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被孟放三人忧心忡忡提起的连鸳,并不知道他在住院时偶尔几次查房那些格外另他觉得舒服的医生,是孟放特意找来的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连鸳当然也不知道,他已经有抑郁的倾向。
但他感觉得到哪里不太对。
会失眠,晚上也很久才回睡着,午休就更只是躺着而已,睡着的时候很少。
今天尤其睡不着,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他捕捉。
在孟放轻手轻脚回来时,连鸳想告诉他自己没睡,但他不太想说话,就发了短信过去。
几秒钟后,卧室门被推开了。
孟放走到床边弯腰看连鸳,察觉到连鸳一点微妙的想交谈的情绪,单膝点地蹲在了床边。
他高大健壮,蹲着也很大一只。
尤其卧室窗帘拉上,昏暗的光线中,乍一看,倒似乎一只很凶猛的兽类。
但他气息很温和。
连鸳往前挪了挪:“你们……说什么了?”
虽然孟放是在客人们离开,在他上床之后才出去,但连鸳就是有这种预感。
他们一定会聊到他。
会说什么?
议论他之前那些事吗,可怜他,或者觉得他可能性格有问题,总是不讨人喜欢,总招惹是非。
心里想了很多。
但只是问这一句,人已经有些蔫,像在等屠刀落下,好让自己彻底心安。
对孟放来说,最安全的答案是他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公事。
但一两秒的功夫他就否决了这个回答。
握住连鸳半攥着放在枕头边上的手:“去聿明那儿了,宗南也在,聊了几句。”
连鸳屏住呼吸。
孟放继续道:“你这次遭了大罪,虽然恢复的不错,但瘦了这么多,他们都很担心。问我你最近喜欢吃什么,有没有想去哪里玩。以前我们三个但凡谁有这种情况,另外两个就会凑在一起想办法。”
想了想又道:“聿明觉得很对不起你,宗南也是。我们还想,要是更早认识你就好了,你像是我们的小弟弟,我们会把你保护的很好。”
虽然省略了一些东西,但孟放说的都是实话,一边想一边说,似乎在回忆。
连鸳直觉孟放不是在哄他,鼻子酸酸的,心里皱着的地方却渐渐放松了。
孟放另一只手碰了碰连鸳的脸,抹掉了他眼角浸出的泪水,但很快他又觉得连鸳还能流眼泪也是好事。
情绪就是要宣泄出来的。
出不去的情绪堆积在身体里,天长日久,可不就憋坏了。
哄他道:“哭出来就好了,或者你还可以打我两下,是我不好,去的太晚了……”
连鸳把脸埋在孟放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低声道:“不晚,本来没人去。”
孟放感觉到手心里多了水渍,知道是连鸳的眼泪,心里也十分酸楚,一下一下顺着连鸳的脊背:“都过去了,有我呢。”
连鸳后来是窝在孟放胸口睡着的。
他哭了很久。
最开始脸蒙在孟放的手心里哭,后来伏在他肩膀上,再后来趴在孟放的胸口。
眼泪怎么都刹不住。
从很小声到几乎算得上孩子一样嚎啕。
很多难过、愤懑的事。
那些事他原本以为过去了,但其实从来没有过去。
他日夜后悔当初不曾质问过养父母为什么偏心,哪怕早早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好,也后悔不曾在他们从国外打电话时狠狠羞辱回去。
后悔没有给肖圆几巴掌,或者告诉肖家父母是肖圆一直黏着他。
还有那些捕风捉影的邻居们。
那些人他从小就认识,受他们请托给他们孩子补过课,遇到谁买菜买东西拎不动也会帮忙提上去。
他们怎么那么坏,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种面目。
连鸳想不通。
但其实道理很简单,那些人最开始觉得他有出息人又礼貌,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会对他和气。
可再怎么,心底还是堆积着无数的嫉妒,不单嫉妒他,更嫉妒他养父母。
那些攻击和鄙夷其实大部分是冲着他为人高傲的养父母去的。
比起后来被送到矫正学校的经历,连鸳更在乎从小长的地方那些人的鄙夷和疏远。
但他还是不习惯和人诉苦,就一直闷头哭。
再忍不住也只是嚷了几个字,比如扔我东西,偏心之类,是孟放仔细的问,连鸳这才会说两句。
孟放便也跟着他说,这个人太糟糕,那个人纯粹就是嫉妒。
连鸳眼睛里全是泪水,仰头看他时也看不清,但那种求证的感觉很强烈。
孟放就一遍遍说是真的。
他这个人在连鸳这里很有可信度,做事说话都丁是丁卯是卯,连鸳的迷惘纠结就变成了纯粹的肯定。
肯定那些人果然是坏的,不是他的问题。
孟放衣服前襟湿了一大片,在连鸳睡着后解开扣子扯被子擦了两把,让连鸳能贴在他干燥的皮肤上。
他眼睛也红红的。
其实两个人都眼泪汪汪,不同的是连鸳哭的如大水决堤,看不见孟放也汪着泪水的眼。
就这样头对头睡到天擦黑。
从连鸳住院孟放就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后来日夜为连鸳悬着心,他虽然身体强健扛得住,但扛了大半个月也累了。
这一下又心神大恸,加上连鸳在怀里,心里踏实,竟睡的很沉。
连鸳先醒了,眼睛疼的厉害,腰也疼,腰疼主要是孟放搂着他搂的紧,像怕他跑了一样,竟挣不开。
有热气呼在额头上,是孟放的呼吸。
连鸳只能在有限的活动空间,从枕头下摸出给他作伴很久的,既明亮但又不刺眼的夜明珠。
他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孟放了。
这点小小的空间,他看到孟放睫毛长而浓密,鼻梁挺直,嘴唇轮廓清晰,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很快发现孟放衣襟是开的。
连鸳不知道是不是他扯开的,小心翼翼的想给他系上,摸到有些潮湿,想到可能是他的眼泪。
然后手就被攥住了。
孟放声音有种沉睡后特有的低哑:“乱摸什么?”
四目相对,中间是光芒柔和的夜明珠,
孟放脑袋往下蹭了蹭连鸳的面颊和脖颈,有点意犹未尽的长舒了口气,像一只很粘人的大猫。
两个人都盖着被子,睡意将去未去,沉浸在暖和又静谧的气氛中。
粘人的大猫渐渐不满足于简单的贴贴,连鸳的眼角被亲了亲,然后是面颊,后来是嘴唇。
这种亲昵在人大悲之后的杀伤力十分大,连鸳懵懵的,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孟放的下颌。
都没什么思考能力,凭着本能亲近。
直到孟放攥着连鸳的一只手反压在枕头上,几乎五指相扣,低声的似惊喜似诱哄:“答应我了是不是,小男朋友……”
连鸳的另一只手搭在孟放胸口,渐渐的从搭变成了抵。
孟放倒也不急,额头蹭了蹭连鸳的:“那我再努努力,鸳鸳,你什么都好,就是可能有些迟钝,你已经喜欢我了,本能跟上了,脑子还在后面追。”
连鸳低声反驳:“你才没脑子!”
想了想摸索着揽住孟放的脖颈,这意味就很明显了。
可惜的是孟放很警惕的望着他:“你先点头。”
连鸳没点头。
他不可能去喜欢谁,他没有力气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孟放想,可以不负责任的干点什么。
但也仅限于此。
喜欢一个人要负的责任太多了,连鸳想想都觉得沉重。
他闷不吭声,哪怕感觉孟放比较激动。
孟放脑子很清醒,用清醒的脑子束缚住了不清醒的躯体,忿忿咬了连鸳的肩膀一口,将人裹起来,自己下床了。
敞着衣襟赤脚站在地上,倒更像不肯负责的那个。
杵了几秒钟后拉开窗帘看了看天色:“晚上吃香锅好不好,火锅剩的菜炒一炒,再焖一点米饭,菜要甜辣还是酸辣的?”
连鸳老家那儿多吃面食,安市的人也是,但他从小就爱吃米饭,一天不吃就觉得胃里不舒服。
孟放饮食上的喜好不太明显,都是跟着连鸳吃。
麻辣香锅,听起来很不错,大概是哭累了,或者火锅怎么都不管饱,连鸳有点馋了。
但他不想跳过话题。
夜明珠已经滚到了床边上。
连鸳就着这点温和的光说最无情的话:“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孟放,你别白费力气了吧。”
他不想拖累孟放,但现在好像已经是拖累了。
颓唐疏离的话,但因为嗓子有点哑,人也不是很强硬的那种,话出口竟带几分软和的恳求。
孟放听的心软,胆大包天的在连鸳肩膀上又摸了一把:“小心着凉。傻样,明明喜欢我,我等你胆子再大一点。那就麻辣香锅了,酸辣的?再眯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他开门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房子不大,如果不关门的话,厨房那边的动静卧室能听到一些。
连鸳摸了摸肩膀,上面似乎还有孟放热乎乎的手掌的温度。
他喜欢孟放吗?
连鸳以前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但孟放那么信誓旦旦,让连鸳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毫无疑问,他喜欢被孟放抱着。
那种感觉很踏实,很亲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因此会远离他。
他还喜欢孟放身上的味道,孟放平常很清爽,也爱干净,孟放闻到的大多是沐浴露、洗发水或者洗衣液的味道。
但好像也不单单是这些味道。
这是喜欢吗?
一场大哭好像清空了脑袋里很多东西,虽然有些轻微的头晕脑胀,但连鸳不知不觉想了很多。
这次真睡足了,虽然眼睛不太舒服,但想起床了。
穿好衣服下地。
磨蹭了一会儿后还是去了厨房:“甜辣的行吗?”
他其实更爱吃甜辣口味的。
孟放听到玻璃推拉门的响动,凑过去低头侧耳:“什么?”
连鸳:“没什么。”
他看到孟放都把菜炒差不多了,菜都是洗好的,一锅出很容易,酸辣就酸辣吧。
肿眼泡到底还是带了几分遗憾。
孟放没有再追问,目光在连鸳脖颈上几点痕迹上落了几瞬,忽然觉得他好像太迂腐了。
之前连鸳说的是上床默认三个月结束,大家再没关系,但这上床以连鸳的性格,是不是就是实打实的那种。
那不实打实吃正餐,偶尔小甜点什么的,其实是可以的?
情侣之间——孟放单独认证的和连鸳的关系,亲亲抱抱举高高,是不是都挺正常的。
他心情好,菜做的便更好。
端上桌后连鸳自动去拿了碗筷,看着用漂亮大盘子盛着的花红柳绿香气扑鼻的香锅,忽然胃口大开。
尝一尝,居然是酸甜口的,就望孟放。
孟放面露得色,胆大包天的摸住连鸳的手:“我还不知道你么,味道喜不喜欢?”
连鸳收回手,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表示他没有空闲的手。
第72章
孟放的手艺一向很经得起考验,但连鸳高估了自己的胃,他最近吃的少,胃一时盛不下第二碗米饭,哪怕只是半碗。
如果只是剩几口,塞一塞也就吃了。
可是半碗……
孟放夹了只虾放连鸳碟子里:“收个尾。”
连鸳还没来得及说吃不下,米饭碗已经被孟放拿走,米饭倒他自己碗里,迅速且行云流水的吃了两口,仿佛怕谁抢。
后来连鸳又夹了一只虾,偷偷摸摸的,觉得孟放应该没注意到。
饭后孟放没让连鸳进厨房,指派他别的活:“走一走消消食?找两套床单被套出来,一会儿我们一起换。”
连鸳想说他的前天才换,想起下午孟放上他床穿的外面的衣服。
找好床单被套,孟放还在厨房收拾,连鸳就自己先换了,先换孟放房间的,看到床头柜放着的相框就愣住了。
玻璃相框里是一张合照。
雪地里的合照,是他和孟放去山里吃烤肉时照的,孟放眼睛带着笑意,面颊微微偏向他,英姿勃发。
自从孟放搬进来住,连鸳从来不进这房间,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
怕换床单不留心把相框碰掉,就扣起来,看到相片后面写着几个笔挺清晰的字:“想养一只小仙鹤。”
字的后面还画着一颗心。
连鸳没想到孟放还有这样一面,任何动物前面加个“小”字都可爱起来,尤其还带着一颗心。
不知道仙鹤能不能人工养,或许他可以送孟放一只。
他总想报答孟放点什么,可惜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全是孟放在照顾他。
冷不丁肩膀搭上一只手。
孟放越过连鸳的肩膀去看相框,刻意忽略那行字,过于少男情怀了,被怔正主撞个正着,竟生出十分的羞赧。
但他这人惯常稳重,还有余力进取:“喜欢的话放你床头。”
连鸳摇头:“不要”,又问:“仙鹤,能家养吗?”
藏不住的事孟放向来会提前大方坦荡的面对,下颌点在连鸳肩膀上:“想送我?”
连鸳点点头。
孟放:“现在就能送,我喜欢的小仙鹤姓连……”
说着话扳过连鸳的肩头。
他目光深邃而热烈,连鸳不去看,却还是被挤在这个角落好好感受了一下孟放的喜欢。
如果纯粹的追求,孟放这行为就很过了,哪有人接吻都一副吃人的架势,但他们早就彼此过分熟悉。
熟悉到界限已经模糊。
这宛如重温,竟让人从心底喟叹。
后来孟放一瘸一拐的换了两个房间的床单被罩,踩了他一脚的连鸳在沙发上发呆,等孟放换好了床单,进卧室反锁上了门。
连鸳没想到在孟放眼里,他是只仙鹤,这算是很高的夸赞了,让人不好意思。
不过他更想做一株植物。
长在没人关注的角落里的小植物,生命短暂,没怎么体验什么就可以死掉,简单又安宁。
日子好像就这么顺了下来。
连鸳情绪依旧不太高,但那场哭好像带走了很多东西,他精神上放松了很多。
偶尔回复一些人际上的交流。
比如周宗南和左聿明的问候,还有桃桃。
桃桃知道连鸳出事了,那天晚上周宗南问过他见没见过连鸳,后来桃桃不放心,问过周宗南连鸳的事。
周宗南只说连鸳没事了,但后来桃桃听到一些风声,只当不知道。
连鸳问桃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发完就后悔了,赶紧撤回。
过了会儿,桃桃回了两条六十秒的语音过来。
连鸳点了语音转文字。
孟放在书房忙完出来,就见连鸳鬼鬼祟祟的捧着手机,问他:“看什么呢?”
连鸳吓了一跳,手机掉地上。
看孟放要过来,跳下沙发就把手机按怀里了,似乎揣崽的人遇到人贩子,警惕又紧张。
孟放心头一跳。
他可没忘记左聿明和周宗南什么念头,这两人也就顾忌连鸳最近不能被频繁打扰,暂时偃旗息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如此,就非要问个清楚到底连鸳和谁聊天呢。
连鸳不知道耳根子泛红:“没谁。”
孟放看的心惊肉跳,按捺着科普:“年前诈骗的人特别多,你不会是被骗了吧,不要和陌生人聊天。”
连鸳:“不是陌生人。”
孟放:“那是谁?”
连鸳飞快道:“武连庆。”
孟放看出他撒谎,但也不好一再追问,只是道:“反正就一条,你要想恋爱了,我是第一备选,听到没有?”
连鸳抓过抱枕怼他脸上,一溜烟进卧室了,反锁门才松口气。
在窗户边听桃桃的语音。
可惜桃桃好像也不是个熟手,乱七八糟说一通,什么舍得花钱、长的好看他就喜欢,不算太正经的建议。
过了会儿桃桃又发了一条。
这次是文字:[总之,在喜欢的人身边会很安心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孟放在外面敲门:“吃水果吗?看个电影?鸳鸳?”
连鸳隔着门板回他:“我睡了。”
他删掉了和桃桃的聊天记录,但心里总想起桃桃最后那句话。
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连鸳曾经深刻的渴望过。
他不是强势的性格,又长时间处于不讨家人喜欢的境地,曾经幻想过有个人出现,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但越长大越知道成年人世界的残酷。
连鸳学着自己爱护自己,不知不觉也彻底将那种偶像剧式的幻想丢掉了。
但如今看到这句话,连鸳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放。
从一开始,在孟放身边,他好像就从来没感觉到过什么压力,包括和孟放出去,他只要负责吃东西就可以了,不用关注别的。
连鸳没敢多想,他觉得不安,并且付诸行动,行动内容是赶走孟放。
与其将来被厌烦,不如加快这个进度。
非亲非故,一个人的容忍度总是有限的。
连鸳绞尽脑汁,想到也许他可以大晚上制造一些噪音,孟放要上班,休息不好的话会觉得烦躁吧。
周日晚上,连鸳找了电影看。
孟放兴致勃勃的过来,在连鸳暴走的边缘试探,最终试探出可以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的界限。
连鸳没管他,暗暗想,电影他今天怎么都要看到凌晨三四点,如果孟放困了去睡觉,那他就把声音开大。
但连鸳最近对电影没什么兴趣。
渐渐觉得吵。
后来就困了,孟放拿过遥控器将声音调小也没说话。
心道反正孟放还在看,等人进卧室了再把声音调大……
孟放也在观察连鸳,连鸳的情绪还是不高,但知道找电影看,这是个好现象。
十二点半,他伸手捞住睡过去差点栽下沙发的连鸳。
捞住了就没舍得放手,最后捧着人去自己的房间了,白来的,不接白不接。
连鸳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
当时孟放靠在床头用手机回邮件,手机亮度调的很低,连鸳脑门抵着他的侧腰,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
连鸳一动孟放就醒了。
孟放问他早饭想吃什么,还解释:“你的房间没有允许我没敢进,就凑合了一宿。”
连鸳不想说话,过了会儿问他:“你不去上班?”
孟放:“上午不用去。”
他昨晚就发信息让助理调整了工作,上午远程办公。
晚上孟放问连鸳还要不要看电影,他依旧兴致勃勃,满是对夜晚的期待。
连鸳摇头,觉得得换个办法。
挑剔,挑剔让人厌烦。
连鸳在饭桌上说芹菜切太长了,炒鸡蛋太老,蒸鱼的蒸鱼豉油倒多了,不好吃。
每一句话说的都亏心。
结果孟放态度良好,甚至提出下次做饭请连鸳监工。
连鸳看他懵然不知自己的险恶用心,吃饭时还系着围裙,只能饭后积极的收拾残局才勉强不那么内疚。
后来又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件。
连鸳找到客厅一点拖地漏掉的死角,指责孟放的卫生搞的不好。
孟放当即把房间的地拖了三遍,还表示体力有剩余,可以背着连鸳再拖三遍。
连鸳:“……”
气氛逐渐奇怪,
在孟放靠过来时,连鸳借口他出了汗难闻把人赶去洗澡,匆匆回卧室了。
还有别的一些事。
比如孟放收衣服不及时,叠的也不整齐,开窗通风窗户开太小,诸如此类。
孟放立即调整,并且乐此不疲的让连鸳检查。
连鸳不明白,这样孟放怎么还不生气。
孟放和心理专家交流连鸳的变化:[比以前活泼了很多,开始看电视,关注食物的味道,对卫生也有了要求,还喜欢吹风]。
心理专家:[对生活有要求是好事,这是在恢复了]。
孟放:[我也这么想,也许之前只是被吓懵了,他很坚韧……]
此处省略几百字的赞美。
最后发了一个大红包过去,心里很满意。
心理专家点击收款,也很满意。
连鸳在卧室翻来覆去,越想越内疚,无事生非的欺负人,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他去了厨房。
洗水果,切好装盘,鼓起勇气去敲孟放的门。
晚上临睡前,吃了一肚子水果的孟放和心理学专家汇报喜讯:[他送水果给我,切的块很漂亮,还放了小叉子,他的情感也在逐渐丰沛]。
至于吃水果还想吃小甜点,被小甜点甩门差点撞到鼻子的事,暂时省略。
送完水果,连鸳心里安定了很多。
摸了摸脸。
刚才被捏了一下。
没来得及细想刚才乱七八糟的情形,手机来了短信。
陌生的号码:[连鸳先生,我是周宗南的母亲,有关周宗南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措辞很官方的短信,后面是时间和地点。
几秒钟后又过来一张照片,是周宗南和一个中年女性的合影,两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
对方:[不是诈骗,还望保密且准时赴约]。
第73章
连鸳下意识走到门口,手搭门把手上又顿住了。
出去干什么,把短信给孟放看?
可如果短信是真的,对方是周宗南的长辈,还强调了要保密。
连鸳又把短信来回看了好几遍,感觉大概率是真的,再搜索上面的地点,是一家繁华地段的咖啡店。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大白天。
他回复:[好的阿姨,我会准时过去]。
不知道对方找他什么事,但看在周宗南的份上他会去,这是有关他的私事,好像也没告诉孟放的理由。
回完短信连鸳松了口气,才意识到他刚刚在紧张。
具体紧张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见陌生人,也许是隐瞒了孟放。
两天后的下午,连鸳提前半小时去了咖啡店。
自从左萱那件事发生,连鸳有些怵和陌生人相处,他早到,然后选了靠窗的位置。
因为这点心机,见到周宗南的妈妈时还有几分心虚。
周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同的是周宗东的母亲,妯娌俩虽然都上了年纪,但出身富贵保养得宜,气质都很好。
不过周妈妈更温和,周宗东的母亲李澜就比较高傲。
李澜将连鸳从头打量到脚,心道长的还算不错,看面相也温和简单,但道貌岸然的人这些年她见多了。
要真温和单纯的人,能哄的周宗南非把亲堂哥逼到东南亚去?
心里存了气。
如果不是现在有求于连鸳,想让他在周宗南面前求情放过周宗东,李澜想,她能将这小白脸埋汰到地里去。
连鸳感觉李澜好像讨厌他,但他不在乎,不相干的人,只问周妈妈:“阿姨,您找我什么事?”
周妈妈见连鸳白净礼貌,再想起他遭的那些罪,难免埋怨侄子周宗东兴风作浪说人闲话不地道。
但再怎么自家人还是向着自家人。
把事情简单说了。
简单来说就是周宗南是连鸳的朋友,看不惯周宗东在外面胡说八道毁连鸳名声,直接动用手段要将人指派到东南亚去。
事情现在板上钉钉,谁也说不动。
为着个朋友为难自己的堂兄弟,怎么都过于小题大做了。
周妈妈恳求道:“连鸳……好听,我直接叫你连鸳行吗?”
连鸳在周妈妈说经过时就浑身僵硬了,原来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难怪周宗东的母亲那么鄙夷的看他。
点点头:“都可以。”
周妈妈:“连鸳,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回头我让宗东给你道歉,他现在忙呢,抽不开身。”
事实上周宗东不满被支配,和老爷子吵了一架,被关了禁闭。
这是家丑,自然不会提。
李澜不满的看向周妈妈:“道歉?凭什么……”
周妈妈神色就淡了,如此便生出一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那我们现在回去?”
李澜勉强笑道:“弟妹,来都来了,你继续。”
周妈妈便不再看她,继续和连鸳聊:“宗南他们到底是兄弟,闹大了于家不和,传出去人家不单笑话周家兄弟相残,更会觉得宗南不容人。”
连鸳点点头:“您说的对。”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直接答应下来,但情绪不高,好像也没有很多的耐心或者宽容。
但周阿姨说的有道理。
自觉很不通情达理的道:“如果他道歉,我就和宗南说。”
李澜:“你——”
周妈妈将李澜的咖啡往她面前推了推:“火气大就多喝水。”
她直接给周宗东拨了电话。
连鸳不认识周宗东,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说他坏话,但对方在电话里有气无力的道了歉,他便说没关系。
目睹全程的李澜既憋屈,又很松了口气。
周妈妈就说:“嫂子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吧,这家店的饮品还不错,我还想坐一坐。”
连鸳就见高傲且看不起他的李澜,看着还是不服气,但竟然听话的走了。
有点佩服周妈妈。
大概因为周宗南的缘故,他对周妈妈也有几分说不出的亲近感。
在周妈妈眼里,连鸳和透明的差不多。
她想,这的确是一个心地不错还很单纯的青年,难怪孟放喜欢,她也喜欢,他的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这世上的喜欢,有时候也只能止步于喜欢。
尤其他们这样的家庭。
周宗南没有告诉过家里人他喜欢了一个人,真喜欢了,反而对家里人有种羞赧式的隐藏。
但他这次在家里动了大气,又几次强调了连鸳的无辜。
那种语气,那种强势和愤慨的神态,其他人看不出来,作为最关心他的周老爷子还有周妈妈夫妻,都察觉到了。
周妈妈看着是被李澜说动了来的,但其实她有自己的打算。
好奇儿子喜欢的人什么样,将来可以照着这个方向给介绍,当然介绍的肯定是类似的女孩子,也看看连鸳的态度。
几句话就摸清连鸳只当周宗南是普通朋友,两人大概率没捅破窗户纸。
如此就放了心。
周妈妈看连鸳神色郁郁,想到他和周宗南年岁相差不多却遭受那么多不公,心中怜爱,便着意说起周宗南小时候的糗事。
连鸳从没接触过这样宽厚和蔼的长辈,不知不觉就放松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孟放正开车往这边赶。
安排在小区物业的人告诉他连鸳出了门,孟放原本还很高兴连鸳主动出门转转,结果暗中保护的人却传来连鸳和人约见的照片。
照片很清晰。
周阿姨是个聪明又和气的长辈,但李澜却刁钻骄横。
孟放最怕李澜一个不如意说出什么扎人心的话,再刺激到连鸳。
*
连鸳看着周妈妈上了车,等到车子拐入另一条街看不到了,他才转身离开,一边想周宗南维护他的事。
这件事周宗南一点都没提,完全做好事不留名。
连鸳心下感动,想着该怎么跟周宗南道谢,还有就是说他不和周宗东计较的事。
正在这时,李澜挡在了连鸳的面前。
她原本走了的,但又好奇周妈妈不和她一起回去还想干什么,结果就看到周妈妈和连鸳聊的很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说了他家宗东不少坏话?
越想越气,好不容易熬到周妈妈分开,便怒气冲冲的出现了:“你别得意,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勾着周宗南算计我家宗东,我和你没完!”
周围正好没有人,李澜便并不端着平日的仪态,毫不掩饰对连鸳的鄙夷。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个看上去温和白净的年轻人,居然既不羞愧也不愤怒,神色淡淡,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连鸳和周妈妈聊的很好,但也觉得很累,漠然道:“我不认识周宗东。”
他是真不认识。
至于其他情绪,没必要。
很多人说的话做的事,比眼前的人过分很多倍,他早就习惯了。
事实上周宗东完全是听说周宗南寻找连鸳的事,看周宗南上心连鸳这个人,便故意说连鸳坏话恶心周宗南。
李澜以为连鸳是看不起周宗东故意说的,更生气:“胆子这么大,仗着孟放撑腰?可惜你生错了性别。孟放现在再怎么昏头,还能娶了你?终究只是玩玩而已。小心爬的越高将来摔的越惨。”
她怨恨周宗南的存在压了周宗东一头。
也怨恨孟放只看得见周宗南,明明他的宗东当初还是孟放的同班同学。
近水楼台。
可恨孟放目中无人,无论宗东怎么讨好都不为所动,甚至宗东和同学闹矛盾,孟放居然帮着对方。
简直不知所谓!
不禁贬低道:“孟放看着风光,可那风光是对他们家老爷子言听计从换的,但凡他敢说一句想和个男人在一起,就得被从孟氏董事长的位置上踢下来。他那些叔伯兄弟哪一个不精明强干,知道孟放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牙都要笑掉了!”
连鸳不愿意牵扯孟放:“我和孟放没关系。”
李澜自然不信:“没关系赖在人家房子里不走?没关系勾的孟放吃住都在一起?你这样的人就像鬣狗,再围着狮群转也成不了狮子的鬣狗……”
连鸳才要问李澜,什么叫赖在人家房子不走,就听到孟放的声音:“连鸳!”
十几步开外,孟放甩上车门大步过来。
李澜没想到孟放会出现在这,恨不能拔腿就走,但她是长辈,落荒而逃实在拉不下脸,再说孟放已经看到她了,但要面对孟放,刚说的那些话却让她不禁心虚又后怕。
就是她的丈夫在孟放面前,平日也要矮一头。
低声急促的警告连鸳:“要让我知道你乱说一句,小心……”
连鸳却没注意李澜说什么。
他看到孟放走的急被风掠起的衣摆,看到他眼底的焦急和关切,孟放也从来没提过,他因为照顾他,被很多人嘲笑。
从头到尾孟放什么都没提,好脾气哄他开心,给他做饭收拾屋子。
可孟放真的好脾气吗?
连鸳被孟放揽着肩护在身边,看到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贵妇人神色忐忑而谨慎:“孟放,没想到在这遇到你,好……好巧。”
第74章
孟放看了眼李澜,低头问连鸳:“聊什么呢?”
被忽视的李澜恼恨又紧张。
连鸳摇头,什么勾引,什么鬣狗,一个人看不惯你,说你是猫猫狗狗灰尘石头,你就真的是了吗?
他不想孟放为自己起争端。
李澜松了口气,心道这小白脸胆子倒小,白难为他了。
佯装不悦道:“孟放,阿姨早就知道他是你的人,今天只是碰巧遇到,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倒急了。怎么,我还能吃了他?”
周、孟两家是世交,平时孟放也叫她一声阿姨的。
孟放眉目冷厉:“周太太吃不吃人我不清楚,但我不喜欢这种碰巧。你要喜欢,我可以多碰巧周宗东。”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李澜:“你——”
孟放搭在连鸳肩膀上的手轻攥了攥,见连鸳望他,眼波就温柔了许多,但看向气到脸都白了的李澜时,还是那副冷淡样子。
他不是和气的长相,又身居高位多年,沉着脸很让人畏惧。
言简意赅的要求:“道歉。”
纵然连鸳什么都没说,但孟放了解连鸳,也了解李澜,更知道周宗东最近做了什么。
须臾间便想清楚其中关窍。
心道肯定是周宗东不敢和周宗南叫板,李澜因此为难连鸳。
被个小辈不问缘由的喝令道歉,尤其连鸳还在旁边,李澜不由面红耳赤,竟从畏惧中激出几分勇气:“凭什么?”
孟放便柔和的看了眼连鸳:“凭我喜欢他,他这个人脾气好,不爱与人计较,我却看不惯有些人无事生非。或者,我和周明士计较?”
周明士是李澜的丈夫,周宗东的父亲,没什么才干,在周氏领个闲职混日子。
他以往也称一声周叔,面子情而已。
连鸳惊愕的看孟放,他怎么……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
喜欢他?
这样坦荡,这样坚定,面对的还是熟人,不怕被嘲笑,被当做变态?
心跳不由剧烈,却不是因为震惊。
孟放如此强势,周太太被怒气点燃的气焰就消下去了。
儿子不争气,丈夫总责怪她小时候惯的太过,夫妻早已不睦,如今跑来拜托连鸳也是瞒着丈夫的,没想到孟放对连鸳这么上心。
心中隐隐后悔,做什么非要来为难连鸳。
知道孟放说得出做得到,李澜苍白着脸道了歉,狼狈离开。
孟放看连鸳呆呆站着,捏了捏他的脸,有些凉,拽起羽绒服帽子扣他脑袋上,搭着他肩带着人往家走。
一边和他说话:“刚才和她们聊什么了?”
连鸳停住脚步,仰着头看孟放:“她们?”
孟放摸了下鼻梁。
他从不怀疑连鸳的智商,只是有些人天生纯良,手握利剑都不会用。
抬手一招。
很快一个面容普通个子也普通的年轻人就跑了过来。
连鸳戴着帽子,帽子周围还有一圈儿挡风的毛毛,视线受阻,并不知道这人从哪里跑来的。
孟放对连鸳道:“认认脸,他负责保护你,再出门,有什么杂活儿使唤他去就行了。”
他一扬下巴,这人就又走开了。
从头到尾这人都像个沉默的影子,没入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
连鸳一直没说话,心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孟放到底做了多少。
孟放得不到回应,不由有些慌,哪怕连鸳踹他一脚或者骂他两句呢。
解释道:“上次的事我很后怕,所以才安排了人,你想做什么还做什么,不影响。我真的没恶意,鸳鸳……”
事实上刚才的人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两个。
连鸳低声道:“谢谢。”
孟放呆住。
连鸳仰头看他,露出了自从医院以来第一个还算温暖的笑,虽然这笑意生疏而单薄,真挚道谢:“谢谢你,孟放。”
过去连鸳一直回避有关喜欢的话题。
也许是曾经肖圆说了太多喜欢,但做出的事又太懦弱太恶心,让连鸳连带讨厌这个词和这个
词代表的意味。
但孟放的喜欢是这样真切,这样坦诚和坚固。
像坚固的堡垒,将他安全的放在里面,让人听到耳朵里,心里都热乎乎的。
两人静静站在冬日下午空旷的人行道上。
四目相对,
孟放素来克己,很讲究三思而后行,此刻却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的问:“只有谢谢?”
连鸳偏了下头,帽子很大,一下子把他小半张脸都遮住了,也遮住了他有些泛红的耳朵。
视线受阻,便坦然了许多:“你话真多。”
孟放也不恼,带几分委屈气的喃喃:“从来没人嫌我话多。”
两人一路回去,孟放果然话多,
说他有多着急,说他看到照片心都不会跳了,渲染气氛的同时在小区门口的鸭货店买了甜辣的鸭爪和鸭脖。
连鸳听他说话。
直到孟放很顺理成章的问起他,怎么会出来见李澜和周宗南的妈妈。
连鸳又不傻,早听得出孟放之前那许多都是铺垫,明明是他瞒着孟放出来,结果孟放还怕问起来他抵触。
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真是很好。
直接把手机上的短信给孟放看。
孟放心头暗骂了周宗南一句,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没用!
一边无奈又觉得连鸳太过可爱。
和他道:“不是人家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人说保密就保密?你要这么听我话就好了。”
说这些的时候两人在电梯里。
孟放手不太老实,胡噜着连鸳的脑袋一路胡噜到人脖颈,他手掌大,手指修长,还挠了两下连鸳的下颌。
连鸳懒得和他计较,心道保密怎么了,你不是也瞒着我房子的事。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想之前租房子的种种异常,降价离谱的房租,有竞争者出高价还非要租给他,入住后家具齐全卫生干净。
还有孟放对这房子的熟悉。
之前以为运气好,却原来早有人安排。
孟放觉得今天的连鸳乖的过分,但看上去又不像是偷摸出去见人的心虚,倒是他自己,总觉得后背发凉。
主动请缨亲自和周宗南说今天的事。
既然连鸳都答应不让周宗东去东南亚,那就不去,反正周氏贫瘠的产业区又不止一个东南亚。
连鸳不爱和人交流这些,孟放说了他就答应了。
他在想别的事。
不止是房子,而是李澜言谈间提起孟放的那几句,他一遍遍回忆,窥得孟放世界的一角。
连鸳想,李澜的言辞一定夸张了,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世界上的家庭关系总有共同之处,哪怕孟家豪富。
所以孟放应当是从他祖父手中接的家业,根基还不稳,孟放家族人很多,他的竞争对手也很多。
因为喜欢他的事,因为他是个男人,孟放受到了嘲笑……
连鸳想象得到那些嘲笑,他经历过。
也许孟放不会被嘲笑的很厉害,毕竟他还是董事长,但暗地里的嘲笑呢?见过孟放被人尊重的样子,连鸳想象他被嘲笑的画面便难以忍受。
也许那些人正盼着孟放为他昏头,然后逮住他的错处……
连鸳不想害了孟放。
他想要孟放永远都这样高高在上,去哪儿都被人尊重,说一不二意气风发。
*
连鸳是第二天下午离开的孟放的家。
上午收拾东西,还是只有一个行李箱,箱子里是他当初带来的东西,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电脑。
在这个房子置办的东西很多,衣服鞋袜等等,。
连鸳都没拿,通通叠整齐放在一个柜子里,这样被处理的时候会很方便。
他坐电梯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等到了一个开车离开的业主。
业主是个年轻人,看着好交流的那种。
连鸳歉意的和对方求助,说自己的车坏了,但着急去一个地方,拜托对方稍微捎他一段,闹市区放下他就行。
业主看连鸳衣着得体礼貌温文,便答应了,提出直接将连鸳送去目的地。
连鸳拒绝了,说约了人。
年轻人调侃:“对象?”
连鸳摸了摸兜里的夜明珠,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躲过了物业处孟放留下的人的警戒,下车后打了个出租车到了曾经住过的破烂的小出租屋。
房东已经等着了,很热情的把钥匙给连鸳:“知道你来,冰箱换了新的,门窗封条也换了新的,保准暖和。我还特地打扫了……”
事实上他这房子来了好几拨人看,怎么都租不出去,只得修正一些瑕疵。
年前租房子的人少,要不是连鸳联系他,今年的暖气费怕不是要打水漂。
之前那点不愉快,谁也没提。
连鸳只是觉得找房子麻烦,反正他也住不久,所以才联系了房东,说了住两个月,房租是两千块。
事实上可能一个月都住不上,但两个月是房东的底线。
之前说好的事。
房东知道连鸳好说话,又游说连鸳说最好租三个月,说他还从来没租过两个月的房子。
连鸳望着他:“两个月,不方便的话我再找别的地方。”
来这儿只是想有个熟悉的地方。
实在不行的话就去住酒店,反正他不缺这点钱。
房东讷讷答应了。
离开后回想连鸳,觉得他变了很多,之前内敛又单纯,很好说话,现在就冷漠果断了很多。
房子还算干净,连鸳没怎么打扫,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他已经计划好了。
先划清和孟放的界限,请武连庆一家吃个饭,年前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连鸳想去南方,去看看海,习惯的话就留在那里。
他在这里还有个房子。
房子肯定不去住了,孟放留给他的,就还给孟放吧,那是个漂亮的房子,孟放一定能照看好。
下午六点三十五分,孟放进家门,敏锐的察觉房子里气氛不对。
看到桌子上留下的便签。
连鸳:[孟放,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不过非亲非故,真的不好再住在这里,我想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好再和你住在一起。遇到你是一件幸运的事,祝愿你以后事事安康顺遂。]
孟放一瞬间几乎魂不附体,立即拿出手机。
他没有打电话,而是点开手机上一个秘密软件,看到定位距离他不出四公里,而且并没有持续移动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当初连鸳的手机被章有义踩碎,孟放给他了一个新的。
新手机有定位,确保他能第一时间找到连鸳。
孟放设置过,当他和连鸳的距离超过十公里,系统就会发出提醒,他上班的地方到这儿是七公里。
定了心,他才联系连鸳。
他不能忍受连鸳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没人看得到他阴郁的神色。
只有电话请求连接的声音带起空荡荡客厅的一点生机。
第75章
连鸳知道孟放会联系他。
只要还在这个城市,他在很多人眼里都和孟放脱不了干系,他还是个狼狈不堪的人,他也会很容易就被孟放找到。
连鸳到这房子后就一直躺在沙发上,如同一条咸鱼干,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看到来电后坐了起来。
电话接通。
想起孟放对李澜的样子,不由有几分忐忑:“孟放。”
那头孟放的声音很温和,像哄小孩:“嗯,是我,在哪儿呢?不住归不住,但我总得认认门吧,鸳鸳,这是我的底线。”
连鸳松了口气,虽然无端有几分失落,但也放松了很多。
告诉了孟放他在原先的房子。
孟放知道那房子的情况,和连鸳商量要不要换个地方,或者他直接搬走,现在的房子连鸳一个人住。
他知道连鸳的脾气和决心,只能退让。
连鸳不想搬:“我喜欢住在这里,我来安市一直住这里,习惯了。”
孟放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了解的连鸳不是会自虐的人,以前是没钱,现在却拒绝住的好一些,这样潦草的生存,是抑郁的缘故,还是因为不会久呆?
孟放好声好气的问:“那我去看看行吗,检修一下管道和门窗。”
连鸳就不好再拒绝。
一个小时候孟放过来,还带了两分外送。
空间逼仄,虽然窗户封严了没那么冷,但也只是暖和了一些而已,穿着毛衣才不会冷。
两人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在卧室靠窗的方桌上吃饭。
连鸳有些尴尬,毕竟擅自离开,但孟放却一切如常,问了他怎么避开安保的视线的,还夸他聪明。
气氛怪怪的。
孟放心脏都发疼,这破地儿,现在看着似乎更简陋了。
别的不提,床垫上光秃秃,晚上怎么睡。
他当着连鸳的面打电话安排人送东西,被褥、厚衣服等零碎,还有清洁人员上门大扫除。
最开始连鸳不让。
孟放也不和他争,直接将人扛肩膀上往门口去:“要么让我安排,要么我带你回去。”
连鸳:“我不回去。”
和谐的气氛被打破,
连鸳站在窗户边,杜绝孟放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但听得到。
听到孟放让人放东西,听到孟放指挥人打扫卫生,也听得到他使唤人去买水果零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连鸳知道要置办一些基本用品,他也有时间做这些。
但大概是拖延症,一直懒得动,眼睁睁看着室内暗下去,后来就想,可以直接盖着羽绒服睡床垫上。
很快,房子不说焕然一新,起码有了人气儿。
这时候连鸳趴在卧室那张又能吃饭又能写东西的桌子上休息。
他最近很容易疲倦,在窗户边上站着站着脑袋就抵窗玻璃上了,过来坐是孟放拉他的,还说再等会儿,马上就好。
不久后,屋子里的外人走光了。
连鸳听到孟放的脚步声,他面对着墙壁趴着,身体不由僵硬。
孟放搭了搭连鸳的肩:“困的话去床上睡?你箱子里的东西还没收拾,我来整理,行吗?”
连鸳转过来。
孟放还穿着上班时的衣服,不过大衣和西装外套都脱掉了,上身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西装裤,身量颀长。
他很适合黑色,有种端正沉凝的俊色。
连鸳知道房子温度低:“不冷吗?”
孟放的手掌盖上连鸳的,他掌心很热:“还好吧。”
连鸳抽走手,想说孟放应该离开了,他跟这个房子格格不入,还有就是,他们这就算是分开了。
可孟放说想喝水,还要吃水果。
连鸳去烧水,发现烧水壶是新的,去洗了水果又切好,刀具、锅碗瓢盆这些都是新的。
时间晃晃荡荡到十点半。
孟放拖了一遍已经很干净的地,解开两颗扣子,念叨说出了汗,想洗个澡。
连鸳拿走拖布:“你该走了。”
孟放连人带拖布都圈自己怀里了,下颌抵在连鸳肩膀上,很久没有说话,最后叹口气道:“你高兴就好,哪天改主意了,我马上过来。”
连鸳拍了拍孟放的背。
孟放又道:“这个城市你最亲的就是我,记住了。”
他力气很大。
也许就这么直接能将人抱走,但最终没有。
心里惶惶然的,站在门外了还眼巴巴的看着连鸳,仿佛第一天送孩子上学去的老父亲。
连鸳没有改变主意。
虽然他居然会有一种冲动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迈出去扑到孟放怀里的想法。
但那之后,一定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连鸳经历过,不想孟放也经历,而孟放如果经历,牵扯到大笔的利益,结果只会比他更惨烈。
*
连鸳感觉从春天回到了冬天,冷淡而昏沉,让人骨头里都泛冷。
但心里很安定。
他还是不想工作,白天会在太阳照到沙发上时晒一晒,没太阳了就裹着毯子蜷着,或者玩玩手机,一天就过去了。
有人敲门就假装不在。
很快孟放的短信就来了,问他在哪里。
连鸳回复说去外面吃饭了。
他不知道,一门之隔,孟放能清楚看到定位上他们距离不到十米。
孟放:[我在门口留了东西,回来了记得收]。
连鸳等上十来分钟去开门,门外墙边往往会放着一个手提袋,里面吃的用的玩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会估摸着给孟放转钱:[你不收,东西我就不要了]。
这样发过去的红包才会被收。
最近一次的手提袋里放着各种小玩具,按一下蹦很远的小青蛙,捏一下声音奇奇怪怪的小狗……
每一样都很有意思。
这些东西连鸳有些有印象,小时候见过,但没人给他买。
连鸳玩了一下午,晚上破天荒吃掉了一整份麻辣烫,不过孟放问他好不好玩时,他没有回复。
*
这天连鸳磨蹭很久还是出了门,要买些早餐的小面包,外卖的早饭不好点,多了吃不掉,少了不送。
天黑的早,
他很久没用的小电动上次充满电,还很好用。
买好东西放在电动车的小篮子里,人才扶好手柄,车身就是一沉,后面坐了个人。
连鸳有些恍惚,但他没闻到酒气。
坐后车座的人刻意油腔滑调,但声音还是清朗又精神:“小帅哥,去哪儿啊,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连鸳望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宗南:“不顺路。”
周宗南有些愧对连鸳。
事情没办好,连鸳被他大伯母为难,因为愧疚,这些天就不好意思出现,没想到连鸳居然搬走了。
他找了来,等在超市外面。
周宗南望着连鸳瘦削的脸庞,好像自从出院一直没吃胖过,就说要请连鸳吃饭。
连鸳记得周宗南帮忙教训周宗东的事,这件事后来孟放接手了,他只在聊天时和周宗南道过谢,就说他请客。
吃顿饭谁请都没关系,周宗南只想和连鸳多呆一会儿,就应了。
吃的火锅。
火锅店很热闹,但他们这一桌只有锅咕嘟的最热闹,连鸳尽量提升兴致,但效果不太好,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周宗南看的心痛,握住连鸳的手:“连小鸳,你别这样。”
连鸳被吓了一跳,收回手。
周宗南下定决心,反正连鸳已经和孟放分开了,不管连鸳现在什么情况,他都有机会有能力接手。
他鼓起勇气:“和我在一起好吗?”
连鸳感觉出现了幻听。
周宗南尾音发颤,一瞬不瞬的盯着连鸳:“孟放怎么照顾你的,我能做到双倍。天太冷了,先换辆车怎么样?”
连鸳摇头,站起来:“我去结账。”
周宗南看他有些生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遭人误会,赶忙将人拉回来:“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不是……不是……”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连鸳该换辆车,对一个人好,不就是他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
连鸳原本震惊又失望,这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看周宗南急的脸都红了,忙道:“没事,我不生气了,没事。”
至于周宗南说喜欢他的事,连鸳有些惊愕,短暂的愕然之后就没别的情绪了。
他们重新坐下来。
连鸳对周宗南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周宗南看着连鸳平静的面容,热烈的心一寸寸凉下来,不死心的问:“你喜欢……孟哥?”
连鸳垂下眼,摇了摇头。
手机扫码下单,连鸳提前结了账。
夜风中骑车不能太快,风太冷了,连鸳却觉得轻松了很多,火锅店太嘈杂了,让人很不舒服。
楼道很安静,连鸳提着东西慢慢的往上走。
灯色昏黄,台阶上有灰尘和细碎的杂物,墙壁和楼梯扶手都斑斑驳驳,是被人遗忘在时光中的旧物。
这种感觉很孤独,但却让人很安宁。
连鸳平静的往上走,看到等在门口的高瘦的影子。
那道影子也看过来,露出一张因为不太明亮的灯光加持,更显俊美的脸,是左聿明。
左聿明才回国。
对左萱被关起来的事,他父亲碍于多方压力接受了,他母亲得知后情绪却很激动,左聿明这趟回去坦白了左萱这几年做的事。
夫妻反目,儿女有悖伦理,他们这样的家庭,简直是笑话。
如果是往年,情绪不佳时左聿明会天南海北去转转,第一次碰到连鸳就是他去旅行时,那里山水旷然冷硬,让人心里安宁。
但现在他只想见连鸳,连鸳让他心底安宁,像有了归属。
来者是客,连鸳请左聿明进去,对他道:“你瘦了很多。”
心里还想别的。
想起上次孟放的拥抱,好像孟放也瘦了很多,冬天室外活动减少,应酬增加,人不应该是稍微长点肉的吗。
左聿明看着连鸳静默的脸庞,其实连鸳才瘦了很多。
这房子他是第一次来,难掩震惊。
不论连鸳和孟放之间发生了什么,左聿明想,如果他是孟放,绝不会放连鸳住在这样的地方。
怜爱或者义愤。
他握住连鸳的肩:“小鸳,我才是第一个遇到你的人。”
连鸳想起那个雨夜:“那次多亏了你。”
左聿明看他和过去相比明显迟钝了很多的样子,心痛又歉疚。
他凝视着连鸳:“我很后悔,那次我不该一走了之。我应当早告诉你,你摔倒在我车前,我的心就跟着你一起摔了。”
连鸳觉得一切如梦似幻,包括之前遇到周宗南的事。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如果是以前的他,听到左聿明很有暗示性的话,肯定会慌张的打断,但是慌张也要调动很多情绪,他没什么力气。
左聿明却既激动又忐忑:“我会保护好你,我不会那样对你,要和我试一试吗?”
他笼统的说了“那样”。
这个词代指连鸳过去一切不好的遭遇,这其中也包括孟放的一些行为。
连鸳摇头,他不需要保护,一切身体或者精神上的恶意,对他来说都没什么。
被人靠太近了很不舒服。
他往后退了退,礼貌的道:“抱歉,我不想试。”
第76章
表白被拒绝,再留下来两个人都尴尬,左聿明只得离开,在问过连鸳需不需要帮助之后。
连鸳真诚的回答他:“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在偶尔去武连庆那个温馨整洁的家,还有刚刚租了孟放那个房子时,他也曾对比两者,觉得这房子不太好。
现在却觉得好。
这是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虽然冷清,但更让人放松。
连鸳睡前看了日历,距离过年还有十天,他得计划起来了,买票、请一些朋友们吃饭,不会道别,只是最后一聚。
朋友们包括武连庆一家,也有孟放他们。
不过连鸳想,还是只请武连庆一家吧,其他人,他拒绝了他们的表白,再请人吃饭,太奇怪了。
周宗南和左聿明的表白对连鸳来说很突兀,像幻觉。
不过好像也有迹可循。
他们都知道他狼狈的过去,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也许是看他可怜,想要带他一段。
连鸳没觉得他哪里值得人喜欢。
倒是孟放……
搬出来九天,孟放来敲他门四次,不敲门的那天会打电话和他聊几句。
这么算起来,他和孟放每天都联系。
不知道他要再走了孟放会怎么样,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有些霸道的。
想了几分钟连鸳就拒绝再想,虽然他可能也睡不太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孟放出现在连鸳家门口。
他没敲门。
直接给连鸳打电话:“门口有冰,我摔了一跤……”
连鸳知道楼门口附近有个低洼处,雨水或者雪水总会积在那儿,冬天冻成冰,不熟悉这里环境的人就容易摔跤。
赶紧开门,就被孟放胡噜了一把脑袋。
孟放一侧裤腿上有泥土,当着连鸳的面拍了两把,走两步还有点瘸的样子。
连鸳建议:“去医院?”
孟放说没事,很快就瘸的不那么明显了,去洗了手,没碰连鸳的毛巾,用纸巾擦了手后坐到沙发上。
他对这儿很熟悉。
像主人又像客人,求助连鸳一些小事,想喝水,或者有什么别的吃的没有。
连鸳刚穿好衣服吃了个小面包,正准备再躺回沙发,如果饿就点外卖,不饿就继续躺着。
现在被指使的团团转。
他忙碌,孟放也没闲着。
等到连鸳水烧好倒杯子里拿过去,还拿了小面包和剩下的一个芒果,房间窗帘已经都被拉开了。
屋子亮了好几个度。
床上的被子,沙发上的毯子,全都被叠的整整齐齐。
还有门口好几个外卖塑料袋,被归置到一个垃圾袋放好。
连鸳记得垃圾袋还是孟放让人收拾东西那天买的,还有停电的备用灯这些。
地不脏,连鸳不乱扔东西,但上面有一层浮灰。
孟放两口吃了面包,熟门熟路的找到拖布淘洗湿了拖了遍地。
连鸳拦着不让他拖。
孟放直接将连鸳扛起来放桌上,又把手机塞给他:“十分钟,踩脏了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他拿走了连鸳的拖鞋。
拖完地把拖鞋也刷了一遍,用纸巾擦干水,美其名曰鞋底脏了地就脏,并且断定连鸳肯定穿拖鞋出过门。
的确穿拖鞋下楼扔过外卖袋的连鸳:“……”
他原本准备好和孟放说不要动不动抱他,拿他拖鞋让他走不了路也很过分,很严肃的说,不行就把孟放赶走。
连鸳心里其实一直计划着和孟放闹翻,这样孟放就不会管他了。
可孟放刷拖鞋了,有理有据的刷。
连鸳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能闷闷把拖鞋穿好,没问孟放来干什么,他总来,没什么问的。
他们之间有太多说不清,也不用当客人招待。
连鸳坐到沙发上,这里的沙发没有抱枕,就把叠的四四方方的毯子抱在了怀里,懒洋洋的靠着。
毯子也是孟放那天拿来的,手感特别好。
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连鸳暂时找不到对孟放说狠话或者逐客的事实。
孟放坐在连鸳身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抱着连鸳深深的吸了一口,在人恼火前又倏然松开手,没事人一样问:“大周末的,吃点什么好?”
连鸳不知道已经是周末:“我不饿。”
孟放看着连鸳瘦削的脸:“可我饿了,大早上干这么多活,不给点好处的吗?炒菜米饭怎么样,我干活,你就得管饭。”
他拉连鸳的手去摸自己肚子:“饿扁了,真的。”
连鸳的手被迫按在孟放薄毛衣上面呼噜了两把,搓衣板的手感,孟放的腹肌一如既往的结实且明显,一点都不扁。
孟放开始点菜:“干锅虾、红烧鱼、酸辣土豆丝,再来一个汤,汤要什么?”
这都是连鸳爱吃的菜,这里厨房条件太次施展不开,而且很有可能被半路赶走,他只能带人出去吃。
连鸳默默的想,紫菜蛋花汤就行。
他们一起出了门。
孟放拎着两大袋从家里搜索出的垃圾,有种熟悉的安定感。
他长的太好,穿的也太好,肩宽腿长身形优越,惹得因为天气不错颤巍巍出门晒太阳的大爷频频的看。
小区太老太旧了,住的都是年轻时就搁这儿安家的老人,偶尔来往的年轻人都是老人们的子孙们,探望后就离开,很少停留。
大爷以为孟放是衣锦还家的小辈一类,问道:“你是哪家的?”
孟放看了眼连鸳,大声的和看着有些耳背的老大爷聊天:“他家的。”
老大爷看连鸳:“你是哪家的?”
连鸳没奈何的微微提高声音:“我们出门吃饭。”
老大爷点点头,超大声的赞同:“吃饭好啊,年轻人牙口好!”
孟放就有些呆滞,敏锐捕捉到连鸳唇角翘了下,出门后攥着他后脖颈做威胁状:“是不是笑话我呢?再笑一个我看看?”
他熟悉连鸳的一切,包括连鸳一被捏脖颈就打个激灵,脊柱一条儿会又痒痒又酸。
知道这么详细还是连鸳说的。
那时候两人还挺好呢,连鸳形容的这么详细,就是让孟放不要总这样。
但孟放却像逮住了什么关窍,没事就玩两下。
连鸳就也捏回去过。
他手劲儿没那么大,两只手上去,毫不反抗的孟放也神色如常,还跟被按摩了一样,指挥连鸳再往下捏捏,最好锤两下。
过去的事想起个一两帧到也有意思。
连鸳因此活泛了点,给孟放解释,老大爷就是寂寞了想找人说话,耳朵背记性又不好,随便回什么都可以。
孟放狐疑且警惕的问他:“那我老了,你不会也这么糊弄我吧?”
连鸳想象不出孟放老了什么样,但孟放这样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人,老了大概也是个很板正的帅老头。
不过那时候他可能看不到了。
这很可能是他和孟放最后一次见面。
这样想,连鸳温和的视线就带了两分珍惜之意。
孟放看他竟有几分凄清的望着自己,心尖儿一酸,哄他道:“糊弄就糊弄吧,反正你怎么样都好。”
一顿饭吃的和谐,连鸳付账,孟放没和他客气。
回去的路上孟放就让盯梢的人再警醒一些,除非伤害到自身,绝不阻止连鸳任何行为,但人要看住了。
*
连鸳买了腊月二十五的票,直飞海南。
腊月二十二,他请武连庆一家去一间中档的私房菜馆,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地方,他对这个城市并不熟悉。
武连庆见到连鸳就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瘦了,病了?”
萱萱也皱着眉头,眼神担忧。
武连庆的媳妇儿如出一辙的皱眉,暗自寻思过年把连鸳叫家来,好好补补。
连鸳笑起来:“是病了,感冒,拖拖拉拉半个月,不过已经好了。”
武连庆不高兴,连鸳看上去就是大病一场,身边也没个人照料,怎么不告诉他呢。
连鸳就说怕传染,冬天流感比较厉害。
武连庆恍然:“难怪前段时间让你来家,你总说忙……”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连鸳强打起精神参与聊天,临了塞给萱萱一个红包:“叔叔过年要回老家,提前祝萱萱健康快乐。”
他编了个借口,说老家的亲戚叫他回去过年,顺带拜祭祖先这些。
连鸳从没说过家里的事,武连庆也没敢问,怕牵起他的伤心事,这是第一次听到,他是个老派的人,不论是和亲人过年还是祭祖,都很赞同。
一行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武连庆叫的网约车先到,就先走了。
连鸳等在路边,看到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自余光中离开,看过去,认出是路世杰。
他看过去,路世杰就尴尬的站住了。
路世杰对连鸳印象深刻。
那一晚的罚站是他二十来年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如今又听了孟放对连鸳的不同完全是公开的,更不敢招惹。
连鸳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十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附近的奶茶店。
连鸳问了孟放的一些事。
路世杰只当连鸳想多了解孟放一些,这种套路他熟,他身边那些人也卯着劲的了解他,企图拿下他。
想起那些传闻,路世杰觉得连鸳经历丰富,孟放居然不嫌弃,这是真的爱。
但这话他万万不敢说,一点轻佻也不敢露,反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这可是孟放感情上的唯一一号。
碍于枕头风的威力,说的详细且美化,将孟放夸成一朵花。
连鸳听完孟放的事,心里稍微松快了一些,孟放的境遇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他道谢。
又不太熟练的威胁了一下路世杰:“你别告诉孟放,不然我就……就说你又为难我。”
原本准备回头就去孟放那儿邀功的路世杰:“……”
事实上,路世杰和连鸳分开十分钟后,就被迫坦白了。
孟放来了电话。
路世杰一个激灵,仔细回想方才有没有对连鸳有不尊重的举动,还好没有,他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坦白了连鸳的每一个字。
孟放知道连鸳的性格有多冷清,他打听他,为什么打听?
胸口满满当当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瞬移到连鸳面前,又忍住了。
他去了半山别墅。
这是孟放独自一人需要放松时的常住点,也是准备在过年时约连鸳过来转转,然后表白的地方。
但这一年连鸳没到过这个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房子。
腊月二十五,他拉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羽绒服下面是短袖和单裤,皮箱里最占地方的是电脑,半边空着,听说那边很热,到时候羽绒服脱下来往里一塞就行了。
这就是连鸳在这个城市所有的家当了
连鸳到机场后半小时,他的乘机信息就到了孟放手里,哪趟飞机,去的哪里,订的什么酒店。
又半小时,孟放到了机场。
第77章
机场人来人往十分喧闹,拖家带口的,相互作伴的,人人看着既有来处也有去处。
连鸳观察着每一个陌生人。
也有和他一样单独出行的,但这些人或戴耳机闭目养神,或和人电话,再有盯着手机屏幕敲敲打打的。
连鸳想,闭目养神的那样闲适,一定生活很安定。
再对比其他人。
他没有可以联系的人,没有可聊天的对象,这个世界空旷的像只有他一个。
怀着这样巨大的孤独和即将重新开始的茫然,连鸳看到隔着好几排座位和他面对面坐着的一个人。
那人好像在看他,好像又不是,他低下了头。
连鸳看不清楚他的脸。
对方戴着口罩和墨镜,看身形很高大,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像刻意隐藏行踪的明星之类。
连鸳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对方身形很熟悉。
不过孟放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孟放应当在公司,他上午一般会很忙。
连鸳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抬头看向连鸳,墨镜后的眼睛黑而深,似乎蕴藏着无数的情绪。
似乎一瞬间要暴起,又似乎很委屈。
他发信息:[在干什么?]
连鸳心头一提,几秒钟后回复:[睡觉]。
自从出院后他一直入睡困难,这孟放知道,其他时候孟放会插入他的生活,但睡觉的时候不会。
孟放:[忽然很想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连鸳想了想,认真回复:[多吃点饭,你最近看着有些瘦]。
孟放:[好,你也多吃点,你更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孟放一直坐在那里,有信息提醒或催促,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他点头,连鸳所在的航班就会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停飞。
五十分钟后,一架飞机冲上云霄,
孟放站在玻璃窗前,看不到飞机就看定位,定位上那个小红点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回程的路上,司机白叔频频从后视镜看。
虽然孟放和以前一样很忙碌,在车上也不停的回邮件或接电话,但孟放的眼眶的确慢慢变的有些红。
忽然,砰的一声。
手机被狠狠的摔了出去,砸在车门上摔的四分五裂。
白叔跟着孟放有些年头,从未见过他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低声问:“孟总,要掉头吗?”
他是孟放的亲信。
他的儿子也在孟放手下做事。
有关连鸳的事白叔处理过很多,租房、找人、住院时拦着外人,很多很多。
孟放没有说话。
许久后低声道:“他迟早会回来,是我的错,他那么喜欢想去看海,就先去吧,我以后再陪他去,我总能一直陪着他的……”
孟放很忙,一小时后他又进了会议室。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孟老爷子还在,他的老臣子们也在,这些人太平时是孟老爷子留给孟放的助力,但只要孟老爷子发话,他们会直接倒戈。
但是人总会老。
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亲朋故旧掣肘,尤其子孙们的前途,必然凌驾在旧主之上。
最近孟放一直在接触这些人,集团因此暗流涌动。
很快这种暗涌会变成滔天巨浪。
孟放原本打算将连鸳放在眼皮底下,连鸳是他的软肋。
但连鸳想去南方,还订了海边的酒店,那是个不错的度假城市,他这样有兴致,孟放便十分欣慰,虽然他再一次被静默的抛弃。
*
千万人口的城市,每天都有无数人涌入或涌出,连鸳的离开毫不引人瞩目。
但也有人不安急迫。
周宗南最先得知连鸳离开的消息,在他再次约连鸳吃饭,却被连鸳告知已经离开安市。
再问什么,连鸳就不回了。
他想,是不是那天仓促的表白吓跑了连鸳。
周宗南拿不定主意,告诉了左聿明,左聿明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同样心绪不宁。
三人在孟放的房子碰头。
孟放还住在他和连鸳的家,这里距离他上班的地方不近,但他只有在这里才勉强安得下心。
他听到了周宗南和左聿明的自述。
孟放也不知道连鸳走的这么匆忙,甚至连年都不过,是不是和这两人表白有关。
但在此刻,疑罪从有。
不知怎么说着起了火气,总之他们三个打了一架。
混战,后来是一对二。
孟放是那个“一”,惨胜,交代后续:“他在安全的地方,我会接他回来,但不是现在。”
周宗南心落了地:“他去哪儿了?”
左聿明盯视着孟放,想寻找蛛丝马迹:“你把他藏起来了?”
说藏其实都是客气话。
孟放嗤笑一声:“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注定会在一起,何必藏?死心吧,你们和他不会有结果。”
周宗南不服气:“你也没什么特别,他烦你,都搬走了。”
左聿明:“你就会有结果?”
孟放暂时顾不上回答左聿明的话,周宗南扎心窝子的话惹毛了他,他们又打了一架。
谁都有火气。
孟放的火气格外大,像一头被惹毛的狮子王。
打赢后又坐了回去。
理智且独断的看向左聿明:“我会,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所有的,包括婚姻。”
男性和男性之间的婚姻,在这个国家,这是个所有人都回避的领域。
周宗南和左聿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
两个男人在一起,注定光明正大不到哪里去,除了恋爱和金钱,确实也再没有别的了,这是共识。
孟放起身,从连鸳房间拿来一沓资料。
他自己捯饬的婚礼策划案,不但有婚礼的地点、各种活动的安排包括在哪里领证,还有连鸳和他穿着各种礼服的样子。
周宗南看了半天,喃喃道:“图p的不错。”
左聿明情不自禁:“你疯了?”
他对孟氏的了解很深,这个绵延几百年的家族矜贵而繁盛,也因历史过于悠久,很多方面便更固执更讲究。
周宗南沉了眉眼:“孟哥,你别冲动,你忘记赵家老大的事了?”
孟放看着策划书里的那叠照片,眉眼温柔。
左聿明理智分析:“孟放,你家就是个虎狼窝,这些年你那些叔伯兄弟嫉恨你越过他们掌了大权,你就算束手待擒他们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要说连鸳……”
打架归打架,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做不了假,都不由忧心忡忡。
孟放将两人挨个儿拉起来,刚才没留手,三个人都鼻青脸肿的,有种诡异的喜感。
这种场面也就他们少年时和隔壁学校打群架时有过,少年人不看家世,全凭热血,十来个人围堵他们三个,他们惨胜。
孟放道:“我心里有数,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是他计划的一环。
在他从墓地抱起连鸳时就知道,他需要给连鸳一个交代,正大光明安全富足的交代,他不放心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这天是腊月二十九。
连鸳在浴室洗澡,白天他去了海边,赤脚踩在绵软的沙子上,浪花触摸他的脚和腿,广袤无垠的空间,他在人流中自由自在。
他拍了大海,发了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十一点,手机准时响起,是孟放打来的视频。
连鸳挂断了视频。
过了几秒钟,手机又响,孟放打来了语音电话。
连鸳接了,开了扩音放在桌上,一边用毛巾擦头发。
孟放:“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有什么计划?我陪你过年好不好,你不留我,我肯定不久呆,鸳鸳,发个定位给我?”
连鸳:“我挺好的,你别来了。”
他下飞机的当天晚上孟放就联系他了,问他人在哪里,连鸳告诉他出去玩了,没告诉孟放地点,也没说他再也不回去,只是说出来旅游。
之后孟放就每天都打电话。
隔得远,交流也正常,连鸳也愿意和他说几句话。
孟放就问他:“房子找好了吗?”
连鸳:“嗯,找好了。”
之前孟放跟他说要是旅游时间长,最好找个有特色的民宿住,尤其过节期间,酒店服务可能不及时,民宿热闹。
他就找了找。
正好附近有个评价很好的民宿,价格也不贵。
连鸳运气好,最后一间朝向很好的房间被他赶上了,房间有个阳台,阳台上养着很多花,还有个秋千椅。
他上午看的房,准备明天上午搬过去。
孟放也和连鸳交代自己的事,说他刚洗完澡,说白天训了两个高管,还有下雪路滑,出了车祸。
连鸳屏住呼吸:“你……你没事吧?”
孟放故意含混不清的说,果然得到几分关切,笑起来:“不是我,是开车路过,看到别人出了车祸。”
聊了几句后,孟放道了晚安。
连鸳总觉得孟放说话透着心虚,心里不安,鼓起勇气给孟放打视频过去,那边接的很快,孟放穿着浴袍,潮湿的头发随意撸起,眉目有种深刻的英俊。
孟放也看到连鸳,没胖没瘦,大概因为才洗过澡,有种说不出的白嫩干净。
他就这么看,忘记说话。
然后连鸳就猛的挂断了,发信息过去问,连鸳只说按错了。
孟放:[想我了就说话,我去找你,鸳鸳,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连鸳没回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枕头边的夜明珠粗鲁的塞到枕头底下。
*
转眼就是五月,连鸳已经在民宿住了三个月。
他开始继续写没完成的书,书看的人少了七八成,但他更新的那天有好几个读者冒头夸他,说终于等到了。
连鸳还交了两个朋友。
一个是在民宿工作的林云,和他年纪差不多,一个是住在隔壁的老中医顾老,看事说话都很豁达的老人家。
林云告诉连鸳很多好玩的地方,连鸳隔两天就出去转转。
顾老给连鸳把过脉,说他心气郁结,教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和看开世事的道理。
在林云的拜托下,连鸳每天都会给民宿的花花草草浇水。
他长的好,脾气好,因此吸引了很多客人来住宿,还有人跟他表白。
连鸳喜欢平静的日子,不擅长应付热情的追求者。
这时候林云就会义正言辞的告诉那些追求者,连鸳已经有对象了,他说的跟真的一样,连鸳都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有些人不信,顾老就会说连鸳的对象是个蛮好的孩子,是他的晚辈。
顾老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
连鸳话不多,但在这两人瞎扯时会附和一句“就是这样”之类,他的生活就安宁起来。
也有不安宁的因素,比如孟放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话或视频。
不过这天孟放没来电话。
时间从十一点到十二点,再到十二点半,连鸳想,他和孟放应该也要算过去式了。
朋友离的远了渐渐生疏很正常。
他把手机铃声调大了一些,然后闭上眼。
凌晨两点,有人从阳台翻入,轻手轻脚滑开连鸳卧室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
楼下,两伙人在黑暗中交锋。
第78章
连鸳睡的不实,睁开眼。
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捂住了口鼻,来人力气很大,几乎瞬间就压制住他四肢,仿佛干惯了这种事。
是个惯犯,连鸳惊骇的想。
但很快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鸳鸳,是我,别怕。”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连鸳怀疑他出现了幻觉,但不是幻觉,因为说话的人熟练又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
黑暗中,两人坐在床头。
孟放低声而清晰的对连鸳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得马上离开,换衣服,其他的路上解释。”
不安全?
连鸳扯住要起身的孟放:“我朋友还在这里,我叫上他们。”
孟放:“他们不会有事,无关的人。”
他们在微弱的月光下对视,连鸳笃定的道:“你又骗我!”
孟放坐回去:“哪里骗你?”
连鸳不肯再说。
但他不是傻子,再一次的好运气,不久前听到顾老打电话说的那个“孟家小子”,还有林云偷拍他照片。
平常没怎么在意的点,一瞬间就连起来了。
月色微漾,
孟放看连鸳瞪着他生机勃勃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凑上去。
一个乱七八糟的吻。
然后是一耳光。
孟放攥住连鸳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又打了自己脸一下,低声道:“预支一个。”
他捏着连鸳的下颌,强势的倾注自己的思念。
直到房门被敲响。
孟放将人拉起来,冲着门口道:“马上!”
连鸳呼吸急促,恼怒或者别的什么,但很快感觉手指上好像有不对,有些黏,就着手机的光看到是血。
孟放催连鸳换衣服:“没事,被划了一刀。”
他原本想等尘埃落定再来接连鸳,但他聪明对手也不笨,竟从一个不知名网站看到游客发的连鸳的照片,追踪到了这里。
孟放提前收到消息,连夜赶路。
在连鸳和孟放在房间的这段时间,五辆车从不同路线驶向机场,很快每辆车后都有了追踪的车辆。
这天早晨,连鸳和孟放上了船,他们走水路再转飞机。
连鸳坐在船头给孟放的手臂包扎,一掌长的伤口,不深,但看着很可怖,海浪翻涌的棱角锋利,更远处有白色的海鸟盘旋。
孟放握住连鸳的手:“还生气呢?”
连鸳摇头。
他永远没法责怪孟放,他欠孟放一条命,如果那天不是孟放找到他,他可能就冻死在那里了。
当时有求死之心,没太感觉这一点。
但这几个月他每天养花、看风景,和林云打牌,和顾老学着打拳,世界已经渐渐变成彩色。
生命可贵,救了他的人当然也可贵。
孟放坦白了一切,林云是他安排的人,顾老是他母亲那边请来的人,跟他沾亲带故,年轻时也曾有过爱而不得的人,故而愿意帮他。
天高云阔海波平顺,
孟放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摸上连鸳的脸,连鸳往后躲,他就跟上去,直到把人挤到贴着栏杆。
连鸳怕碰到他伤口,也不敢推他。
昨晚孟放和头一批过来想要带走连鸳的人发生冲突,那些是亡命徒,他不止手上有伤,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伤,不过没出血罢了。
孟放恃伤而骄,亲在连鸳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面颊上。
亲了亲,再贴一贴,连鸳没以前那么瘦,面颊被挤出婴儿肥,孟放满足的道:“我一直想来看你,你都不想我的吗?”
连鸳平稳的道:“不想。”
孟放:“那你哭什么?”
连鸳谴责的看他:“你别胡说八道!”
他没哭,他只是看到孟放身上的伤有些担心和难过,但是谁没事总哭,他也从来不爱哭。
连鸳不知道他看到孟放一身的伤时,眼睛有多湿润。
孟放抱住他:“好吧,是我哭,我每天都想你,想一次就哭一次。”
连鸳:“……”
他们坐在船上很久,后来有些晒,孟放宁愿叫人送来伞,就是不愿意松开抱着连鸳的手,连鸳也就随他去了。
孟放话很多。
连鸳后来也生不起气,问他怎么回事,听孟放说是争权夺利之类的,有些奇怪:“他们抓我干什么?”
孟放偷袭他一口,骄傲的道:“谁都知道,你是我的软肋!”
晚上孟放和连鸳一间房。
孟放反锁了门,严肃的和连鸳商量:“在回到我的地盘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造成危险,你睡床,我睡沙发,别多想,别出去。”
连鸳点点头,很想问他,为什么亲自来。
没问,但答案就在那里。
他听到孟放打电话,那些故布疑阵的车三辆被逼停,一辆出了车祸,另外一辆掉入海中。
深夜,谁都没睡着,
连鸳听到孟放翻身时嘶的一声,猜他压到了伤口,坐起来:“要不,你上床睡吧?”
五秒不到孟放就窜上床,一点都不像个病号。
连鸳觉得孟放就等他这句话呢,好气又好笑。
他很快就困了。
迷迷糊糊中听孟放小心翼翼的问:“现在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连鸳拽了拽被角,把脸埋进去。
孟放叹口气,将被角拽出来:“不喜欢也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你想喜欢一个人了,先考虑我,你答应我的。”
辗转三天后,他们回到安市。
连鸳被带到一个半山腰的别墅,风景很漂亮的地方,像住在森林里。
孟放带他去房间。
连鸳看到和民宿一模一样的房间布置,除了这间房格外大,阳台也更开阔,看出去不是海而是树木外。
这个季节,花开的正好。
远远看林子里一片粉色,那一片又是鹅黄色。
孟放站在他身边:“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你如果不喜欢,等一切平复了我们再选别的地方。”
连鸳没有拒绝住在这里,形势严峻,他不想连累孟放。
孟放很忙,下午就又离开了。
不过家里人不少。
连鸳看到了林云和顾老,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看风景,都假装不认识他。
又几天,连鸳见到了周宗南。
周宗南上下打量连鸳:“气色不错嘛,我在那边有游艇,回头带你出海钓鱼。”
连鸳提议出去走走。
周宗南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可不是他主动的,是连小鸳邀请的,拒绝了多不礼貌。
桃花开的很好,让人心旷神怡,但连鸳的脸色很严肃,问周宗南,孟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宗南无所谓的摆手:“没什么,有钱人家不都这样,为了钱为了产业打的狗血淋头,孟哥猛着呢,不会有事。”
连鸳和路世杰聊过,知道孟放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什么样的事会让孟放的祖父觉得孟放不适合再做继承人?
他问:“是因为我吗?”
周宗南看着连鸳黑白分明的眼,这是个很单纯的人,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默念,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被逼问的。
多严酷的审讯啊,面对爱而不得的人,神仙都会忍不住说真话。
周宗南便也严肃正经起来:“你知道孟哥那个人,从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他不准备让你知道这些。”
他说孟放的打算,说那些压力,说孟放公然和孟老爷子分庭抗礼的艰难。
怕连鸳担忧,又补充:“有我和明哥呢,没大问题。”
虽然孟老爷子不满孟放的选择,但他迟早会考虑周、左两个家的态度,更不要说孟放能力在那儿,未必会输。
连鸳脸色平静:“如果他输了呢?”
宗南下意识道:“输了再说,反正你不会有事,他早已经安排好你……”
这天孟放回来的很晚,不过他回来的再晚都会去看一看连鸳。
连鸳上床了,但没睡着,几乎孟放进来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孟放,但又想看看他。
他不知道孟放冒着生命危险去接民宿接他时,是什么心情,明明孟放可以不去的。
连鸳坐起来,在孟放开灯时阻止了。
孟放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站在床边,弯腰调侃他:“怎么还不睡,等我呢?”
连鸳问他:“值得吗?”
长久的沉默,
孟放知道周宗南来过,这小子经常上蹿下跳的问他连鸳好不好,他说:“值得。”
连鸳钻进被窝:“我睡了。”
孟放摸摸他的脑袋,走到门边上了又回来,大着胆子在连鸳脑门上亲了亲:“晚安。”
他忐忑,翻腾了一夜。
早早就起床,等连鸳出来后一起去餐厅吃饭。
林云和顾老一般不在孟放回来的时候出现,免得打扰他们相处,反正这地方够大。
餐厅只有孟放和连鸳两个人。
孟放试试探探给连鸳夹了个虾饺,看连鸳默默吃掉了,又夹过去一个。
连鸳没吭声。
吃完饭后孟放看了看时间,问连鸳要不要去溜溜食,他有半个小时。
连鸳跟着他出门。
昨晚下了雨,桃花林里落了很多花瓣,枝丫都有些稀疏。
孟放解开西装扣子,把西装搭在连鸳肩膀上。
连鸳抬头看他,看到他鬓边一点银色闪动:“孟放,你有白头发了。”
孟放最近确实累,闻言忽而一惊。
很快又淡定下来,捡走落在连鸳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叹息道:“你再不爱我,我都要老了。”
连鸳不看他,含混道:“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