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真相

    堂下一片哗然, 阴差阳错,肃王最后可不正是死在凤明手中,难怪凤明有废帝之心, 东窗事发必定反目成仇,岂非养虎为患。

    凤明意图废黜帝之事, 乍一听毫无由来,细细思索又丝丝入扣。

    景沉看向姚闻:“姚统领啊, 三万禁军尽在你麾下, 只是不知你是忠于今上,还是忠于凤明?”

    暗室了又阴又冷,姚闻满头热汗,抉择当前他不得不弯下腰,沉重陈诺:“自当忠于圣上。”

    *

    中秋这日, 宫中循例大摆筵席宴请百官, 今夜无星无月,麟德殿设大宴, 君臣同乐。

    尚宝司提前备下御座黄麾,禁军护卫官二十四人伺立殿内, 另有四十八锦衣卫暗中保护, 教坊司设九奏乐歌、设大乐舞,光禄寺司酒膳。群臣四品以上入殿内, 五品以下在殿外招待,另安排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

    整个皇宫的内管侍卫, 都为这场千人大宴刺促不休。从麟德殿的热闹走出来,更衬得一路格外清幽。

    “我说小堂兄,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非得到这儿来说。”景恒把手臂从景旬怀里抽出来:“别拉拉扯扯, 叫人看见多不好。”

    这般僻静无人之处,景旬仍四处张望一番,才压低声音说:“景恒,我当你是兄弟,这话跟你说,是压上了我身家性命。”

    没有月,天格外黑,宫灯明明灭灭的光影打在景旬脸上,景旬脸色白的像厉鬼。

    景旬悄声说:“现在宫门还没落锁,你快走罢,回淮安去。”

    景恒脸上玩笑的神色收敛,他目光一沉:“怎么了?”

    “他们都反了”景旬目光空洞,抖着声音说:“今晚过后京城在没有阉党。”

    景恒与景旬擦肩,反身往麟德殿方向走,被景旬一把拉住,景旬力气大的惊人:“景恒!皇宫里现在只有东厂的几百厂卫!禁军反了!锦衣卫也难说!就算四大营不来,那也是三万人!今夜凤明注定倒台,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景恒紧紧握住景旬的手臂:“景旬,你是真义气。这话我当没听过,别牵扯了你,你回宴上去。”

    景恒推开景旬,目光深沉望着那条通往麟德殿的连廊:“这条路我自己走。”

    八月十五云遮月,无风,阴云盖顶,夜空沉暗,闷着一场倾天大雨,有人要在这个不见月的中秋,再度掀起风雨,改换天地。

    麟德殿上,景俞白举杯与众臣同饮。

    景沉饮尽杯中美酒,有些紧张,心中默数,半盏茶后,龙椅上的景俞白蓦地吐出一口黑血。

    凤明遽然起身。

    “圣上遇刺!”

    “护驾!”

    殿内二十四位禁军蓄谋已久,瞬间围上来,将凤明与景俞白死死隔开。

    凤明目光阴寒,酝酿着场暴雪:“让开!”

    禁军巍然不动。

    见状,严笙迟率锦衣卫从暗处折出,与禁军对峙。

    这几十人挤在御案前,将高台围的水泄不通。

    台下百官默契地禁声观望。

    景沉缓缓起身,一步步踏上高台。

    “你谋害圣上!”景沉走上前,站在禁军前面,大声呵斥:“凤明,你给圣上下毒。”

    凤明握紧拳:“让开!”

    严笙迟拔出绣春刀,景沉忌惮,退到禁军身后。

    凤明推开严笙迟,一人独自向前,他积威已久,所到之处如同分海,禁军中让出一条路来,露出御座上的景俞白。

    景俞白脸上苍白,嘴角挂着黑血。

    凤明额间猛跳,愤怒充斥在他心间,他快步上前:“皇上。”

    景俞白有些怔忪,微微抬头,声音很轻:“小叔叔”

    凤明探过景俞白的脉搏,松了口气:“传太医。”

    景沉慢声道:“圣上三思,席宴器皿酒膳皆由内宫司设,何人所为显而易见。”他双眼直直看向凤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凤明恍若未闻,以拇指从景俞白嘴角揩拭下毒血,嗅了嗅:“你哪里难受?”

    景俞白的眼一下红了,他捏紧自己的手指强忍哭腔:“胸口好闷。”

    闻言,凤明单膝跪在地下,附身贴在景俞白胸口,侧耳听他呼吸声,三息过后:“没事,一点小毒。”

    众人:“”

    景沉冷笑道:“凤明,圣上洪福齐天,哪里用你在这扮什么假慈悲!”

    终于,凤明抬眸看了景沉一眼,凤明的眼神很冷,他未发一言,但却犹如看破了景沉的全部算计,像是在看一个无人附和的跳梁小丑。

    这一眼如同一个巴掌扇在景沉脸上。

    景沉勃然大怒,发难道:“凤明,你的阴谋败露了!”

    凤明按住景俞白胸前喉间几处大穴,景俞白又呕出口毒血,这口血吐出来,景俞白呼吸顺畅许多。

    景沉指着地上的毒血,仿佛拿住了凤明投毒的罪证:“来人!凤明弑君谋逆,还不将他拿下?”

    禁军上前一步,凤明站起身,将景俞白挡在身后,俯瞰景沉,目光淡漠地看向这位曾无数跪在他脚下的亲王。

    怀王善谀奉承,长袖善舞,凤明从未把他放在眼中,却没想到之前在他脚下乞怜的怀王会反口咬他。

    “景沉,我真的,不想在杀景氏的人了。”凤明伸出手,严笙迟将绣春刀递至凤明掌心,他展袖,反手持刀,傲然立于堂上,冷冷问景沉:“你想怎么死。”

    景沉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而后又大笑道:“凤明,今日我不会死你说的不错,你杀了太多皇室了,那你敢告诉圣上,他的父亲是谁杀的吗?”

    凤明微微一动。

    景沉转过身,站在麟德殿上,宣告百官:“圣上的生父乃是肃王殿下!六年前肃王殿下入宫并非谋反,只为与圣上团聚,却被凤明诬陷杀害!”

    百官一片嗡然,景沉极有耐心,等百官彻底安静下来,继续说:“圣上的养父,咱们的先帝爷也是凤明害死的!”

    一道闪电在麟德殿上方炸开,尘封多年的真相在这一刻沉冤昭雪。

    凤明脸色惨白,他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雷声轰鸣,宛若龙啸

    *

    【完了。】

    许久没有动静的齐圣宗在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中骤然诈尸,吓了景恒一跳。

    【齐圣宗说:别去麟德殿了,去听梧院!】

    景恒脚下一顿,自己都不知为何听了景衡的话,他在皇宫中飞奔向听梧院。

    【景恒抽空问:为何?】

    【齐圣宗是真的急了,语速很快:凤明在听梧院收着好些旧物。有一封奏折收在那儿,那是李纪仁在奏折上下毒的罪证。】

    【景恒不明所以:李纪仁为何杀你?】

    【齐圣宗说:李纪仁想杀的是凤明。朕是被凤明毒死的。】

    闻政堂内禁止饮食,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景衡素来雅正守礼,从不在闻政堂用膳,全大齐,唯一敢在闻政堂吃东西的,就是被齐圣宗景衡纵容上天的凤明。

    李纪仁深知此事,于是他将石虫蜜的毒掺在墨里,以毒墨写成奏折上呈御前,只要凤明摸过奏折,手上就会沾毒,这时再吃东西,毒就会进入体内。

    这是文臣一脉筹谋已久的毒计。

    *

    “那沾了毒的糕点,是你亲手喂给先帝的。”雷雨电光中,景沉将真相揭给凤明看:“那日御膳房做了梅花酥。凤明,你忘了吗?”

    凤明握紧刀柄,手背上青筋浮起。

    *

    【景恒:是那块儿梅花酥是不是?我坐在闻政堂龙椅上时,曾恍惚忆起凤明喂我点心;我转世做兰草时,也曾亲眼所见他捻着点心喂你的场面;我还记着,当时凤明展开奏折时,确确实实有一阵奇异蜜香,想来那就是石虫蜜。】

    宫道上,齐圣宗催促景恒。

    【齐圣宗:其他的罪证朕都烧了,只有凤明手上还收着的这封是破绽。你再快些,必须得赶着凤明前面,不能让有机会他确认这事。】

    这封奏折是最后的破绽,只要烧了这奏折,凤明就永远无法确认景沉的话。奏折上有没有毒、糕点有没有毒,就是再也也解不开的迷。

    凤明若确认了是他将有毒的糕点喂给的圣宗,以他的性格定然饮恨终生。

    所以永远也不能让凤明知道答案,问就是死不承认、死无对证,两天李纪仁那老头刚好病死,这不是上天相助?

    景恒不知,哪里有那么多上天相助,是玄一悄无声息的把李纪仁给杀了。

    【景恒骂了一句:现在搞‘薛定谔的糕’,你特么活着的时候不做干净!】

    【齐圣宗也骂:愚蠢!冒然向凤明讨那封奏折,岂非引他注意。】

    【景恒说:妈的,放李纪仁活到现在,你可真能忍啊。】

    【齐圣宗:李纪仁只是代表文臣一脉出手,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大雨中,听梧院近在眼前,景恒全身湿透,纵身鱼跃而入。

    【景恒:今晚他们谋反,也在你算计之中?】

    齐圣宗没有回答。

    *

    狂风拍开麟德殿门窗,细密雨丝倾泻而入。

    风雨声盖不住脚步声,人太多了,禁军们踏着雨水,将麟德殿层层围住,银铠被雨水冲刷的锃亮,映射阵阵寒光。

    景沉胜券在握:“凤明,你是先帝心尖上的人。他怕你伤心,非但不处置李纪仁,还帮着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所以先帝中毒的原因,你查了八年也查不出。”

    他走到凤明身前,第一次敢和凤明贴得这般近。

    景沉含着笑,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我不杀你,凤明,你走吧,跟着你姘头去淮安。先帝这般爱重你,可你却跟了别人,真叫人伤心。”

    凤明沉默良久,他转过身对景俞白说:“圣上,跟我走。”

    景俞白微微发抖:“我是景朔的儿子,你早就知道?”

    凤明脸上没有情绪,镇定地陈述:“你不相信我了,是吗?”

    景俞白苍白的脸上流下一行泪,他别开脸,不去看凤明。

    作者有话说:

    闻政堂内禁止饮食,前文一直有提。

    凤明每次陪齐圣宗看奏折,都是站在齐圣宗身边,圣宗怕他累,就会让他去吃点东西歇一歇。

    却因此而给了文臣一脉下毒的机会。

    都是阴差阳错。

    多因一果。?

    ? 72、殉国

    电光闪烁, 凤明阖了阖眼,他越过禁军与锦衣卫,在百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只身走入大雨中。

    铠甲被雨水反复冲刷,禁军终于等到凤明的出现, 齐齐抽刀而出,明明只有一个人, 他们却如临大敌, 谨慎地收缩包围,将凤明困在其中。

    邱赡撑着把暗红油纸伞:“九千岁,您为何就一个人啊。世子爷呢?”

    景旬被推搡出来,跌坐在雨水里,他浑身发抖, 怯怯地去看自己嫡兄。

    “怀王殿下, 你这弟弟提前给淮安王世子通风报信”邱赡叫着景沉,话却说给凤明听, 他欣赏着凤明众叛亲离的模样,心中无比快活:“算算时辰, 世子爷恐怕已经出了神策门啦。”

    邱赡穿过人群, 将纸伞撑在凤明头顶,雨水顺着眉眼流下, 他阴恻恻地问凤明:“天大地大,九千岁还想去哪儿呢?”

    杀人诛心, 凤明中毒已深,没几日好活, 杀了他有什么意思。

    这多好看。

    今天没有月亮, 雷电交加, 天上的仙人、地上的战神,就该在这般的雷劫中,被凡人拉下神坛,跌在泥里,砸断脊背,再站不起来。

    周围忽然卷起奇怪的狂风,凤明强行冲开被封的内力,他接过邱赡手中的伞,裹挟巨力抽在邱赡头上,邱赡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飞起落地砸起大片泥雨。

    凤明寒声道:“你挡路了。”

    他将伞扔在地上,在如柱的暴雨中眯起眼,横刀身前:“还有谁想死?”

    鲜红血浆从邱赡头下洇洇流出,转瞬被雨水冲散,景沉见这一幕,改变主意,他连忙大喊:“凤明弑君谋逆,不能放他走!”

    四十二名锦衣卫终于做出抉择,拥簇着凤明。

    严笙迟高声道:“全力护卫督主!”

    凤明顺台阶而下,禁军们一拥而上,他提着严笙迟的绣春,率先与禁军撞在一起。

    绣春刀纷纷出鞘,一时间,麟德殿陷入混乱厮杀,曾经并肩而战的禁军与锦衣卫刀剑相向,喊杀声与雷鸣声此起彼伏,不知哪个更响。

    乱战中,姚闻一把拉过严笙迟,严笙迟没有刀,他抬臂挥出刀鞘,被姚闻接下,姚闻问他:“凤明大势已去,他是当今圣上的杀父仇人!你还护着他!疯了?”

    雨滴砸在刀鞘上,严笙迟说:“他是忠于先帝!两次勤王!今日你们反他就是反齐!”

    “我的严同知!”姚闻长叹一声,装模作样的和严笙迟换了一招,打得很激烈的样子:“咱们自己人啊,谁对谁错说的清吗?党争夺位从来都是这般,谁人多势众谁能赢。当年凤明杀瑨王那回,四大营为何装聋作哑,真是他凤明的三千人马厉害吗?那是他占着天理、占着大义!现在他没理啦,大义也转边儿了,你看不懂吗?”

    这般大的雨中,皇宫一角却亮起红色火光,是听梧院的方向!

    凤明瞳孔中映出火光,他急于确认李纪仁的奏折上是否有毒,不再恋战。

    于是挥刀劈砍,一往无前,硬是开出一条血路。

    东厂中,三百厂卫倾巢而出,疾风劲雨中,他们奔马疾驰,与凤明汇合于长街。

    厂卫身着常服,都没穿甲,可见来的多急,汪钺的武服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瘦弱,与威武甲兵泾渭分明。

    援兵来了!

    马匹在拼杀中狂奔,摸鱼千斤在东厂中好吃好喝,此时如天降神马,四蹄飞扬,破开层层甲兵,越过七尺高的大汉,如踏云燕,飞在云雨之中。

    严笙迟眼尖瞧见,迅速打了个呼哨。

    “凤明!”严笙迟在雨中狂喊:“景恒的马还在,他没走!”

    摸鱼千斤力拔山河、破云穿海,直奔凤明而来,凤明趁机翻身上马,扔掉早已卷刃的刀,附身驰骋,策马奔向听梧院。

    摸鱼千斤怕极了,人委实太多,还都追着它,它跑得越来越快,逃命似的飞奔,一骑绝尘,逐渐与追兵拉开距离。

    人潮追逐着凤明,蜿蜒如长龙,都涌向这座小小院落。

    听梧院火光冲天,在这般大的雨里放火可真不容易。

    景恒捂着口鼻,在厮杀声中回过头。

    凤明驾着神驹,从天而降。

    “你在这儿做什么!”凤明扬起马鞭:“景旬叫你走,你为何不走?”

    景恒下意识一缩头,极其心虚。

    凤明没落下马鞭,下了马,冲向着火的屋子。

    景恒一把抱住凤明:“干什么去!”

    凤明冷着脸:“我要看一件东西。”

    景恒知道他要找什么,怎敢让他进去,他怕奏折烧不干净,岔开话题:“快走罢,皇城守不住了,跟我回淮安!”

    “我不会走。”

    烈火与暴雨中,沉烟滚滚,凤明没有焦急、没有愤怒、没有迟疑。这场雨洗刷去他全部的情绪,凤明再一次化为大齐勇不可当的杀神战将。

    “我答应为他守江山,血还没有流尽,你要我去哪儿?”

    景恒心中猛痛,他不知是凤明对齐圣宗过深的羁绊叫他这般痛,还是单纯疼凤明,疼他遭受了那般多的猜忌与背叛。

    圣宗皇帝自以为是,他何曾真正考虑过凤明的感受!

    凤明走进听梧院,景恒追着他:“这么大的火,你还找什么?”

    凤明推开扇门,只见一柄宝剑挂在墙上,正是定山河!

    凤明取下长剑,吹去剑鞘上的灰尘,拔剑出鞘,用臂弯为这把宝剑重新开封:“这把剑叫定山河,是我的配剑,六年前,我用它杀了景朔,打那以后就挂了起来。”

    景恒怔怔地看着这把剑。

    “乱臣贼子不除,我永世难安。”凤明说。

    他倒提定山河:“景恒,是我负你,你走吧。”

    雨水从景恒脸上滑落,景恒喃喃问:“我比不上他,是不是?”

    凤明站在听梧院前,背对漫天大火,傲然独立,决绝迎接属于他命运。

    “景恒,我为他战死,是殉国;为你死,是殉情。”凤明没有回头,声音比雨水更冷:“可人只有一条命。你的恩义,我此生难报。”

    景恒心中如有刀搅。

    听梧院前的宫道狭窄,锦衣卫与厂卫守着这条小街,与禁军肉搏巷战。凤明提剑向前,他做将军时,从没叫手下拼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的时候。

    凤明今日失势,归根到底是他失了先机,景俞白受挑唆不再信任凤明。

    今夜过后,景沉大权在握,朝廷重新洗牌清算,东厂将彻底失去对京城的掌控。凤明弄丢了圣宗皇帝交给他的江山,骄傲如凤明,宁死也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他要为这座江山陪葬。

    眼下之际,非得皇陵里那位先帝转生回来,有圣宗站在凤明身边,那一刻,所有背叛将再度倒戈。

    毋容置疑,齐圣宗才是真正的正统,他有足够的能力从头收拾旧河山。

    只要圣宗回来,凤明就用不着殉国。

    齐圣宗死时,布下七星续命灯,这一步棋,圣宗在死前就已经布成。

    以半个残魂转生七世,换取一次转生的机会。

    每过一世,灯灭一盏。

    七盏俱灭,倒转生死。

    景恒是第七世,当他死的那一刻,最后一盏青灯随之熄灭,阵法大成,齐圣宗续命转生,这最后一世,圣宗皇帝早有筹谋。他知道他的转世一定会爱上凤明,无论转生成什么。

    所以当凤明守不住江山、有意殉国的时候,抉择□□裸摆在景恒面前:是看着凤明殉国,还是情愿死去助圣宗续命。

    【景恒在心里骂:你可真是贼啊。这做皇帝的八百个心眼子,连自己都算计。】

    一道闪电过去,紫白色电光余影中,景恒下定决心,他猛然拉住凤明。

    景恒沉声道:“大齐改不了天地,你也不必殉国。”

    漫天大雨中,景恒告诉凤明:“齐圣宗没有死,我带你去找他。”

    景恒上马,朝凤明伸出手:“你信我,他是大齐的正统,他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

    凤明动摇了一瞬。

    雨幕中,齐圣宗的暗卫玄一姗姗来迟,他像一道鬼影,轻轻落地。

    凤明不敢置信间,玄一单膝跪地:“凤明大人。主子命我来接您。”

    凤明瞳光巨颤,握住景恒的手,罕见的,景恒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凉。

    景恒将凤明拉上马,策马而去。

    姚闻本不愿对凤明赶尽杀绝,现在凤明愿意走,他求之不得,领着禁军声势浩大的追出皇宫,该放走的一个没少放。

    黑暗中,京城城门大开,也不知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好汉干的。

    姚闻佯怒大骂:“他奶奶的,守门的官兵都死了?都叫来问话!”

    做好事不留名的谢停凭借一身好功夫藏在城中,在夜雨中穿梭,挨家挨户通风报信。这一夜,京城风声鹤唳,无数公卿世家连夜逃出京城,奔向淮安。

    禁军守卫忙着问话,不约而同地忘了那大开的城门。

    将凤明赶出京城,景沉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像那群文臣,与凤明深仇大恨,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懂。但一棵活不了几个月的草,何必急着铲除。

    比起诛杀凤明,权势才是他所求。

    人初始的野心总是很小,能掌控京城,景沉已然十分满足。在他的地位稳固、野心膨胀前,他甚至觉得放景恒与凤明回淮安也不是什么坏主意。京城对淮南的掌控一向不强,上半年以乐侯为首的南边还乱了起来,过早的赶尽杀绝,适得其反。

    挟天子令诸侯。

    景俞白已经在他手里,他不急。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

    希望不要虐。?

    ? 73、不许睡

    永元六年八月十六, 寅时三刻,天寿山。

    东厂与锦衣卫仓皇离京,除了刀马, 什么都没带。雨大,燃不起火, 他们训练有素,一群人不眠不休, 沉默地跟在凤明身后。

    景恒对严笙迟与朝峰说:“你们分散开, 都去淮安。凤明会去淮安找你们。”

    严笙迟与朝峰望向凤明,凤明骑在马上出神,自从见到玄一,他就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景恒叫他名字:“凤明。”

    凤明微微回神,看向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汪钺肋上中了一刀, 他微微弓背,按着伤口, 严笙迟虎口崩裂,被雨水冲的发白。

    三百厂卫、四十二锦衣卫, 死的死, 伤的伤,和他一起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京城, 却仍满含信任追随着他。

    休对故人思故国,一路走来, 有人为他而死,有人站到了凤明对面。

    他守的, 到底是什么?

    凤明垂眸, 轻声诀别:“去罢, 路上小心。”

    严笙迟撩袍,单膝跪地:“督主!”

    凤明下马,背对严笙迟:“走罢,待此间事了,淮安再见。”他提着定山河,在众人目送之下,跨步踏上汉白石阶。

    山中雨势渐小,玄一缄默安静,同从前一样,即便不藏在房梁树上也没什么存在感。

    三人谁也不说话。

    良久,凤明开口:“景恒的功夫我看着眼熟,原来是你教的。”

    玄一应了声:“是,主子安排的。”

    “前面是皇陵。”雨滴落在凤明脸上,有些凉,他抹去雨水,冷漠地说:“我看着他断气,亲手为他装殓,他死了。”

    玄一回首看了一眼景恒,耐心解释道:“三国时,诸葛亮伐魏,至六出祁山,心血日耗,自知不久于是,姜维便想用祈寿之法,挽回天命。诸葛亮乃设七星灯,终日步罡踏斗以禳之。此秘法经道家几次修改,流传至今,世人谓之‘七星续命灯’。”①

    景恒打断玄一,长话短说:“先帝点了七星续命灯,得以转世重生。”

    凤明将信将疑:“你怎知道?”

    景恒故作轻松:“我是他的转世。”

    刹那间浮云皆散,一切都有了解释。

    凤明僵在原地,他看向景恒:“你要是哐我,我”

    “我哪儿敢?”景恒温和浅笑:“你不是一直觉得奇怪吗,我怎会对你一见钟情,不死不休的。”

    景恒深深地看着凤明,像是第一次见他,好把这张好看的脸牢牢记在心里:“因为他很爱你啊,所以我一见你就欢喜、就犯傻、就神魂颠倒、就哎,说这些做什么,以后他会告诉你的。”

    凤明扶着白石栏杆,停下脚步:“你呢?”

    景恒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路的样子,好像生怕一脚踩空,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我也爱你啊。”

    凤明攥紧定山河:“我问你,他回来了,你呢?”

    景恒噗嗤一声笑出来,揽住凤明肩膀,像以往一样,没骨头的挂在凤明身上:“你傻不傻,我俩是一个人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景恒手臂下,是凤明微微发抖的消瘦肩膀。

    凤明站在原地,倔强地问:“你去哪儿?”

    景恒愣了一下:“什么我去哪儿,我就在这儿啊。”

    凤明一颔首:“好,你就站这儿,我去接他。等他回来,把大齐的江山还给他,我和你一起回淮安。”

    闻言,玄一也停下脚步,静默无声地望向景恒。

    景恒读懂了玄一的未尽之言。

    玄一在告诉他,他今日会死在天寿山,这是他的命运。可他舍不得告诉凤明、他舍不得凤明。

    景恒早有这种预感,当圣宗皇帝从皇陵中走出来时,他就会消失。

    那就让圣宗来解释吧。

    反正那时他也不在了,他只是一道残魂,早该散了。凤明的滔天怒火,谁惹的谁来受。

    “别呀。”景恒摸摸凤明的脸,用拇指擦去他脸上的冷雨,替圣宗说尽好话:“把他一个人扔在京城,那他多可怜,他都六年没见你了,他那么爱你,你就可怜可怜他。”

    凤明多聪明啊,他一把握住景恒的手:“我等了五年,他都不回来他来的太晚,我不要他。”

    凤明眨了眨眼,惶恐与苍然填满他的内心,那种一往无前、山河永寂的勇气全然消失,他拉着景恒迈下石阶,语无伦次:“鬼神之说我向来不信,我和你走,现在就跟你回淮安。”

    玄一如同苍松巨树,缓缓移步,挡在凤明身前,他拔出剑,冷下心质问:“凤明,你要背主吗?”

    凤明仰头望向玄一,眼神破碎:“既然都是他,我为何不能选这个。”

    选这个!听到这话,景恒微微一颤,心头滚烫。

    一生到此为止也值得了。

    “他只是一道执念!杀了他,主子就能转生。”玄一说:“这是镜花水月,难道要为这虚假的影子,你亲手毁去主子复生的机会?”

    凤明猛地松开手,他倒退三步,提起定山河:“为何总是要我选?”

    “你全盛时,或许能杀我。”玄一冷静陈述:“你没有选择。”

    景恒面向凤明:“凤明,我”

    玄一没有再给任何人犹豫的时间,他融入黑暗,化作暗影,身形宛若鬼魅,顿时消失在原地。

    下个瞬间,一柄长剑从景恒后心透胸穿过。

    玄一面无表情,从景恒胸口抽出长剑。

    景恒毫无防备,只觉心口微凉,只觉好像有什么消散而去。

    这一刹那,时间变得极缓慢,景恒仰面缓缓后仰,凤明接住他身躯,滑跪在地,颤抖着用手捂住伤口,涌出的血刹浸透凤明的手。

    凤明的世界被这一剑搅得乾坤开阂、天翻地覆。

    杀景恒,必然是齐圣宗生前的命令。

    【如果这个影子注定要死,为何一定要让我爱上他?】

    凤明伤心欲绝,霜与雪般的冷漠从他脸上褪去。

    他看上去那般难过,长眉紧蹙,漂亮的眼瞳含着绝望,令人心碎。

    雨尽天明,天光微熹。

    一切都结束了。

    景恒抬起手,为凤明抹去眼泪:“别哭你一哭,我心口好疼。”

    凤明双目通红,用力按住血口:“你心口疼是因为你胸口上有一个洞。”

    景恒微微喘息,剧烈的失血令他全身发凉,一直穿在身上的湿衣迅速夺走他身上仅存的温度:“很大吗?”

    “很大。”凤明轻声回答:“很大。”

    泪落在景恒脸上,烫得景恒发抖。

    凤明说:“你不要死,你还没有给我讲完白蛇的故事。”

    悲从中来,他与景恒短短的缘分,就要这般散了吗?

    许是不能得知白蛇传结局的悲恸太重,凤明一时间泣不成声。

    景恒忽觉一阵剧痛,那是魂灵碎裂的撕心裂肺,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中分裂、剥离。

    实在太痛了,这种极致的痛楚之下,景恒恍惚地想,齐圣宗从魂魄中分出执念时也这般痛吗,好像用一根根针将不断刮挑,终于把想要的那些全挑出来,凑在一起,再强行粘合起来。

    景恒不敢挣扎,生怕被凤明发觉,他咬紧牙关,静待痛苦结束。

    撕开后,齐圣宗的魂魄彻底分离出去,就像断开的肢体终于被卸下。极痛之中,景恒察觉了一丝轻松,他的灵魂轻轻颤动,没有齐圣宗神魂之力的维持,独属于他的残魂很快就会消散。

    景恒意识逐渐涣散,他努力睁着眼,为凤明编造完美结局:“结局当然是白蛇和许仙,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凤明拥抱着景恒,徒劳地用体温去暖他,怎样捂都捂不暖,他心中酸涩,沉声重复:“永生永世不分开。好,不分开。”

    景恒回光返照一般,强大的意志力稳固住即将破碎的灵魂,他牢牢地抓在凤明的手,不许凤明去握定山河:“我会回来,我发誓我会回来你等等我好吗?”

    他呼吸越发缓慢,每次呼吸都伴随强烈绞痛与空虚,他抬眸凝望凤明,他含着笑恍若初见时那样温和:“我发誓,是最后一次分别,真的。”

    “我不信你,你是骗子。”凤明轻声说:“我恨你,景恒,我恨死你了。”

    “叫相公老公”景恒非常执着,临死前就想听这句:“你从来没叫过。”

    凤明的泪顺着下颌流下来:“你好起来、你好起来我就叫。”

    景恒虚弱地笑了笑,魂魄即将消散殆尽,他有些累了,眼帘半阖:“我想睡一会儿。”

    凤明用手指撑开他的眼,倔强地拒绝了景恒的请求:“不许睡。”

    景恒:“”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他能感觉到‘空’,这具躯体只是个躯壳,真正灵魂碎裂成烟,残魂要就逸散了。

    可睁着眼死太过骇人,他不想凤明日后回忆起自己来是这副模样,哀求道:“我就睡一会儿你一叫,我就醒。”

    景恒胸前伤口血像流尽了,什么都没有了,凤明腾出手来,用两只血淋淋的手强行扒开景恒的眼,十分固执,妄想将景恒的灵魂留在人间:“我让你睡了么?”

    景恒放弃挣扎,叹了口气:“凤明啊”

    你这般执拗,没有我,你可怎么是好啊。

    一滴泪从景恒眼角流下,冲开嫣红鲜血,留下一道泪痕。

    旭日初升,朝阳落在景恒的脸上,为景恒英俊的双眸注入暖橘色神采。

    可景恒的脸越来越冷,最终失去了全部的温度。

    凤明收回手,去探景恒的鼻息。

    没有了。

    又去听心跳。

    也没有了。

    万寿山的清晨空灵到极致,化为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凤明的心也死了。

    从此关山万里,凤明再没了归处。

    凤明很不满意,他轻轻推景恒:“醒醒。”

    他等待片刻,景恒明明睁着眼,却没有醒来。

    凤明俯下身,紧紧抱着怀中的男人。

    抱住了这个可恶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注①:引用诸葛亮五丈原点灯续命,《三国演义》?

    ? 74、快叫相公

    很久很久以后, 凤明阖上眼,两道泪瞬间倾泻而下:“骗子。景恒,你是骗子。”

    一道晨钟蓦然回应。

    【你若听见钟声, 就是我在想你。】

    林间旋起阵奇异的风。

    皇陵中,最后一盏灯霍然熄灭, 难以言表的宿命轮转,神奇的造化之力在霎时间倒转生死, 重置阴阳。

    轰隆一声, 是断龙石收起的声音,。

    皇陵断龙石一落,在外面再难打开,而内里却有巧妙机关,能收起断龙石, 重新打开皇陵。

    凤明听见动静, 抬眸看了眼前方的皇陵,又漠然垂下头, 吻了吻景恒的额角。

    他将景恒背在身上,转身离开, 心中一片寂然与荒芜。

    无限的悔意充斥在他心间。

    为什么他总是在错过?

    是他杀孽太多的报应吗。

    还是他用情不专的惩罚?

    去岁在天寿山时, 在皇陵前,景恒曾给他讲过白蛇盗仙草救许仙的故事。可景恒没告诉他, 没人告诉他,如果许仙在奈何桥上走的了快了一些, 已然转世了,白蛇该怎么办。

    景恒那样好, 爱上景恒难道是他的错吗?

    对, 他爱齐圣宗。可齐圣宗死的时候, 又没告诉他不要爱上别的人,没有告诉他还有转世续命之说。

    齐圣宗复活了,这是凤明五年来连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好事。

    可这一刻,凤明不知该如何面对齐圣宗。

    活人永远无法战胜死人。

    可当生死倒转,那这段新添的刻骨伤痛就成为了新的里程碑。

    是他不该贪恋活人的温暖,不该贪恋景恒的好。当爱情出现时,就人就有了软肋。

    凤明顺着白玉石阶而下。

    长风拂过凤明脸旁朱红垂绦,仿佛一道微弱呼吸打在他颈间。

    凤明陡然一僵。

    天光亮起,昨夜的漫天风雨犹如一场噩梦,终于随着日出驱散所有恐惧与哀伤。

    “眼睛好酸。”景恒嘀嘀咕咕抱怨:“快叫相公。”

    算无遗策的帝王臣服于凤明的眼泪,已故六载的亡灵化作长风万里拂过垂绦,心甘情愿成为一缕残魂的附庸,再次附着在景恒的灵魂深处。

    景恒方才起死回生,懒洋洋地道谢。

    【多谢啦,兄弟。】

    【齐圣宗也懒洋洋,学着景恒说话的语气:这下麻烦大喽。】

    齐圣宗原先谋划的是用自己的身体复生,简单轻松地拿回江山。

    现在好了,他陪凤明做了乱臣贼子。

    这回可真是拱手山河讨卿欢了。他不该是这般的,他总是擅长用最小的代价筹谋最大的局。

    【齐圣宗三省吾身:你对朕的影响委实太大。】

    【景恒切了一声:谁让凤明更喜欢我,他说选我的时候,你心痛的我都感觉到了。】

    【齐圣宗冷声道:一派胡言。你不过是朕的小小残魂,也敢】

    【景恒:怎不说话了?】

    景恒放弃对身体的掌控,将身体交给齐圣宗去用。

    这位死了多年的圣宗皇帝,伏在凤明背上,闻到了熟悉的发香与药香,一动也不敢动,只怕惊破这一场空梦。

    【景恒在灵魂深处笑得打滚:哈哈哈哈哈哈】

    凤明微微侧首,鼻尖曾在齐圣宗脸上,齐圣宗仿若触电,双手一松,从凤明身上摔在地上。

    凤明蹲下来,二指按在齐圣宗颈间动脉,蓬勃的生命力律动,越跳越快。

    凤明:“?”

    他又探齐圣宗呼吸,微凉的鼻息喷在他手指上。

    凤明如释重负,满意地笑笑,单膝跪地,又去听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凤明侧耳听了听,紧紧抱住齐圣宗。

    齐圣宗:“”

    齐圣宗呆在原地,凤明抱了会儿,望着齐圣宗眼睛,疑惑似的,微微侧头,去吻他。

    【景恒热闹也不看了:不可以!】

    齐圣宗闭上眼。

    【不可以!】

    景恒疯狂鸡叫,却无论如何也夺不回身体的控制权。

    玄一神出鬼没,打断了这个吻。

    凤明挡在齐圣宗身前。

    身后,齐圣宗平静地看着玄一。

    玄一读懂了圣宗的眼神,没有道破主子的身份。他在心中叹气,心说行,坏人我做,好人您做,您是主子你清高、您了不起。

    他将装着长生丹的锦盒扔在凤明怀中,转身走了。

    “这是石虫蜜的解药。”齐圣宗说:“你快吃。”

    凤明握着锦盒,回过头,不动神色:“怎么回事?”

    齐圣宗泰然自若地撒谎:“我也不知道,续明灯失败了吧。”

    “你最好从头讲,”凤明捏出长生丹,黑褐色的丹药在雪白指尖微微转动:“要是再撒谎呢,我就把这粒解药扔到水坑里,圣宗陛下。”

    齐圣宗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少倾,景恒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他跑了。”

    凤明面露怀疑,景恒凑过去亲了亲他:“别和解药过不去,快吃。”

    景恒从凤明指尖扣出解药,喂到凤明嘴里,凤明的唇轻轻擦过景恒温热的指尖,眼看着凤明喉结微动,才放下心:“和他置什么气,他坏的很,谁都算计。”

    凤明再次抱住景恒,去听景恒心跳。

    景恒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凤明松了一口气,他面若寒霜,兴师问罪:“我叫你你没有醒。”

    景恒:“”

    “还有白蛇传的结局,你是编的。”凤明眯起眼,毫不留情地拆穿:“最后明明是白蛇被镇在雷锋塔下,许仙出家为僧,守在塔外。”

    景恒:“”

    【景恒扛不住了:兄弟、圣上。你来抗会儿?启天弘道文昭武至大圣广孝皇帝!】

    启天弘道也不敢对上凤明的凝视,齐圣宗沉默不语,第一次觉得他的尊贵谥号有些大了。

    景恒紧张得扣手,灵机一动:“胸口好疼。”

    作为一个成功的帝王齐圣宗虚心好学,他认真记下:装胸口痛,博取同情。

    下一秒,凤明撕开景恒前襟衣裳,露出平滑的胸膛,哪里还有剑伤,连条印子都没有。

    景恒:“”

    齐圣宗划掉刚才记下的话,改写成:装病被拆穿,会更惨。

    凤明抬起手,景恒躲了一下,凤明恨恨收回手。

    圣宗又记:装作害怕可免于挨打。

    作为帝王,记下这句实在有失身份,圣宗在这句话后面加上后缀,淮安王世子景恒记。

    景恒:“”

    “走吧,先回淮安。”凤明骑上马:“从长计议。”

    *

    永元六年八月二十一,淮安。

    景恒与朝廷的圣旨几乎同时到达。

    淮安王称病,还没有接旨,他千般万盼终于等到了儿子回来,拉着景恒问:“京城里怎么了?”

    “宫变,怀王景沉离间了圣上和凤明。”景恒说:“现在怀王摄政,不服怀王的就都从京城逃出来了。”

    景文宸看了眼凤明,拽着景恒进了书房:“都谁不服怀王?”

    景恒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主要是我。”

    景文宸眼前一黑:“你你想谋反?”

    “是怀王谋反,他欺骗群臣,给圣上下毒嫁祸凤明。”景恒说:“咱们要做到就是把江山社稷从怀王手里夺回来。”

    景文宸说:“那不就是谋反吗。”

    景恒说:“我的爹,怀王他蒙蔽了圣上,这回轮到你救国,你救吧。”

    景文宸觉得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宣旨的大臣就在王府候着,接了圣旨就等同于认下怀王,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景文宸将幕僚与官员全部传来,共商此事。

    众人谈来谈去,也没个结果。

    有说接了圣旨把凤明交出去的;有说接了圣旨装傻的;有说先不接圣旨看看别的藩王怎做的;有说不接圣旨直接自立的。

    “万万不可。”景文宸拒绝道:“大齐一统中原二百年,本王若自立,其余诸侯藩王定纷纷效仿,届时大齐四分五裂,这千古罪名本王背不得。”

    景恒坐着,曲着只腿踩在椅面上:“咱们与京城隔着淮河,怀王也没辙,先把南边收拾利索了。”

    景文宸气得胡子都炸了起来:“你这不就是划地自封?”

    景恒道:“什么封不封的,这叫清君侧。”

    景文宸问景恒:“你有几分把握?赢了才是清君侧、是救国,若是输,那就是谋大逆、是造反。他日史书工笔,你就是大齐的罪人。”

    景恒朝景文宸行了一礼:“父王,爹,这事儿我必须得做。”

    景文宸头大如斗:“就为了凤明?”

    “为了大齐。”

    一位老臣道:“怀王摄政确是德难配位。他本是质子,当年老怀王谋反,朝廷没追究他,他不思感恩,反想篡国,如此小人行径,如何能担任大统?”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九千岁还在京中,他就敢给圣上下毒,如今京中他一家独大圣上安危实在难保!”

    “圣上若有万一,他岂非名正言顺?”

    “他凭什么名正言顺,咱们王爷是高祖嫡子,若今上并非先帝亲生,那论起身份,就是咱们世子爷也比肃王的儿子离天更近,况且王爷?”

    “这话就不要再说了。”景文宸往椅子上一靠,吩咐左右:“本王病得太重了,以后藩地的事儿都听世子的。”

    众人:“”

    “如今怀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想学曹孟德可没那么容易,”另一人道:“怀王手里没兵,他拿什么令诸侯。谁能打,谁手里的才是天子。”

    景恒笑了一声:“这话我爱听,你叫什么?”

    那人起身行礼:“微臣轩辕靖。”

    “好,听名字就是一员猛将。”景恒慢条斯理:“于兵法上,凤明乃不世之材,在兵马上,他能调遣二十万西北军。怀王策反了十万禁军,就妄图号令中原,可笑至极。”

    这段话给淮安诸臣吃下粒定心丸。

    二十万西北军,那可是真正的骁勇铁军。仁宗在位时,凤明能挂帅荡平西燕,一剑转战三千里,时至今日,难道凤明的剑就钝了么?

    众人心中略微安定,纷纷称是,将凤明曾经的功绩拿出来称赞了一番。

    景恒站起身:“我不认怀王,凤明才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无论今上是否为先帝亲生,凤明认他,我就认他。从今日起,你们见凤明便如见我。诸位都是景恒的长辈,我的命令你们不听,我或许不会计较,但凤明的话,谁不听,谁就是同我作对,淮安就容不下他。”

    景恒如此郑重其事,众人凛然,齐声道:“臣等谨记。”

    景恒接着说:“今日是我掌事第一天,有些事说在前面。凤明手底下的人,谁都不可怠慢;阉人、阉党之词,我不想听见。你们要记着,凤明是我千请万请才来的淮安,谁叫他不高兴,我就不高兴,知道了吗?”

    众人纷纷起身:“是,谨遵世子之命。”

    景文宸也站起身吩咐:“就这般吧。”

    景恒扶着景文宸走出议事堂:“爹,谢谢您。”

    “对事上,你不像我,对情上,倒是很像。”

    景恒笑了笑:“知道您疼我娘。您呢,就好好歇歇,争取和我娘再给我生个弟弟,儿子是不能传宗接代了,绵延子嗣的重任还在您身上啊。”

    景文宸烦的不行,叫景恒快滚。

    作者有话说:

    甜了甜了。?

    ? 75、占有欲

    景恒听话地滚了, 他此时又沉重又轻松。裂土分茅,逐鹿中原,试问那个男人没有一刻问鼎天下的心。

    亲手为爱人打江山, 这多浪漫啊。

    【齐圣宗有些落寞:他更喜欢你。】

    【景恒得意又低调.:都是一个人就不要分你我了吧?】

    【齐圣宗:但你是魂灵中讨他喜欢的部分,朕特意挑拣出来的。】

    【景恒:他喜欢什么样的?】

    【齐圣宗:直白、热烈、温柔、听话、可爱。】

    【景恒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有这么好吗?】

    虽然看不见, 但齐圣宗明显非常不屑。

    【齐圣宗:这些性格朕均无,所以你才会去未来, 那个时代的人似乎更善于表达自己。】

    【景恒:】

    【景恒:虽然你老谋深算, 满肚子心眼,但他还是喜欢上你了。】

    【齐圣宗言简意赅:多谢宽慰。】

    【景恒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有一世我转生成兰花,你对我说了好多,你觉得你配不上他, 幽兰不可佩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纵然齐圣宗再算无遗策, 他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一盆兰花会是自己的转生,那他真的是说了好多, 他尴尬极了。

    这次复活以后,前六世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景恒在回忆中努力翻了翻, 感叹了一声天啊。

    圣宗皇帝的占有欲令人瑟瑟发抖。

    因景朔缠着凤明而嫉妒

    关起来、藏起来、锁起来

    想看凤明蒙着眼的样子

    喜欢看凤明向他行礼又心疼凤明的膝盖

    因不久于人世而想掐死凤明

    怕凤明为他殉葬、也怕景朔在他死后与凤明日久生情,于是纵容景朔, 用江山社稷留下凤明的命。

    计划捏造一个凤明会喜欢的转世,替他追求凤明、陪伴凤明, 再利用文臣与怀王的反叛逼死转世,这般他既能顺利转生、又能得到凤明的爱。

    齐圣宗在只有一粒解药的情况下, 利用七星续命灯, 将所有人都作为棋子, 布了一局棋。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布下的局,在他死后能奏效六年之久,每一步都在齐圣宗的算计之上,着实恐怖。

    【景恒:你有点东西。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和您比起来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和我的另一半魂魄格格不入,你能理解我意思吧。】

    【齐圣宗:朕舍不得他死,诸多算计,都是让他活着。】

    【景恒推心置腹:怎么叫你好呢,我说兄弟,你对凤明的爱很深,但你知道吗?爱一个人是不计得失的。你算的很准,一切也都按着你的计划进行。可你想过没有你、也没我的那五年,凤明过的是什么日子?

    石虫蜜的毒让他睡不着,我第一次见他,他那般瘦,面无血色,指甲青白,时常咳嗽。他为了替你守江山,独自站在高处,受尽天下唾骂,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亲手杀了景朔,用他最喜欢的定山河,景朔死后他就把剑封了起来。

    他是多没耐心的一个人,整日坐在闻政堂批折子,听百官聒噪、被文臣算计

    你不舍得他死,就舍得他受这些么?】

    齐圣宗久久无言。

    景恒离了议事堂,往自己院落走去,对着淮安众臣他胸有成竹,夸下海口有西北兵马二十万,可那二十万镇在西北不说,大军开拨一路从北到南几千里,哪里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到了淮安呢。

    眼下能用的上的,只有淮安王府五百府兵,和中秋夜宫变中随凤明杀出宫的东厂厂卫。

    东厂卫满打满算七百余人,那日宫血战过后损失如何现下也不得知,到今日为止,安全抵达淮安的有二百三十余人,其余的许是在路上、许是逃走了、也许死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景恒宁愿他们是投了怀王。天下大势汹涌如潮,凤明得势时,满朝文武俱是阉党,一朝失势,天下太监皆成清流,这潮起潮落,又哪里是一个小小厂卫能抵挡的呢?

    难道非要满官里、二十四衙门的太监全都报节而死,凤明久开心了吗?

    能一起逆流而上的更加可贵,顺流而下也无可厚非。

    凤明不怨他们,景恒也不怨。

    只是无论多少人倒戈相向,景恒都会始终站在凤明身边,逆着人潮、共面风雨。

    淮安王府建得阔绰,景恒院落严格遵照亲王世子规制,正门五间,启门三,缭以崇垣,基高二尺五寸,正殿五间、翼楼、后殿、后寝皆五间,景恒自己住着时,好些院子转都没转过,可安置起凤明的手下来仍显捉襟见肘。

    厂卫倒也罢了,都是宦官,进了王府内宅,王府总管睁只眼闭一只眼,可锦衣卫不行,几十个锦衣卫乌乌泱泱一大群,个个出身世家,猿臂蜂腰,朗俊非凡,这放进来还得了?

    王府丫鬟们还如何做工,个个含羞带怯动了春心,相互攀比着梳妆打扮、争风吃醋,岂不是家宅不宁,鸡飞狗跳!

    景恒遣散了院里的丫鬟,只留下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做饭,又反复保证锦衣卫们不会在王府里乱窜,管事这オ作罢。

    大齐锦衣卫编制足有五千,但能在御前行走的都是北镇府司的精英干将,只有九十人,负责御前轮值。中秋夜事发突然,他们奉命行事,头脑一热跟着凤明杀出了京城,到了淮安细想想,又不免后怕。

    他们父母亲族俱在,就这般明目张胆地与怀王作对,连累了族亲可如何是好。

    心中烦闷,又被王府管家挤兑连院子都不让出,锦衣卫们哪里吃过这委屈,众人一合计,越过严笙迟,闹到凤明面前。

    兰小丰是锦衣卫中选出的代表,因为他生得漂亮,眼睛大大的,小马驹似得,看人时很真诚,督主对好看些的人会格外宽容些。

    他们的原话是:“可怜兮兮的挨打时能轻一些。”

    兰小丰:我真是谢谢你们。

    锦衣卫们围着兰小丰,捧出件簇新飞鱼服,伺候他换上,又给他梳头又给他擦脸。

    兰小丰推开那一双双大手:“滚滚滚,干嘛呢,洗涮干净了好装殓吗?兵荒马乱的从京城里逃出来,谁还带了件新衣裳?”

    新衣裳是董学海的,他给兰小丰正了正衣冠:“兰妹,你的好哥哥们永远记着。”

    兰小丰一脚踹在董学海小腿上:“臭美的董老二,给爷滚。”

    “兰爷!兰爷!”众锦衣卫七手八脚拦着他:“别打架,别打架,快去见督主罢。”

    兰小丰到主院时,两个厂卫守在门前,说这就去通传,汪钺在院子里听见动静,喊了一声:“就这么两步远的路,通传什么,进来吧。”

    自从锦衣卫们跟着凤明离开京城,汪钺对众锦衣卫亲近了许多,真心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了。

    汪钺敲敲门:“督主,锦衣卫的兰小丰来了。”

    里面回了声:“进来吧。”

    不是凤明的声音,那必定是哪位淮安王世子了。

    兰小丰走进书房,这书房里布置的简单,看起来不像是很爱读书的样子,书架上摆的书大多比他身上的衣裳还新。

    角落里挂着盏碎了一角的琉璃灯,多宝阁当中放着个展匣,像是放扇的,扇子却没在里面。

    他目光一转,见世子景恒手边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纸扇,梨木扇骨,糊着最廉价的酒金纸,难不成是这把?

    景恒见兰小丰看他扇子,双手把扇面打开,作势一扇,兰小丰看清扇面上的字:无题。

    兰小丰:“”

    这有啥特别的吗,恕他眼拙。

    凤明侧目斜睨了景恒一眼,景恒得着信号似的,勾起唇,探身给凤明扇风纳凉。

    这时兰小丰才注意到,即便实在淮安王府、在淮安世子的书房里,景恒依旧把主位让给督主,只坐在左侧首,既不碍事,又方便给督主端茶送水。

    人都说淮安王世子攀附督主是贪图权势,才鞍前马后、深情款款,可现在督主落魄了,世子一如往常不说,甚至更加周到。

    哎,可不是落魄了,丧家之犬一般被人从京城里赶出来,小皇帝也与他反目了。

    无论旁人如何说,督主如何待小皇帝的,他们常在御前的锦衣卫都看在眼里。

    久远的暂且不提,中秋那夜,小皇帝中毒吐血,怀王一味步步紧逼,督主浑然不在乎,只担心小皇帝身体,直到确认并无大碍,才舍出心思搭理怀王。

    谁奸谁忠一目了然,满朝大臣都看在眼里,可因为小皇帝当局者迷,不再信任督主,于是大臣们集体装聋作哑,实在可恶。更有甚者,为讨好怀王,甚至写了檄文讨伐督主。

    兰小丰方进门前,还听着督主和世子商量如何把小皇帝救出来!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说的就是他们督主吧。兰小丰眼泪汪汪,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督主!”

    凤明;“”

    景恒:“”?

    ? 76、重新连接

    凤明与景恒对视一眼, 心说这孩子怎么了。

    “你先起来。”凤明说:“不必行此大礼。”

    同样出身微寒,身居高位后,有人趾高气扬, 喜欢看别人拜自己;有人推己及人,礼数反而少些。凤明是后者, 这兰小丰浓眉大眼,看着喜气怪可爱的, 凤明问:“什么事。”

    兰小丰说:“回禀督主, 两事禀告督主。头一件是,山猪吃不惯细糠,弟兄们在王府住着不自在,请督主准予咱们搬出去单住”

    景恒叹了口气:“可是有谁嚼舌根,惹了咱们兄弟不痛快?”

    兰小丰犹豫片刻, 嚼舌根的不少, 可说得不是他们锦衣卫,他低下头:“没有, 是卑职自在惯了。”

    “汪钺”凤明唤了一声,又觉汪钺办事不稳妥:“你去把朝峰叫来。”

    汪钺:“”

    “都挤在王府确实不像话, ”凤明写了条子, 递给汪钺:“叫朝峰去买个院子吧。”

    景恒从凤明手中接过条子,对折两下, 塞进自己怀里:“在淮安呢,你看上那处宅子只管说, 我都能给你弄来,花这冤枉钱作甚。”

    凤明说:“好, 那你就找个宅子, 我们尽快搬过去。”

    我们?

    “你也不在府里住了?”景恒不大乐意,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勉勉强强说:“好吧。”

    兰小丰:???

    都不争取一下的吗?

    兰小丰第二件事还来不及说,景恒就风风火火要走,说是给凤明鼓弄宅子去,金豆跟在景恒身后,景恒反手一推:“陪你主子呆着。”

    金豆委委屈屈一瘪嘴:“您也是我主子啊。”

    景恒把手中的扇子亲手放回扇匣里,展示在多宝架上,左挪右挪,总不满意,他语气随意,显然注意力都在摆正扇匣上:“以后呢,咱们院里只有一位主子,就是你凤明凤大人,我呢,就不牢你操心了。”

    金豆哦了一声,上前帮景恒摆弄。

    见方的匣子不大,钿贝镂花,嵌着砗磲,搁置在多宝架上,那是怎么摆怎么好看,华光淡淡,温润夺目。

    偏景恒怎么摆都不满意,他拍开金豆的手:“别碰,少裹乱,我这儿办正事呢。”

    金豆捂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景恒,这是景恒第一次打他,虽不疼,玩笑似得,他还是非常受伤:“你打我?你不让我碰着扇子,我就从没碰过,现在扇匣也不让碰了,你又没说,我怎生知道!”

    兰小丰真是开了眼了,这王府的下人都这么豪横吗?就是在他家,也断没有哪个下人敢这般和主子说话的。

    景恒满不在乎,踮起脚把扇匣放到最上面:“就不让你碰。”

    “景恒,”凤明叫他:“宅子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办,你过来,说些正事。”

    景恒一想也是,这几日招兵买马,忙得焦头烂额,都没时间陪凤明。凤明自服用下长生丹后,有些虛弱,内力尽失,朱汝熙说这是蛊母在吸取力量对抗毒素,待除尽余毒,功力不但能恢复全盛,身体也会比旁人强健,百毒不侵。

    这一过程快则一两月,慢则半年,倒也不碍事,只是凤明没了内力,不能时刻抽剑砍人,有些郁郁。

    打江山这件事,景恒真是不擅长,他几次三番请齐圣宗出来主持大局。可圣宗陛下呢,自从上次的心事被他道破,就一味装死,不肯在接管身体。

    齐圣宗不出来,凤明就当没他这人,他们两厢都不提,倒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默契与尴尬。

    也是有些区别的,自从知道齐圣宗的魂儿在他身体里,凤明的衣服领子又紧了不说,自石虫蜜被蛊母压制,凤明不再难眠,用不着景恒搂着哄睡了,这些日子虽同床共枕,却隔得老远,摸摸手都会被打。

    他原本是有些微词的。

    然而某夜,景恒从梦中转醒,琉璃盏浅浅光晕中,凤明也醒着抱着膝坐在他身侧,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

    凤明先探了探他的呼吸,又伏在他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

    不知凤明是始终未睡,还是刚醒的。

    景恒闭着眼,没有让凤明发现他醒了,凤明听了会儿心跳,心满意足地回到床的另一侧睡下。

    在朦胧的微光中,景恒望向凤明,见凤明似乎确实睡了,才合上眼,心中思绪万千。

    半盏茶的功夫后,凤明再度起身,他看着景恒胸口微微起伏,心中知道景恒活着,没有任何危险与不测,不必再上前确认。

    于是翻身躺下,还没闭上眼,就又坐起来靠近景恒,再一次重复那有些病态举动。

    探呼吸,听心跳。

    景恒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吓到凤明,装作睡熟的样子,任由凤明折腾了一夜。

    这一夜,凤明没有睡,景恒也一直醒着。

    不知在景恒发现之前,多少个夜里,凤明辗转难眠,无数次偷偷查看,怕景恒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死掉。

    平日里凤明表现的并无异常,如非偶然发现,景恒永远也不会发觉,玄一那一剑给凤明带来的影响这样大。

    他的凤明勇冠三军、战无不胜,是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临危不惧的孤胆英雄。

    胆怯这个词离凤明很远。

    可在这个稀松平常、万籁俱寂的秋夜里,凤明又是这般小心谨慎,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爱人的呼吸与心跳。

    从那天起,景恒再也没有任何微词与介怀,彻底接受了齐圣宗的存在。

    理论上,他和齐圣宗是一个灵魂不假,但就好比蚯蚓,把蚯蚓都切两段了,那还能捏回去硬说是一只嘛。

    这事儿太怪。

    齐圣宗倒是不在乎。不过也是,圣宗把灵魂分开的目的就是引诱凤明爱上‘他’,这家伙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做事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连灵魂都能当做利用的工具。

    可灵魂又不是手帕,撕成两半以后密密缝上就相安无事,这一分为二以后,一半是景衡、是圣宗皇帝,金尊玉贵,天潢贵胄,打一生下来就当做皇帝培养,学是帝王心术,做事是三思而行,把所有人当棋子儿摆弄;另一半的他呢,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学得是人人平等,做事是随心所欲,穿越到齐朝来这六年,依旧习惯和所有人称兄道弟当朋友。

    齐圣宗觉得这很可笑吧,所以才若无其事,根本不在乎凤明爱上了景恒,他猜测,只要圣宗皇帝愿意耍心眼,凤明很快就会被算计进去,旧火重燃,重新爱上齐圣宗,甚至把本来属于‘景恒’的爱也投射到圣宗皇帝身上。

    可他不是齐圣宗啊。

    景恒斗志全无,支臂靠在椅子上,没再听兰小丰同凤明说什么,没听就对了,听完更气。

    兰小丰说完锦衣卫们交代给他的事情,又对着景恒好一顿表忠心,肝脑涂地、两肋插刀的,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凤明。

    兰小丰走后,凤明把人都遺散,摸摸景恒的狗头:“看着没什么精神,累着了?”

    景恒张开手臂,要搂搂。

    凤明叹了口气,起身侧坐到景恒怀里,揽着他肩膀:“怎么了?”

    景恒把下巴搭在凤明肩上:“烦。”

    凤明手指卷着他头发玩,给他编小辫:“我在西北时学的。这八股辫喻意八福:健康、无忧、平安、孔武、自由、长乐、聪慧、团圆。”

    景恒随他摆弄:“这话说着没劲,爷们儿不该唧唧歪歪,可我还是想问你,凤明,你还爱他吗?”

    凤明手下不停,小辫编到了第三股,拿红绳一绕系紧,嗯了一声。

    “啊?”景恒猛回头,被头发抻的又嗷了一嗓子,他揉着头皮,在愤怒和卖惨两种情绪中反复横跳,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垂下眼凝望凤明,可怜兮兮的,眼睛里满是哀伤难过,明明什么都没说,又胜过说了千言万语。

    【大善。】听见凤明承认爱自己,齐圣宗再振旗鼓,重新连接。

    景恒骂了一声。【您这时候重连上线了,有能耐您别挂机啊。】

    景恒还欲进一步谴责,正此时,凤明的吻落在景恒脸上。

    咚、咚、咚、咚。

    打鼓一般的声响敲打在景恒耳边,他四下寻找,直到凤明微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才恍然惊觉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凤明站起身,后退几步,困惑地看向景恒。

    景恒也站起来:“凤明,我”

    他微微眩晕,随着这强烈律动,奇异美丽的光斑出现在眼前,记忆的枷锁出现破碎裂痕,无数场景飞速闪过。

    之前只是齐圣宗可以任意查看他的记忆,他对齐圣宗与凤明的过往无权探看。

    可此时,齐圣宗的记忆、他的记忆、他化身为花鸟鱼虫时的记忆、全部穿插在一起,五光十色的记忆碎片斑驳在一起,光怪陆离。

    好吧,也许是他着相了,两只蚯蚓硬捏在一起,是可以捏成一只的。

    此时此刻,叫做齐圣宗那只蚯蚓似乎主动放弃了什么,灵魄化作一道神奇斑斓的记忆流,不断向景恒输送。

    齐圣宗在杀死自己,他在舍弃自我!

    景恒想错了,他以为齐圣宗一切周密布局,是以齐圣宗和凤明都活着为锚点开展。

    原来不是。

    齐圣宗的执念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凤明不爱他。

    如今得偿所愿,齐圣宗心中执念顿消,自愿消融灵魄。

    一只蚯蚓不能有两个头,所以齐圣宗甘愿做‘尾巴’。

    【齐圣宗!圣宗皇帝!景衡!】

    景恒不知该如何阻止这场消亡。上天作证,这绝不是他想得到的结局,他并不排斥圣宗皇帝的灵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齐圣宗是一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就齐圣宗的谋算与心机,谁不得夸一声牛逼呢?

    景恒绝不希望齐圣宗就这般消失,他甚至没有和凤明好好说上一句话。

    这个男人是真的绝!

    【六年啊,齐圣宗,你就没有什么要和凤明说的吗?】

    【你都没有亲口说过你爱他。】

    【就这般烟消云散,你不遗憾吗?】

    无济于事,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景恒踉跄一步,紧紧握住凤明的手:“凤明,他要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我能感觉到,他要消失了。”

    凤明脸上顷刻间失去所有表情。

    “你还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吗?”景恒努力排斥这些汹涌而来的记忆:“再不说,他就真的听不见了!”

    凤明抽回手,转过身去:“没有。”

    眼泪从景恒脸上流下,景恒也不知这是谁的泪,他抹去泪:“活着的永远比不过死了的,齐圣宗,你非要和我争个高低吗?”

    携卷记忆的洪流巨浪倏忽休止。

    【齐圣宗不解:这般不好吗?你不喜朕的存在。】

    【景恒咬牙切齿:那我也从没想过要你消失,尤其是创业初期!江山还没开始打呢,你自己惹得乱子自己收拾!】

    作者有话说:

    猜齐圣宗是不是又在耍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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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7、局势

    【齐圣宗:景沉质子出身, 惯于曲意逢迎,两不得罪,这般的人如何掌权?】

    从前东厂独大, 文官们夹缝求生,只能联手抗衡, 现在形势大不相同,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凤明的位置与权力悬在那, 谁不想咬上一口,做那个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臣?文臣相轻,士人文官集团内部交争,此为一斗。

    自乾朝没落,门世族日渐衰败, 爷爷在位时五王夺嫡, 多少世家站错队伍,至今元气大伤。邱赡出身寒门庶族, 陡然身居高位,作为表率, 他势必要同门世家竞相争锋, 为庶族士子谋条新路,寒门与世族之间的冲突, 此为二斗。

    高祖本就重武轻文,凤明以战功威赫天下后, 民间官家更是掀起尚武风潮。武官豪迈冲动,压在文官头顶太久了, 不擅党争的武官失去当权者的偏袒与回护, 必遭文臣反噬, 文臣武将之间地位倒转,此为三斗。

    没有上位者压着,文臣们斗起来手段高明,杀人不见血。然而政斗祸国,不出三年,朝堂必生祸患。届时景俞白已经长大,对君权的渴望会致使他想法设法平衡,君权与臣权碰撞,此为四斗。

    景沉乍然得权本是做好扫荡朝廷,一举夺位的好时机,可惜性格使然,他纵有称帝之心,也必会徐徐图之,妄想效仿曹丕,最好来个三让三辞才能显出贤德来,等筹谋到这一步,早失了先机,将在朝廷上处处碰壁,景沉对上朝廷,此为五斗。

    齐圣宗的想法无需说出,景恒自然而然地知晓了圣宗的想法,认真思索起来。

    凤明见景恒忽然发起呆来,露出狐疑神情:???

    景恒跟凤明解释:“他在剖析朝堂局势。”

    【齐圣宗:过誉了,显而易见之事,天下皆知,算不得剖析。】

    景恒:我怀疑这个人在装逼,但是我没有证据。

    【齐圣宗:你只需固守淮安封地,在合适时机夺取金陵,金陵是旧都太/祖的发迹之地,龙气缭绕、珩据紫薇,还有许多被排挤出中央的重臣,俱能得用。】

    景恒如实转述:“他让咱们固守淮安,寻机夺取金陵。”

    凤明和景恒相互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七个字:怎样寻机、怎样夺。

    若叫景恒拿下金陵,他也不是没辙,但就和玩游戏一样,推基地的方式有很多,但有大神打野带飞,谁还想动脑子起节奏,万一送了呢?

    凤明也一样,给他三千人马,他就敢从南打到北,然如今东拼西凑,三千差着两千不说,这一千人带出去,淮安防守空虚,别人趁机偷了老巢如何是好凤明当年就是这么一人挑了西燕王廷的。

    “术业有专攻。”景恒清清嗓子:“你出谋划策,凤明挂帅打仗,我给你们出银子。分工合理,缺一不可啊。”

    凤明颇为赞同。

    【齐圣宗怅然道:往日种种,皆因朕过于执着,算计太过,无颜面对故人。】

    景恒转述完,评价道:“哎呦,那么大一个皇帝,要死要活的,我真是服了。”

    凤明眯了眯眼睛:“大齐的江山不是我的,圣宗陛下若不想管,y一辈子守在淮安也很好。就算淮安没了,一人一马,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

    景恒心说也对,他最初的目标可不就是混吃等死,这一阵子兵荒马乱,他都忘了初心。

    和凤明浪迹天涯也很好啊。

    可若齐圣宗就这么消失,定是凤明此生的遗憾。

    景恒一抬眼,凤明就知道景恒要说什么。

    凤明恨景恒心软,又爱他心软。

    在旁人眼中,圣宗皇帝温和宽宥、察纳雅言,只有凤明觉得齐圣宗表面和颜悦色,其实锋芒暗藏,控制欲极强,善于引导别人按照他的想法思考行动,一不留神就会落入圈套,说话总是带着目的,有很多坏心眼。

    凤明抬手掐住景恒下巴,左右晃晃看能不能倒出水来:“呆子,他又算计你,这都看不出来?”

    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景恒:!!!

    狗东西!浪费他的感情!

    这可不是齐圣宗在逼他接受,又逼凤明原谅。

    妈的气死了!这不就是以退为进吗!多老套招数,还真把他给拿捏了。

    真是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烹饪方式。

    齐圣宗这个开天辟地腹黑大绿茶!

    【景恒在心里宣誓:我在也不相信你了。】

    【齐圣宗表现出适当的歉意:抱歉,习惯了。朕很怕你不能接受和朕是同一个人。当年分魂时,朕将讨喜性格都分给你,只剩下这满腹算计,着实惹人生厌。】

    景恒动摇一瞬,这段因果论起来真有些天意弄人的意思。

    齐圣宗死时,最大的执念就是凤明不爱他,他认为他不讨凤明喜欢,于是才从灵魂中剥离出一部分‘讨喜的’灵魄转世,期待这些灵魄能足够完美,成功得到凤明的爱。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所谓转世的时间点并非都在他死后,以景恒的记忆来看,他的第一世是凤明逃荒路上遇见的斑鱼。

    在同一时空,景衡不可能既同时拥有完整的灵魂,又拥有转世的半个灵魂。于是最早在凤明十岁、景衡二十一岁,在二人甚至还没相遇的那一年,景衡就失去了那一半的灵魂。

    于是在景衡遇到凤明时,他身体里已经没有他所谓的那些‘讨喜’的灵魄残魂了。

    所以凤明遇见的景衡,沉稳、冷静、内敛、腹黑,这般的景衡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不擅表达爱意。他的爱很自我,过于计较得失。

    也怕给凤明带来伤害,就像十皇叔的爱那般,惨烈收场。

    他甚至不会告诉凤明他的爱,因为他早就将‘表达爱’的能力分裂出去了。

    只是妙算如神的齐圣宗,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将因果算反了:本以为‘不说爱’是因,分灵转世是果。

    却原来,分灵转世才是‘不说爱’的原因。

    齐圣宗至死灵魂都不完整。

    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这因果轮回太过玄妙,实非人力所能揣测窥探。

    可倘若齐圣宗死后不分灵,那就不会有那条充饥的鱼、不会有那只卧雪的猫、不会有那头挡箭的狼。

    凤明还会活着吗?

    景恒情绪变化明显。

    凤明察觉到,警惕地问:“他又说什么了?”

    景恒哀怨地看了凤明一眼:“没什么。”

    凤明:???

    他有些生气这位皇帝陛下又在操控人心,把景恒绕的团团转。

    凤明寒起脸,长眉微微拧起,有些凶地呵斥一声:“陛下!”

    英明神武的齐圣宗消停下来,不说话了。

    景恒与凤明又商议起封地的大小事务,各项杂事处理起来当真是千头万绪,比毛线团还难理。

    兵马、粮草、辎重、属臣、民心哪一样都要考量。

    起事还是得寻个好由头,无论哪个时代都兴这个,不扯面大旗那就是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景恒手到擒来,将原先‘清君侧、除阉党’略加改动为‘清君侧、除奸王’。所谓众志成城、又谓之日众人拾柴火焰高。名头好听,也便吸引更多人加入。

    历史洪流涛涛而过,每个人都是历史的创造者,改写历史非一人可为,拉拢敌人的敌人,团结分散的力量,将各方势力凝聚一处,方能扭转乾坤。

    所有成败,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力量对比。

    输与赢,从落子的那一刻就早已注定。你有十个子儿,我有一百个字儿,你那什么跟我玩,我就是把字儿都倒桌子上,你围得过来吗。

    力量过于悬殊,还谈什么棋艺高低、筹谋变化。

    当然也不是说一切筹谋都没用,若遇神机妙算,决胜千里如诸葛孔明,那是把战争和人心都玩明白了,这般的奇オ一千年也就出一个,可谓挂逼,不再力量对比的测算范围之内。

    再有位面之子刘秀之流,那属于强卡出来的 BUG ,仗还没打,先给来场陨石雨助兴,谁对上都没辙。

    “哎?你说刘秀对上诸葛亮,谁能赢?”景恒兴致勃勃,先转述了齐圣宗的答案:“他说是诸葛亮,因为诸葛亮能观星,能避开陨石雨。”

    神神采奕奕的景恒倒映在凤明眼瞳中,凤明弯起漂亮的眸,答非所问:“这般就很好。”

    景恒:“?”

    景恒接着说:“而且也不是说人多就也一定能赢,人多了心也杂,互相算计起来,囿于内耗也不行。”

    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这打仗也好,治国也罢,所以力量与人心缺一不可。积极因素多了,消极因素就少了,队友多了,对手就少了,正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齐圣宗叹了一声。

    景恒:“?”

    【齐圣宗说:真难相信,朕会有这么多话。】

    【景恒:我还难相信,我会有这么多心眼呢。】

    景恒委委屈屈问凤明:“我话很多吗?”

    “我喜欢听。”凤明翻弄着书案上的公文:“别吵架。”

    “我没有吵架,他骂我。”景恒仗着齐圣宗没法子出来解释,胡编乱造:“还欺负我。”

    凤明不信齐圣宗会骂人,也懒得调和,都在一具身体里,又打不起来,吵架他也听不见,关他什么事。

    景恒凑过去拥着凤明:“亲个嘴儿。”

    “不亲。”

    景恒非要亲,鼻子狗似得在凤明颈间蹭来蹭去,凤明现在不喝药了,可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药香,混着龙息香的沉香味儿。

    “我第一见你,就说你身上的药味儿熟悉,”景恒揽着凤明:“原来这药我也曾喝了三年。”

    景恒是没喝过这药的,这当是齐圣宗的记忆,两半灵魂的记忆不知不觉中逐渐融合。

    景恒又说:“你之前不熏龙息香的,是因为这香会让你想起齐圣宗吗?”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抱歉,一不注意就耍心眼是朕的问题。

    黑心打野齐圣宗、站撸AD凤小明,笨蛋辅助景大郎。

    *朋友们的评论营养液和投雷都看到惹,非常感动,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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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8、万万不可

    龙息香安神静气, 齐圣宗和凤明双双中毒后,两个人都神思烦躁,不得安眠, 宫寝殿到处都燃着龙息香。

    龙息香由黑檀、苦麝、龙涎、白木等香料配成,烟气极沉, 不像别的香烟气上行,而落在地上蜿蜒蛇行。凡是燃香之处, 脚下缱绻着烟雾, 如同在瑶池仙境,人人都驾着青云。

    蔚为壮观。

    自齐圣宗死后,凤明就再不让燃龙息香了,这些日子凤明也睡不好,才又燃起龙息。

    齐圣宗回来了, 凤明再不会因闻到这熟悉香味而伤心了。

    景恒心中无限柔软, 他贴着凤明耳廓,轻声说:“只要你开心, 我也愿意做蚯蚓尾巴。”

    凤明:“?”

    什么尾巴?

    *

    诚如齐圣宗分析那般,怀王景沉惯于曲意逢迎, 两不得罪, 见淮安王这边不动声色,称病不出, 宣旨的官员停留小半月后便走了,景沉畏首畏尾, 不敢撕破脸,大动干戈。

    燕宁王、辽魏候二位更是直言不讳:此乃矫诏。

    他二人仗着封地偏远, 干脆拉起了‘勤王’大旗。

    这二位的王侯封地毗邻西北边陲, 凤明执掌虎符可号令的二十万西北军尽数驻扎于此。他们与凤明交好不说, 且二人心中如同明镜:这二十万人马离着淮安虽远,可就在他们封地里。

    淮安驰援不到,拿下燕、辽二地岂非易如反掌?

    谁管景沉这权力来路正否,就像凤明的二十万人到不了淮安一样,景沉的十万禁军就能到得了燕、辽吗?

    这种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先动兵。

    天下苦战久矣,太平了没几年,何人敢做那个重燃九州战火的人。

    二十万兵马压在头上,燕宁王、辽魏候不得不做出选择:是接旨,承受西北军的哗变;还是抗旨,等怀王景沉发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刀架颈侧,是立时落,还是来日落。谁都知道该如何选。

    燕宁王、辽魏候先后传讯淮安,都表明愿支持淮安王起事清君侧,淮安王事齐高祖名正言顺的嫡子,论身份、论地位都足够正当。

    怀王景沉的血缘不仅远,而且浊。

    景沉之父先怀王谋反、景沉嫡亲祖母出身歌姬。景沉凭何执掌大权。

    他配么?

    淮安王心中又安定又慌张,神思难安,吃不下睡不香,扯来儿子谈心,几句话来回念叨:

    “燕宁王胆子更大,不仅斩了信使,还写了奏折痛斥怀王,说他阴奉阳违,畏缩鼠辈。眼下京城忙着和他打擂台,倒是没空理会咱们招兵之事可还顺利?宁王来信说,燕云马场有上好的驹子,要送咱们五千匹

    “哎,如今眼睛全在咱们身上盯着,咱们要是收了宁王的马,不就是表明和宁王一起同朝廷作对吗?”

    “可是不要,宁王一番好意,又看中我这高祖嫡子的身份当真是进退两难。”

    “父王宽心。”他儿子唇间挂着抹温和笑意:“宁王支持的是凤明手中的虎符。五千匹马您尽管应着,不过说的好听,现下已经十月,胡天八月飞雪,山高路远,那些马送不来。”

    淮安王看向他儿子,只见向来不着调的逆子端坐案前,仪态清雅庄正,身如渊渟岳峙 沂水春风。心说难怪谁家孩子不听话,就给说个媳妇,这景恒有了媳妇后瞅着是顺眼了许多,通身皇家清贵气。

    想是凤明神清骨秀,鹄峙鸾停,景恒近朱者赤,多少学会些端正仪态。

    淮安王哪里知道,眼前人并非他那逆子,而是齐圣宗。

    前些日子,景恒三推四请,总算把圣宗陛下请了出来,争取到了替补席养脑子。

    没法子,如果要组一个‘打江山、清君侧’的战队,那还是得请齐圣宗来做队长。

    景恒不想努力了,只想摆烂躺赢。

    齐圣宗拒绝承认他分裂出的灵魂中,包含这种成为‘摆烂’的性格。

    【齐圣宗定论道:应当源自淮安王,十三皇叔向来随和。】

    【景恒冷笑:随便你,我歇了,别惹我老婆生气,不然头给你拧掉。】

    【齐圣宗淡然道:他从不跟我生气。】

    【景恒: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不和你生气是把你当皇帝啊,哪有臣子敢和皇帝生气的,他把我当老公才和我生气,他还甩我巴掌,打是亲骂是爱,他会打你吗?】

    挨打有何好得意的。齐圣宗一边告诫自己不要相信景恒胡言乱语,一边又忍不住深思:凤明敬他、重他,但确实对他不似对景恒那样随意放肆。

    后知后觉,齐圣宗终于咂摸出一丝酸。

    景恒惯会装乖卖蠢。明明是头狼,整日盯着凤明那纤细脖颈,就恨不能一口咬穿才解渴,偏会夹着尾巴装奶狗,温顺无害哄得凤明晕头转向。

    齐圣宗对此不屑一顾。好像曾经把满心满腹控制欲藏得极深,做出温和宽宥模样的人不是他一样。

    辞别淮安王,齐圣宗循例问询封地内庶务,一封来自楚地的信呈上来.

    齐圣宗打开信,被满纸凌乱如蛛爬的字体丑到,闭了闭眼。

    “沈澶,你来读。”

    【是我兄弟的信!】

    景恒眼尖,瞥到信封上的落款,是刘樯的信。

    沈澶双手接过信,缓声读道:

    【景兄弟,听说你那罗刹相公被夺了权,你那里可还安好?

    愚兄此处一切顺利,就是乐侯那王八羔子狡兔三窟,逮了许久还没逮到。但他荆州的老巢,愚兄不才,现已掀翻,那老乌龟邪得很,养了许多童男童女炼丹,忒不是东西。

    你和那罗刹还成婚吗?婚后无子难免寂寞,正巧愚兄被这些小孩吵得头大,送你几个养着玩,随信附到。

    咱兄弟心照不宣,这话本多余说,但军师说‘开诚布公,少生一豆’,咱也不知道是哪一豆,就直说了罢,打京城时叫上兄弟,哥哥给你当前锋。

    勿念。

    另,自君别后,再也猎不到美味野猪,盼早日相见。

    再另,病秧子身体好些了没,另附老山参一株,聊表心意。

    再勿念】

    沈澶念罢,合上信,交还给齐圣宗。

    齐圣宗翻开信,找到‘一豆’这个词,取来朱笔圈了,落笔游云惊龙,写下‘疑窦’二字。

    【景恒:你批奏折呢?】

    齐圣宗不理他,问沈澶:“随信还送了东西?”

    沈澶敛眉:“十二个少年,六个少女,一株千年山参。”

    齐圣宗:

    “十八个孩童?”

    沈澶抬眼,面露诧异:“世子,这里面最小的也十三岁了算不得孩童罢。”

    齐圣宗:???

    这叫童男童女?

    如果这刘樯是他的臣子,非治他欺君之罪。

    沈澶道:“世子,这些人养在王府只怕不妥。卑职瞧着,有几个不大一样,您还是瞧瞧去罢。”

    齐圣宗亲眼见了,才知道何谓不大一样。他暗自揣测这些所谓的‘童男童女’,只怕是楚乐侯养的娈童。

    盖因这十几人,无论男女,都极好看。

    其中几个烟视媚行,打眼一看就知出身风月;如此便罢,这些人里除了中原人,还有不少眉眼深邃的外族少年;更有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

    任是齐圣宗也无语半晌:“怎还有西洋人。”

    刘樯这边派了个好几个亲随护送,其中一个管事的上前答道:“乐侯沉迷丹药,用这些孩子取血炼丹,所以各族男女都有,他凑得很全。”

    正巧这时,汪钺走进院子,被满园莺莺燕燕晃得眼晕,汪钺嗬了一声:“嗬,选秀呢?”

    齐圣宗:“”

    有个梳着小辫的外族少年,吸引到汪钺的注意,汪钺走过去问:“哪个族的?”

    少年右手握拳,抵在右肩上:“犬戎,乌洛兰津。”

    “姓乌洛兰的,犬戎王室?”

    乌洛兰津答:“犬戎十六年前便灭族了,哪里还有王室?”

    犬戎一族历史悠久,最早记载于西汉,最强盛时自称‘白狼国’,信奉狼王,以白狼为图腾。十六年前为西燕所灭。

    汪钺笑了笑:“说来也巧,我们将军当年火烧西燕王廷前,曾放走许多被西燕囚禁的外族奴隶,那里说不准就有你们犬戎人。”

    乌洛兰津褐色的眼瞳发亮,雀跃起来:“你说的可是凤明将军?”

    齐圣宗与景恒同时警惕起来。

    汪钺自豪答:“正是。”

    乌洛兰津郑重再行一礼:“凤将军大恩,乌洛兰津当舍身相报。”

    【不必了。】

    “不必了。”

    齐圣宗和景恒几乎同时出言反对。

    乌洛兰津瞧起来十六岁上下,眉眼英俊,鼻梁高挺,带着几分中原人没有的野性狂放,提起凤明时眼神明亮,一副忠犬舔狗模样,这样的人怎能送到凤明面前去。

    不行。

    绝对不行。

    万万不可!

    【景恒急了:妈的,这小子年轻貌美,狼奶双修,断不能让他去勾搭凤明。】

    齐圣宗到底是做皇帝的,话说的漂亮,饼画的也大:“这份心思难能可贵。只不过你是犬戎王子,身负复族重任,凤明身边不缺人伺候,可犬戎一族未来俱在你肩。”

    乌洛兰津眼睛中的神采摇摇欲坠。

    齐圣宗看他可怜,便说:“无论何种原因,既然你等都无家可归,不若就留在淮安好好读书。江南学风盛行,名师辈出,朕真能读出个名堂来,也不枉你等千里迢迢到中原一趟。我会单独辟出一处学府,供你等读书生活,若有不愿的,去沈澶处领十两银子,可自行离去。”

    景恒看着一院子各族少男少女,暗自给学府起了个名字:淮安国际中学。

    还有西洋留学生。

    凤明之前说景衡总喜欢捡小孩养,景恒将信将疑。

    这回一看他一口气养十八个不费劲,学校都给建起来了。

    心说不愧是当皇帝的,什么叫爱民如子!

    真是善于当人爸爸啊。

    论强还是齐圣宗强,景恒自叹不如,他就养景俞白一个都养不明白。

    哎,也不知景俞白如今如何了。?

    ? 79、随便吧

    景俞白过得好, 也不好。

    凤明在时,景俞白是不耐烦当皇帝的,朝政上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懂也说不懂,盼着凤明都能帮他处理了, 最好能再少读些书,多给他些时间出去玩耍。

    怀王景沉接管皇宫后, 景俞白便不用再问政上朝, 也不用读书了,过上了从早玩到晚的生活。

    可没了读书听政的苦,倒也显不出玩耍的乐来。

    宫里没有与他适龄的皇亲国戚陪他玩,侍卫太监都奉他为主,曲意逢迎, 玩什么都让着他, 只让他赢。

    这有什么意思。

    况且怀王将他身边熟悉的宫女太监全部调换,现下小皇帝身边都是怀王的人。

    从前他们老是说‘凤明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今景俞白真做了那个被‘挟’的天子,才知道从前凤明对他多好。

    不, 凤明对他好, 他一直都知道。

    可凤明为何不告诉他,他父亲是肃王呢?因为凤明杀了肃王吗?可如果凤明好好和他说, 他一定不会因此怨恨凤明的,那劳什子肃王长什么模样, 景俞白都快忘光了。

    他难道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凤明为何不相信他,瞒着他, 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 什么都不叫他知道, 也不听他解释!

    就这样把他扔在深宫里,独自离开,抛弃了他。

    中秋夜宴上,景俞白中毒,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过凤明。

    但真的就是一瞬间,他发誓,就一瞬间!

    当凤明附身听他心跳时,那点怀疑就像见了光的恶鬼,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了。可是怀王还有那些大臣都跳出来指责凤明,逼凤明交出权柄离宫。

    景俞白想,也许就这样离开放凤明皇宫也很好。

    景俞白读史,历史上所有掌权的宦官都不得善终,无一例外。

    凌迟、腰斩、枭首

    他是个没用的皇帝,他的皇位并不稳当,保护不了凤明。让凤明和景恒一起离开,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好吧,他必须承认,在听闻自己是肃王之子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凤明。

    凤明是他‘名义!’上的杀父仇人。大齐以仁孝治天下,他如果还同凤明那样亲近,文武大臣、天下黎明会指摘他认敌为友、谴责他不孝不悌。

    景俞白害怕了。

    所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景俞白没能从龙椅上站起来,坚定地站在凤明身边。于是,他就像他祖父仁宗皇帝一般,默许百官再一次放逐了凤明。

    他失去了最信任的人,失去了凤明。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厌恶自己的无能。

    这种悔意刻骨铭心,在无数次午夜梦回像一条毒蟒,紧紧缠绕着景俞白,令他窒息。

    凤明还会回来吗?

    他该如何像凤明忏悔呢?

    凤明会原谅他吗?

    漆黑的寝宫中,十一岁的景俞白躲在锦被里,为自己的懦弱而懊悔。

    *

    厘清杂事,齐圣宗身姿如松,一派龙章凤姿,不疾不徐往院落走去。

    【景恒:回咱们院子干嘛,找凤明去啊】

    齐圣宗良好的姿仪僵硬一瞬。

    【齐圣宗:王府诸事繁多,还是在此处处理方便一些。】

    【景恒:你好怂。】

    【齐圣宗:】

    【景恒:你俩可急死我了。你去找凤明,跟他道歉,你要是不会说呢,我教你。】

    齐圣宗微微犹疑。

    在讨凤明欢心这点上,他从没怀疑过景恒。毕竟这部分魂都是他精心挑选,择出俱是凤明会喜欢的那些凑出来的性格。

    他堂堂一国之君,假借他人之口,实在有失身份。然景恒与他原属一魂,若非他在帝陵前心软,这一魂早已归属本源,与他融为一体了。

    齐圣宗脚下微顿,转身向凤明府宅走去。

    景恒不算他人,故非假借他人之口。

    【齐圣宗:有劳。】

    【景恒:天下道理都让你占了。】

    【齐圣宗:过誉。】

    凤明的宅院与淮安王府一墙之隔,是景恒专门着人为凤明收拾出来的,绿瓦高墙,高大朱门上牌匾书写着‘凤府’二字,气派极了。

    兰小丰正从大门里走出来,瞧见‘景恒’,上前招呼:“世子爷。”

    齐圣宗略点点头。

    【景恒:说兰兄弟好。】

    齐圣宗:“兰兄弟好。”

    兰小丰愣了一下,抬臂环住‘景恒’肩膀,问他:“咱们世子爷怎么满脸不高兴?谁惹着世子爷了,兄弟给您出气去。”

    齐圣宗侧首看了眼肩上的手臂。

    【景恒无语:随和一点。】

    齐圣宗觉得太难了,也不知景恒哪儿来那么多兄弟。他是长子嫡孙,出生起身份尊贵,弟弟妹妹都十分敬重,鲜少与他闲话家常。更不曾像景恒这般呼朋唤友,勾肩搭背。

    景恒与他恰恰相反,岁数小,开朗热情好相处。锦衣卫也好、宦官也好,景恒都能打成一片,无论是谁,都把景恒当做自家幺弟宠着。

    与臣属过于亲近,易失界限,并不利于管理。

    不过也罢,左右这一世齐圣宗也不想做皇帝,这界限分寸,就留给景俞白心烦罢齐圣宗还是属意景俞白继续做皇帝的,不过若景俞白不分黑白是非,齐圣宗也不介意从旁系里再挑一个小孩。

    齐圣宗学着景恒的模样,反手拦住兰小丰肩膀,凑过去问:“哥们哪儿去啊?”

    兰小丰答:“城西军营里新到了五百匹马,督主命我瞧瞧去。”

    交谈至此,齐圣宗除了‘去罢’二字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景恒一个字一个字儿教他:摸鱼千斤在王府待得正没意思,你得空牵去军营玩儿。】

    齐圣宗:“摸鱼千斤在王府待得正没意思,你得空牵去军营玩儿。”

    听闻此言,兰小丰高兴极了,男人没有不爱宝马神驹的,摸鱼千斤在皇宫夜弛的英勇事迹早传开了,能在狭窄宫道上一跃而起,从人群头顶飞过的神马,谁不想见见。

    男人嘛,一高兴了嘴就不严。

    只听兰小丰说:“你最近怎都不来了,听说你在楚地那兄弟给你送了十几个娈童?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齐圣宗:?

    事情已经传成这样了吗?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齐圣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齐圣宗:这怎么说?这得你去和凤明解释。】

    【景恒:行啊,随便吧。】

    齐圣宗:“行啊,随便吧。”

    兰小丰:???

    景恒:!!!

    景恒心中的弹幕一时飞起,多到齐圣宗看都看不清。

    【景恒:没让说这句啊,陛下。】

    齐圣宗:

    英明神武的齐圣宗陛下第一次感受到尴尬,他匆匆与兰小丰告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兰小丰摸摸鼻子,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说不上来,还是看马去罢。

    齐圣宗进书房时,凤明正拿着绒布擦拭定山河,这把随着凤明南征北战的宝剑蒙尘六载,终于得见天日。

    银亮剑身泛着寒光,是一剑能把人捅穿的好剑。

    刹那间也不知为何,寒毛倒竖。

    齐圣宗:

    景恒:

    【景恒:别慌,他现在没内力。】

    【齐圣宗:凤明从未对朕动武,这恐惧之感想必源于你心。】

    【景恒:他确实总打我。】

    【齐圣宗:要不你来?】

    【景恒:那你慌什么,他又不打你。】

    宝剑发出一声清吟,齐圣宗陡然回过神来,看向凤明。

    凤明也正看他,长眉微微簇起:“傻站门口做什么?进来。”这呼呵的语气显然不是对着齐圣宗的,凤明把他认成了景恒。

    他与景恒气质迥然不同,凤明总能辨认出掌控身体的是谁,此时竟认错了,齐圣宗心说,难道景恒怂狗的气息已然掩盖不住,即便他控制身体也能瞒过凤明去?

    【景恒:也许是您也沾染了几分怂狗气质也未可说呢。】

    凤明背过身将定山河收回剑鞘,端正摆回剑架上。

    只听身后的人声音低沉:“是朕。”

    凤明一怔,转过头将信将疑的看向‘景恒’,他上下打量一番,再次蹙起好看的眉。

    【景恒灵魂微颤,疯狂提示:快点证明,马上要挨打了。】

    凤明仰起头,不自觉地捻了下手指。

    【景恒:快快快!】

    齐圣宗:“凤明。”

    【景恒:说点什么!你长个嘴不是用来和我吵架的!】

    【齐圣宗:许久未见,略有些紧张。】

    景恒感受着体内剧烈的心跳,这叫略有些?都他么紧张的要窒息了。

    【景恒:呼吸啊大哥。】

    齐圣宗长出一口气。

    凤明:?

    凤明转过身,与齐圣宗面对面站着,反手抽出才入鞘的定山河:“到底是谁?”

    他真有些分不清了,不免有些生气,下意识握住长剑,仿佛这把剑能带给他无尽的勇气一般。

    “是我是朕?他名字念着也一样的。真不知该如何说”

    齐圣宗说完自己都笑了,觉得真是好傻。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场景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毫不相干。

    他又说:“朕,我凤明,我很想你。”

    时逢初冬,暖阳洒进屋内,为他渡了圈金色光晕,影子也拉的极长。

    他站在光里,目光温柔更胜三春水,和煦温暖地笼罩着凤明,这一眼穿透六年时光,消弭了无数岁月,横亘过全部的生离与死别。

    他们终于再度重逢。

    重新伫立在彼此的视野之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

    ? 80、情敌

    凤明攥紧了定山河, 面上的神情逐渐褪去。

    只要开了口,后面的话顺理成章脱口而出,齐圣宗注视着爱人:“凤明, 我很抱歉,这句话也许迟了, 但我还想说,我很爱你、心悦你。我想接近你、拥抱你, 可又怕伤害你、护不住你。”

    “你领兵去西燕时, 我夜夜难寐,怕你冷了饿了、怕西北风沙太大、怕粮道战线太长。可我甚至不敢给你去信,只能将你上禀的奏折看了又看,从字里行间读取你的近况。”

    “我有时会恨自己出身皇家,恨自己囿于身份不敢与你相爱;可我又很庆幸, 还好我出身足够高贵, 否则我怎么能把你从嘉荣殿接出来,怎么能给你这万人之上的尊位, 怎么能有机会与你再次相见。”

    凤明微微眨了下眼。

    齐圣宗接着说:“是我的错,我谋算太过, 想要的又太多。舍不下江山, 舍不下你,也舍不下自己的命。”

    “景朔谋反是我纵容的, 我需要一件事把你留在人间,你那般忠诚热烈, 这江山你不会不管,你答应过母后是我利用了你, 利用了景朔。”

    凤明微微抿了抿唇。

    【景恒:兄弟, 你说的很好, 非常感动。此时你应该抱抱凤明。】

    齐圣宗上前两步,将凤明拥在怀里:“是我太笨了,我不知道该如何爱你,我以为我在爱你,却一直在伤害你。”

    “那日景恒问我,有没有想过你会多难过,我才知到自己错了。”齐圣宗说:“我大错特错,你能原谅我吗你还爱我吗?还是更爱转世的那一个。”

    【景恒:敲里吗,我都快哭了,你他么竟然趁机问这问题。齐圣宗,你不讲武德。】

    【齐圣宗:你哭吧。】

    凤明与齐圣宗相识十数载,对这位皇帝陛下的行事作风,他了若指掌。在齐圣宗问出‘更爱哪个’这个问题之前,他也很感动,提及景衡的母后,凤明也几乎落下泪来。

    但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凤明就不得不怀疑,是否前面全是铺垫。毋庸置疑,齐圣宗是爱他的,爱到足以放弃复活的计划,爱到足以放弃江山社稷。

    只是这位皇帝陛下心眼太多,凤明吃亏吃怕了。

    这其实是冤枉了咱们圣宗陛下。

    齐圣宗此番言论俱是出自真心实意,只可惜虎头蛇尾,画蛇添足。他筹谋惯了,做事总容易带着功利性,情绪到这儿了,不多问一句挖个坑,总觉得差点什么似的。

    坑人坑得多了,难免自食恶果。

    故而凤明并未回答,只是将头埋在齐圣宗颈窝里,反问:“您不是总和景恒说,都是一个人吗?”

    齐圣宗:“”

    凤明紧紧攀住齐圣宗的肩膀:“陛下,我很想您。”

    齐圣宗:算了,先抱吧。

    他轻轻抚过凤明的长发,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景恒怎就总有那么多话能同凤明说呢?

    或许他真的很不擅长相爱。

    该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空气有些安静,齐圣宗轻咳一声,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咳”

    咳嗽一声后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头,就顺势又咳了两声:“咳咳咳。”

    凤明:“”

    【景恒:】

    这种离异夫妻再婚的尴尬感是怎么回事,景恒都要抠出一套淮安王府了。

    【景恒:大哥,你又哑了。】

    【齐圣宗:你说,我学。】

    【景恒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咳。】

    凤明仰起头,漂亮的瞳孔中倒映的是景恒,可他却仿佛能通过皮囊,直视内里那局促不安又故作镇定的圣宗陛下。

    圣宗陛下的心跳好快。

    他亲了亲圣宗陛下的下巴。

    圣宗陛下的心跳的更快了。

    好事,虽然景恒和齐圣宗越来越像,但通过心跳的节奏还是能判断出来掌控身体的是谁。

    凤明心满意足地窝回圣宗怀里。

    圣宗陛下僵硬的宛若雕塑,动也不敢动,仿佛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云彩、一抹霜影,一触即散。

    敲门声忽响,齐圣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把自己解救出来。

    朝峰在门外道:“督主,有个叫做陆子清的南林学子求见。”

    陆子清?

    这名字好熟悉,凤明正思索间,齐圣宗说:“景恒说是在金陵遇见的。”

    哦。凤明想起来了,制造局小太监的相好。

    “何事?”凤明问。

    朝峰答:“他带了一封信。”

    “拿进来。”

    朝峰推开门,只见督主坐在案前,淮安王世子立在一边,明明是最寻常的场面,他却警觉地嗅出尴尬来,难道他们吵架了?

    真晦气,早知道让汪钺来送信了。

    凤明接过信,破开封泥,漫不经心地抽出信纸,打开信才扫了一眼,他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那椅子烫人似的。

    凤明刷的一下把信对折,不敢多看一眼,递给齐圣宗:“你来看。”

    齐圣宗:?

    他接过信纸。

    “”是太傅邹伯渠的信。

    这大概是如今天底下唯一能治得住凤明的人了,当然,也治得住齐圣宗。不过好在,他齐圣宗现下在邹伯渠那早已是死人,这位太傅大人再也不会写奏折骂他了。

    万分庆幸。

    景衡做皇帝时,收到邹伯渠奏折时的状态,比刚才的凤明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后来太傅大人负气辞官,奏折信件中的言辞愈发激烈。连起来读都是好词,四言八句,文采斐然,但不知为何,读完后就像被谁兜头抽了十几个巴掌,牙酸脸热,脖颈发硬。

    非常难受。

    非常、难受。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

    很长一段时间,景衡与凤明都是互读信件,而后改善措辞再转述给对方。

    被邹伯渠支配的恐惧。

    齐圣宗深吸一口气,寻了个安稳亮堂地方坐好,逐字卒读。

    凤明站在案前,目光涣散,修长手指反复扣着桌案上雕着的云纹牡丹。

    朝峰:?

    一盏茶后,齐圣宗读完那封信,在他放下信抬起头的瞬间,凤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齐圣宗瞧他实在可爱,笑了笑说:“没骂你。”

    凤明若无其事,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说甚么了。”

    “主要是骂怀王。你是太傅最最疼爱的小弟子,受了怀王欺负,他气坏了,连夜写了三篇檄文骂怀王。”

    可怜的怀王。

    齐圣宗摇摇头,继续说:“自昨日起,南林三千学子都转了矛头,直指怀王。他们与金陵制造局联手控制了金陵,请你去金陵坐镇呢。”

    凤明:“”

    “太傅的意思是问你,淮安王世子为人是否可靠。若可靠,就叫你扶持他以勤王之名占据淮南;若不可靠,就取而代之,拥兵自立,叫你去金陵登基。”

    邹伯渠在信里把已有的几个藩王侯爷分析个遍,意思是这些人都是当年夺嫡失败的残次品,不建议凤明扶持。

    凤明:“”

    朝峰:这是我能听的?

    凤明叹了口气:“你当初说,趁机夺取金陵,说的可是这个机会?”

    齐圣宗没否认:“当年太傅辞官而去,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你我反目,所以提前去金陵为你留后路。”

    凤明垂下眼:“这六年我原以为他不认我这个弟子了。”

    “太傅护犊子得狠,他的弟子,他能骂,别人可不能。”齐圣宗把信递给凤明:“你给他回信,可别提我的事。”

    凤明道:“信里不提,你去了金陵难道不见他?还是你想装傻充愣,要叫他看出来”

    “能躲得一日是一日。”齐圣宗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齐圣宗:景恒,景恒。】

    【齐圣宗:?景恒?】

    【景恒:干嘛,睡觉呢。】

    【齐圣宗:好兄弟,咱要去金陵了,这段时间身体交给你了。遇见一个叫邹伯渠的,一定要躲着走。】

    【景恒:哦,这时候好兄弟了,你可真是】

    齐圣宗边劝着景恒边往门外走,一不留神和一各梳着高马尾的少年擦肩而过。

    【景恒:停,回头,有情敌。】

    齐圣宗依言回头,那梳高马尾的少年的少年看着眼熟,他唤了一声:“乌洛乌洛兰津?”

    那少年回过身,单手抵胸行了一礼:“世子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

    乌洛兰津抬起褐色的眸子,看了眼凤明。

    “我要来的。”凤明朝乌洛兰津微微颔首:“你去玩吧。”

    乌洛兰津点头退下。

    见乌洛兰津走远了,凤明才说:“他是外族,在书院里挨欺负,汪钺接来的。”

    齐圣宗和景恒都不相信小狼崽会挨欺负。

    可惜他俩不信没用。

    真愁人。

    入夜,寒风簌簌,虽是初冬,但南方的冬更为阴冷,寒冷中带着股潮气,这样的天气里,凤明的膝盖易疼痛。

    景恒抱着枕头摸进凤明房间。

    一进屋,正与乌洛兰津撞了个对脸。

    景恒:!!!

    乌洛兰津问:“这么晚了,世子爷怎来了。”

    景恒长出一口气,扬声唤:“凤明!”

    凤明才换了月色寝衣,从屏风后转出来:“怎么了?火急火燎的,烧你尾巴了?”

    景恒瞧着乌洛兰津,满脸警觉:“你换衣裳,他怎么在屋里?”

    他可是死皮赖脸、挨了多少巴掌,才能在凤明换衣服时留在屋里。

    凤明无语道:“我在屏风后面。”

    “那也不行啊”景恒恶狠狠瞪了乌洛兰津一眼,又委委屈屈看凤明。

    变脸之快,川剧名伶都自叹不如。

    景恒贴在凤明身上,像一个没骨头的狐狸精:“孤男寡男的。”为难景恒那样高,还能硬把自己塞到凤明怀里。

    凤明被景恒狗头挡着,眼前只能看见景恒头顶炸起的黑毛,呃,是头发,凤明道:“你先下去吧。”

    乌洛兰津单手抚胸行礼,后退着退出寝殿。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凤明一共就那么点心眼,全用朕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