第45章 舞会(上)
在历经了半年余的混乱后, 西班牙的继承风波终于尘埃落定,出乎旁人意料的是,查理王子或是斐迪南王子都没有成为他们母亲的监护人, 胡安娜女王宣布她将独自执政, 而支持查理和斐迪南的派系在眼见无法决出胜负时暂时接受了这个安排
与此同时, 斐迪南二世的正式葬礼也开始举行,他的两个女儿, 胡安娜女王和凯瑟琳王后亲自护送斐迪南二世的棺材前往格拉纳达,和伊莎贝拉女王合葬一处。“这是配得上他们伟大功业的陵墓。”仰望着她外祖父母的安葬地, 皇家礼拜堂的精美雕刻后, 玛丽如此说, 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凯瑟琳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是的,历史会记住他们最伟大的样子。”
西班牙仍有一些未竞的事务, 譬如一些空缺职位的安排, 查理王子携带他的随从赶来西班牙,他们总不能一无所获,在凯瑟琳的默许或是支持下,胡安娜同意了查理王子提出的一部分官员任命,这让查理王子对他母亲和姨母的印象稍好了些,至少他对尼德兰能有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了。
与此同时, 在法兰西, 另一场葬礼也即将举行, 历经了几年和布列塔尼的艰辛谈判, 在终于赎回了最后一位在埃夫勒之战中被俘的重要贵族,她的教子, 以她名字命名的蒙莫朗西的阿内回到巴黎后,博热的安妮终于一病不起,医生诊断她将在这一两天内去世。
萨伏伊的露易丝日夜陪护在博热的安妮床边亲自侍奉她,若说此前她对博热的安妮是盟友的信任和师长的尊敬,在她带回弗朗索瓦一世后,她已经真正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并虔诚地祈祷上帝能赐予这位镇守法兰西多年的“大女士”更多的时间。
“英格兰是最可怕的敌人,法兰西永远的敌人。”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博热的安妮会对萨伏伊的露易丝谆谆教诲,萨伏伊的露易丝立刻洗耳恭听,“我知道,弗朗索瓦一直对他的耻辱耿耿于怀,但只依靠仇恨和勇武是无效的,他需要借助其他力量,而你作为他的母亲,也应该尽到对他辅佐规劝的责任。”
“你享受了国王母亲的荣耀,就要承担国王母亲的责任,玛格丽特憎恨我,同时也憎恨法兰西,但你可以以你们的旧情拉拢她,通过她拉拢尼德兰和德意志,至于布列塔尼,他们一直想要勒妮做他们的女公爵,如果弗朗索瓦又打了败仗他们可不会再被我们的把戏骗住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强对勒妮的教育,告诉她她是法兰西而非布列塔尼的公主,她母亲的行为是错误的,是对法兰西的背叛,她必须忠诚于法兰西而对抗反抗的布列塔尼人。”她忽然像是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朝虚空中猛力发狠道,“布列塔尼想要勒妮,就把一个属于法兰西的勒妮送给他们!我看他们到时候还认不认这个忠诚于法兰西的女公爵!”
“好的,好的,我一定听从您的教导。”萨伏伊的露易丝早已泪流满面,而博热的安妮已经疲倦不堪,她眼皮也快合不上了,“我帮助过一些人,也伤害过一些人,在我死后,请将我葬在我父亲身边,我是父亲的女儿苏珊,苏珊不是个可以承担女继承人身份的女人,而夏尔也不是一个完全忠诚的人,他的才能反而是一种危险不要给他过高的职位,也不要对他过分打压,君主行使权力并不能仅仅依赖自己的爱好和喜怒”
“好的,夫人,我都听您的。”萨伏伊的露易丝不住地点头,博热的安妮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1516年10月,路易十一世之女,波旁公爵夫人博热的安妮去世,遵照她的意愿被隆重安葬于圣丹尼大教堂。尽管丧礼没有布列塔尼的安妮那么盛大,但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的哀痛无疑更加真诚,克洛德王后走在送葬的人群中,因为跛足有些吃力,她尽可能地不流露出她的窘迫。
她身边,妹妹勒妮公主反而姿态更加坚定,她昂首挺胸,步履稳健,尽管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我们的母亲也在这里吗?”在法兰西历代国王、王后和重要王室成员的墓前,勒妮公主好奇地张望道,“对,母亲也在这里,你的东北角就是她。”克洛德王后勉强笑道,“她正注视着我们。”
母亲正注视着她们吗?勒妮公主探出头,想要寻找母亲的陵墓,但教堂内的陵墓太多,即便克洛德王后指出了方位她也很难第一时间判断出母亲的位置,因此她只能悻悻地收回这个企图:“如果母亲在这里,她会怎样想呢?”
“大概,大概会恪守王后的身份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吧。”克洛德王后犹疑道,她心知肚明布列塔尼的安妮和博热的安妮之间的深仇大恨,但她并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勒妮公主。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心甘情愿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那想必在她的葬礼上,波旁公爵夫人也不会真心哀悼吧?”勒妮公主若有所思道,克洛德王后心口一紧,害怕妹妹说出什么更加敏感的话,但勒妮公主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母亲身上,“所以,我们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深爱着她的故乡,她因此受到了很多磨难,但她从未后悔过。”克洛德王后极快地道,“好了,勒妮,不要再好奇母亲的事了,今天是波旁公爵夫人的葬礼,我们应该为她哀悼。”
可即便您这样说,您也并不是很哀痛吧,至少不像弗朗索瓦一世和露易丝王太后一样哀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这和母亲有关吗?她开始好奇,她母亲执着的是什么,给她带来磨难的又是什么,而作为母亲的女儿,她又该如何看待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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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就要回来了,在和妻女分别一年余后,亚瑟终于收到凯瑟琳的来信,她在信中表示她已经处理好了西班牙的继承问题,等斐迪南二世的葬礼结束后,她和玛丽就会回到英格兰了。虽然西班牙继承风波的结局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还算一个令各方都勉强满意的结果,英格兰不算压错了宝。
在凯瑟琳离开英格兰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忙着财政改革的事,托马斯·克伦威尔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了绝对的忠诚和铁腕,但同样,他所承担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在没有其他足够重磅的罪名加持前,他并不打算在现在就对这些顽固的大贵族开刀,但他可以从他们的家仆和姻亲下手,每一天伦敦的街头都会吊死贪腐的征税官。“他们都该死吗?”在陪父亲观看处刑仪式时,威尔士亲王的眼睛显而易见地惊惶,“他们只是贪/污了一点钱,这些钱可能还不够一场宴会的开销。”
“但宴会能给民众带来欢乐,以及酒水和面包,他们却会把民众手里仅有的一点麦子也搜刮掉。”冬日的凛风吹过亚瑟的脸,他仍然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以冷静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论述道,“若论占据的财富,他们或许确实不算巨大,在砍伐一棵巨大的朽木前,我们需要先处理掉那些碍事的枝干和根须,如此才能一击必中,我们应该庆幸的是,由于过去十几年推广基础教育,我们能快速选拔出一批会计算和识数的人代替他们,从而不至于令王国的秩序发生波动。”他盯着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你迟早要签下死刑令,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做第一个不会颁布死刑命令的国王。”
“我明白,父亲。”威尔士亲王说,他早已放弃在父亲的威压面前无谓地辩解了。
在观看完死刑执行现场后,威尔士亲王便以学习为由回到住处,他没有挽留他,而是转身前往宴会厅。为了缓解财政改革带来的紧张气氛,这一年中他举办了比往常频率更高的宴会,虽然这并不是他喜欢的娱乐方式,他仍然亲自主持,毕竟他总不能让热爱玩闹的约克公爵借着这样的机会继续出风头。
伊丽莎白王太后已经完全隐退,在凯瑟琳缺席时,宴会的筹备大多由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波尔负责,对他来说,玛格丽特·波尔也可算是他最亲近的女性之一,因此即便他对这些宫廷事务不感兴趣,他还是有耐心听玛格丽特·波尔介绍这场舞会的布置,以及背后的种种巧思。
“这个设计不错。”在听玛格丽特·波尔介绍了新的舞会流程后,亚瑟倒是难得地表示了赞同,他身边,玛格丽特·波尔笑容更甚,“是的,这种结合了戏剧表演和舞蹈音乐的形式确实可以同时兼顾高雅与通俗,贵族喜欢,一些不那么高贵的乡绅和市民也会喜欢,您一直觉得舞会应该在减少开销的同时达到带来欢乐的目的,这样的舞会是您想要的吗?”
“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是您的主意吗?”
“不,是一位从法国回来的年轻小姐的主意,她很聪明,也十分博学,等王后回来以后,或许可以让她做王后的侍女,或者玛丽公主的老师呢。”
从法国回来的年轻小姐?亚瑟心中微惊,有什么影子般的预感浮现在他心头,他目光略过纷杂的人群,看到一位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舞会的流程,她的身影非常眼熟,注意到他的目光,玛格丽特·波尔立刻招呼道,“安妮,过来,向陛下汇报你的工作吧。”
安妮,安妮,而那位黑发的少女闻言确实来到了他们面前,她将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稳重,而后仪态万方地向国王和索尔兹伯里女伯爵行礼。“是你安排了这场舞会?”亚瑟问,他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戒指。
“是波尔夫人筹备了这一切,我不过是为她提供了一些可以激发她灵感的点子而已。”安妮·博林微笑道,影子中,亚瑟的神情仍有些晦暗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开口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一个能干的仆人,应该得到应有的奖励,你想要什么宫廷职位?”
“我并不想要宫廷职位。”安妮·博林仍然微笑着,但眼底不自禁带上了一丝急切,“我只是希望能和陛下跳一支舞罢了。”
第46章 舞会(下)
亚瑟并不喜欢跳舞。
除了少数必要的社交场合, 他几乎不跳舞,即便跳舞,他的舞伴也集中于凯瑟琳和其他女性亲属, 他眼前, 安妮·博林提着裙子, 仪态优雅,眼神热切, 似乎真的非常渴望他答应邀约,他忽然有些好奇她想干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 她并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 至少一开始不是。
“如你所愿。”他回答道,安妮·博林如释重负, 再度提裙行礼。
她的舞技很好,乡间轻快的舞步被她跳得异常优雅灵动, 即便亚瑟并不熟悉这种舞蹈也没有动力配合, 她也将节奏弥补得天衣无缝。“我听说你曾经在法国宫廷服侍。”在一个音乐没有那么激昂的瞬间,安妮·博林听到亚瑟道,“是的,我曾经服侍过现在的克洛德王后,如果她如约嫁给了约克公爵,我应该会跟她一起回来吧。”她回答说, 显而易见地,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忧郁的阴霾, 但很快又被那欢快热情的笑容覆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曾经在尼德兰服侍玛格丽特夫人, 还曾有有机会去那不勒斯,但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英格兰。”
“玛丽?”亚瑟没想到安妮·博林居然还跟他的小妹妹也扯上了关系,而安妮·博林笑容更甚,眼神明亮又真切,“是的,玛丽王后曾经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那不勒斯,我没有答应她,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音乐声忽然急促起来,安妮·博林突兀地回旋舞步,在亚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越过了舞会上的礼节距离猛然上前,确保即便是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亚瑟也能听见她说话,“我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遗嘱。”在抵近国王脸庞的瞬间,安妮·博林极快地说,她的目光在这一刻敏锐如利刃,“她是被谋杀的,她在遗嘱中宣称了这一点,她希望能将她的次女和整个布列塔尼交给英格兰,只要英格兰能为她复仇。”
她又重新抽身而出,随着舞曲落幕,她松开了亚瑟的手,重新屈膝行礼。“到房间里来。”片刻后,她听到亚瑟开口,她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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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羊皮卷,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公爵印章和王后印章,确保内容真实无误,但这还不够:“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
“她的女侍官索邦夫人,她的私人医生与律师,还有几位她从布列塔尼带来的侍女。”她犹豫片刻,“以及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
“法兰西的王后和公主,即便她们是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儿,她们又有多强的动力帮助英格兰人得到布列塔尼?和这两位证人相比,其他王室仆人的证词并不足以采信,至少法兰西有辩驳的余地。”他收起那张羊皮卷,“这对争取布列塔尼人的支持确实有用,但他们本就是我们的盟友,而要帮助布列塔尼彻底摆脱法兰西的控制,我们需要开战,开战就有失败的风险。”
“但陛下,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不是吗?至少在为了布列塔尼向法兰西开战时,您可以确信布列塔尼不会有抵触态度,而且即便得到布列塔尼不可行,有这份遗嘱,您至少可以在舆论上对法兰西国王施压,并确保布列塔尼对法兰西的仇恨再延续一代人。”
“我想不出这件事对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哪个更有好处。”亚瑟发出一声嗤笑,他复而垂眸审视着安妮·博林,“所以,你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吗?忠实于法兰西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以至于想要把你的祖国拖入战火?”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遗嘱同样有益于英格兰,我是不会答应安妮王后的。”安妮·博林抬起头,和亚瑟四目相对,她的黑眼睛里倒映出亚瑟的影子,“我呈上这份可能给英格兰带来利益的遗嘱,这是系于我对祖国的忠诚,但是否使用、何时使用,这应当由陛下决定,陛下会以他圣明的判断做出有益英格兰的选择。”
亚瑟又不说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妮·博林的心也有些焦躁,她不明白国王究竟是何态度:“那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目的,总不可能只有单纯的为国奉献之心吧?”
“我想做王后的侍女,在王后的撮合下得到一份体面的亲事,最好婚后仍能在宫廷中有一个位置。”安妮·博林松了口气,旋即说出她的诉求,“对我的身份而言,这是我仅有的野心了。”
“是吗?”亚瑟似乎在反问,安妮·博林心中一紧,她不明白国王为何对此发表疑问,但很快,亚瑟又重新开口道,“那么,如你所愿吧,等凯瑟琳回来以后,你就去做她的侍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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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妮·博林向亚瑟索求一支舞时,玛格丽特·波尔便有了引狼入室的预感,在亚瑟竟然一反常态地将安妮·博林带到房间中秘密谈话后尤甚,即便他们的交谈时间很短,也并没有留宿,但他也没有在事后做出任何有利于澄清误会的行为,甚至还告诉她他打算让安妮·博林成为凯瑟琳王后的侍女和玛丽公主的老师,这些反常迹象足以让她为凯瑟琳王后警惕了。
平心而论,国王有情妇并不算什么丑闻,而安妮·博林这个出身并不高贵的女人即便得到国王的偏爱也不可能动摇凯瑟琳王后的地位,但作为抚养亚瑟长大、见证了这对夫妻从少年走到接近中年的人,她一点也不希望凯瑟琳王后有任何一点伤心或心碎的可能,尤其是在亚瑟和安妮·博林都不肯吐露他们密谈的内容之后。
她确实对安妮·博林有一些喜爱,但在意识到她会对凯瑟琳王后造成伤害后,这点喜爱会立刻烟消云散,转而以戒备和提防取代。在得知凯瑟琳王后和玛丽公主即将抵达伦敦后,玛格丽特·波尔立刻来到港口,极快地向凯瑟琳汇报了此前的舞会风波,还没等凯瑟琳做出反应,她身边的玛丽公主立刻抓着她的手追问道:“那个和我父亲跳舞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安妮,安妮·博林。”玛格丽特·波尔回答道,而玛丽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以至于惨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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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会有情妇吗?
在她出生后,父亲的不忠便成为了常态,而母亲对此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只要父亲不在国家大事上反对她就行,受这样的家庭氛围影响,她在婚前确实对丈夫的忠诚没有过多期望,只要她生下继承人并维持英格兰和西班牙的联盟,她的人生便算完成任务,亚瑟的爱和忠贞是上帝额外的馈赠,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至于从没有想过上帝会有可能收回。
那如果上帝收回这样的馈赠呢,如果上帝不再偏爱她呢,理智上,她知道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但情感上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胡安娜会为腓力的不忠那样疯狂,据说母亲年轻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那她呢,她也要这样做吗,她一点也不想面临这个选择。
玛丽尖叫着让她必须立刻处理掉那个女巫,她不得不制止她,毕竟玛格丽特·波尔只是说出了她的猜想,在没有弄清真相前她还不想这么轻易坐实这一切。“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在见到亚瑟后,他露出一个自觉荒谬的笑,很快这点笑容也化为乌有,“对上帝发誓,即便有一天你抛弃我,让我独守空床,我也永远不会将我曾给予你的一切给予他人。”
“我怎么会抛弃你?”凯瑟琳松了口气,这令她稍稍宽了心,而亚瑟旋即又道,“她带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打算在信件中透露出这个消息,所以想要等你回来再亲自告诉你。”
“什么东西?”
“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遗嘱。”亚瑟说,他随后又简要叙说了安妮·博林的经历,“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把这个秘密保守到现在的?”凯瑟琳感叹道,从巴黎到伦敦,一个出身并不高贵的乡绅之女能够一次次抓住机会在所有人都没有觉察时悄无声息地得到单独接触国王的机会,而目的仅仅是为了完成旧主的嘱托,“许多骑士都不曾有如此坚定的心智。”
“是的,所以我需要以你的名义对她做出奖赏,未来如果要动用那份遗嘱,她也是一位关键的证人。”亚瑟道,“等波尔姨妈退休之后,她或许还可以做玛丽的家庭老师。”
凯瑟琳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毕竟玛格丽特·波尔的儿子们都成年了,她很快也会有孙辈需要抚养,将她从部分职责中解脱出来也是好事,然而在她向玛丽解释了误会,并表达了这一想法时,玛丽的反应仍然非常激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两眼紧盯着亚瑟,不像看父亲反而像是看着需要戒备的敌人,“即便只是流言,您也应该制止,您不能容许任何可能的对母亲的地位提出挑战的人存在在宫廷里!”
凯瑟琳向亚瑟投来求助的目光,她确实理解亚瑟想要犒赏安妮·博林的想法,她也很欣赏这位年轻少女的胆量和心智,但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完全无视女儿的意见。“你说得对,玛丽。”亚瑟说,他站起身,抱起玛丽,虽然玛丽气哼哼地偏过头他也没有在意,“既然这样,就让她去我母亲那里吧,你不用担心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事父亲的怀抱很温暖,但这一刻,她想起来的还是“父亲”那冷酷无情的咆哮和愤怒的斥责,他曾经也对她爱如至宝过。
第47章 私奔(上)
和英格兰宫廷中的小小插曲相比, 此时欧洲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尽管胡安娜女王在名义上保住了执政权,但人尽皆知这位女王显然不可能如她母亲一般英明神武,她能在人前表现得精神正常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从制衡随查理王子而来的尼德兰人的角度, 胡安娜女王的存在可就太有必要了, 毕竟在胡安娜拥有名义上的执政权和签字权的情况下, 西班牙派和尼德兰派争夺的焦点已经从胡安娜女王的人身自由和摄政权转变为了觐见胡安娜女王的优先次序,毕竟女王根本不会对政令的好坏有所判断, 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只会选择被率先递送到她面前的那份文件, 而这一点占据了本土优势的西班牙派无疑处于上风。
虽然凯瑟琳王后帮助查理王子的尼德兰亲信得到了一些油水丰厚的岗位, 但他们很快发现占据岗位和占据权力是两回事:由于查理王子的父亲, 昔日的腓力一世在其短暂的统治期大肆任用亲信胡作非为的前科,尼德兰人在西班牙的形象并不好, 如果查理王子是唯一的统治者或者摄政者,那本土派即便对他不满也只能对其忍气吞声, 但他们现在还有另一个选择。
针对这一情况, 阿德里安主教曾经提议查理王子想办法将斐迪南王子送去尼德兰,这样反对派便失去了支持其主张的旗帜,但查理王子对此仍有犹疑,和从小生活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相比,他并不敢保证他一定能在半强迫地情况下把弟弟送去尼德兰,一旦事情败露, 他所面对的政治压力将是空前的, 因此这一提议被暂时搁置。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另一个消息让阿德里安主教看到了增强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势力的机会:他的另一位姨母, 葡萄牙王后玛利亚因难产去世,临终前表露出希望能将她的长女伊莎贝拉公主许配给一位国王或者国王的继承人的计划, 而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首先瞄准的对象便是查理王子。
在阿德里安主教眼里,这桩婚事可谓天作之合:伊莎贝拉公主是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天主教双王的外孙女,比查理王子小三岁,正当适宜生育的妙龄,兼之葡萄牙国王允诺的丰厚嫁妆和伊莎贝拉公主本人的美丽容貌,她毫无疑问是欧洲最受欢迎的未婚公主之一,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位生长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公主,伊莎贝拉公主能够很好地弥补查理王子作为“外来者”的劣势,而这正是现在的查理王子最需要的。
然而在他热情地向查理王子介绍这桩婚约的好处时,查理王子却兴致缺缺。“她有六个兄弟。”他说,“并且都很健康,这一点上,她比不过英格兰的玛丽和法兰西的勒妮。”
“您想要通过婚姻再得到一个王国吗?”意识到查理王子的想法,阿德里安主教几乎要晕厥过去,“恕我直言,殿下,您不能指望您祖父和父亲的幸运一次次降临在你们家族上。”
“为什么不呢?谁能否认我的家族是最被爱神维纳斯眷顾的家族?”查理王子仍然漫不经心道,“好了,我还很年轻,我有足够的时间为我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新娘,如果是出于想和葡萄牙保持同盟关系的原因,何不将我的姐妹嫁给葡萄牙国王?和我们那十岁的小妹妹相比,埃莉诺可要受欢迎得多。”
腓力一世和胡安娜女王的长女埃莉诺公主也随查理王子来到了西班牙,她也是一位相当受欢迎的结婚对象,何况她和查理王子感情深厚,毋庸置疑会在婚后保持对查理王子的忠诚,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八岁的老人(后者还是前者的姨父,他甚至不止娶了她一个姨母),即便在政治联姻中年龄的差距往往不是首要参考因素,但阿德里安主教还是认为此举欠妥,他尝试再次劝说:“可殿下,您的姐姐未必乐意这门婚事,她很可能会在不久后成为寡妇”
“那她正好可以去缔结第二段婚姻。”查理王子仍然不在乎道,“像我们的姑姑一样,她结了三次婚,每次婚姻都能为我祖父带来利益,如果不是她坚决不肯再婚,她还可以为祖父带来更多,我只不过是在母亲的摄政权还未见分晓时需要葡萄牙的支持,等我想办法摆平了斐迪南,葡萄牙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我大可不必现在就付出我的婚姻和我的人生和葡萄牙绑定在一起。”
“这也有些道理。”阿德里安主教苦笑道,和继承权靠后的伊莎贝拉公主相比,英格兰的玛丽或者法兰西的勒妮无疑更有可能为查理王子带来领土和利益,但他还是认为查理王子的处理方式有欠妥当,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查理王子拒婚的原因并不是他口头所说的因为外交利益和继承权,而是因为他正和他外祖父的遗孀热尔梅娜王后打得火热,即便他无意迎娶他的继外祖母,在爱火上头的当下,他也不打算轻率地走进婚姻,这是个任性的决定,但在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的查理王子眼里,他并不认为任性是个奢侈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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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嫁给我们的姨父!”在得知查理王子的决定后,奥地利的埃莉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你要跟葡萄牙缓和关系,为什么不娶他们的公主?伊莎贝拉公主美丽,富有,博学,难道这样一位公主都入不了你的眼睛吗?”
“如果我娶了一位葡萄牙妻子,我未来的外交会完全被伊比利亚半岛绑定,但我未来要继承的领土远不止于此”
“这些话你骗骗阿德里安主教可以,但骗我不行。”奥地利的埃莉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查理王子,这令后者有些心虚,“告诉我,查理,你为什么不想跟伊莎贝拉公主结婚?对上帝发誓,你说实话。”
“因为我的心现在属于另一个人。”查理王子终于道,他心跳得有些快,来自于他的心虚,但他更兴奋于终于能将心底隐秘的恋情述之于口的刺激,“热尔梅娜,我爱她,她怀孕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结婚。”
“我们的外祖母?”奥地利的埃莉诺只感到天旋地转,而查理王子似乎很乐于看到她的惊愕,继续滔滔不绝道,“是的,起先我只是想从她身上得知一些西班牙宫廷的秘密,她确实告诉了我,不过是在床榻上你放心,埃莉诺,我不会和她结婚,我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但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和伊莎贝拉公主结婚,我们的事会被葡萄牙视为一种羞辱,这样我们的婚姻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这就是你牺牲我的原因吗?”奥地利的埃莉诺愤怒地咆哮着,她旋即又满眼泪水,“我可以为你牺牲,为家族牺牲,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替你和我们的继外祖母掩盖恋情这样荒谬的理由!求求你,查理,和她做个了断,然后迎娶伊莎贝拉公主,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你的姐妹”
“葡萄牙很富有,我们的姨母在婚姻期间也很幸福,而且曼努埃尔一世比你年长许多,这段婚姻并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查理王子仍然在试图劝说,而奥地利的埃莉诺已经忍无可忍了,“就这样吧,查理,我不可能答应的,不要仗着你姐妹对你的爱便从她身上无休止地索取,你学会了祖父的狡猾,却分毫没有他的勇武和魄力,你只会让你的家人为你徒劳地牺牲,自己却心安理得地挥霍这一切!”
“你怎么能这么说!”查理王子也生气道,而奥地利的埃莉诺摇摇头,转身径直离去,“腓特烈呢?”回到房间后,她带着哭腔询问她最亲近的侍女,这是她的秘密,她同样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恋情,她的侍女飞快向她递来一封情书,悄声道,“伯爵大人已经找到一个绝佳的僻静角落,他希望能在那里和您见面。”
“好。”奥地利的埃莉诺点点头,她现在没有心情阅读恋人的情书,但她确实想要见到她的恋人,当莱茵-普法尔茨伯爵腓特烈二世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他心爱的公主时,他的心上人此时却异样憔悴,以致于失魂落魄,“腓特烈!”当见到恋人后,奥地利的埃莉诺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了,腓特烈二世一面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一面焦急地询问她是为何哭泣。
“查理想要将我嫁给葡萄牙国王。”奥地利的埃莉诺说,她直到现在仍然觉得荒诞,“他不娶我们的表妹,却想要把我嫁给我们的姨父。”
“这”腓特烈二世瞠目结舌,而奥地利的埃莉诺更加痛苦地哭泣道,“他知道我不会愿意,因此肯定会立刻坐实我和葡萄牙国王的婚事,怎么办,腓特烈,我本来以为只要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或许我可以向查理开口,让他成全我们的婚姻,但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忤逆他,我们可能一生都得不到相守的机会”
是啊,查理王子可不是个宽容的人,虽然奥地利的埃莉诺是他最亲近的姐妹,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在婚姻大事上违逆他,除非,除非“除非我们先秘密结婚!”他忽然道,并且真的为这个计划心动,“亲爱的公主,您愿意和我结婚吗?即便没有盛大的婚礼和王后的尊荣,但您可以不再任您的兄弟摆布。”
“这样可以吗?”奥地利的埃莉诺犹疑道。
“即便从尼德兰来的教士不愿意为我们证婚,西班牙的教士总可以!”腓特烈二世滔滔不绝道,此时他的心却全然被为看爱情对抗全世界的热情占据,并且爱火愈发炽烈,他迫切地想要劝说奥地利的埃莉诺配合他的行动,望着心爱之人的双眸,他情意绵绵地表白道,“只要能够和你结婚,将你从不幸的命运中解脱出来,哪怕失去爵位、沦为平民,我也绝不会后悔!”
第48章 私奔(下)
1517年5月, 在接到葡萄牙提出的联姻邀约后,查理王子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提议由自己的姐姐埃莉诺公主和刚刚丧偶的曼努埃尔一世结婚, 对这个要求, 葡萄牙也同样困惑不已, 但对两度丧偶的曼努埃尔一世而言,埃莉诺公主确实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在听闻埃莉诺公主的样貌和她的姨母伊莎贝拉王后(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长女,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一任妻子与一生挚爱)颇为相似后, 曼努埃尔一世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有了浓烈的兴趣。
表面上, 埃莉诺公主答应了联姻, 并一直循规蹈矩地做着婚前准备,但7月, 就在婚期临近时,埃莉诺公主毫无预兆地失踪, 再出现时竟然宣布自己已经与莱茵-普法尔茨伯爵腓特烈二世结婚, 并且“已经怀孕”。
此举无疑是一桩惊天丑闻,查理王子气急败坏,立刻要求二人“为你们口中的谎言和可耻的背叛忏悔”,但女方的母亲却反常地对此给予了支持:“这不是很好吗?”得知这一风波后,胡安娜女王大惑不解,她甚至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我女儿得到了幸福, 对象也是一位效忠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忠臣, 这难道不是上帝赐予的恩典吗?把埃莉诺叫过来, 她的母亲要亲自祝福她的婚姻,希望她能比她母亲更幸福!”
她随后召见了埃莉诺公主和腓特烈二世, 以母亲和女王的身份祝福了他们的婚姻,并为他们举行了新的婚礼,托莱多大主教告诉她这样的行为会招惹葡萄牙的愤怒,女王的决定则是亲自弥补:针对葡萄牙的愤怒,她也好言相劝,甚至一度声泪俱下地握着葡萄牙大使的手请求原谅,她的泪水确实十分真挚,想到尸骨未寒的玛利亚王后,曼努埃尔一世终究还是心软了几分。
谈判中,胡安娜女王同意由她的次子斐迪南立刻迎娶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伊莎贝拉公主,将她的幼女凯瑟琳许配给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子若昂,客观上,胡安娜女王确实解决了同葡萄牙的外交纠纷,这令朝臣对她是否有能力执政具有了一点信心——尽管她可能只是出于成全女儿爱情的目的。
她想要成全女儿的爱情,并且正好还有多余的儿女能为查理和埃莉诺善后,她看不出这桩婚约起初的政治目的和她的处理方式带来的后续影响,但已经奄奄一息的托莱多大主教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胡安娜女王成立了一个由西班牙人组成的“政令通报会议”,并想办法说服胡安娜女王签字罢免了一些牵扯进这场婚变的尼德兰官员,这无疑剪断了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大半党羽。
在此之前,查理王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时任性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仅仅因为他试图让自己的姐姐取代他自己同葡萄牙联姻,他在西班牙的夺权计划就土崩瓦解,但不论查理王子有多么不甘,他已经彻底得罪了葡萄牙,且无法扭转在西班牙政坛的颓势,而尼德兰的事务也不容许他再逗留此地。
1517年9月,查理王子黯然离开西班牙,临走前同胡安娜女王签署了同盟协议,这是他此行仅有的收获,肉眼可见的未来,他在胡安娜女王去世前将再不能染指西班牙——不过谁知道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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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风波陆陆续续传到英格兰,凯瑟琳震惊之余,还是为胡安娜的处境松了口气:有过被以精神失常为由控制囚禁的前科,胡安娜唯一能够自保的手段便是加深她在民众间的影响力和威信,这样她至少能得到有限度的自由,而在解决了和葡萄牙的外交纠纷后,她至少有了一点政治影响力,这点影响力不足以让她像母亲一样做名副其实的女王,但足够保证她的人身自由。
她因为过分爱着自己的丈夫陷入痛苦,但也正是因为她对爱情的执着才执意成全自己的女儿,阴差阳错间挽救了自己的处境。凯瑟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切,她只能将之归结于上帝的安排,爱情曾经令胡安娜痛苦,但往后也会给予她力量,天主终究没有彻底抛弃他选择的女王。
但对于约克公爵而言,他可不会看出这背后的政治纷争,他单纯地以为这就是一桩浪漫的爱情故事,在拜见伊丽莎白王太后时,他便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件事,引得伊丽莎白王太后连连发笑,但在出于善良本性而生的喜悦褪去后,看着自己已经年近三十的儿子,伊丽莎白王太后也如天底下每一位操心儿子归属的母亲一般,对小儿子絮絮叨叨道:“但哈里,在为别人的爱情故事兴奋之余,你也应该操心一下你自己的爱情了,克洛德王后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你也应该找一个新的结婚对象了。”
“噢,妈妈,为什么您总是执着地要我早些结婚呢?”约克公爵立刻怪叫道,若是以前,伊丽莎白王太后或许会因为儿子的搞怪将这件事当做玩笑轻轻揭过,但今天她却难得正色道,“并不是因为我的执着,而是我在为你以后的人生考虑,哈里,你不会认为你还可以等到一个如当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的新娘吧?”
约克公爵不说话了。
他多年来一直没有开展婚姻谈判,一个重要原因是承担不了落差,毕竟如果当年他能够顺利迎娶克洛德公主,他或许已经成为了布列塔尼公爵,一个有实权的强大领主,而非如现在一般虽然生活优渥、广受欢迎,但只是作为王位的备选,等爱德华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在继承名单上的次序会越来越靠后,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年老的王叔的一举一动,这正是他所恐惧和焦躁之事。
他知道,以他的年纪,指望再有一门如当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既能给他带来领地又能给英格兰带来利益的婚事已经不太现实了,他曾试图借他妹妹玛丽王后的关系向凯撒·波吉亚的独生女儿露易丝·波吉亚求婚,但凯撒·波吉亚似乎对女儿另有安排,因此这一意向也无疾而终,这令他对婚姻呈现出更加无谓的态度。
既然他已经不可能通过婚姻得到利益,不如通过追逐其他年轻女孩寻求刺激,而伊丽莎白王太后对他的不满正因为他任意滥情又不肯负责得作风,这无疑十分挑战她的道德观念,因此她才要苦口婆心地对他提出劝诫:“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你的外祖父,但我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样将整个伦敦城的女人都变成你的情妇,爱情应该是专一的、忠诚的,婚姻也是如此。”她握着约克公爵的手,恳切道,“如果权力没有青睐你,不妨渴望让爱情青睐你,去选择你真正喜欢、为之吸引的女孩,我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好的,妈妈。”约克公爵闷闷不乐道,虽然他内心深处仍然觉得结婚对他没有好处,但考虑到母亲的态度,他还是决定收敛一些,至少等过了这段时间吧。“噢,公爵大人!”他听到女人惊喜的呼声,而后附近的侍女们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纷纷转过头看着他。
年纪上来后,伊丽莎白王太后越来越喜欢身边围绕着年轻活泼的侍女,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很美丽,并且也有着贵族血统,碍于母亲的面子,他不会把她们变成自己的情妇,但不介意和她们调情。
“噢,安妮,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他随口道,这是他的习惯,这么多侍女中总有一个名叫安妮的,有时候这个名字会是玛丽、简或者凯瑟琳,很快,名叫安妮的幸运侍女们会争相询问谁才是他所呼唤的那个“安妮”,他则可以游走在她们中间,寻找新的猎艳目标。
但这一次,他的把戏似乎没有奏效,听到他的话,这群年轻的女孩们不约而同掩嘴而笑,这令约克公爵有些不知所措。“哎,殿下,你要找的是看书的那个安妮吗?”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大发慈悲地解开了他的困惑,她们提起裙摆,绕开道,露出了树下那个看书的女孩,听到动静,那个女孩放下书,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她一头黑发,眼睛也是漆黑的,嘴角似乎有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约克公爵并不确定她是否在对他微笑。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美丽的女孩们又重新将他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关心着他今日的穿着以及下一场舞会时的伴侣,而约克公爵始终心神不定地回想着刚刚那个黑发女孩,在关照完这些年轻的女孩后,他又一次回头看向树下,那个女孩仍然在看书,时不时在翻页时勾动嘴角——这喧闹的场景并不能影响她,她的笑容也不是因为他。
第49章 追求
约克公爵在追求伊丽莎白王太后的侍女博林小姐, 这是近期英格兰宫廷中流传最广的绯闻。
在第一次见到安妮·博林后,他便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他此前所遇到过的女人从没有像她一样令他魂牵梦萦。
仿佛是出于某种上帝的旨意或者灵魂的牵引, 他情不自禁为她着迷, 他已经分不清他每次过来是为了看望母亲还是为了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他起初以为她是个贞静的淑女, 后来又见证了她跳舞和辩论时的样子,越了解她, 他便越被她吸引,他无法想象世界上有如此可爱迷人的女人。
在遇见安妮·博林的第三个月, 他开始追求她, 这样狂热的追求不仅令伊丽莎白王太后身边的侍女及她本人瞠目结舌, 也令安妮·博林本人始料未及。“这不合适,殿下。”再一次拒绝了约克公爵的邀约后, 安妮·博林后退一步,仰望着约克公爵的脸, 挂上一副柔弱惶恐的表情, “我并无攀附权贵的野心,我只想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请不要做会令我未来的丈夫误会的事,我马上要订婚了。”
在来到伊丽莎白王太后身边后,她便开始着力于为自己寻找丈夫,她已经相中了一位绝佳的夫婿人选, 亨利·珀西, 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 年轻, 英俊,对她一往情深, 并且由于封地在北方她舅舅诺福克公爵也可以照拂她一二,虽然他的家族可能看不上她的出身,不过若有王后甚至国王的帮助,她也不觉得这段婚姻是她不能肖想的。
但约克公爵的追求是个不利的变数,她不觉得国王会因为她那尚未变现的传递遗嘱的功劳罔顾自己亲弟弟的意愿,王后和王太后就更没有动力了,而约克公爵现在的狂热也不过是因为他未能一击即中的缘故,她不觉得他的热情是可持续的。
她不想接受约克公爵的追求,但也不能用过分直白的方式拒绝他,否则约克公爵会为此更加辗转难眠,总有一天这样的麻烦会把她的一生全部毁掉。面前,约克公爵仍十分急切,他英俊的脸孔上写满了真实的不解:“即便你马上就要结婚,这和你接受我的追求也并不冲突啊,是我不够英俊吗,是我不够富有吗,还是我的地位没有尊崇到可以打动你?难道要我哥哥向你求爱,你才愿意考虑一二吗?”
“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绝无意冒犯国王和王后。”安妮·博林脸色发白道,而约克公爵也意识到这个假设有些过分,他讪讪地放开了抵住安妮·博林退路的手,压迫感稍稍减轻,安妮·博林抚住胸口微微平复呼吸,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一个合情合理地能够拒绝约克公爵的理由,“殿下,您曾和法兰西的克洛德王后订婚。”
“是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约克公爵不明所以。
“但我正是因为这桩婚约才从尼德兰来到法国,若非安妮王后的早逝,我会随着克洛德王后一起来到英格兰。”安妮·博林露出一个恳切的笑容,但她眼神里的忧伤不能作伪,或许她真的期盼过这样的可能,“在巴黎,安妮王后将我当成女儿一般疼爱,克洛德王后更是待我亲如姐妹,我见证过她曾经多么期盼能够嫁给您,我实在无法接受本该成为她丈夫的人的追求,而我的身份也不足以成为您的妻子,我想要服侍的人有且仅有我未来的丈夫,求求您,公爵,若您还恪守骑士风度,就不要再不荣誉地强求一位忠贞的处/女,这对我们的未来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约克公爵闻言一语不发,而安妮·博林松了口气,连忙提裙告辞,此后一段时间,约克公爵终于不再纠缠她,她终于放心地认为她已经摆脱了这一危险的诱惑,转而专心和亨利·珀西谈情说爱,就在她计划着她该以何种方式向伊丽莎白王太后或凯瑟琳王后开口,请她们帮助自己推动和亨利·珀西的婚事时,她却得知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约克公爵向他的前未婚妻,法兰西的克洛德王后写信,请她允许她曾经的侍女安妮·博林接受他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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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对于约克公爵的动向,凯瑟琳王后还可保持沉默,毕竟约克公爵的追求虽然狂热,但毕竟还集中在伊丽莎白王太后的宫廷之中,可在约克公爵竟然把这桩宫廷绯闻捅到巴黎后,这件事就需要王后介入,甚至是国王处理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亚瑟正和凯瑟琳一起陪玛丽练习古键琴,玛丽正专心拨弄琴键,因此一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而凯瑟琳在起初的惊愕后下意识看向亚瑟,后者神情惊疑不定,而后眼底浮现出一层似曾相识的晦暗,她想要询问,却见亚瑟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亨利呢,让他过来。”
约克公爵知道在牵扯了法兰西和克洛德王后后,亚瑟势必会关注一下他的感情状态,但他认为这是他为他的爱情做出的大胆浪漫之举,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外交后果,他哥哥一定能理解他的行为的,即便看到亚瑟面容严肃,他也没有警觉,亚瑟不是一直这样吗:“亲爱的哥哥,克洛德王后回信了吗?”
“没有。”亚瑟顿了顿,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约克公爵,“你给法国王后写信,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女人吗?”
“当然!”约克公爵不假思索道,而亚瑟旋即又道,“如果克洛德王后支持你的爱情,你想怎么对待那位博林小姐,你想跟她结婚吗?”
“我”约克公爵顿住。
他确实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着迷,或者说安妮·博林是他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人也不算夸张,但若说他有意和安妮·博林结婚,他仍觉得有些突兀和夸张,他只是希望她能作为他最心爱的女人长期陪伴在他身边罢了!“我无比渴望,但不合适。”他最后用一个迂回的借口表示回绝,“亲爱的哥哥,她的出身太低了,哪怕她是个伯爵的女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迎娶她”
“她可以成为伯爵的女儿。”
约克公爵微微愕然,而亚瑟发出一声轻笑,似在感慨:“你追求一个女人,却连她的身世都没有弄清楚,更况论她的脾气秉性了,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确实只是个乡绅,但她的祖母是奥蒙德伯爵之女,她没有兄弟,伯爵之位本该由她的儿子继承,而她的母亲是诺福克公爵的女儿,做个公爵夫人并不算太不合适。”
“亲爱的亨利,我从没有见过你如此狂热地爱着一个女人,作为你的哥哥,我非常高兴你能够找到你的爱情,但我不希望你给你的爱人的待遇是‘长期情妇’,都铎家族不接受这样畸形的婚姻,如果你确实喜爱这位博林小姐,我会提拔她父亲为奥蒙德伯爵,为你们举行婚礼,但若你无意迎娶她,就请快些澄清误会,让那位博林小姐和与她身份匹配的丈夫结婚,在婚后也不要去打扰她,母亲已经老了,我们都不希望她为此伤心或羞愤。”
约克公爵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
他此前确实无意和安妮·博林结婚,和他曾经的未婚妻克洛德王后比起来,她的出身确实低了些,且无法给他带来明显的政治利益,但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又委实不甘,他知道这样的不甘会一直折磨着他。
这样的情绪甚至有些似曾相识,他看着眼前的亚瑟,不敢告诉他他曾经也在他的婚礼上幻想过他的新娘,只是随着他和克洛德公主订婚,即将成为布列塔尼公爵的喜悦才冲垮了那朦胧的情愫和辗转的日夜,而他十分清楚,他对安妮·博林的爱慕是不同了,其间没有掺杂他青少年时期对亚瑟的嫉妒和执着,他想不出他将来是否还会对另一个女人有如此狂热的爱。
“我当然愿意,哥哥,如果婚姻的承诺真的能打动那位可恶的偷走了我的心的小姐的好。”约克公爵道,而亚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拥抱了约克公爵,“祝你好运,弟弟,作为你的哥哥,看到你得到爱情和幸福,我真是太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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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得知约克公爵向克洛德王后写信后,安妮·博林便意识到她已经不可能隔绝约克公爵的追求对她的影响,不仅与亨利·珀西的婚事很难顺利推行(对他的长辈来说约克公爵是个无比合适的拒绝理由),她想要寻找其他合适的对象也难上加难,毕竟可以无视约克公爵影响的大贵族很难看中她,而门第相当的小贵族显然无法承担得罪约克公爵的代价。
那她能怎么办,做约克公爵的情妇再被他抛弃吗,再一次,来自命运和权力的压迫令她窒息,她深刻地共情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死前的不甘和克洛德王后婚前的泪水,而命运要毁掉她的人生远比毁掉她们的容易。
也就是这个时候,国王再次召见她,这令她燃起一丝希望,或许国王会看在她呈上那份遗嘱的份上帮助她一二呢?然而在见到国王后,他的第一句话便令她如坠冰窟:“亨利想要和你正式结婚。”他说,声音仍然是他一贯的平静以至于冷漠,她回想起此前旁观的他在凯瑟琳王后和玛丽公主面前的样子,如果只了解国王对外的形象,她很难想象国王面对妻女时会那样温柔,“而为了让你的身份能够勉强匹配他,我打算正式封你父亲为奥蒙德伯爵,这本就是一桩继承纠纷,将爵位判给任何一方都有据可依。”
第50章 婚礼
和根基浅薄的博林家族相比, 他们的爵位竞争者巴特勒家族对国王更有价值,这也是明明托马斯·博林的继承权更加名正言顺,却始终无法赢下官司的原因。
这是件好事, 一件会让父亲喜出望外的好事, 继承祖母的爵位一直是他的毕生理想, 但安妮·博林并没有被这份惊喜的馈赠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份天降的大礼一定会伴随着非凡的代价, 因此虽然明知这会令父亲愤怒,她仍然决定先替父亲推却这一恩典:“感谢您的公正, 这使得您能为这一桩长久的纠纷定下公正的裁决, 但陛下, 恕我直言,即便我从此成为了奥蒙德伯爵之女, 我对于约克公爵而言也不算十分合适,他可以娶一位公爵之女或者小国的公主”
“如果我弟弟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新娘, 我才应该为我的儿女忧虑。”亚瑟不咸不淡道。
安妮·博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约克公爵和国内的大贵族和女继承人联姻, 亦或是迎娶一位虽然没有继承权但血统高贵的公主,那考虑到此前英格兰王位继承的历史,他有很大可能会对现在的威尔士亲王构成挑战,甚至有可能令威尔士亲王重蹈理查二世的悲剧。
国王对弟弟并非没有戒心,但她当然不能点破这一点,而头顶, 国王仍以他惯有的不紧不慢的语气继续道:“当然, 若只是我弟弟一时的热情, 我也没必要干涉他的婚事, 费心为你父亲取得爵位并特意召见你,我这么做是因为你有其他价值, 除却成为我弟弟新娘以外的价值。”
“因为那一份遗嘱吗?”安妮·博林的心咚咚直跳。
“因为那一份遗嘱,以及那份遗嘱里提到的勒妮公主。”亚瑟静静道,安妮·博林感到他湛蓝的目光落到自己头顶,“在你和亨利结婚后,我会任命他为驻法大使,在你们前往法国后,你则需要利用约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和你与克洛德王后的交情,想办法说服她们姐妹二人执行母亲的遗志,并将勒妮公主送到英格兰和我的儿子结婚。”
“这”安妮·博林微微张大了嘴,她万万没想到亚瑟一世竟然是想让她充当间谍,并且还是要从法兰西手中夺取被他们视为禁/脔的布列塔尼,一旦事情败露,约克公爵或许可以被引渡回国,但她不觉得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会对身为布列塔尼的安妮残党的她手下留情。
国王果然不会无谓地慷慨,他的礼物需要在刀剑舔舐鲜血,在冰面艰难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被打入地狱,想到可能身首异处的下场,她迅速屈下双膝跪地恳求:“恕我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陛下,如果您介意我给约克公爵和都铎王室带来的麻烦,我愿进入修道院,从此成为一名侍奉上帝的修女”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
安妮·博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看到了亚瑟一世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睛是那样地冰冷以至于残酷,她心底下意识升起一丝寒意,并很快蔓延全身,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她不应该认为和王室扯上关系只会给她带来利益,她早已接受了国王的礼物:“我想你并不清楚我的意思,小姐,这并非一个你可以选择同意和拒绝的请求,而是国王的命令,从你呈交上那份遗嘱开始,你就不可能摆脱有关布列塔尼和勒妮公主的争端,只是原本你的角色可能是一位证人,而现在你的角色是一名间谍。”
“我不必在意你的意愿,我只需要了解你的价值,并根据你的价值使用你,当然,由于任务难度的提高,你所得到的奖励也会更加丰厚,你父亲的伯爵之位和你约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就是我给出的价码,这两件礼物是前提条件,我永远不会收回。”
和托马斯·克伦威尔一样,安妮·博林同样是具有野心和才干能够为国王所用的人,并且由于他们的出身并不高贵,在他们对于国王的价值耗尽后,舍弃他们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在梦境里,他的好弟弟就将二人的价值利用得淋漓尽致,并且在事后以断头台作为注脚,将他曾经给予的馈赠一概收回。
他不至于像他弟弟那样残酷,但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即便他有例外的宽容,那也不会是给托马斯·克伦威尔或者安妮·博林的,何况他也不觉得安妮·博林会抗拒这份有毒的礼物,她是个聪明且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因为这一点,他才笃定她会答应,并且会在国王失去耐心前很快答应,而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听到安妮·博林说,她向他屈膝行礼,而后转身离开。在重新看到宫外的阳光时,安妮·博林有一瞬感到她被晃花了眼睛: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她曾经计划的人生,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像男人一样为自己、为家族争取荣耀,乃至于名留青史的机会,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再次想起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脸,她已病入膏肓,目光却仍然明亮——也许她真的可以如布列塔尼的安妮所说,不被女人的身份和不够高贵的出身束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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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克公爵给克洛德王后写信后,他与安妮·博林小姐的恋情已无遮掩余地,而国王也终于介入此事,他亲自裁决了博林家族和巴特勒家族争执多年的奥蒙德伯爵归属一案,将奥蒙德伯爵之位授予托马斯·博林并另赠一片爱尔兰的地产给巴特勒家族作为补偿,同时他还宣布他将亲自主持约克公爵和博林小姐的婚礼,这意味着这桩地位相差颇大的婚姻得到了国王的认可,在为约克公爵的浪子回头津津乐道之余,他们也不禁开始感叹博林家族的幸运,尤其是即将成为约克公爵夫人的安妮·博林。
婚礼定在1518年8月举行,直到来到婚礼现场,玛丽仍感觉有些荒诞,她想象不出为什么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动,约克公爵竟然还是迷恋上了安妮·博林,这一次她甚至没费多少力气就轻而易举地嫁给他,公爵夫人的尊荣也已是她的出身所难以攀附的地位。
她不应该愤怒的,这桩婚事与她无关,现在的安妮·博林也与她无关,甚至于她应该庆幸这个女人从此再也不会干预她的家庭并夺走母亲的一切,而她和约克公爵生下的孩子也很难挑战爱德华和她的地位“伊莎贝拉!”当玛丽正怔怔地望着婚礼现场的布置时,约克公爵满面春风地大踏步来到附近游荡,看到玛丽后,他弯下腰半蹲在她身边同她平视,即便玛丽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生气,“哎,你对婚礼很感兴趣吗,不过伊莎贝拉,你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甚至对于帮助凯瑟琳主持这些礼仪和布置而言,你也太小了。”
“你喜欢结婚吗?”玛丽突然问。
“伊莎贝拉,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约克公爵一怔,而玛丽紧接着追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和安妮·博林结婚?你想拥有年轻貌美的女人和男性继承人吗?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你会不会一直结婚,而此前的婚姻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需要修正的错误,而非上帝的安排呢?”
“噢,伊莎贝拉,为什么你总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呢?”约克公爵抱怨道,不过玛丽毕竟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抱着一种玩新颖游戏的心态,他不打算和玛丽计较,并且他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我娶安妮当然是因为我爱她,我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女人,至于继承人,她当然会给我生下我的继承人,就像你母亲生下你和爱德华一样,上帝会赐予我像你和爱德华这样美丽可爱的孩子的。”他顿了顿,忽然又一时兴起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安妮,你也跟那些,等我们结婚后,她就是你的婶婶了,相信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你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我不会。”玛丽冷淡道,而约克公爵只认为这是玛丽的古怪脾气再次发作,在心里感叹亚瑟和凯瑟琳可能确实对女儿太宠爱了一些,以至于在她身上他看不到淑女的乖巧,不过她的父母都不在意,他作为叔叔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他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开始畅想婚礼上的自己是多么光彩照人,而此时,他身后的玛丽忽然道,“如果你们只有一个女儿,也请对她好一些,不要让她得到爱又失去爱,从而陷入痛苦和绝望。”她攥紧拳头,背对约克公爵,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我是说你们的女儿。”
第51章 迷恋
1518年9月, 在约克公爵结婚后,亚瑟一世正式任命他为英格兰驻法大使,令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冬天到来前启程前往法兰西, 而对于弗朗索瓦一世而言, 和约克公爵相比, 他对他的新婚妻子更感兴趣,尤其是在得知她竟然曾在法兰西宫廷任职以后。
他对安妮·博林并无印象, 但他记得她的姐姐玛丽·博林,那可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因此他一度认为安妮·博林应该也如她姐姐一般美丽动人, 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就在约克公爵夫妇抵达巴黎,他急不可待地召见二人后, 他却大失所望,安妮·博林确实算得上漂亮, 但离打动他还太远, 但出于风流的本性,他仍然对她表示了赞赏:“当我听说约克公爵向一位乡绅小姐求爱,甚至不惜将动静传到巴黎的宫廷时,我曾好奇令他倾心的是怎样一位海伦或普绪克,而这位小姐果然十分迷人。”他顿了顿,忽然又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玩笑道, “如同她姐姐一般。”
“我的姐姐确实是一位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耀眼的美人, 但她业已嫁给凯里爵士, 想必承担不起国王的赞扬。”面对弗朗索瓦一世言语中暗含的羞辱, 安妮·博林不卑不亢地回应,望着她澄澈明净的研究, 弗朗索瓦一世被勾起了兴趣,他又继续道,“那亲爱的公爵夫人,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赞美呢?您的姐姐无法承担,您可以承担吗?”
“接受你的赞美是出于礼仪,取悦我的丈夫才是我唯一的职责。”安妮·博林仍然微笑道,“我想要的是真正的尊重,而非轻浮的赞扬,而如果我能与您的赞扬相匹配,您也不会直到今天才开口了。”
“你有着雅典娜一般的智慧,又为何要执着于阿佛洛狄忒的金腰带呢?”弗朗索瓦一世大笑道,随即结束了这场召见,而不清楚玛丽·博林同弗朗索瓦一世旧事的约克公爵只注意到“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迷人”这个形容,他不禁心绪浮动,暗想等回到英国以后他一定要拜访一下安妮的姐姐——和情/欲无关,他目前还打算如父兄一般做个忠诚的丈夫,但如果只是欣赏一下亲属的美貌,那简直无关痛痒,安妮一定不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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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博林本以为她可以在巴黎宫廷中再次见到克洛德王后,但遗憾的是,为了规避宫廷中浮华的风气,克洛德王后与勒妮公主已经前往布洛瓦城堡,这使得她最重要的任务一开始便陷入了停滞。
和英格兰相比,法兰西的宫廷更加喧闹奢靡,由于弗朗索瓦一世沉湎意大利艺术,他在原卢浮宫的基础上修建了一座更加恢弘的“新卢浮宫”,约克公爵几乎是在见到这座宫殿的第一瞬间就被其迷住了。
“若我有弗朗索瓦一世的财力,我一定会将我们的城堡修建得如卢浮宫般辉煌。”在应邀来到卢浮宫参加舞会时,约克公爵醉醺醺道,由于少年时期受到父亲严格的约束,长大后也未在兄长处得到例外的金钱宽松,他已经完全被奢华的法兰西宫廷迷花了眼,以至于语无伦次道,“哎,亚瑟就不喜欢修新的漂亮宫殿,除了给凯瑟琳改造浴室他几乎就没有在住所上花过钱,他还比不过父亲,父亲至少修建了里士满宫!”
“陛下认为堡垒和船只比宫殿重要。”安妮·博林说,她语气温柔,却显而易见是以驳斥的语气回击约克公爵的胡言乱语,“若他将亨利七世国王的财富用于挥霍,英格兰又怎能从法兰西手中夺回丢失的领土,并进行稳固的统治呢?别忘了,国王陛下的头衔中包括法兰西国王,他总有一天会将这个头衔变得名副其实。”
“而我将是他忠诚的兄弟,我将帮助他达成这一伟业。”约克公爵又兴奋道,他推开安妮·博林,踏入舞池表演踢腿和旋转,轻而易举地收到了阵阵掌声欢呼,而目睹这一切的安妮·博林在心里暗暗摇头,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和他的兄长比起来他确实还是个幼稚的孩子,谢天谢地,上帝选择了亚瑟一世而非他成为长子,眼见约克公爵不会在短期内将注意力放回他妻子身上,安妮·博林站起身,决定找个合适的角度再度打探一下她离开之后法兰西宫廷的变化,但一个意外之客拦住了她,“亲爱的夫人,请问我是否有荣幸与您一起跳舞呢?”
是弗朗索瓦一世,即便长相上没有约克公爵那么英俊,但国王的华丽服饰和头顶的王冠无疑赋予了他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荣幸之至。”安妮·博林回以一个优雅的笑容,而后接过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同他一起踏入舞池。
弗朗索瓦一世的舞技精湛更甚约克公爵,而安妮·博林同样精于此道,二人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平心而论,我不觉得你很美,至少没有美丽到倾倒一位富有的公爵。”在抬手的瞬间,弗朗索瓦一世感叹道,“所以我更加好奇为何你能令约克公爵神魂颠倒,乃至于如此迅速地娶你为妻呢?”
当然是因为他兄长的推动,他不想弟弟的妻子太高贵,清楚事涉外交场合,安妮·博林也时刻不忘在言语上讨得机锋:“也许比起表面的美丽,我的丈夫更欣赏内在的品质,所以他看中了我,而您看中了我的姐姐。”
“我可不是什么迷恋美色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失去欧洲最美丽的王后了。”弗朗索瓦一世道,想起玛丽王后,他内心又泛起一阵骚痒,听说那不勒斯国王的身体并不好,尤其是在三年前一次意外受伤后,若当年她看中的是一位法兰西或者北意大利的贵族,他也不至于对曾经的妻子永无得手希望,而想起玛丽王后,他不免又想起了她嫂嫂凯瑟琳王后,那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女人,“然而最理想的妻子应当既有美丽的容貌,又有超凡的智慧,最好出身高贵,意志坚定,真可惜,上帝将这样的妻子赐给了英格兰国王。”
“英格兰王后确实是一位完美的贤妻,而不可否认的是,英格兰国王也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因此上帝才会屡次眷顾于他。”她就着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做了一个回旋,再抵近他时已然重新笑靥如花,“好了,陛下,不要再将注意力分散给其他女人了,我想您邀请我跳舞并不只是因为对我长相的好奇吧?”
“当然不止。”弗朗索瓦一世也收敛了轻浮的笑容,转而认真道,“作为次子,外交官是一个合适的出路,但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关系对彼此都可谓至关重要,英格兰国王绝不会仅仅因为约克公爵是自己的弟弟便对其委任要职。”他观察着安妮·博林的表情,“约克公爵固然可以成为社交场上的明星,却并无大使所需要的敏锐与沉着,也许英格兰国王真正选中的驻法兰西大使不是他弟弟,而是他弟弟的夫人——你的父亲也曾经担任过这一职位吧?”
“是的。”安妮·博林静了静,回答道,“我的父亲和丈夫才是真正的外交大使,而我不过是因为身份的便利得以为他们出谋划策,从而稍稍分享他们的光荣。”
“正如我母亲于我吗?”弗朗索瓦一世发出一声轻笑,“好啦,夫人,我想我明白你能迷住约克公爵的原因了,他看似光鲜耀眼,实则被他的夫人操纵,而且他的夫人还不是一位高贵的淑女,她只是一个乡绅的女儿。”他终于不再掩饰眼里的嘲笑和轻蔑,“您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以你的出身,哪怕你比你的姐姐更加美丽,你也至多只能成为一个伯爵的妻子。”
“正因为我没有高贵的血统,我才需要更加地努力地攀爬与磨炼,从而得到与您共舞的机会,而国王的谋臣中并不乏比我出身更加低微之徒,我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我身为女人罢了。”安妮·博林同样以高傲轻蔑的目光回击,随着舞曲进入高潮,她的舞步也更加急促,“而一位杰出的国王应当保持谦虚和谨慎,否则他迟早会重蹈昔日的失败,他不应该轻视和羞辱一个看似平凡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掌控着帮助他拓展权势的方法。”
“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拓展权势?”弗朗索瓦一世有些动怒,但想起昔日的屈辱,他还是愣生生忍下了本性里对女人的轻视,转而道,“说来听听。”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要去世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德意志的皇冠要失去主人,换上一位年轻人。”
“德意志的皇冠并非理所应当归属于哈布斯堡家族,何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从未获得教宗的加冕,法理上,他仍然只是‘罗马人民的国王’而非‘罗马人民的皇帝’,这是一个漏洞,在他给自己加冕之前,他怎么能指定一位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呢?”安妮·博林发出一声轻笑,“您是法兰西国王,而查理王子不过是佛兰德斯伯爵罢了,既然都是需要七大选帝侯选举出的皇帝,他们可以因为金钱选择哈布斯堡家族的先祖,当然也可以选择您,也许您可以赶在他们之前去收买选帝侯们,为自己博得一顶荣耀的皇冠呢?”
此时舞曲终结,安妮·博林松开了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在行过屈膝礼后便转身离去,望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阅美无数的约克公爵也会为她着迷,甚至娶她为妻,抛开外表,这个女人确实谈吐优雅且气质迷人,如果她皮肤再白皙一些、身材再丰盈一些,他想他也会爱上她的。
第52章 竞选
入冬之后,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医生诊断皇帝陛下即将在年末或者年初时去世。
查理王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立刻赶往祖父身边,由于竞争胡安娜女王摄政权的失败, 他绝对接受不了德意志的皇位也出现纰漏, 身在尼德兰, 他赶往皇帝所在的克莱沃并不像外祖父去世时赶往西班牙的路途那么艰难,他的姑姑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一同随行。
当查理王子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来到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身边时, 后者已经病入膏肓,看到女儿和孙子, 他才勉强提起一些精神, 颤抖着试图抬起手,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赶紧握住:“父亲,我来了, 我和查理回来了。”
“哦,玛格丽特”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喃喃道, 他苍老的眼眶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 “我梦到你母亲了,还有你哥哥,如果不是那匹该死的马,我们该多么幸福在我死后,请将我的心脏取出,和你母亲安葬在一起, 只有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真正幸福的时刻, 在她死后, 我从未得到幸福, 我从未有一刻幸福”
“我明白,父亲。”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哽咽道, 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欣慰地点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查理王子,查理王子立刻凑上前去,“因为你祖母,我成了一个勃艮第人,而你是大胆查理的后代,你注定成为比他还要伟大的人。”他喘了喘气,“我听说普法尔茨选帝侯宣布他不会投票给你?”
“因为他弟弟。”提到这件事,查理王子便满腹怨气,但鉴于祖父已到弥留之际,他还是尽可能克制语气,“他的弟弟诱惑了埃莉诺,破坏了和葡萄牙的联姻,我承认了他们的婚姻,他们应当感激至极,普法尔茨选帝侯竟然还得寸进尺,要求我恢复给他弟弟和埃莉诺的年金!”他深吸一口气,“如若冒犯我之人没有得到惩罚,我又怎能维持君主的尊严?”
“婚姻已成既定事实,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不要在你付出了姐妹的婚姻后还收获一个仇敌。”面对查理王子的愤懑,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皱起了眉头,但他的身体状况只能支持他做出微弱的提醒而非严厉的呵斥,“没有人比我们还清楚我们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德意志人可以因为联姻和金钱选择我们家族,他们也能因为更多的利益选择另一个,我听说法兰西国王也在准备竞选皇位。”
“那是天方夜谭!”查理王子仍旧忿忿道,他自然也听说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种种行动,但他对此不以为意,或者说拒绝相信他认为板上钉钉的皇位竟然也面临觊觎者,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摇摇头,在回光返照中加重了口气,“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德意志人,德意志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却分毫没有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团结,他们是一盘散沙,可以轻而易举地为了自身的利益罔顾帝国的荣耀,我们不能指摘他们,因为我们曾经也是这样。”
“在这个时代,民族的团结才是强盛的根源,英格兰和法兰西通过一百年的战争学会了团结,西班牙和意大利也快学会了,土耳其人的威胁可以是灾难,也可以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查理王子感到自己的手被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抓住,他与祖父的目光对视,他此刻眼中光彩惊人,“弗朗索瓦一世自诩骑士国王,实则不过比他那些虚伪狡诈又欺软怕硬的先辈多了层浮华的外衣,亚瑟一世倒是个厉害人物,可他的祖先早已挥霍掉了英格兰在大陆上争霸的资本,他可以是你的盟友而非仇敌,只有你,查理,你继承了你曾外祖父的名字,你会达成比他更伟大的成就,你要击败法兰西,称霸整个基督教世界,然后发起新的十字军,从异教徒手中夺回新罗马和耶路撒冷,你的荣耀将万古长存!”
“不要吝惜金钱,如果失去了皇位,我们将陷入彻底的凄凉与混乱,并为此悔恨终生,你也不要为你在西班牙的失败生气,以至于怪罪你的弟弟,你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西班牙太远,你不妨让他先替你统治,血缘关系注定了你们能成为同盟,你现在和未来的敌人都是弗朗索瓦一世!”他的声音终于渐渐微弱下去,“你要强调土耳其人的威胁,放大他曾被一个女人打败的屈辱,由此证明你才是唯一一个能够保卫德意志的君主,你要放下你的骄傲和顽固,放下身段周旋于选帝侯间,在未来几个月他们的态度能决定你一生的命运,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连嘴唇的颤动都十分费力,神父赶紧上前为皇帝做临终告解,以期他能在天堂与深爱的第一任妻子团聚,望着病榻上的祖父,查理王子的肩膀也微微颤动,他忽然对自己的姑姑问道:“祖父是否认为我并不能承担这伟大的责任,才对我尤其不肯放心,以至于直到临终前都要竭力多叮咛一句?”
“他一生都在追随他心中的伟大理想,可就连他自己都清楚他并没有实现这个理想的能力。”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说,尽管在查理王子长大后他们已经不复童年时的亲密,她还是在此刻轻轻抱住了侄儿,“不过,我会一直在你们身后帮助你们实现你们的野心,曾经是父亲,往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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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 年1月12日,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于克莱沃去世,尽管临终前他试图向教皇请求在德意志完成加冕仪式以使他能够在生前任命孙子查理为“罗马人民的国王”,但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施,这意味着在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帝国皇位会出现空悬,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正是一位有力的竞争者。
尽管在登基之初便遭遇了失败被俘的耻辱,但弗朗索瓦一世一向不吝于花费金钱宣传自己的形象,而法兰西的底蕴丰厚确实也非一场失败可以轻易击溃,因此在竞争皇位的宣传中,弗朗索瓦一世极力展示自己的富有和慷慨,不仅许诺给了选帝侯们丰厚的年金和极大的自治权,还承诺将法兰西也并入帝国的法统,“由此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对抗土耳其人,捍卫天主的荣誉”。
针对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查理王子,弗朗索瓦一世也煞费苦心对他进行了针对性的攻讦:一方面,他强调了查理王子的年纪和他不甚美观的外表,提醒选帝侯们“应担忧他的健康状况”,另一方面,他们强调了他在西班牙的失败及他在尼德兰统治时的诸多纰漏,刻薄地评价他是“一个被姑姑和摄政会议操纵的巨婴”,由此暗示查理王子本人能力不济,不能如他祖父一般令人尊敬畏惧。
如果此前法兰西国王当选为德意志皇帝还只是一个戏言,那现在,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计划还真的出现了一些可能实现的眉目,毕竟查理王子此前的事迹确实令人不太放心。“如果我是查理或者玛格丽特夫人,我这个时候会宣传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败绩,并在选帝侯的领地内部煽动反法情绪,法国人有太多可以攻讦的前科了。”在里士满宫听取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汇报时,亚瑟如此评价道,对于处在困境之中的查理王子,他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恨铁不成钢之感,“选帝侯们透露出想让法兰西国王成为帝国皇帝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选票的身价,如果佛兰德斯伯爵能够稍微成器些,弗朗索瓦一世的声势也不会如此浩大,他还在吝啬金钱吧?”
“是的,他在试图向尼德兰的银行家借款,并且下令六个月内都禁止尼德兰对外贷款。”托马斯·克伦威尔道,这时亚瑟终于点了点头,“这还算个君主的决定,只是不知道出主意的人是他还是他的姑姑,抛开阵营的分别,玛格丽特夫人确实是一位睿智的女性,她本应该成为西班牙王后的。”
“所以您是希望查理王子当选,还是希望弗朗索瓦一世当选?”托马斯·克伦威尔忽然问。
“我吗?”亚瑟讶异道,“这有什么好疑问的,不论弗朗索瓦一世得到的皇冠多么羸弱,那毕竟是一顶皇冠,长期来看法兰西或许会被这顶皇冠拖垮,但短期内他们确实解决了东部的忧患,可以全心全意对抗英格兰,对我来说,现在的局面正是我所乐见的,为了这场竞选他们都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查理现在或许会面临一些麻烦,认为这顶皇冠过于昂贵,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为此不吝血本,他会胜利的。”
“但查理王子的过往经历确实令人不够放心,而他每宣传一次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败绩,就等同于宣传了一次凯瑟琳王后的丰功伟绩,这是英格兰的荣耀。”托马斯·克伦威尔清了清嗓子,“弗朗索瓦一世以查理王子的个人能力作为攻讦借口,但他的过往经历也不算多么光荣,在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您才是欧洲最有威望的君主,所以选帝侯们邀请您也参与竞选,同时他们还给瓦伦蒂诺公爵发出邀请,希望他也能够考虑接过这一重任,成为罗马人民的皇帝。”
第53章 重逢
如果要形容亚瑟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无语,非常无语。
“德意志人将每一次皇帝选举都视为牟取利益的机会,这一次他们借弗朗索瓦一世将身价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却还是贪心不足, 因此想要让游戏更激烈些。”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评价了这一行为,显然, 选帝侯们的举动对他而言与闹剧无异,托马斯·克伦威尔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些害怕国王也一时兴起加入这场注定只会白白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的游戏, 亚瑟举目眺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查理现在一定很焦急吧?”
“从他的表现来看确实如此。”托马斯·克伦威尔回答道, 亚瑟点点头,半是感慨道, “哈布斯堡家族承受不起失去皇位的代价, 如果他真的输掉了这场竞选游戏,他就需要以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利益,而任何可能的变数都会令他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胆战心惊,进而杯弓蛇影,他毕竟还是太年轻。”
“给意大利写信,如果瓦伦蒂诺公爵无意于德意志的皇位, 就顺手帮我一点小忙, 让他对选帝侯们宣称我才是最适合德意志皇位的人, 抬高身价的把戏不是只有选帝侯们会做。”亚瑟最后总结道, “这几个月对未来的查理五世而言至关重要,挺过这道关口, 他才有可能成为如他先祖一般的伟大君主,不论是意志还是地位这都是他最脆弱的时刻,所以作为他亲爱的姨父,我需要在这个时候给予他坚定的支持,在他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君主之前,这份恩情至少能保障他不会找借口撕毁英格兰和尼德兰的贸易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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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关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竞选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金钱堆砌的骗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或许清楚这一点,但碍于投入的成本他们不论内心多么愤懑眼下都必须坚持这场昂贵的游戏,有关皇位的归属主动权控制在选帝侯们手中,而尝到甜头的选帝侯们向英格兰国王和瓦伦蒂诺公爵发出邀请,不过是希望再拉入两个冤大头,或者进一步刺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罢了。
针对选帝侯们的邀约,瓦伦蒂诺公爵选择推却,但他转而强烈支持英格兰国王参与竞选,用一封充满华丽辞藻和肉麻言辞的信强调亚瑟一世有多么适合戴上这顶皇冠,而英格兰国王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时间,英格兰国王竞选德意志皇位的传言甚嚣尘上,身在法国的约克公爵完全误读了哥哥的信号,他兴奋地在各个宴会上不断地宣传他的兄长,仿佛竞选德意志皇帝的不是亚瑟而是他本人,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忠臣出言驳斥,他则一再得意洋洋地宣称弗朗索瓦一世“不过是我哥哥的妻子的俘虏”,同时“善意”地提醒“当然这段经历不会损害他的地位,被英格兰俘虏的法兰西国王有好几个”。
得知约克公爵的言论,本就为近期竞选倍感燥郁的弗朗索瓦一世更是气急败坏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参加这场游戏了,付出的金钱还是小事,关键是他在埃夫勒被凯瑟琳王后俘虏的往事这几个月里被尼德兰宫廷中善于修辞的官吏和富有文采的诗人一再提及,如果他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件事,他或许可以以豁达的态度自嘲玩笑,但如果这桩耻辱往事一再损害他的国际形象他很难不为此恼羞成怒。
平心而论,他认为约克公爵并不算个聪明人物,且任性幼稚如若孩童,但他在吸引注意、煽动仇恨上确实有着卓绝的天赋,在当下,持续在社交场上激怒他的约克公爵无疑能在他的厌恶名单中名列榜首,尤其他的妻子还是煽动他参与这场皇帝竞选的始作俑者,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是否诱使他参与这场竞选就是英格兰的阴谋,他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尼德兰的查理结为死仇,最后还有可能一无所获!
“你营造了一个骗局,女士。”一个平常的下午,当安妮·博林正在和几位法国贵妇人玩牌时,弗朗索瓦一世忽然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后,安妮·博林睫毛微抬,立刻轻盈地起身同女伴们告辞,而后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方便弗朗索瓦一世与她对峙,“你诱使我参与了这场竞选,让德意志人开始接受一位外国君主成为他们的皇帝,我替亚瑟一世扫清了障碍,现在他自己也来竞选了。”
“这样的指控真是令我惶恐。”安妮·博林睁大眼睛道,那双澄澈的黑眼睛此时用一种无辜又委屈的目光看着他,这令弗朗索瓦一世的内心突兀地堵了堵,他的怒火好像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我只是认为法兰西国王比佛兰德斯伯爵更匹配德意志的皇冠罢了,我怎会预料到选帝侯们会对英格兰国王和瓦伦蒂诺公爵也发出邀请,我不是德意志人,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英格兰人和一个意大利人。”
“也就是说,你认为比起我,德意志人更认可英格兰国王做他们的皇帝?他们认为亚瑟一世比我还要英明神武吗?”
“这是欧洲皆知的事实,陛下。”安妮·博林说,没等弗朗索瓦一世动怒,她立刻又飞快地找补道,“但您大可不必将他们的言行和想法放在心上,目前为止,英格兰国王可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参与竞选的迹象,英格兰的物力财力远不及法兰西雄厚,距离德意志也更加遥远,他没有立刻表示拒绝不过是为了待价而沽罢了。”
“我就知道他没有这样的雄心。”弗朗索瓦一世松了口气,他复而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安妮·博林,“既然他是待价而沽,那以你的判断和对英格兰国王的了解,你觉得他想向谁出价呢?”
“当然是查理王子,不过他的支持能顶多少作用,德意志人会因为查理王子有英格兰国王的支持便选择他吗?”安妮·博林道,“查理王子嘲笑着您的败绩,可他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您大可在边境陈兵,展示您雄厚的军力和帮助德意志人对抗异教徒的决心,这正是您相对于查理王子最大的优势。况且已故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一直想要替他的第一任妻子夺回勃艮第的土地,作为勃艮第的玛丽的直系后人,查理王子迟早会对勃艮第流露出野心,法兰西国王自然应当早做准备。”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安妮王后将勃艮第授予了曾经的洛林公爵,那么为了保护自己现在的领地,洛林公爵(1)也应当积极出力才是。”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弗朗索瓦一世若有所思道,在意识到他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安妮·博林的建议时,他忽然有些感慨,“想不到我竟然需要听从一个英格兰女人的建议。”
“我只是为您陈述利弊而已,您大可因为我英格兰女人的身份对我的言论不屑一顾。”安妮·博林恭敬地说,她后退一步,朝弗朗索瓦一世行了一个谦恭的屈膝礼,“我的工作只是讨好我的丈夫,做他在舞会和比武大会上称职的配饰,而国王陛下的认可令我诚惶诚恐,我很荣幸能为陛下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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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朗索瓦一世想要竞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时,他的母亲萨伏伊的露易丝曾经表示反对,但拗不过儿子的一意孤行,她最终并没有做出实际行动反对他的行为。
但在弗朗索瓦一世已经投入大量资本的当下,她也清楚法兰西为这场竞选游戏已经支付了过分高昂的代价,既然骑虎难下,索性横行到底,在弗朗索瓦一世提出借着与查理王子交恶的机会在勃艮第整军后,萨伏伊的露易丝也赞同这一意见,毕竟勃艮第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布列塔尼的安妮,她急迫地想要修正布列塔尼的安妮执政时期造成的所有的错误,针对法兰西的。
如果查理王子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此前还只是将武力对抗作为应对弗朗索瓦一世的最后手段,本质上还是希望通过金钱贿/赂解决问题,那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动用武力以捍卫利益的可能,事实上,查理王子现在已经开始尝试动员军队以对法国人和选帝侯们实施武力威慑,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宣传法国人的威胁,希望借此打退选帝侯们支持弗朗索瓦一世的念头。
如果这场皇帝竞选演变为一场战争,那英格兰国王的态度就变得重要起来,不论是支持弗朗索瓦一世还是查理王子,他都会在事实上扮演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在紧张局势不断升级的当下,1520年的春天来了,直到这个时候,安妮·博林才再次见到了从布洛瓦城堡返回凡尔赛宫的克洛德王后。
多年不见,克洛德王后的身材同她少女时期相比并没有拔高多少,并且由于体重的增加显得更加矮小,而跛脚的问题也更加严重,看到安妮·博林,她脸庞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真诚喜色,她朝安妮·博林伸出手:“啊,亲爱的安妮,想不到你还能回到巴黎,能再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陛下。”安妮·博林同样回以真诚的笑容,抛开亚瑟一世给她的秘密任务,能再次见到克洛德王后确实也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她屈膝吻了吻克洛德王后的手,结束问安的礼节后,克洛德王后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安妮·博林的脸庞,感慨道,“你真美,安妮,约克公爵给我写信时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我还会和他产生交集。”她旋即又开始担心道,“我听说约克公爵是个风流的人,据说整个英格兰宫廷都是他的情妇,怎么,安妮,他到了法兰西也如此浪荡吗?”
“约克公爵虽不如他父兄忠诚,但对我还算尊重。”安妮·博林回答道,对约克公爵的风流,她婚前就有预感,也从没觉得约克公爵能对她保持持久的兴趣,但结婚近一年,他的表现确实比她预想的好很多,虽然也会在宴会上同人调情,但至少没有公开包/养情妇,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那真是太好了。”克洛德王后道,她不知内情,因此是真的由衷为安妮·博林高兴,她还想说什么,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痛苦表情,伸手想要抓挠自己的后颈却很快克制住,而她的侍女立刻为她解开后颈的衣物并为她涂抹一种奇怪的液体,“这是怎么回事?”安妮·博林一怔。
“是梅/毒。”克洛德王后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我从两三年前就被这种疾病不幸地诅咒,医生说我活不了太久。”
第54章 拯救
“梅/毒”是近三十年来欧洲最流行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 据说是由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从新大陆带来,他的水手们与当地的妇女发生关系,在回国后仍然保持着浪荡的生活, 这种可怕的疾病因此开始在西班牙流行。
但梅/毒在欧洲的大规模流行还要“归功”于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博热的安妮的弟弟, 路易十二世的前任, 布列塔尼的安妮第一个法王丈夫)远征意大利,在这场战争中, 他雇佣了欧洲各地的士兵,其中也包括曾经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远航新大陆的水手和来自西班牙的雇佣军。
这种可怕的疾病迅速传遍了整支军队, 间接导致了查理八世的铩羽而归, 而返乡的士兵则将这种疾病传播到了欧洲各地, 令欧洲人闻风丧胆。通常情况下,这样的疾病在私生活混乱的男人和妓/女之间更为流行, 因此也被认为是上帝对不忠者的诅咒,而克洛德王后一向虔诚自持, 绝不可能做出背叛婚姻之事, 她因为什么原因感染上这一可怕疾病不得而知。
安妮·博林紧紧盯着克洛德王后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溃烂,发黑,还伴步着大大小小的脓疮,这可怖的症状被掩盖在华丽的服饰下,但王后华袍之下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她的脸部肌肉极其明显地颤动, 最后终于颓然垂下头。
“天哪”她喃喃道, 在这一刻深恨天主的不公, 为何弗朗索瓦一世的行为需要让克洛德王后承担代价,她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过布列塔尼的安妮能够活得久一些, 久到能看到克洛德王后结婚,不管对象是约克公爵还是其他人,“如果您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看着您忍受这样的人生,她一定不会让您染上这样的疾病”
“我母亲一生都在抗争,可我没有她那样坚定的心智,如果我像她那样对抗自己既定的命运,我的下场会更凄惨,而结果也是让勒妮或者我的女儿重复我的人生,就像我重复我母亲的人生一样。”和安妮·博林相比,克洛德王后反而要平静许多,或许她曾经也为她的命运哭泣过,但哭泣无济于事,因此她早已麻木,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安妮·博林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安妮,如果我当年嫁给了约克公爵,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如喜爱你一样喜爱我,所以你不必觉得占用或者亏欠我什么,看到你能够得到幸福,我真的非常开心,如果你想要我快乐些,就请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中多陪伴我吧,我非常感谢你能够陪伴我,曾经如此,现在也是。”
“我会的。”安妮·博林哽咽道,而克洛德王后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但这样的善意反而让安妮·博林更加觉得悲伤。起身的瞬间,安妮·博林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迅速敛起衣裙,带着一丝慌乱离开了克洛德王后的宫室,来到室外后,她再次被阳光晃花了眼睛:巴黎的阳光十分明媚,公平地照耀着王子与贫民,可这样的阳光从没有照耀到克洛德王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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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德王后的归来只在少数人心中算得上一件新闻,其中还包含着一部分讥讽者,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归属问题。
为了这顶皇冠,弗朗索瓦一世已经付出了大量金钱,连带着被一再提及他在埃夫勒的耻辱往事,因此这顶皇冠于他而言意义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荣耀与利益,更关乎他的个人尊严,而在错失了西班牙的摄政权(基本也可以宣告退出西班牙王位的竞争)后,查理王子更不能忍受自己再失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这意味着他在尼德兰的领地会被三面包围,而奥地利的领地也很难再实现有效控制。
对于哈布斯堡家族而言,德意志的皇位归属攸关家族命运,因此查理王子已经开始在尼德兰和洛林花钱雇佣军队并征召士兵,而弗朗索瓦一世也不甘示弱,要求洛林公爵防御东南部的边境。鉴于关于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竞选已经趋于白热化,甚至有擦枪走火的征兆,约克公爵再散漫天真也能意识到氛围的紧张,因此他也收敛了几分不再如前段时间般执着地激怒弗朗索瓦一世,这对他来说这已经算分外安分守己了。
而当他结束了一天的玩乐,意犹未尽地回到大使官邸后,他发现他的妻子正有些忧郁地坐在壁炉边,这令他有些讶异,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安妮·博林像是灌木丛中野蛮生长的蔷薇,即便不算绝顶美丽却足够野性扎手,因此在看到她露出如此柔弱彷徨的一面时他倍感诧异,继而又生出一层怜惜之意,他立刻坐到了安妮·博林身边:“亲爱的,你为何如此忧愁,是这华丽的宅邸和你丈夫的爱都不足以抚慰你吗?”
“我今天去拜见了克洛德王后。”安妮·博林道,她的双手绞在了一起,“她看上去不太好,她感染了梅/毒。”
“上帝啊!”约克公爵惊叫道,他当然听说过梅/毒,知道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疾病在他父亲在位时一度流行,但他哥哥继位以后对伦敦城内的梅/毒病人进行了隔离和治疗,因此和梅/毒泛滥的法兰西相比,英格兰受其影响不算剧烈,至少贵族中鲜少有人中招,“一定是弗朗索瓦一世将这种病传染给了她!”
“她从未有过不忠之举,却受到了不忠者的诅咒”安妮·博林看上去仍然心事重重,而约克公爵也不自禁暗暗咋舌:在得知克洛德王后返回巴黎后,他也兴致勃勃地想要见她一面,然而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他此前虽然知晓克洛德王后不算漂亮,但总觉得她至少应该算得上清新可爱,他没想到她竟然既无美丽容貌也无高贵气度,而且竟然还身患隐疾,即便这样的疾病来自于弗朗索瓦一世,但克洛德王后就不该自我反思一下为什么上帝会一并诅咒她吗?
对比残疾甚至丑陋的克洛德王后,他身边的安妮·博林是如此优雅美丽且风情万种,回想起弗朗索瓦一世和他妹妹玛丽王后曾经的婚约,也暗暗为妹妹躲过一劫庆幸,而望着身侧忧郁垂泪的妻子,他心中的怜惜之意更甚:“不要难过了,亲爱的。”约克公爵含情脉脉道,在安妮·博林的嘴角烙下一个吻,“何必在意他人的命运呢,我们幸福就足够了,我知道你的恐惧,你放心,安妮,我一定不会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的!”
“您本该迎娶的人是她,本该得到幸福的也是她!”
“所以你同情另一个女人同情到要把你的丈夫也让给她吗?”约克公爵终于皱起眉头,他有些不高兴,并且即将失去耐心了,而安妮·博林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大人,我只是惊叹我的幸运罢了。”
“当然,全英格兰都不会有如你一般幸运的女孩了。”约克公爵终于眉开眼笑,而安妮·博林一言不发,只在一侧安静地听着约克公爵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一日的经历见闻,他并不在乎她是否真的关心他的一切,他只是需要一个承接他表演欲望的观众罢了。
很多人都觉得她非常幸运,身为一个商人的女儿却能得到公爵的垂青,而国王和王后都支持她的婚姻,使她能够一跃成为约克公爵夫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光鲜的外衣背后她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国王可以因为她有针对布列塔尼事务的价值抬举她,也可以因为她不再具有这样的价值舍弃她。
但现在,她很庆幸英格兰国王对布列塔尼存在兴趣,并且愿意付出代价以维系这一利益,这意味着与布列塔尼息息相关的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并非没有命运的转机,她们不会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一样只能徒劳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直到此刻,安妮·博林才终于觉得她在并不情愿的情况下答应的婚姻和任务能够给她带来一些真切的力量与欢愉,如果她还像七年前一样只是一个英格兰侍女,一个外交官的女儿,那对于克洛德姐妹即便她心存怜惜与同情,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们的能力,甚至于自己都朝不保夕。
而现在不一样,布列塔尼的安妮曾经渴望拥有的英格兰的支持正是她的底牌,她来到巴黎的原因,和七年前相比,她不再是一个只能因为寂寂无名、不会被当权者注意到而可以替布列塔尼的安妮隐藏遗嘱的小侍女,英格兰国王给了她机会,让她可以成为王室的一员,进而借这个身份回到法兰西宫廷去插手未来的欧洲局势,那么,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拯救克洛德王后吗?
第55章 勒妮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选举将在7月正式进行, 尽管有关最终的结果仍然扑朔迷离,但在法兰西,人们还是倾向于相信国王已经在德意志收获广泛的支持, 而乳臭未干的查理王子根本不能与国王竞争, 短期内, 这有助于提振信心,但一旦结果不如人意, 人们的怒火无疑会反噬自身,针对这种可能, 弗朗索瓦一世提出若他未能当选, 则他将以选举舞弊为由与查理王子开战, 而战场就是勃艮第。
长久以来,有关勃艮第的问题一直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近臣的心病, 而布列塔尼的安妮选择将勃艮第授予洛林公爵无疑是在法兰西内部又埋下一个炸/雷,令弗朗索瓦一世每每想起都深恨不已:洛林公国原系神圣罗马帝国领土, 在1431年因女继承人洛林的伊莎贝拉同安茹的勒内一世结婚而与法兰西的安茹支系合并, 他们的外孙洛林公爵勒内二世在南锡战役中击败了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也就是如今的查理王子的曾外祖父。
由于安茹支系的继承人相继过世,其主支领地(如安茹、普罗旺斯)等被并入法国王室,但洛林公国一直被这一支的后人保留下来,直到1510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借路易十二世深陷谋杀风波的机会进攻洛林,出于自己的私心和削弱法兰西王权的目的, 布列塔尼的安妮将洛林割让给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虽然她的行为固然可以被称为是大兵压境之下的无奈之举, 但把在大胆查理战死后划归王室直属的勃艮第地区赐封给洛林公爵, 就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从查理王子的角度,勃艮第是他曾外祖父的领地, 祖母勃艮第的玛丽的遗产;从洛林公爵的角度,勃艮第是他失去祖传领地后的补偿;从弗朗索瓦一世的角度,勃艮第本应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取得的遗产却眼睁睁看着洛林公爵虎口夺食,再加上洛林一系同勃艮第一系因大胆查理之死埋下的旧怨,布列塔尼的安妮可谓是给继承了勃艮第遗产的哈布斯堡一系一个绝佳的介入法兰西内政的入口。
而弗朗索瓦一世即便清楚这一点,他也需要捏着鼻子承认这个现实,毕竟他也很有削弱占据了勃艮第地区的洛林公爵的动力,在博热的安妮还活着的时候,她经常痛骂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她执政的两年中挥霍掉了法兰西国王耗费几十年才得到的利益,而他不仅需要吞咽这一苦果,还不能对罪魁祸首加以追责——他还得靠着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儿来宣称对布列塔尼的统治呢。
勃艮第的问题迟早要解决,而当弗朗索瓦一世向母亲提出借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竞选的机会来解决这一问题时,萨伏伊的露易丝颇有些意外:“你是怎么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弗朗索瓦?”
“这是上帝于梦中对我进行的指点。”弗朗索瓦一世清了清嗓子,他当然不会说他是因为安妮·博林的言论才有此灵感,抛开她英格兰人的身份,他也不想承认他居然会真心认同一个商人女儿的意见,是因为他早有这一想法,安妮·博林不过是帮他坚定决心罢了,“我们迟早要同哈布斯堡家族开战,在继承了西班牙和西西里后,他们已经从东南和南部对我们形成了威胁,一旦他们得到德意志,我们便陷入了包围网中。”
“尤其他们还和英格兰国王是姻亲,我们面对的威胁不是三面,而是四面。”萨伏伊的露易丝道,她已经开始认同儿子的意见,“在发起战争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战争的目的,如果胜利,我们要从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夺回洛林和尼德兰,即便不能达成这一目标,也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削弱洛林公爵对勃艮第的统治,我们要派出王室军队,但目的只能是将战火引向勃艮第,你打算派谁担任王室军队的统帅?”
“当然是阿内。”弗朗索瓦一世道,蒙莫朗西的阿内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更在埃夫勒同他经历了生死患难,他一直想要将他扶持成为他在军方的左膀右臂,他认为和哈布斯堡家族的战争正是一个机会,“没有在战场上建立公爵,他便不能真正获得权势,这是我对他的信任和厚爱。”
“如果你真的有重用他的意图,那这场战争你恰恰不能任命他为军队主帅。”萨伏伊的露易丝摇摇头,弗朗索瓦一世坐直身体洗耳恭听,他一向很重视母亲的意见,“我们未必可以通过战争收回领土,但只要我们能在战争中削弱洛林公爵,我们就不算一无所获,洛林公爵不能公开反叛国王,但派去执行国王意志的人一定会成为他怨恨的对象,与其让阿内承担这一切,为什么不换另一个潜在的威胁者呢?”
“您是说”弗朗索瓦一世一喜,而萨伏伊的露易丝微笑着点点头,笃定道,“对,波旁公爵,派波旁公爵去洛林,但只给他少量的兵力和军费,不论他是否愿意执行国王的意愿,只要他接过这个任务就注定了他不能单打独斗而需要借助洛林公爵的力量,他们会内讧,而我们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收拾残局,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担心英格兰国王趁机进犯,不论是出于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姻亲关系还是扩张领地的需求他都有此动力,我们需要一点好处喂饱他,他的儿子已经到了可以订婚的时候了,你还没有女儿(1),你可以把勒妮许配给威尔士亲王。”
“英格兰国王一定会要求我们在婚姻条约中保留勒妮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如果我们不在这一点上满足他,那他一定会选择帮助查理王子。”
“婚约能够订立就能够撕毁,至于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勒妮前面还有克洛德和你的两个儿子,大不了以后让克洛德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再褫夺她妹妹的继承权就是了。”萨伏伊的露易丝不以为意道,对这个儿媳,她确实有诸多不满,但对比美丽叛逆的玛丽王后,克洛德王后至少还有听话这个优点,且绝不会对她的权力和声望构成威胁,“亲爱的弗朗索瓦,离她上一次生产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你需要让她生孩子,再生孩子,你们的孩子越多,我们对布列塔尼的掌控便越稳固,解决了东部的问题,我们便应该料理布列塔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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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巴黎后,克洛德王后很快又怀孕了,尽管距离她上一次生育只过了两个月。从结婚开始,她便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怀孕和生产,现在她年仅二十岁,却已经生育四次,其中只有两个男孩活了下来。
对饱受梅/毒困扰的克洛德王后来说,生育的痛苦反而没那么难熬了,毕竟她还可以从中感受到孕育后代的快乐,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她的使命,而两个健康的男孩则是上帝给予她的奖赏:“如果我有足够多的孩子,那勒妮便不必承担生育的任务,这很痛苦,母亲便深受这一痛苦折磨。”
是的,布列塔尼的安妮身体并不好,这也是她青年早逝却没有过多人怀疑的原因,安妮·博林正想安慰克洛德王后,她身边的勒妮公主却道:“如果这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我愿意承担。”她看向安妮·博林,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不论是替代姐姐,还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嫁与他人,我都愿意接受上帝和国王的安排。”
安妮·博林一怔,而勒妮公主的表现也显然出乎克洛德王后的预料,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妮·博林,而安妮·博林在短暂的惊愕中迅速回过神来,她弯下腰,用一个谦恭的姿态道:“在和您姐姐结婚之前,弗朗索瓦陛下并不是国王,而你们一出生就是公主,你们的命运并不是由他来安排的。”
“但他现在是国王,是法兰西的主人,作为国王的臣民,法兰西的公主,我们理当以法兰西的利益为先。”勒妮公主固执己见道,察觉到她的态度,安妮·博林识趣地缄口不言,而克洛德王后在短暂的迷茫后仍下意识地选择逃避和退却一切她觉得不解或令她不适的事物,因此这场短暂的冲突被心照不宣地揭过。
日暮时分,安妮·博林便向克洛德王后辞行,决定回到大使府邸,但在她将将离开克洛德王后的宫室时,她忽然听到勒妮公主的声音:“你是英格兰国王弟弟的妻子?”
“是的,我是约克公爵夫人,因为我丈夫担任英格兰驻法兰西大使才回到法兰西的。”安妮·博林回过头,注视着勒妮公主,在心中暗自回忆自己是否有什么逾矩之举不慎得罪了她,而勒妮公主轻哼一声,不屑道,“波旁公爵夫人说过,每一个大使馆都是一个间谍中心,尤其是两个敌对的国家。”
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安妮·博林,和克洛德王后相比,她和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容貌上更加肖似,那种敏锐犀利的目光也如出一辙:“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利用我姐姐对你的喜爱接近她,不动神色地煽动她,但你不要再尝试这些无用的动作了,她是法兰西的王后,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我们永远不可能帮助英格兰人!”
“我想您误会了,公主。”背对着勒妮公主,安妮·博林深吸口气,转而回身道,“我曾是您的母亲安妮王后的侍女,见证过她去世的场景,她临终前一直对未来放心不下,不止是对你们,也是对布列塔尼,由于她的嘱托,不论我身在何处,我都始终关心着你们,我的婚姻和国王的任命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实践承诺的计划,我相信这是安妮王后所期望的。”勒妮公主眉毛一挑,正想询问她她到底向布列塔尼的安妮承诺了何事,安妮·博林却又飞快地朝她行了个礼,“不过您说得对,作为英格兰的王室成员,我确实应该注意我行为的分寸,如果您对我放心不下,以后我来陪伴克洛德王后时,您也可以陪伴在侧,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忠诚的。”
第56章 会盟
在得知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在勃艮第动员军队后, 无论是查理王子还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都清楚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不论查理王子能否当选皇帝。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当选,他毫无疑问会发动战争以巩固地位, 而如果查理王子得到皇位成为了查理五世, 那为了在即位之初便劝动本国诸侯支持他对抗弗朗索瓦一世, 他毫无疑问会再一次面对诸侯的勒索,并且由于还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出价, 诸侯们的胃口毫无疑问会是另一个无底洞,就看他能不能够填满了。
某种意义上, 哈布斯堡家族现在面临的困境是他们在得到皇位之初便注定的, 在霍亨斯陶芬王朝绝嗣后, 神圣罗马帝国进入“大空位时期”,此间帝位虚悬、诸侯林立, 而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一世看准时机,借助贿赂和姻亲关系成功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并得到教皇承认。
以当时德意志的状况, 扶持一位弱小的君主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 而尽管鲁道夫一世在扩张家族领地上做出了种种尝试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受限于自身基础的薄弱,他并不能如昔日的萨利安王朝和霍亨斯陶芬王朝一般有效整合国内势力甚至南下意大利与教皇争锋,在意识到鲁道夫一世的野心后德意志诸侯便不再支持他的儿子继承皇位,帝国皇位因此再度在几大贵族间流转。
而在鲁道夫一世的外孙查理四世在位时期,为了谋求诸侯的支持以使自己的儿子即位, 他颁布了“黄金诏书”正式确立了选帝侯制度, 由此奠定了七大选帝侯(美茵茨大主教, 科隆大主教, 特里尔大主教,萨克森公爵, 勃兰登堡伯爵,莱茵-普法尔茨伯爵和波希米亚国王)决定皇位归属的□□面。
在与哈布斯堡家族交替执政的卢森堡家族绝嗣(大部分遗产被身为女婿的哈布斯堡家族的阿尔布雷希特二世收入囊中)后,哈布斯堡家族连续三次当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阿尔布雷希特二世,腓特烈三世,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但在哈布斯堡家族势力连续扩张的当下,德意志诸侯曾经选择哈布斯堡家族的理由已不复存在,而年轻气盛的查理王子尽管强自按捺心气去拉拢这些他曾经轻视的诸侯,他的个人作风还是引发了选帝侯们的不满,勃兰登堡伯爵便抱怨称“王子宁可写一百封无用的信,也不愿抽出十分钟的时间来接见我的使臣,他连一个宫廷都治理不好,我怎么能相信他能治理好一个帝国!”
1519年6月28日,选举结果正式出炉,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选举出现了罕见的平票(特里尔大主教、勃兰登堡伯爵和科隆大主教支持弗朗索瓦一世,萨克森公爵、波西米亚国王和美因茨大主教支持查理王子,普法尔茨伯爵弃权),根据《黄金诏书》的规定,当皇位出现无法确定的情况时,美因茨大主教可以裁定人选,他自然选择了查理王子,对此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辩,宣称美因茨大主教的行为并不公正,“如果帝国议会不能给予我公平,我将以武力捍卫我的皇冠”。
战争一触即发,而能够充当调停者的教皇尤金五世并无意解决冲突,而是狡猾地宣称“在这一次的皇位争端中教皇的任务是加冕而非审判”,作为一名英格兰人(且和瓦伦蒂诺公爵关系密切),不论是从英格兰还是意大利的角度他都巴不得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王子互相争斗,这意味着他们无暇顾及意大利,而英格兰也可以趁机渔利,因此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他还顺便把皮球丢给了亚瑟一世,建议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他已如此自称)接受英格兰国王的调停。
不需要教皇提醒,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都清楚这个时候英格兰的态度非常重要,这关系到弗朗索瓦一世是否会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和查理王子是否能够得到配合与支持,因此尽管和英格兰王室有着深仇大恨(主要来源于凯瑟琳王后),弗朗索瓦一世还是按捺心气向英格兰发出了友好信号,表示愿意立刻将勒妮公主许配给威尔士亲王,并表示勒妮公主可以不必放弃她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
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和慷慨的礼物,而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一度对此心灰意冷,只能从凯瑟琳王后的方向入手希望她能看在亲戚关系的份上劝说英格兰国王至少保持中立,不要在查理五世全力调兵防御南部时进攻尼德兰,但出乎意料的是,亚瑟一世拒绝了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的婚约,转而对查理五世表露了支持,他同时邀请查理五世前往加莱与他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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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想起他在西班牙失权的种种,查理五世都不太清楚其中是否有英格兰的原因,亚瑟一世支持了他的航行,在出价上也还算公道,但凯瑟琳王后明明有充足的时间打压支持斐迪南的势力,她却放任他们提振斐迪南的声势,同时在他来到西班牙后迫使他和斐迪南都承认胡安娜女王对西班牙的统治,使得他被拖入漫长的党争。
但要说凯瑟琳王后完全没有帮助他争权也不尽然,毕竟她没有公开认可斐迪南二世的遗嘱对他釜底抽薪,也推动他任命了一部分尼德兰官员,他们的亲缘关系来自于胡安娜女王,他总不能指望这位姨母像姑母一样对他无条件地依从和支持。
所以根源还是因为埃莉诺的私奔,如果她没有任性地选择爱情而是安分地嫁给曼努埃尔一世,他就不会得罪葡萄牙,而他也不会和普法尔茨选帝侯一家结下梁子,如果他们没有选择中立而是像波西米亚国王(1)一样支持他,那弗朗索瓦一世至少少了一份发难的底气。
在他所有的姐妹中,埃莉诺是同他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一位,这也令他对她的背叛分外不能释怀,尤其是她在此前的皇位选举中没有支持他而是和她的夫家一起同他讨价还价以后,因为埃莉诺带给他的伤害,他现在对哈布斯堡家族赖以发家的姻亲关系都抱有一层怀疑的色彩,本家如此,身为姻亲的英格兰当然更不可靠,这使得亚瑟一世雪中送炭般的支持令他受宠若惊,甚至喜极而泣。
和他的父亲一样,三十四岁的亚瑟一世脸颊消瘦、神情严厉,但由于他远比亨利七世俊美,因此他还算富有魅力,由于有丈夫的对比,他身边的凯瑟琳王后显得更加温柔可亲,而相比她的前任伊丽莎白王太后,她又有一份仿佛与生俱来般的高贵和威严,即便在西班牙已经见识了这位姨母的风采,查理五世也在心中暗暗感叹他的姨母果然比他母亲更像一位女王。
在离开西班牙后,出于心里的不甘或者躲避情绪,他很少关注胡安娜女王的消息,但一度有精神失常嫌疑的胡安娜女王在重新执政后精神状况似乎好了很多,她甚至还给他的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写过信,在落座之后,亚瑟一世首先关注了一下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身体状况,知道他现在焦急的事情是什么,因此他也没有在这个程序上多费口舌,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在你和弗朗索瓦一世交战时,我会出动海军帮助你防范法兰西进攻尼德兰,同时我还会给你提供一支炮兵部队以帮助你对抗法国人。”
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查理五世精神一振,情不自禁面露喜色:虽然受限于人口和粮食,英格兰的战争潜力相当受限,但近二十年他们之所以能在同法兰西的战争中屡屡占据上风,得到巨大提升的军事技术无疑是关键所在,而英格兰的炮兵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有英格兰炮兵的加入,他在对抗法兰西时无疑更有把握。
但查理五世虽然自我感觉良好,却也明白亚瑟一世不会白白帮助他,尤其他还为支持他放弃了他儿子与勒妮公主的婚约,下一次要等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易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姨父,但尽管我们有着相融的血缘,我仍对此受宠若惊,可我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及和勒妮公主的婚约呢?”
“我不觉得弗朗索瓦一世真心想履行这桩婚约,而他给出的条件只是承认勒妮公主的继承权,而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亚瑟一世静静道,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查理五世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在克洛德王后生下两个儿子后,勒妮公主的继承权已经靠后了,如果我接受了弗朗索瓦一世的婚姻条件,我必须同时承认克洛德王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以及她的儿子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这会令我在布列塔尼的盟友不满。”
“但布列塔尼一直希望勒妮公主能够统治布列塔尼,如果勒妮公主与威尔士亲王订立了婚约,她就有了和布列塔尼建立联系的机会,拒绝这桩婚约同样会令布列塔尼不满。”
“那是从前,在勒妮公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当然希望将她培养成一个布列塔尼人,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可能宁可将希望寄托在克洛德王后的次子身上,当然,如你所说,这毕竟是一个让勒妮公主和布列塔尼建立联系的机会,即便要拒绝我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因此我给弗朗索瓦一世的条件是他需要立刻将勒妮公主送往英格兰并承认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而弗朗索瓦一世果然拒绝了。”
“看来他面临的压力还是不够迫切,否则您或许真的可以借助联姻将布列塔尼纳入统治。”查理五世有些泄气道,亚瑟一世摇摇头,看着查理五世的目光几乎是在谆谆教诲了,“通过联姻吞并领地确实是一种捷径,但没有诚意和武力,我们至多也只能得到一个虚浮的头衔罢了,若我想要染指布列塔尼,我应该做的是通过武力的胁迫帮助布列塔尼取得真正的独立,在他们感激的目光下为我的儿子和勒妮公主举行婚礼,并承诺让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统治布列塔尼,在对抗法兰西的共识下,我们会长期唇齿相依,直到最后亲如一家,到了那一天,英格兰才有可能与布列塔尼联合,否则对于布列塔尼而言,英格兰会成为法兰西一样的威胁,我们看似占尽便宜,实则是将盟友变成了敌人。”
“您的睿智果然远非我能及!”查理五世惊叹道,他旋即想到另一件事,“那针对您的支持,我需要给出什么条件吗?”他顿了顿,目光中满含期待,“您希望我迎娶我的表妹吗?”
第57章 人心
如果三年前查理五世对迎娶英格兰的玛丽尚有犹豫, 那现在如果有机会迎娶英格兰的玛丽,查理五世只会乐意至极:这三年间,他和英格兰的玛丽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可谓是此消彼长, 毕竟他先失去了西班牙的王位, 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的皇位也存在变数, 只有尼德兰是被他牢牢把控的,而由于亚瑟一世和凯瑟琳王后迟迟没有第三个孩子出生, 玛丽公主的继承权相当靠前,倘若威尔士亲王无子早逝他有相当大的机会能入主英格兰。
这个时候, 他选择性遗忘了亚瑟一世刚刚才提到的联姻获取领土的副作用, 好运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谁能抗拒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得到一个王国呢?然而又一次,亚瑟一世摇了摇头, 拒绝了他:“玛丽还太小,她不能立刻和你完婚并生下继承人, 而且我也相信我们的情谊不需要联姻来维持, 事实上,只需要你在勃艮第同弗朗索瓦一世开战,我就要支持你的充分理由,因此这场战争并不止服务于弗朗索瓦一世扩张领土,还关乎他在国内扩张权威,他派来勃艮第的军队统帅是波旁公爵, 而非随同他在布列塔尼被俘的其他贵族。”
“波旁公爵一直是王室军队的统帅, 他派他前来东部作战也在情理之中”
“对, 可为什么弗朗索瓦一世只给了波旁公爵五千人的部队, 还表示由于财政困难无法提供军费呢?”亚瑟一世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容,“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从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法兰西的处境远比弗朗索瓦一世想象得危险,他却还沉迷于内部的争斗,想要通过玩弄权术来排斥异己,借助和德意志的战争削弱洛林公爵,再让波旁公爵替他背下黑锅,可他将封臣当做草芥,封臣也会将他视为敌寇,但我们应该感谢他的愚蠢,这意味着法兰西将会进一步撕裂。”
“我希望你能够回避和波旁公爵与洛林公爵开战,甚至进一步策反他们,转而将矛头对准弗朗索瓦一世,而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攻法兰西,鉴于过往的仇恨英格兰的介入反而会给法兰西团结的可能。”他朝查理五世伸出手,目光是那么地慈爱与真诚,“凯瑟琳是我的王后,我永远的爱妻,而你也是我的外甥,我们是一家人。一个分裂的法兰西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不会接受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在我们之间埋下任何分裂的隐患,我对合作有非常大的诚意,我相信你也是。”
“当然,我一定会对同盟保持忠诚!”查理五世立刻回答道,于情于理,他都不觉得和亚瑟一世这个协定对他有什么坏处,此刻他心里只有澎湃的激动和兴奋,他没想到在祖父去世后他还能拥有一个如此可靠的盟友。在查理五世离开后,凯瑟琳几番犹疑,仍然开口道:“亲爱的,你不打算把伊莎贝拉嫁给查理吗?”
“确实。”亚瑟说,玛丽已经快八岁了,他觉得他也是时候在她的婚姻问题上和凯瑟琳通气,“爱德华还没有结婚生子,玛丽的继承顺序太靠前,所以我不会轻易将她嫁往外国,这会给外国君主干涉英格兰的理由,而且即便将来给她安排和外国人的婚姻,我也不会选择查理五世。”他停顿片刻,“你不会希望玛丽一结婚就要给一个不知该算她姨母还是侄女的女孩做继母吧?”
“这倒是。”凯瑟琳立刻赞同道,在查理王子离开西班牙之后,斐迪南二世的遗孀热尔梅娜王后生下一个女儿,她对女孩的生父闭口不谈,却将这个女儿送往尼德兰,而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低调地安排了这个女孩的生活和教育,她的身世简直昭然若揭,“但即便不是查理,我们总该给伊莎贝拉找几个备选的丈夫,如果阿方索没有去世,将她嫁去那不勒斯也是很好的。”
阿方索是罗德里戈一世和玛丽王后的独子,在一年前因病夭折,但对于这个凯瑟琳十分满意的人选,亚瑟也不算认同:“即便阿方索没有去世,我也不会选择他做伊莎贝拉的丈夫,苏格兰的詹姆斯王子也是如此,他们的血缘关系太近了,我不希望他们生下夭折的孩子。”
“如果教皇赦免了他们的婚姻,那上帝是不会将这样的不幸施加给他们的。”凯瑟琳显然不太认同,不过考虑到玛丽也并没有合适的表亲作为她丈夫的备选(葡萄牙国王已经同凯瑟琳公主订婚,苏格兰的詹姆斯王子也不算什么好对象),她对此的反驳也仅仅只有这一句,“那你为何如此无私地帮助查理呢?如果我们的下一代不再有姻亲关系,那盟约也不再可靠。”
“盟约不是由于姻亲关系决定的,而是由于地理位置决定的。”亚瑟合目,“我并没有帮助他,相反,是他在帮助我,他需要真刀实枪地和弗朗索瓦一世硬碰硬,承担巨大的压力和军费开支,而我只是派出了少量兵力,一旦战况不对我可以轻易抽身而出。”
“而查理会被拖入和法兰西对抗的泥潭,消耗法兰西的主要力量。”凯瑟琳很快反应过来。
“是的,即便有过短期的休战,长期来看,我们总是要持续对抗法兰西的,我们在西部海岸的统治还没有到可以拔除法兰西影响的地步,既然如此,将弗朗索瓦一世的注意力吸引在东部对我们最好,最好他和查理五世能够拼杀至两败俱伤,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出现败势,我也会给予他适当的扶持,只要他不干预我在西部的行动。”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凯瑟琳,“我需要靠你跟查理五世建立亲密关系,但我并不想通过玛丽的婚姻将这段关系进一步加深,在这个时代,国家的独立性和自主权利才是最重要的,正如布列塔尼一直追求的一样,英格兰已经拥有了这一权利,我不想因为联姻的缘故失去。”
“我知道,亲爱的。”她低叹一声,任亚瑟握住她的手。
她心情很复杂,在亚瑟对查理五世的态度中感受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悲凉,她没想到这样的感觉会是亚瑟带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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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一世的拒婚令弗朗索瓦一世始料未及,尽管勒妮公主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早已做好了事后撕毁婚约的准备,但他也没有想到亚瑟一世竟然连这一点周旋的机会都不给他,他难道就一点都不为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心动吗!
但在法国财政捉襟见肘的当下(此前和布列塔尼的持续扯皮与贿赂选帝侯花费的金钱不亚于一场战争),他确实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而英格兰海军的加入也让他失去了通过战争洗劫尼德兰的机会,他只能加倍督促前线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对抗查理五世。
波旁公爵夏尔三世和洛林公爵安托万一世都明白弗朗索瓦一世的盘算,但受限于国王的命令和保卫领土的客观需要,他们又都不得不执行国王的意志,对此安托万一世的弟弟克劳迪十分不满,和性格较为随和的“好人”安托万一世相比,他的脾气要火爆得多:“招惹尼德兰的查理的人是国王,他却要求我们替他对抗他,我们的家族领地不会多上一寸,却要为了国王的野心承担一场战争!”
“当年安妮王后确实太慷慨了。”针对弟弟的愤懑,安托万一世的回应要温和委婉地多,“亲爱的克劳迪,命运的馈赠总在背后标好了价格,如果我们还统治着洛林,我们一样会在战场上和哈布斯堡家族对抗。”
当年布列塔尼的安妮将勃艮第转授与他时,他也曾经受宠若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受到这份礼物背后的沉重压力,毕竟这哈布斯堡家族从没有放弃对勃艮第的宣称,而瓦卢瓦王室也对此心存芥蒂,尽管他和蒙莫朗西的阿内一样曾经在路易十二世的宫廷中同弗朗索瓦一世有过交情,但执掌大权后,弗朗索瓦一世对蒙莫朗西的阿内的宠信明显超过他就是证明。
针对这个问题,安托万一世也无可奈何,他虽然对弗朗索瓦一世有着忠诚和容忍,但在祖地洛林已经难以收复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将已经统治了近十年的勃艮第拱手相让,因此他只能将自己的新角色定位为替国王防御东部边境的桥头堡,并努力安抚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弟。
可惜的是,面对兄长的劝告,克劳迪并不算十分领情,他仍忿忿道:“我们为法兰西而战,国王却吝于为我们提供支持,谁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是什么!如果我们打败了奥地利人,乃至进一步收回洛林,国王难道会将我们的祖地重新授予我们吗?”
“我们没有选择,克劳迪。”面对弟弟的怨气,安托万一世觉得他有必要拿出兄长的威严弹压一二,“法兰西国王或许对我们不够宽容,但尼德兰的查理既有对德意志皇位的继承权,又是勃艮第公爵的后代,从法理和私仇上他都与我们水火不容,与其在这里埋怨法兰西国王不够宽容,不如想办法劝尼德兰的查理不要盯着勃艮第,这才是我们能够躲避战争的唯一途径!”
是的,洛林公爵一系同勃艮第公爵一系一向水火不容,在洛林公爵一系得到勃艮第后尤甚,这也是弗朗索瓦一世敢于使唤他们出兵出力的底气所在,想到这一点,克劳德虽然仍满腹怨气,但也按捺住不满决意排兵布阵,面对弗朗索瓦一世的小心思,他能做的只有不按他的意愿和波旁公爵交恶,而在短期的相处中,他对夏尔三世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在军事上他们都脱离了蠢人的范畴。
三十岁的夏尔三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抛开身份地位不谈也是一位十分具有魅力的青年男子,在克劳迪来到他的营帐后,他发现他正在看一封信,神情异常凝重,以他对夏尔三世的了解,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一定非常重要,他不禁好奇道:“是谁的信,大人?”
“是萨伏伊公爵夫人的信。”夏尔三世放下信,眉头仍然紧锁,“她写信劝告我们暂缓作战,他们的目的是保卫尼德兰,而非夺回勃艮第。”
第58章 母女
萨伏伊公爵夫人,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她可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女儿,她对勃艮第完全没有想法吗?”短暂的惊喜后,克劳迪仍对此心存顾虑, 而夏尔三世思忖片刻, 笃定道, “和她的父亲和侄儿相比,玛格丽特夫人并不算好斗, 她写信过来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同我们作战只会削弱他们在对抗真正敌人时的能力。”
真正的敌人,弗朗索瓦一世, 对现在的哈布斯堡家族而言, 保住神圣罗马帝国皇位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们可以暂时按捺对勃艮第的渴望,而是希望能够与洛林公爵约和, 同时也回避和波旁公爵正面冲突。“如果哈布斯堡家族不在勃艮第开战,那国王陛下要么承认尼德兰的查理的皇位, 要么亲自出兵同查理王子交战。”克劳迪若有所思道, 而夏尔三世点了点头,如释重负道,“是的,如果战场在尼德兰,香槟或者皮卡第地区,你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身为王室军队统帅, 他虽然仍有可能加入后续的战争, 但他至少不用被动卷入王室和洛林家族的争斗中, 劳心劳力还一无所获, 对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提出的这个前景,他和克劳迪一样都很心动, 阻碍在于弗朗索瓦一世:“不过陛下一定会极力催促我们在勃艮第出兵,一旦我们和萨伏伊公爵夫人的联络暴露,我们都会面对叛国罪的指控。”
“如果萨伏伊公爵夫人有诚意,她应该主动地将战火引入其他地方,但我们也不能一直不出兵,拖延国王的命令一样会蒙受指控。”克劳迪有些泄气道,而此时的夏尔三世却忽然眼前一亮,站起身盯着克劳迪道,“如果我们中的一方做出这样的行为,国王一定会借此发难,但若我们共同行动,国王反而会选择容忍。您和您的兄长都还未婚,而我的妹妹勒妮和堂妹安托瓦妮特都是单身,身份和年龄与你们都很合适,无故拖延国王的命令有不忠的嫌疑,但如果是被婚礼耽搁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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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弗朗索瓦一世认为将勃艮第作为战场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毕竟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查理五世对勃艮第的渴望众所周知,出于保护领地的目的洛林公爵也会奋起回击,但查理五世迟迟没有对勃艮第采取行动。
1520年年初,更令他震怒的消息传来了,他的两个心腹大患竟然在没有禀报他的情况下在勃艮第举行了两场婚礼,自此结为姻亲,他们甚至还在战争中好整以暇地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还来不及等他为他们的自作主张愤怒,更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来了,借着勃艮第婚礼的机会,查理五世自阿图瓦出兵进攻皮卡第,目标直逼巴黎。
有英格兰炮兵的配合,查理五世的初期战斗相当顺利,这时候埋怨洛林公爵和波旁公爵已经没有用了,弗朗索瓦一世只能匆忙整军与查理五世交战,在第一轮战争中,他并没有讨得便宜,更危险的是,由于皮卡第地区紧邻诺曼底,他还需要担心英格兰会不会趁火打劫,如若亚瑟一世开始行动,他只能被迫退入法兰西腹地,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够承担两次军事失败的代价。
军事行动取得超乎预计的成果,但优势并不稳定,对此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建议是查理五世在这个时候同弗朗索瓦一世议和,迫使后者承认他的皇位,但初登战场便取得大捷的查理五世再次罔顾姑姑的意见,率领精锐的瑞士雇佣军突袭弗朗索瓦一世的营地,迫使弗朗索瓦一世再度狼狈后撤。
尽管没有埃夫勒之战那么惨烈,但这无疑是弗朗索瓦一世所面临的又一次重大打击,并且查理五世并无退兵之意,自觉有望兵临巴黎,他开始源源不断地砸钱雇佣军队,力图对弗朗索瓦一世形成迫切的压制,同时大张旗鼓地宣称既无血统也无勇武的弗朗索瓦一世根本不配继续待在法兰西王位上,“一位如此无能且不幸的君主真的值得你们的效忠吗?”
如果把自己摆在入侵者的角度上,法兰西内部会同仇敌忾,但如果把自己定义为法兰西内部派系的支持者,查理五世行为的恶劣度会弱化很多,而他所选择的对象是先前在勃艮第同他一度有过默契的波旁公爵,作为王室旁系,波旁公爵本就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男性后代之后的王位继承人,何况他的妻子是路易十一世的外孙女,岳母又是深受法兰西人爱戴的博热的安妮,和娶了路易十二世女儿的弗朗索瓦一世相比竞争力毫不逊色。
而在见证了弗朗索瓦一世在战场上的连续败绩后,要说波旁公爵对王位毫无想法那就太高估他的道德情操了,表现出来就是他明面上严词拒绝查理五世的示好,行动上虎踞勃艮第寸步不离,在现在的情势下,他保持中立意味着弗朗索瓦一世得不到王室军队的回援,而这正是查理五世想要看到的。
对此最心急如焚的是萨伏伊的露易丝,查理五世或许无力占据整个法兰西,但他完全可以推动弗朗索瓦一世被迫退位,一旦这样的情况出现,她现在所拥有的尊荣也不复存在,因此她非常积极地想要推动查理五世退兵,这样的紧张氛围也传入了卢浮宫。
“王后一直在哭,并为国王祈祷。”这一天,当安妮·博林进宫探望克洛德王后后,她听到克洛德王后的另一位侍女戴安·德·普瓦捷道,她曾经也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但很快失宠,因此弗朗索瓦一世将她打发过来照顾克洛德王后的两个儿子,其中王后的次子亨利王子似乎尤为喜欢戴安,他身体强壮,脾气暴躁,很多保姆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唯独在面对戴安时他会安静很多,因此她实质上是亨利王子的专职保姆,她也是卢浮宫中少数对克洛德王后保持一定的恭敬和同情的人之一,“她还怀有身孕,这对她的身体并不好。”
“她终究还是在意国王。”安妮·博林心情复杂道,不论弗朗索瓦一世对克洛德王后多么恶劣,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地位不保,克洛德王后也很难维持现在的生活,听到她的话,戴安·德·普瓦捷的神情更加忧伤,“但国王的所作所为完全对不起王后的忠诚,哪怕不提情感上的不忠,他在其他方面也没有给予王后应有的尊重。”她顿了顿,用极快的语气对安妮·博林道,“王太后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亨利王子的个人用品。”
“什么?”安妮·博林一怔,得益于她敏锐的思维,她不禁捂住了嘴唇,“王太后想要将亨利王子送去尼德兰吗?”
“是的,而且不是作为联姻对象,而是作为人质。”戴安·德·普瓦捷脸上的焦急之色更甚,“王太后一直在和萨伏伊公爵夫人通信,公爵夫人答应劝说查理王子退兵,但需要法兰西放弃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并支付巨额赔款,宫廷拿不出这么多钱,因此王太后希望延期付款,给出的抵押价码是亨利王子,她瞒着王后是不想影响她马上要出生的孩子。”
亨利王子是法兰西王位的第二继承人,将他作为人质交给哈布斯堡家族算得上有诚意,有他的兄长弗朗索瓦王子在,克洛德王后又处在生育年龄,法兰西完全可以在查理五世退兵后对亨利王子置之不理(甚至期待他早早夭折),为此伤心的只有王子的母亲(和眼前这个与王子关系亲密的侍女)。
“王太后会答应。”安妮·博林失神地回答,再一次的,她对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产生了深刻的怨恨,他们一定要榨干克洛德王后的最后一滴骨血吗?而面前,戴安·德·普瓦捷朝她行了一个礼,飞速道,“我非常同情王后和亨利王子,但我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我将这个消息告诉您,或许您能帮助他们呢?”
她离开了,而安妮·博林内心泛起阵阵苦涩,即便知道这个消息,她又能帮助他们什么,她根本没有能量劝动英格兰国王在这个时候转换阵营支持弗朗索瓦一世。“你又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低下头,勒妮公主正仰起头看着她,目光中满含戒备,“我姐姐正在独自祈祷,她不需要你的陪伴,法兰西正在经历危机,我也不想看到一个英格兰女人在这里幸灾乐祸,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真的很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不论是长相还是神情,她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所期望的女儿,但她不是长女,她还忠于法兰西。“我并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同情克洛德王后的境遇,作为王后和公主,她为法兰西付出了一切,却连基本的权益都不能拥有。”安妮·博林深吸一口气,她的心咚咚直跳,但她知道如果她想要达成目的,她必须主动出击扭转眼下的局面,“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不会看着你们姐妹二人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作为女儿,你们已经在重复母亲的命运,你们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你什么意思?”勒妮公主的声音尖利寸许,而安妮·博林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王太后已经决定将亨利王子送去尼德兰作为退兵的诚意和赔款的筹码,克洛德王后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为国王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而她的付出不过是给她的丈夫增加了可以交易的货物,在卢浮宫,她现在得不到尊重和爱,未来也不会。”
第59章 归属
对萨伏伊的露易丝而言, 她现在非常深刻地领略到了为什么博热的安妮临死前要对她一再强调她肩上的责任,如果此前她对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恶感还仅仅只是因为对她地位和个人性格的嫉恨,那现在她已经彻底共情了博热的安妮, 明白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在执政的两年中到底给瓦卢瓦王室埋下了多深的隐患, 如果不是她将诺曼底和洛林割让出去, 他们现在根本不会面对如此复杂的外交局面!
作为王后,她对法兰西毫无贡献, 在搅乱法兰西方面倒是功勋卓著,但萨伏伊的露易丝在发泄过怨气后也明白她必须为眼下的困局找出解决方法, 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是指望不上了, 年轻气盛的查理五世也不会轻易退兵, 随着军费开支的加剧和进攻难度的增加,查理五世很难保住他现在的战果, 但弗朗索瓦一世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即便能, 谁能保证查理五世不会在一怒之下不惜代价给他的敌人留下一个沉重的伤口, 这不明智,但查理五世还年轻。
他们会两败俱伤,得利者只有旁观者,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清楚这一点,萨伏伊的露易丝认为她和哈布斯堡家族并非没有谈判空间,而插入点便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 她的旧友, 她同样对她侄儿的冒进深感忧虑,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失去王位换上一个更精明强大的国王对哈布斯堡家族也没有好处。
她发出了信号,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果然给予了积极的回馈,她索要的赔款数字很高昂, 但比起彻底的失败这个价码已经可以接受。“勒妮公主想要您去看望她,夫人。”正当她为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回信松了口气时,她的侍女悄然上前禀报道,“勒妮?”她讶异,对她的邀约下意识感到心虚,但很快又自我宽慰暗想她完全不必忌惮一个九岁的女孩,“让她进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来到勒妮公主的宫室,勒妮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等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那样的神采真的像极了她母亲生前的样子,而她身后暗红的帷幔将她的面容衬托出一种超越她年龄的威严,萨伏伊的露易丝心口蒙上一层阴霾,但很快又挂上了慈爱的笑容,如博热的安妮所说,她应该将勒妮培养成一位法兰西公主,如果勒妮公主崇拜她,敬爱她,将她当做母亲,那对布列塔尼的安妮而言才是最大的讽刺和报复:“克洛德还好吗?很抱歉,这段事件我一直在为弗朗索瓦的事操心,都没有去关心你们姐妹二人。”
“她很好,如果她没有面临进一步的伤害的话,她会更好。”勒妮淡淡道,她抬头看向萨伏伊的露易丝,“亨利呢,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他去哪里了?”
“我将他交给玛格丽特照顾了,你知道,她一向很疼爱弗朗索瓦的孩子。”
“是照顾,还是扣押,他是去纳瓦拉,还是尼德兰?”勒妮公主直视着萨伏伊的露易丝,目光充满了失望和困惑,“请告诉我真相,夫人,这个真相迟早会以另一种形式揭晓出来。”
她知道了,谁告诉了她,还是她听到了风声,这些事可以事后调查,当务之急是先应付过眼下:“这是必要的牺牲,勒妮。”萨伏伊的露易丝放缓了口气,她朝勒妮公主伸出手,勒妮公主没有过来,她索性起身将她拥进怀里,仿佛她真的是她的母亲,“如果不同哈布斯堡家族议和,瓦卢瓦王室的统治都可能会倾覆,如果那一天到来,弗朗索瓦,我,还有你和克洛德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们需要抓准时机用最小的代价停止战争。”
“那亨利呢,他能回来吗,他会死吗?”
“等弗朗索瓦回来,我们会想办法给他凑赎金,他毕竟是重要的人质,哈布斯堡家族不会杀害他。”她一下下抚摸着勒妮公主的头,动作温柔,语气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冷酷,“他只是一个次子,不是王位继承人,也不是国王唯一的儿子,只有弗朗索瓦是国王,他才是王子,才能有继承权和尊荣的生活,女孩需要为父兄牺牲,男孩也需要,克洛德会生下新的儿子的。”她看着勒妮公主的双眼,带着一丝警告语气问,“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勒妮?”
勒妮公主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咬着嘴唇,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和犹疑,好一会儿后,她才重重低下头:“是的,一切为了法兰西。”
萨伏伊的露易丝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这个时候,再想起布列塔尼的安妮,她心里只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她想要再抱抱勒妮,而勒妮只是不动声色地别过头:“我会劝说我姐姐理解这个决定的,您离开吧,夫人。”
萨伏伊的露易丝不疑有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勒妮公主的宫室,确信她已经离开,勒妮公主赶紧拉开了房间里的帷幔,帷幔之后,克洛德王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勒妮公主想扶住她,而克洛德王后只是摇摇头:“你把安妮叫过来,把她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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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博林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克洛德王后的消息,当收到邀约后,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卢浮宫,克洛德王后正静静卧在床上,看到她来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回到巴黎,并且一直试图在我和勒妮身边进行安慰和劝说,勒妮说你告诉了她亨利的事,你是故意的吗?”不等安妮·博林回话,她忽然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安妮,即便其中有利用的成分,你也是这个宫廷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我们的人,这就够了,我本就收不到他人的爱戴,如果不是我的血统和领地稍微平头正脸的绅士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他们不了解您,不了解您高贵的品质和黄金般的心。”安妮·博林忍着眼泪道,克洛德王后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哀伤道,“可没有用,安妮,我既不是弗朗索瓦喜爱的妻子,也不是母亲期望的女儿,对法兰西来说,他们也不想拥有一位我这样残疾又丑陋的王后,生下孩子以确保王朝的延续和布列塔尼的宣称是我仅有的价值。”
她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子,一生之中,她的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般坚定过:“母亲一直在同命运对抗,直到粉身碎骨,我害怕重蹈她的命运,因此一直选择隐忍和逃避,但忍让无济于事,忍让只会加剧我被分食的速度,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我不是母亲期望的女儿,但也许还来得及。”她看向勒妮,从妹妹的脸孔上,她仿佛能够看到母亲的影子,也许布列塔尼的安妮此刻正含笑注视她的女儿们,“在母亲的遗嘱里,她曾向英格兰求助,希望能够将你许配给威尔士亲王,并将布列塔尼作为嫁妆,你和安妮一起离开吧,只要你和威尔士亲王结婚并来到了布列塔尼,法兰西就再也不能掌控你的人生,这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她想要摆脱法兰西人。”
“怎么会!”勒妮公主惊叫道,她看上去迷惑又茫然,和过去的认知截然不同的真相正冲击着她的脑海,她不肯接受这一切,却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她是法兰西的王后,而我们是法兰西的公主,我们是法兰西人”
“我们不是法兰西人,我们是布列塔尼人,我们的母亲一生都没有忘记身为布列塔尼公爵的职责,我们也不该忘记。”克洛德王后坚定道,她喉头微梗,胸腔剧烈起伏,这个时候,她终于敢于直面那个她心知肚明的真相,她一直劝说她忘记,忽视那一切以免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可没有用,瓦卢瓦王室不会因为她的温顺对她手下留情,“母亲不是因为食物中毒去世的,她是被谋杀的,博热的安妮,萨伏伊的露易丝,弗朗索瓦,他们都是凶手,为了布列塔尼,他们逼迫母亲成为了法兰西王后,但痛骂无法容忍一个布列塔尼女人真正掌握法兰西王后的权力。”
“我们是母亲的女儿,而你曾经答应了我母亲会践行她的遗志,你能成为约克公爵夫人,想必英格兰国王也已经知道这件事,并愿意为此付出精力吧?”她重新看向安妮·博林,坐直身体,握住她的手,近乎乞求道,“我已无法扭转我的人生,我只能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和勒妮,答应我,不要让勒妮重复她母亲和姐姐的命运,不要让她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里。”
“我会的。”安妮·博林也已热泪盈眶,她擦干眼泪,坚定道,“过去,现在,直到我生命结束,我一定会竭力践行我答应您的事,正如我曾经承诺你们的母亲。”
第60章 盟友
1520年已经过半, 而弗朗索瓦一世在战场上的困境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基于此,原本在皇位选举中支持他的选帝侯们也纷纷改旗易帜, 向查理五世表示忠诚和臣服, 查理五世也大度地表示了宽恕, 并接受了选帝侯们的劝说履行他祖父曾经定下的婚约迎娶了他的妹夫匈牙利与波西米亚国王拉约什二世的姐姐匈牙利的安娜,并确立了他在拉约什二世(及其子女)之后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地位。
帝国皇位的归属自此已经没有异议, 弗朗索瓦一世仍然嘴硬,但连他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在未来的谈判中预留一个不算有用的砝码, 他的失败已成定局。面对弗朗索瓦一世的窘境, 约克公爵也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心, 在巴黎上下愁云惨淡之际,他的府邸却夜夜笙歌, 而他的夫人也不像往常一样会劝说丈夫适当收敛,相反, 她鼓励约克公爵在这个时候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们代表英格兰, 法兰西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
对约克公爵的行径,萨伏伊的露易丝确实心中窝火,但正如安妮·博林所说,法兰西不能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亚瑟一世现在没有趁乱偷家对他们来说已经算万幸,因此虽然看不惯约克公爵的行为, 她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张扬浅薄又浮夸的次子而已, 他也至多能在这些热闹场合吸引一些无知妇女的目光, 他的种种行为只是增加了他国王哥哥给他的零用开销而不会影响什么。
对约克公爵而言,他十分满意在法兰西的生活, 弗朗索瓦一世热爱华丽排场,而他的排场也不比他逊色,他现在有个“华丽者”亨利的外号,他对此十分受用,在英格兰,如果他的排场比亚瑟更加华丽会引来不敬的嫌疑,而在法兰西,这是一种国力的炫耀象征,所以亚瑟不仅不会制止他的行为,他还会为他的开销买单。
他哥哥果然英明神武,他知道什么样的职位最适合他,现在的状态他们兄弟两人都开心。又一天,当他在舞池里搂过娇美的女人并情意绵绵地和她交换了一个吻后,怀里的女人娇笑着推开了他,“哎,虽然英俊公爵的垂爱令我受宠若惊,可我真担心公爵夫人会为此嫉妒呢!”
“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约克公爵道,在心里对安妮·博林浮起了一丝微妙的不满:他当然还是很喜爱安妮·博林,但他也受不了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对克洛德王后都比对他热情,“她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以至于忽视了她的丈夫,结婚三年了,我仍然没有感到我被她爱着,我给她的还不够多吗!”
不过没关系,至少在得不到妻子温柔的同时他还可以从其他女人身上汲取对自己魅力的信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安妮·博林玩这场爱情游戏,他又灌了一瓶酒,在全场人的注视下脱下外套表演了精彩的踢踏,全场如雷鸣的掌声充分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如果不是这样的掌声很快被打断了的话。“夫人?”他讶异,没想到萨伏伊的露易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由于酒劲,他仍有些飘飘然,他摇摇晃晃地上前抓过她的手,“噢,夫人,您的到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你的妻子呢?”萨伏伊的露易丝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在府邸内四处张望,约克公爵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她总是会花很长时间陪伴她”
“原来你对你妻子的行踪一无所知。”萨伏伊的露易丝冷笑道,而后她的话瞬间令约克公爵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你的妻子已经带着勒妮公主逃离了巴黎,真可笑,这叛国的行径已经被我觉察,而你竟然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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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年9月,英格兰的约克公爵夫人忽然带着法兰西的勒妮公主出现在布列塔尼,公开了布列塔尼的安妮遗嘱并宣称勒妮公主为合法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勒妮公主随后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名义请求英格兰出兵借道布列塔尼进攻法兰西。
亚瑟一世很快应邀对法兰西宣战,这也意味着包括约克公爵在内的巴黎城内的英格兰人都成为了人质与囚徒,萨伏伊的露易丝立刻将约克公爵关入巴士底狱,对于姨父宁愿舍弃自己亲弟弟也要帮助自己征法大业的行为,查理五世大为感动,不顾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反对再度征兵,可以说他现在已经面临事实上的财政破产,只是因为前方有着瓜分法兰西的诱惑,因此他的债主们还愿忍气吞声,只等查理五世征服法兰西,他们再坐地分赃。
眼见劝不动侄儿,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只好全力配合查理五世的计划,她写信给胡安娜女王,在回忆了她的亡夫胡安亲王和胡安娜女王的亡夫腓力一世后转而请求胡安娜女王在此时践行她父母的遗志进攻法兰西,胡安娜女王本有些犹疑她是否应该做出如此重大又冒进的决定,但她的儿子斐迪南和御前会议一致劝说她应邀出兵,胡安娜女王这才放心地签署了命令。
虽然胡安娜女王不像她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那样英明神武、万人敬仰,但她的优点在于从不会对她不了解的事物指手画脚,下了命令便会要求负责人执行到底,是以在东西两线遭遇哈布斯堡家族和英格兰的夹击后,南面的领土也面临威胁,他们的盟友纳瓦拉国王最后剩下的领土也岌岌可危。
四面楚歌之际,想起博热的安妮临终前的嘱托,萨伏伊的露易丝终于痛下决心,做出了一个被后世屡屡指责、但确实解决了法兰西眼下危机的举动:她秘密联系了奥斯曼帝国的新任苏丹苏莱曼一世,向他阐述了法兰西覆灭后这个由英格兰—西班牙—德意志—意大利组成的联盟对奥斯曼帝国的威胁,提出缔结同盟应对眼下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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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查理五世而言,他现在正属于昂扬的斗志中,他的曾外祖父大胆查理和祖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毕生未达成的伟业已经近在眼前,弗朗索瓦一世和他背后的法兰西已成瓮中之鳖,沦为盘中餐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自觉胜利在望,繁重的工作不再令他感到压力,反而令他斗志昂扬,他现在满心只想快点完成征服法兰西的伟业,这个时候,原本盘踞在勃艮第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们固然对弗朗索瓦一世有些不满,但也不想看着法兰西被三国瓜分,如果查理五世给他们足够的价码他们倒还可以考虑配合。
然而在收到波旁公爵的来信,希望查理五世能够支持他获得法兰西王位后,查理五世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提议:“作为盟友,你们来得太晚了。”这样的行为终于令波旁公爵对查理五世灰心丧气,他转而以法兰西王室的忠臣自居,出兵驰援弗朗索瓦一世,对他的雪中送炭,弗朗索瓦一世心里虽然清楚他不过是因为没有从查理五世手中得到足够份量的报酬,明面上还要装得大为感动,每一份支持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宝贵的。
波旁公爵的举动令查理五世大为恼怒,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劝诫的来信更被他视为指手画脚的体现,他因此更加用力地往前线增兵,事已至此,只有彻底击溃弗朗索瓦一世并在战后的分赃中得到最大的那块蛋糕才能真正弥补他的损失并成就他的威名,然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从匈牙利传来的消息。
他的妹妹玛丽写信过来,告知他苏莱曼一世入侵的消息,还来不及等他为东欧的局势担忧,另一个不知是让他该喜还是该悲的消息传来:他的妹夫(兼妻弟)拉约什二世在与土耳其人的战斗中坠马而死,根据他与匈牙利的安娜结婚时的协议,他现在是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的国王。
这是礼物,是馈赠,是他迎娶匈牙利的安娜的初衷,可这份礼物不该在这个时候到来,这两顶王冠并非没有觊觎者,佐波尧·雅诺什,匈牙利的本土贵族,他的妹妹奥地利的玛丽在信中阐述了匈牙利贵族希望拥立他为雅诺什一世的消息,如果他不能及时前往匈牙利这顶已经到手的王冠很可能会出现变数。
但他确实又不能在此时弃法兰西的战事于不顾,因此他只能写信请奥地利的玛丽以她匈牙利王后的身份尽可能地为他拉拢支持者,同时更加疯狂地增兵以求速速击溃法兰西,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了两个令他如遭雷击的消息:他的姨父亚瑟一世与母亲胡安娜女王已经双双和法兰西议和,从弗朗索瓦一世手中获取了布列塔尼、安茹、纳瓦拉等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法兰西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