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庚桑箬发现近几日她找不到陆子云了, 每次去他住的地方找他他都不在,枉费她跑那么多路。
师父忙,三个师兄也忙, 怎么连陆子云也忙起来了。
庚桑箬闲的受不了,壮着胆子决定去腐海林找南宫少尘, 二师兄说过他最近都在那里。
她还是第一次去这个可怕的地方,没有走山间的铁链桥,走了后山一条路,快到腐海林的时候她把手腕上的一串金铃捏在手里,心底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的,这些都只是瘴气而已, 她身上带着结界玉和许多防护法器, 妖兽都被锁着, 这里是玄阳宗, 她非常安全, 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瘴气灼伤。
她走到林边,直接穿过防护法阵走了进去。
黑塔楼内谢鸣之站在四方台上, 白凌在黑水池边席地而坐,面前是一个被法器控制住无法动弹的宗门弟子,他正在往他身体上刻法阵,这弟子疼得浑身抽搐, 涕泪横流, 皮肤下红痕涌现,又被刻上的法阵压住, 丝丝缕缕的金色符纹顺着他的皮肤像线条一样穿进去,在身体中流动, 然后汇聚在眉心。
牢房内铁链响动,南宫少尘押着另一个宗门女弟子出来,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你会没事的。”
女弟子被身上法阵控制,动不了,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留下两行泪来,恐惧得看着地上浑身红痕的宗门弟子。
几天前被抓来,这个人就和她一间牢房。
她又努力转着眼睛看向南宫少尘,眼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南宫少尘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感情,将人往前推到四方台上,她走上去,自觉的把自己的手套入铁链中,谢鸣之手指微动,铁链被向上拉紧,将她吊了起来。
“白凌,开始。”谢鸣之吩咐。
白凌站起身来,指尖的灵力凝聚,几息之间就在被吊起来的女子额头前刻上了一个流传的三重法阵。
谢鸣之走上前去,手掌虚按在法阵上,慢慢把它往前推。
法阵第一重第一层嵌进女弟子的眉心,她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剧烈喘息,第二层推入进去,她翻起白眼就要晕过去,南宫少尘走上前来往她嘴里灌了一碗药,捏着脖子让她喝下去。
直到三重法阵镶嵌进眉心,只留下一个红痕,谢鸣之舒了口气,食指点在她眉间的红痕上,一点灵力钻了进去,女弟子的身体痉挛起来,但却无法死去,只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脑袋像被无数利刃切割。
她支撑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雾,睁着眼睛断了气。
“……失败了。”南宫少尘道。
“这个也撑不住。”谢鸣之眉头紧锁,看向白凌,“再试。”
白凌神色冷淡,对南宫少尘道:“动作快些,被剥灵脉这个也快撑不住了,灵脉离体很快就会散的。”
躺在黑水边宗门弟子身上法阵一亮一暗,被剥离的灵脉歇在眉心,有要消散的趋势。
南宫少尘很快从牢房内重新拖出一名宗门女弟子,这女弟子没有哭,恶狠狠的瞪着他,在他手伸过去的时候张嘴就咬了过来,南宫少尘一把捏住她的脸,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不错啊,居然冲开了一点禁制,那待会儿也希望你撑久一点啊。”
“不过你冲开禁制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待会受疼叫起来可是会咬烂舌头的。”南宫少尘笑了笑,随手扯下女弟子的腰带塞住了她的嘴。
女弟子身上的宗门玉牌掉落在地上,被守在牢房旁的黑影捡了起来。
“扔了吧。”南宫少尘随口道,押着人出去了。
那黑影低声道:“是。”
等南宫少尘走后,他却将那块玉牌翻过来看了一眼,玉牌上的宗门印是林清宗的,玉牌底部刻着两个小字,玉箐。
黑影看完,不动声色将玉牌收进了储物囊中。
玉箐被南宫少尘推上四方台,上面吊着的女子刚被放下来,面目狰狞地躺在一边,她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被控制着走过去把手伸进锁链里,两手往上被吊了起来。
嘴里的布塞得很紧,紧得她几乎要窒息。
但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眉间的剧痛让玉箐浑身抽搐,吊着身体的铁链因为她的挣扎不断发出响动,她现在确实有些感谢堵在嘴里的腰带,让她不至于在疼痛难忍之下咬断舌头。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师兄……师姐……
脑海中响起尖锐的鸣叫,她感觉自己眼前一片血色,整个脑袋快要炸掉一样牵引着全身都在疼痛。
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起码几个时辰,不,几天,她撑了很久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想死,赶快死掉比较好,太疼了……
玉箐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眉间法阵刚被镶嵌进去,她嘴里的腰带染了血掉了出来,让她得以喘息。
但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耳里全都是尖锐嗡鸣的声响。
“她撑住了。”一个声音说。
“快,换灵脉……”
“不行,让她缓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撑住了的,少尘,给她喝药。”
玉箐有些绝望,原来还没有结束啊。
她以为漫长的折磨,其实只过去了一会儿而已。
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嘴巴被捏住,她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南宫少尘,首宗玄阳宗宗主的二弟子,师门的师姐师妹们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称号,云端月。
她闻到了腥苦至极的味道,有气无力的挣扎了一下,药汤就被粗暴的灌了进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很轻易就让她把药喝了下去。
也对,这些人肯定是做这样的事很熟练了。
他们抓了多少人,到底想做什么?
玉箐有些佩服自己,这时候脑子依旧在转。
她操心这些也没用了,反正被抓起来一起关在牢里的人,被带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应该也不例外。
她呛了一口药,眼前南宫少尘模糊的身影俯身下来,将她被吊着的手臂放低,一只手臂撑着她,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背体贴的帮她顺气,他的手掌经过的地方,玉箐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南宫少尘低声问,语气和他平日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润和善。
“如果你撑得住,我们就要开始了。”南宫少尘继续道。
玉箐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血色散开了一些,她看到那个躺在黑水边的宗门弟子,一身白衣的白凌站在他身侧,弯腰从他眉间抽出一道银色的光晕,光晕被金色法阵符纹线条层层叠叠裹在中间,谢鸣之手指一招,那团光晕和法阵就缓慢地飘了过来,悬在玉箐面前。
层层叠叠的法阵露出一个细小的缺口,其中银光化作银丝,游鱼一样一缕缕游出来,钻进了她的眉心。
第一缕银丝钻进去,玉箐就双眼发怔,失去了知觉,口鼻中溢出鲜血来。
漫长的折磨又开始了。
当所有的银光钻进她眉间,在她身体里四处游走,玉箐总算回过了神来,但哪怕嘴巴没有被堵住,她也已经喊不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身体里灵脉被一点一点挤占侵吞,被取而代之的感受。
她喃喃出声。
谢鸣之走上前几步,才听清了她嘴里的哀求:“不要……好疼啊,师父救我,师兄…………让我死吧……”
谢鸣之身后,南宫少尘眼眸晃动,别开了目光。
白凌则有些发愣地看着玉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玉箐的身体垂了下去。
白凌几乎是飞掠过去,到了面前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猛地止住脚步,抬手探了探玉箐的鼻息。
“如何?”南宫少尘问。
“有气,但很微弱。”白凌说。
南宫少尘看着他:“那我去端药,师弟看着她吧。”
白凌冷冷看着南宫少尘:“我去。”
南宫少尘笑了笑:“行,那就劳烦师弟了。”
两人目光交接,同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谢鸣之的视线。
白凌正要离开,四方台上三个人同时目光微动。
又有人进腐海林了。
身上有玉牌,是从后山进来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谢鸣之看了白凌一眼,白凌点了点头,冷漠地走到黑水池边,那宗门弟子被生剥了灵脉,已经进气少出气多,被白凌拎起来扔给南宫少尘,自己顺着通道出去了。
南宫少尘把玉箐和那宗门弟子都带回深处牢房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黑影:“阿箬来了,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人影一动不动。
南宫少尘笑道:“难得阿箬喜欢你,你要是没了她估计要伤心,你若真心感谢她的知遇之恩,就不要让她发现这些事,管好你的嘴。”
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的人慢慢点了点头。
南宫少尘随即又无所谓的道:“清楚就好,我之前讲的够明白了吧,就算你想说,只要你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你会死,听你说了这些话的那个人也会死,你可以不珍惜自己的命,还是该珍惜一下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的命,对吗?”
应着他的话,人影脖颈上一圈法阵符纹微弱的亮了亮,消失在皮肤之下。
没一会儿,白凌当先从幽深的走道外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东张西望的庚桑箬,紧走几步拉住白凌的袖子:“小师兄,这里怎么阴森森,师父和二师兄真的在这里吗?要么我不进去了,你陪我回去吧,我想跟你下棋。”
白凌顿了顿,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庚桑箬一身明艳的红衣,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好不好嘛?”
白凌伸手过去想摸她的脸,却又止住了动作。
忽然道:“你笑一下。”
庚桑箬莫名其妙:“小师兄,你说什么呢,这黑漆漆的破地方我怎么笑得出来!你陪我出去我就笑,否则我下次见你就凶给你看。”
庚桑箬自己说着,噗地笑了:“你也冷着脸我也冷着脸,岂不是很好笑?”
白凌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脸上的表情全都消散,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就算一样的脸,笑起来的这个人也不是他的小师妹。
庚桑箬快步跟着他走进去,有点跟不上,提着裙摆小跑,怒道:“小师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
她骂到一半,看到了前方豁然开朗的宽阔房间,谢鸣之站在空空的四方台上,南宫少尘站在黑水池边,转头朝她笑道:“阿箬,你怎么来了,不是很讨厌这里吗?上次我们被罚,你吓得脸都白了。”
“二师兄!这都是之前的事了!”庚桑箬绕过白凌跑过去,回头对白凌做了个鬼脸,到了南宫少尘身边站定,才规规矩矩给四方台上的谢鸣之行礼:“师父。”
谢鸣之背着手对她点了点头。
庚桑箬看了眼脚边的黑水池:“这是什么?怎么有这么黑的水?”
“这是弱水。”南宫少尘道,“很危险,掉下去了尸骨无存。”
庚桑箬一听,连忙拉着他往中间走了几步:“那么危险你还站这么近做什么,小师兄你也不许过去!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师父难道在罚你们?”
最后一句说的很小声。
台上谢鸣之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底浮起一点笑意,很快被他藏了起来,道:“阿箬,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庚桑箬一和谢鸣之说话就老老实实,立刻回答,“最近你们都好忙,大师兄很久没回来了,二师兄和小师兄一直跟着你,我一个人都没人陪我玩,之前还有个陆子云,但他这几天也找不到人,师父,你们在做什么,我也想帮忙……这里怎么有股药味,谁受伤了?”
庚桑箬柳眉倒竖,看向南宫少尘。
“我们在研究控制妖兽的药,比较危险,你别掺和进来。”南宫少尘抬手顺了一下她的眉心,“哪有人受伤?”
“真的?”庚桑箬怀疑。
南宫少尘张开双手给她看:“我穿着白衣呢,真受伤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吧,师父和白凌也没受伤,不信的话你也去检查一下。”
庚桑箬一听就知道确实没人受伤,但是玩心上来,过去把白凌检查了一番,却不敢对谢鸣之造次。
“行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我让人送你回去。”谢鸣之道。
庚桑箬嘟着嘴点了点头:“好吧。”
南宫少尘朝牢房深处道:“陆师弟,劳烦送阿箬回去,今夜就不用你在这值守了。”
庚桑箬看过去,阴影深处走出一个人影,不是陆子云是谁。
他走过来,对庚桑箬行了个礼:“师姐,我送你回去。”
“原来你是跟着二师兄和师父做事。”庚桑箬笑起来,“可不是每个内门弟子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你要努力呀。”
“是,多谢师姐教诲。”陆子云笑了笑,笑容和往常别无二致。
送庚桑箬回灵秀峰,陪着她说了会儿话,陆子云从屋子里出来,脖颈上的禁制微微亮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自嘲的笑了笑。
他还以为瞒过去了,没想到南宫少尘早就看出来了,却也沉得住气,根本没来找他,他放松了警惕,不敢忘记那晚听到的那些话,想再去腐海林探探,找到点什么证据好送出去,还没进腐海林就被逮了个正着。
他被南宫少尘招招往胸口的伤处招呼,想跑都没跑掉。
之后南宫少尘就把他关在黑塔楼,他才发现那里关了不少人,隔天他就被白凌亲手在脖子上刻下了禁制法阵。
那之后他们倒是什么都没瞒他,他在黑塔楼中待了一段时间,发现了自己以前从不知道的玄阳宗的真相,以及他心底崇敬的谢宗主和三位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得赶紧把这些消息带出去。
但别说口说无凭,他现在根本就开不了口,也没有任何证据。
南宫少尘就是看破了这一点,才让他活着。
一个是因为庚桑箬,一个是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信陆子云,而且他也不敢去试脖子上禁制的效果。
陆子云停在空旷的山道上,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温润的玉牌。
是那个林清宗的女弟子玉箐的,如果他能把人带出去,或许就不需要他自己开口说这一切,玉箐身上又有被做试验的痕迹,他可以直接带着人去会审堂。
其实他更想去闲云宗。
他最崇敬的宗门之人背后是这样的龃龉龌龊,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云箬,但他不敢去跟云箬讲,这么危险的事,不能把她和她的宗门牵扯进来。
说干就干,反正他现在已经被发现了,南宫少尘就算逮到他又怎么样?大不了杀了他。
要他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看着无数人遇害,他做不到。
陆子云的说干就干很有效率,但是真正开始行动才发现很难。
他虽然可以自由进出腐海林和黑塔楼,但腐海林有守卫,黑塔楼中法阵禁制重重,他自己进出容易,想要把人带走却很难,玉箐的灵脉被换的很成功,至少陆子云每次去看她她都没有死,但对她的折磨也没有停止,谢鸣之想要搞清楚她怎么撑过来的,并且想要配制出镶嵌进换灵脉的那个法阵时不会致人痛苦的方法。
玉箐就是那个珍贵的试验品。
她被上好的灵药吊着命,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
又一次被灌了药拖出去四方台上试验法阵,玉箐奄奄一息地被扔回牢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牢房外有人轻声喊她的名字:“玉箐,林清宗的玉箐。”
她躺在地上,艰难地偏头看过去。
叫她的是那个每次都守在牢房外的人,他从不动手,但他是帮凶。
玄阳宗的走狗,道貌岸然的垃圾。
如果还有力气,玉箐一定从墙上薅一块石头出去打爆他的头。
陆子云把手伸进牢房,玉箐就被扔在近门处,一转头就狠狠咬住了陆子云的手。
很好,这次咬到了。
她等着听人渣惨叫,外面那人却倒抽一口冷气:“别咬!我手里有药,是顺灵息的,你不是被喂药吊着命压着灵力吗,这个可以帮你。”
他的手卡着玉箐的齿缝,玉箐发现自己牙齿和他的手之间有什么甜甜的东西,她愣了愣,陆子云趁机把药糖一口气塞进了她喉咙里。
玉箐:“!!!”
这狗东西就是来要她命的!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受折磨了,这种非人的极致痛苦,什么人能挨过去?反正她不能。
玉箐艰难的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咳了半天,静静的躺在地上等死。
等来等去,她发现自己没死,体内的疼痛却舒缓了不少,脑袋里嗡鸣的撕裂般的感觉也缓解了不少。
她往牢外看去,外面却没人了。
隔天陆子云又来了,从牢房外给她喂完药就走了。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陆子云对她说:“我们逃出去吧。”
玉箐撑起身子靠在墙上:“怎么出去,我们知道了这么多,他们怎么可能让我们活着出去。”
“总要试试。”陆子云说,他仰起脖子,脖颈上一圈禁制亮了亮,“我什么都说不了,你得和我一起出去,我们必须揭露他们的事,否则那么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玄阳宗却占着自己首宗的地位为所欲为。”
玉箐静静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了真相他们却没有杀你,可见有不能杀你的理由,既然如此,你不说不管不看就行了,你依旧是首宗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将来大有可为,说不定他们现在在进行的试验以后还有可能也给你换个满阶的灵脉,你救我出去,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那就赔本吧。”陆子云道,“我这人本来就不会做生意,亏了就算了。”
玉箐:“……”好嚣张的口气。
两人成功达成了统一战线。
而且还有一件能给他们的计划成功加码的事,玉箐的灵脉虽然只换成功了一支,但却是最有用的体脉。
满阶体脉。
但她一直在尽心尽力的扮柔弱。
陆子云算好了守卫换值的时间,却一直等不到谢鸣之或者南宫少尘不在的日子,这两个人总有一个在,而他和玉箐绑在一起也打不过。
陆子云本来也想过要不要去找庚桑箬,南宫少尘很疼这个师妹,要是庚桑箬去找他,一定能把他从黑塔楼支走,但他每次肚子和庚桑箬又说不出欺骗的话。
庚桑师姐并不知道她这几位师兄和师父在做的事。
这天陆子云给玉箐送完药出来,内心焦灼。
刚走出腐海林,闷头踏上铁链桥,对面也走过来一个身影,一身黑袍遮脸,声音却很熟悉:“计划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你逃走,我都替你着急。”
陆子云瞬间后撤,手中灵剑成形,剑尖指住他。
他记得这个声音,在黑塔楼里,和谢鸣之他们是一伙的。
“不要这么凶嘛。”黑袍人道,拿下了遮面的兜帽,“我露脸和你说话,别紧张。”
陆子云看着他不说话。
乔落笑道:“不若我帮你个忙,把谢宗主和他徒儿都支走,让你和那姑娘能成功逃出去可好。”
“你有什么目的?”陆子云问。
乔落背着手,姿态闲适地站在狭窄的铁链桥上,淡声道:“只要我们的目的不冲突不就好了,我现在希望玄阳宗的真面目被仙门百家知道,你也是这么希望的不是吗?我帮你出去,你把消息带到,皆大欢喜。”
陆子云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我和谢宗主有约在先,我帮他做了很多,他却一直不肯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我呢,就想给他添点小麻烦,何况他一直维持着首宗的形象,也该从高处跌下来歇一歇了。”
“我不信你。”陆子云干错利落的道。
“随你。”乔落也跟干脆的道,“明日动乱起,趁他们走了,你记得抓住机会。”
他说完就走,轻巧地越过陆子云,顺便摸了一下他的脖颈:“禁制不错,能保证你什么都不能说出去,小心点啊,听你说话那个人也很危险,带那姑娘和你一起出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陆子云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首挥剑,铁链桥上却空空如也,那人早就不在了。
他居然认得这禁制。
这人说的话可信吗?
第二天快到傍晚,陆子云等来了那个机会。
他和往常一样在黑塔楼中兢兢业业扮演守门的透明人,谢鸣之在四方台静坐,研究换灵脉的法阵,南宫少尘忽然掠了进来:“师父,妖兽入侵玉京城……全是噬灵兽!”
谢鸣之霍地站了起来:“今日白凌是不是陪阿箬进城去玩了?”
他边说边往外掠去,声音落下的时候已经到了通道之外,南宫少尘看了一眼牢房深处,陆子云快步走了出来:“南宫师兄,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守在这。”南宫少尘道,“陆子云,老实一点,你就可以在玄阳宗好好活下去,别想趁着一起出去平乱逃跑。”
陆子云咬了咬牙,没说话。
南宫少尘这才追着谢鸣之离开了。
那人真的做到了,陆子云想。
不过手法实在太卑鄙了!
之前他听说学院也被妖兽入侵,莫非和这个人有关系?果然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子云。”玉箐在牢房内小声喊道,“你在吗?”
“在。”陆子云跑过去,凝出灵剑,削断了门上的锁链把玉箐放出来。
牢房中还有别的宗门弟子,全都把自己的宗门玉牌递了过来,他们灵脉被封,知道自己跟着出去只会是累赘,没有求救,只是请陆子云带走他们宗门令牌,给自己宗门传信。
陆子云一一收了,玉箐走到那个被剥了灵脉的宗门弟子面前,拿走了他的宗门令牌,郑重保证:“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搬救兵回来的,你要撑住,我以后会想办法把灵脉还给你。”
那宗门弟子看着她,忽而笑了笑。
随即他突然拉开嗓门大吼起来:“来人!有人要逃跑!陆子云要带着人跑了,来人啊!!”
他眼中射出怨毒的光,凭什么!?
凭什么他被换走了灵脉,却要帮得到自己灵脉的人逃走?凭什么他就只能当个残废死在这里,若是能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他们怎么可能会回来?对方可是玄阳宗,而他们不过是两只老鼠而已。
既然都是要死,那不如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他叫得猝不及防,陆子云错愕间挥出一道气劲击晕他,门外的守卫却闻声赶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就去开黑塔楼中的大阵要困住他们,大阵一落下,他们谁也走不了了。
陆子云还没动,蹲在牢房中的玉箐就不见了踪影,而飞奔到通道口要开启法阵的守卫被一掌拍飞,撞到墙上全身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直接被这一掌打死了。
玉箐瞬影回来,正要说话,忽然弯腰下去呕出一口血,随即手臂上蔓延出浅淡的红痕,陆子云立刻掏出剩下的药糖全都给她吃了下去,玉箐才渐渐缓了过来:“看来这个换来的灵脉虽然修为和境界都在,但我的身体负荷不了,他们的试验并没有成功。”
“他们不知道最好。”陆子云把她背起来,“撑得住吗,我带你走。”
“到头来我还是成了累赘。”玉箐沮丧地道。
“放心,一开始也没指望过你。”陆子云安慰她。
玉箐:“……”
这人的嘴真的能交到朋友吗。
第102章
中都玉京。
城中繁华无比, 到处街道上都是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行穿着统一的宗门门服的年轻弟子列队走过, 街道两边的店铺中同时跑出年轻的伙计,其中一个当先跑到宗门弟子们面前, 笑盈盈道:“各位小仙师,今日咱们酒楼中有上好的鱼脍,可要尝个鲜?”
两个领队的年轻弟子小声商量了一句,其中一个袖子一挥道:“走吧,上楼。”
伙计喜气洋洋的领路:“得嘞!小仙师请!”
“让他抢先了!”
“怪咱们跑的不够快。”
“分明是他家位置在前, 我可是跑得很快了!”
剩下的酒楼伙计们互相打着趣,纷纷往回走。
“那家酒楼很贵吧?”其中一个店伙计被人拐了拐胳膊, 一个笑眯眯的年轻男子对他笑道, “这不是玄阳宗的外门弟子吗, 这么好的酒楼都随便进, 可见玄阳宗的弟子待遇真是不得了啊。”
店伙计“嘿”第一声:“那当然了, 咱们玄阳宗可是仙门首宗!”
随即他又不满的补充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酒楼看上去很贵, 比我东家的更好?”
笑眯眯的男子学他的样子“诶”了一声:“哪里话,我看你家的酒楼就更高档,比他们家要优雅华贵。”
店伙计有些高兴:“客官进店尝尝鲜,咱们家今日也有鱼脍。”
笑眯眯的男子咂了下嘴:“啊这个……”
店伙计摇了摇头, 露出一副“我看你也不像吃得起的样子”的隐晦表情。
二大心里啧了一声, 抬头看了眼高大华丽的酒楼。
他还真吃不起。
“伙计,我们要一间雅间, 靠窗。”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插进来。
店伙计一回头,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姑娘走了过来, 衣袂飘飘,衣服上绣着金色暗纹,身上没什么配饰,只有腰上垂着枚玉佩,头发上插了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声如清泉,眉如墨画。
她递过来一块上品灵石,笑道:“既然有鱼脍,那我们就尝尝鲜。”
她身侧还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男子,闻言往前一步:“不用了,我们……”
姑娘打断他:“来都来了,我请客。”
她迈步朝酒楼中走去,笑眯眯的男子和面无表情那位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个带着笑耸了耸肩,欢欢喜喜的跟了上去:“我还没吃过鲜鱼脍呢。”
店伙计再次看向他,这次眼底隐晦的表情早就没了,笑得阳光灿烂:“那客官可得好好尝尝,咱家的鱼脍最是鲜美了!几位是外州来的吧?是第一次来玉京城吗?我再给几位推介几个招牌菜?”
二大笑看着云箬。
店伙计立刻明白了,转向云箬这位金主:“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我好给你推介。”
“都可以。”云箬道。
店伙计带他们去了雅间,很快就泡了茶上来,口若悬河地给他们推介了几个招牌菜,云箬全都要了,一大一直绷着一张脸,二大一开始还在兴致勃勃挑菜,被一大面无表情看了几次,只好规规矩矩的坐着喝茶。
点完菜,云箬摸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在桌上:“跟你打听个事。”
“好说!客官您问!”店伙计搓搓手站在一边,眉开眼笑。
“怎么才能进玄阳宗?”云箬问道。
“哎哟客官我就说呢!”店伙计道,“您三位是修士吧,想进咱们首宗对不对,我就说你们看着气度非凡呢,是专程来投奔的吧?不过现在想要进玄阳宗可不容易,您也看到了,各处来的修士多不胜数,玉京城里现在可不止一家宗门,外面各处都是妖兽异动,好些州城都遭了殃,只有咱们玉京城平平安安固若金汤。”
伙计喘了口气:“那还不是因为有首宗镇守,玉京城的结界玉和防护法阵都是一等一的!咱们都念着首宗谢宗主的恩情,这不,只要是城中巡查的小仙师,在咱们酒楼吃喝都是不要钱的,要不是首宗,哪来我们现在安稳的生活您说对吧?”
“现在想进首宗的修士数不胜数,这城中不知道等着多少人呢,姑娘您要想进去,可没那么简单。”
店伙计弯下腰,压低了点声音:“不过您来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一个门路。”
他没往下说,只是看着云箬。
云箬笑了笑,又拿出一块通透漂亮的玉石放在桌上,手指拂过,玉石上发出温和银色光芒。
“这是……”店伙计眼睛都直了,伸出手去,“上品结界玉!”
“什么门路,说来听听。”结界玉被二大捞回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店伙计朝雅间门口看看,上前去关了门,走回来压低声音道:“其实也不算门路,我说的夸张了些,客官确定听吗?要是听了您觉得没用……”
“无妨。”云箬道,“你说就是。”
店伙计得了承诺,道:“是我自己发现的,最近有位首宗的仙师经常到城中来,应该就是玄阳宗的仙师,巡查的小仙师们见了他都会点头行礼,有时候他也会到酒楼吃饭,但是每次都给钱,是个善心人。”
“给钱就是善心人了?”二大稀奇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咱们又不收首宗仙师的钱!”伙计道。
二大十分不赞同:“那可能只是说明他不差钱而已。”
店伙计无语的看着二大,转向云箬:“这……姑娘我这还怎么说?”
一大往二大面前的茶杯里加满茶水,示意他喝茶闭嘴。
二大端起茶杯,不说话了。
店伙计告状成功,这才继续道:“他来过几次,我就记住他了,之前咱们玉京城还没有这么多宗门修士来,街道没这么拥挤,这都快赶上首宗办百川会的时候了,那时候也是十分热闹呀……哦说回正题,那位仙师经常去对面的茶馆喝茶,偶尔也会和玉京城中的修士搭话,我偷偷观察了不少时间呢,好几位被他搭过话的修士,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这不就很明显?”店伙计一副自己发现了大秘密的模样,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些修士必定就是被招进了玄阳宗啊!人生真是一步登天!”
二大终于憋不住了:“就这?你偷偷观察来的?观察了多久,被搭过话的修士都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那位仙师又是长什么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听到一星半点?”
店伙计不赞同的看着他:“我哪能去偷听,那是仙师们的事,岂是我一个普通人能探听的。”
“多谢。”云箬把一块结界玉一块上品灵石都推到店伙计面前,“我们的菜劳烦快些上。”
店伙计拿了打赏,连连点头,下楼去了。
云箬看向一大和二大:“怎么样,我觉得是个线索。”
“嗯。”二大点头。
一大沉默半响,道:“其实不用如此破费。”
“嗯?”云箬愣了一下,不在意地道,“没关系,咱们闲云宗现在有钱啦。”
“有钱真好啊。”二大感叹。
云箬还要说什么,衣领里钻出一团白乎乎的小东西,展翅朝窗外飞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人群中一猛子扎了下去。
没一会儿,酒楼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身黑衣的百里夜推开门进来,肩膀上蹲着刚刚飞出去的传呼鸡,走到云箬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把云箬面前的杯盏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如何?”
“你呢?”云箬问。
百里夜摇了摇头。
上次他们从北州边界的北州城回来,带回来的学院学生都被封了灵脉,只能留在学院找寻解开的办法,所幸现在的学院有加固后的法阵和结界玉,是个安全的地方。
云箬他们三人安顿好他们,把人交给学院后第一时间去了会审堂。
云箬和叶景打斗的时候废了她几件法宝,其中一件被她扔在了暗室,被云箬捡回来了。
学院南院的院长唐诚是个法宝收集狂人,学院中不少法宝都是他从各处搜集来的,他本人更是对各家法宝如数家珍,云箬就带着这个坏掉的法宝到会审堂的牢狱中去找他。
唐诚没花多少时间,半日之后就给了答复。
法宝是个禁制类灵器,据说是模仿人的天赋灵技做出来的,作用是封锁灵脉,唐诚年轻的时候,差不多百年前,在某家宗门的鉴宝会上看到过,这法宝对修行用处不大,没几个人关注,加上又是一位小弟子进献的,更是没几个人记得了,唐诚记得也是因为他是个法宝痴。
那家宗门正是玄阳宗。
叶景离开之前曾对云箬说过,要她小心玄阳宗。
关述的死已经能确定是叶景所为,李姜的死却指向了玄阳宗。
越来越多的事情指向玄阳宗。
加上各地被妖兽围困,现在却只有中都玉京城还是一片安逸之象,各城百姓之间都流传是首宗震慑住了妖兽,才使得玉京城不受妖兽异动困扰,不少小宗门都到玉京城寻求庇护,更不用说中都附近的城镇,好多人几乎是举家搬迁涌进玉京,玄阳宗也秉持着来多少我们护多少的态度,广开城门。
世间人对首宗的评价又往上升了一大截。
比如此刻,这店伙计叫其他人都是修士,叫玄阳宗的修士却是仙师。
可见首宗现在真是民心所向、世间独大的仙门了。
为了调查玄阳宗,云箬和百里夜跟两位金衣使者一起来了玉京城。
纪月辞本来也想跟着来,但是会审堂实在太需要她了,时不时有被抓到的宗门中人,都是在宗门里悄悄搞药物试验的,很需要纪月辞的灵技来辨别他们说的话真实与否,或者直接从他们想法里挖掘出答案。
不查不知道,居然有好几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在拿弟子做试验,死亡的弟子人数还在统计中。
这些年轻的修士大概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进了宗门,等待自己的却是这样的未来。
一些人的尸骨被找到送进会审堂,一些人则直接尸骨无存。
纪月辞提审其中一个宗门宗主的时候就在牢房中,段在青的牢房也看得到,那宗主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会拿人来做试验,被纪月辞拆穿,听着他的心思说出了几位被他做试验死去的弟子的名字,他才终于认罪,梗着脖子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更多弟子们的修为成长,是为了宗门将来能够壮大发展,为此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纪月辞离开的时候和段在青的视线交接,第一次从段院长的心底读到了真正的悔恨和后怕。
现在的玉京城比百川会时候还要热闹无比,修士和人们都在城中生活,云箬他们打听了两日,什么线索都没打听到,跟之前会审堂派进来的人一样,城中没有任何异常,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估计看了这幅景象,也想要想尽办法留在城中,为了将来的安全哪怕花光家财也在所不惜了。
要说唯一的异常的话,那就是人也太多了些。
他们住在外城的客栈,价钱几乎都抵得上百川会时玉京街里的酒楼了。
要不是云箬和百里夜,一大二大估计就是睡城外的林子里。
云箬也终于相信了,会审堂是真的很穷,
还好现在闲云宗很有钱,林望还想办法和陵凌宗建立了长线买卖联系,以大师兄的奸商本事,估计未来他们也会一直有钱下去,纪月辞就算在会审堂打白工,宗门也养得起。
饭菜没多久就上来了,因为点的多,店家还送了一坛好酒,百里夜拍开封泥,一阵清洌的酒香飘了出来,云箬嗅了嗅:“我可以喝一点吗?”
“一小盏。”百里夜说。
一大道:“我们在出任务,不能喝酒,你们喝吧。”
“一起喝。”云箬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盏,“喝点酒,反而比较正常。”
一大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端过面前的酒盏闷声喝了一口。
然后被呛得疯狂咳嗽。
二大一边给他拍背,一边笑着解释:“咱们老大没喝过酒,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这样啊,对不起。”云箬连忙把一大面前的酒盏换了,给他倒上茶水,“喝点水缓缓,不能喝你怎么不说?”
“我只是,咳咳咳,喝不惯。”一大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云箬笑起来:“下次请你喝月辞酿的酒,没有这么辛辣,我其实也不太会喝酒,酒量又差,但是我师姐的酒很好喝。”
二大笑道:“纪姑娘还会酿酒?那我也得尝尝。”
“好呀。”云箬一口答应,又有些好奇,“这酒真的这么辣?我试试。”
她低头去找自己的酒盏,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她身前的酒盏端走,当着她的面喝了。
百里夜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酒太烈,不适合你喝,等回家去喝月辞的吧。”
“我试试嘛。”云箬去抢自己的酒盏,“我就喝一口,抿一点……”
她掰着百里夜的手喂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然后被辣得龇牙咧嘴的直哈气:“师兄,水,快快快。”
百里夜笑着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云箬根本来不及接过去,抓着他的手猛灌一杯茶水下去,苦着脸道:“嗓子好辣。”
“活该。”百里夜看她。
云箬不满的瞪他。
百里夜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让她端着慢慢喝,一边慢条斯理地朝她碗里夹菜:“师妹别生气,给你赔罪。”
一大默默把手里倒好的茶水收了回去,自己喝了。
二大拍了拍他的肩,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片:“吃鱼吧老大,吃鱼。”
三人吃完了饭,鱼脍确实鲜美,店家送的那坛好酒一大和云箬都没喝,被百里夜和二大喝完了,几人一路回了外城的客栈,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回房间去了。
一个身影跟在他们不远处,远远看了眼他们入住的客栈,转身走了。
入夜,一个黑影踏月而来,身形轻巧地翻上客栈外窗,手中银光一闪,窗户内的锁销被悄无声息破坏,黑影轻轻推开窗跃了进去,下一秒,一柄闪着寒光的灵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屋内亮起几个缓慢旋转的三棱锥,云箬的声音响了起来:“叶景。”
黑影顿了顿,抬手拿掉了脸上的黑布,无奈道:“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下午你跟踪的时候。”云箬说。
“不愧是识脉满阶。”叶景说,“真了解我。”
“你现在岂非也很了解我。”云箬说。
“也不多。”叶景道,三棱锥照亮了她的眉眼,印出她眼底的红色血丝,云箬吃了一惊。
看到她的表情,叶景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别紧张,我只是好多天没睡觉了,不是因为吃了灵药,而且就算我吃了,也不会眼睛里长出那东西来。”
“你吃过?”云箬往后退了一步,灵剑依旧稳稳压在叶景的脖子上。
叶景没回答她。
“说话,叶景。”云箬道,灵剑擦进叶景的脖颈。
叶景叹了口气:“连阿景都不愿意叫了吗?”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云箬看着她。
叶景仔细观察着她眼中复杂的神色,从其中辨别到了一半不解和难过,笑了起来:“我说过了,我是为了更多人,云箬,你不会理解我的,不过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叙旧,最近我可没时间,我是来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提醒过你要你小心玄阳宗吗,你怎么还跑到玉京城来。”
“不关你事。”云箬冷着脸说。
“你快走吧,玉京城就要变天了。”叶景低声道,“你我朋友一场,云箬,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我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云箬道,“你这么说,我就更不会走了。”
“料到了,你可不是会自己逃命的人。”叶景说。
“什么叫玉京城就要变天了?”云箬压在她脖颈上的灵剑切进了皮肤,“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和玄阳宗是什么关系,上次在地下暗室,那个叫乔落的宗门弟子是不是你的同伙?”
“你问了这么多我怎么答?”叶景无奈道,“我是好心来提醒你的,虽然你不肯叫我阿景了,我却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云箬愣了一下。
叶景忽然欺身而上,灵剑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她却不管不顾,闪身到了云箬跟前,身形迅捷无比,比上次云箬在暗室中和她缠斗时还要快。
短短时间,她的体脉境界居然快要接近满阶了!
云箬猝不及防,被叶景一掌劈在后颈,倒了下去。
叶景接住她软倒的身体,抱起她就往外窗外跃去,就在她掠出屋子的一瞬间,窗外两道黑影同时朝她袭来,叶景一惊,想要往后撤,身后一道剑气凌空压来,就算她接近体脉满阶,还是被这霸道的剑气压得顿住了脚步。
被她打横抱着的云箬忽然睁开了眼睛,翻身下来抓住她的手臂反扣在背上,手指掐住了她腕间的脉门。
“要逃走怎么也不叫叫我们?”二大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来。
叶景不理他,奇怪的看向云箬:“你没晕?”
云箬摸了摸脖颈,嘶了一声:“好疼,我一直防备着你呢。”
“我留了力,不然你脖子都断了。”叶景道,“毕竟你体脉才四阶。”
她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被制住的事,还有心思调侃云箬,看到从黑暗中走出的其他三人,叹了口气:“看来你不会听我的了。”
“你也不打算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云箬说。
“总有一天……我会都告诉你的。”叶景轻声道。
她说着,手下手腕直接翻转,咔一声闷响,挣脱了云箬的束缚,另一只手一掌拍开云箬,身影瞬息间就到了几丈之外,连守在她身后的一大和二大也没反应过来,两人凝出灵剑上前阻拦,叶景不接招,灵巧的躲避着。
一大二大拖延了一点时间,百里夜赶了过来,几招就把叶景逼回了云箬面前。
叶景喘了口气,破空而来的剑气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忽然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云箬往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杀招。
叶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因为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云箬说,这次她不再客气,几个细长尖锐的三棱锥凭空出现,被她捏在手里刺向叶景的肩膀,叶景的身形再快都没有快过云箬的灵技,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两枚三棱锥狠狠刺穿了她的肩膀,化作灵光封住了她手臂的经脉。
云箬两手沾了喷出来的血,看着叶景的眼神又坚定又难过。
叶景笑了笑:“云箬,我不怪你……”
她肩膀经脉被封,动作慢了下来,几招就被云箬制住了。
只要把叶景带回会审堂,纪月辞能直接从她这里得到不少信息。
然而变故再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强劲的灵力瞬间就到了云箬面前,她意识得到,身体却来不及躲开,身后一道同样强劲的剑气飞来,两道灵力撞在一起,百里夜闪身过来揽着云箬退后一步,手中灵剑直接被击碎。
一道黑影也同时信步而来,从容地挡在了叶景面前,淡声道:“还不走?”
叶景捂着肩膀站起身,道:“师父,别杀她。”
“我要是不来,你就被她带走了。”黑影整个人都裹在黑袍中,声音雌雄莫辨。
“是你。”云箬和二大同时认出了他。
是那个杀了李姜的黑袍人。
“真是有缘啊这位姑娘,上次你可是阻了我不少时间。”黑袍人道,“不过现在可不是咱们切磋的时候。”
他话音未落,远处外城上方的结界玉屏障忽然亮起一道银光。
一座小山出现在在玉京城外,缓缓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黑色的瘴气在夜色中被月光勾勒形状,雾气般悄声蔓延,结界玉屏障又亮起一点光,屏障外一道快到几乎看不清的影子闪过,屏障上的灵光似乎被啃掉了一点。
接着,无数的影子扑到了屏障边上,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只是几息之间,屏障上就破开了一个口,几个影子闪电般纵身进来,融入了黑暗之中。
“百里夜!”云箬唤了一声。
“走。”百里夜和她同时跃起,朝着破损的屏障边跑去。
一大和二大则转身往城中跑去。
两边很有默契的兵分两路,云箬和百里夜去阻止妖兽,一大和二大的金衣使者身份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去通知城主戒严,以及城中驻扎的仙家宗门妖兽入侵。
黑袍人看着他们离开,并未阻止,施施然在叶景肩膀上拍了拍,将她被封的经脉解开,带着她离开了。
第103章
数次面对妖兽围城, 云箬和百里夜早就有了经验,一个去城边检查防护法阵,一个击杀噬灵兽, 破掉的结界玉屏障无法修补,只能用百里夜的临时法阵填上, 外城的仙家宗门赶来,看到城外蜂拥而来的妖兽全都傻了眼。
各处妖兽异动四起的时候他们就奔赴玉京城,在玄阳宗的庇佑下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撤进内城区。
“过来帮忙!”云箬喊道。
“那可是噬灵兽!”其中一家小宗门的宗主大喊,“你想让我们送死吗?”
他带着自家弟子就要跑, 退路上倏忽间降下一道剑意,嗡鸣阵阵, 其他几边退往内城的路上都出现了一道剑意, 震动着威慑感十足, 拦下了所有宗门修士。
“诸位, 城中还有无数普通人。”云箬沉声道, “你们得站在前面,谁也不许退。”
应着她的话语, 六道剑意往下压了几份,修为低的小弟子已经受不了,凝出灵剑惊恐地与剑意对峙。
几家宗门中一位女宗主抬手护下自己弟子,看了眼压迫感越来越盛的剑意, 看向云箬:“怎么帮忙, 结界玉是玄阳宗的,我们无法注灵, 法阵我们宗门亦无人精通。”
“守住这个缺口。”云箬道,“别让妖兽靠近, 瘴气若是进来了就驱散。”
“至于噬灵兽……”
一道迅捷的影子从破损的结界玉屏障处扑了进来,跳到了云箬身上,张嘴就往她脖颈咬去,看见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女宗主瞳孔紧缩,灵剑凝出想要上前帮忙,心里却知道来不及了。
然而下一秒,噬灵兽张开的嘴里噗地溅出血线,被串在云箬的剑尖,爪子也从她身上耷拉了下来。
谁也没看清噬灵兽是被如何击杀的。
“噬灵□□给我,诸位专心守在这里就行。”
云箬提剑独自站在结界玉屏障的缺口外,身形纤细,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颈侧沾上几滴鲜血,素白的面庞在黑夜中仿若在微微发光:“只要我没死,就没有一只噬灵兽能进来。”
她说的话嚣张至极,看向众人的脸上却带着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奇异魄力。
“好。”那女宗主点了点头。
其他几位宗主也只好应允,苦着脸走上前来。
悬在道路后方的六道剑意全都回到云箬身周,铮然钉在了屏障缺口处,金色剑意化作符纹,带着让人战栗的气息唰地铺开,化作法阵消融在透明的屏障之上。
有了百里夜的剑意加持,这方屏障暂时算是稳固的,只要这几个宗门能守住别让妖兽闯进来,将它们暂时驱逐在外,所处的这片外城就是安全的。
到底是能创立宗门的宗主,哪怕只是小宗门,宗主们很快反应过来,让弟子守住屏障驱散漏进来的瘴气,宗主们则亲自到屏障外的区域驱赶妖兽,只要噬灵兽的威胁没有,他们一起把其他妖兽拦在外面不成问题。
云箬杀光这附近的噬灵兽,正要歇一歇,忽见远处火光四起,惨叫声从不同的方向传了过来。
“云姑娘!”瘴气中一道结界玉屏障光芒闪过,那位女宗主掠了过来,“其他方向上也出现了妖兽,有不少噬灵兽,还有玄阳宗……他们关闭了玉京城内城的所有出入城门,我们被困在外城了。”
女宗主眼中神色有些庆幸,庆幸他们听云箬的守住了这里,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她完全不敢相信玄阳宗居然完全不管外城的死活。
“我去帮忙。”云箬道,“你们守住这里。”
“你小心。”女宗主说。
云箬循着百里夜的气息去找到他:“师兄,怎么样?”
百里夜在这一片区域外布法阵,玄阳宗的法阵他无从更改,自己布阵又太慢,干脆就跟云箬借了灵力,云箬的灵力是天地灵息,气息与一切灵力法阵都可契合,有了她的灵力,百里夜没有多费功夫,迅速修改着玄阳宗的法阵,皱眉道:“这些法阵似乎有问题,阵眼摇摇欲坠,被人做了手脚。”
两人想到学院妖兽入侵时破损的法阵,对视了一眼。
但现在的情况没有时间让他们分析。
百里夜改完一个法阵,法阵亮起银光开始运转,还没站起身,云箬就伸手牵住了他,源源不断的灵力再次涌入他的灵脉,将他的灵脉填满充实,也将他的一部分灵力融入了云箬体内。
现在两人都能凭借灵力很快找到对方。
“师妹这是把我当灵器注灵吗?”百里夜问到。
“那你比传呼鸡费灵力多了。”云箬说。
百里夜好笑道:“拿我和它比?”
两人说了几句话,百里夜被“注灵”完成,云箬抽手就走,跃上一座高楼观察了四方情况,再次跃下来。
“师兄你守在这,我去其他区帮忙,有几个地方瘴气已经漫进来了,玄阳宗关了内门通道,你能把这边的法阵区域扩大吗?我去找其他宗门,把城中百姓都往这边护送过来。”
“可以。”百里夜道。
云箬转身就要走,被百里夜拉住手,倾身上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注意安全。”
“师兄也是。”云箬飞快地隔空亲了他一下,转身从瘴气中消失了。
百里夜无奈。
亲得这么敷衍,他可记住了。
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法阵,埋头开始重新修改。
云箬朝着其他方向去,散出身上的灵息吸引噬灵兽,碰到了就直接斩杀,到另一个区的时候她半边衣裙上溅上了不少血点,一边注意着外城的法阵,好几个地方都是破损的,瘴气已经蔓延进了城中。
击杀完一部分噬灵兽,她没有再在外面,闪身进了结界玉屏障内。
整个外城其他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街上全都是朝着内城跑去的百姓,云箬拦住几个身穿宗门弟子服饰的人:“你们宗主在哪?别往内城去了,玄阳宗已经封锁内城了。”
“别瞎说!”旁边忙着逃跑的一个中年男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首宗的仙师们怎么可能这么做,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被云箬拦住的几个宗门弟子却显然已经得到了点消息,其中一人小声道:“我们宗主之前被请进玄阳宗做客,至今未归。”
“这边有几个宗门?”云箬问。
其中一个宗门弟子见她身上都是血迹,又见她手中灵剑银光流转,从出现到现在都未消散,可见修为了得,起码神灵脉一定是高阶,出声回答:“四个,还有另外三家,住在外城边缘处,估计还没往这边来。”
“多谢。”云箬转身朝外跑去。
“哎姑娘!”几个宗门弟子叫她没叫住,见到已经从城外顺着千疮百孔的结界玉屏障飘进来的瘴气,还有时不时搅动瘴气的巨大妖兽身影,顿时也不敢管云箬了,全都朝着内城跑去,他们也不信玄阳宗会真的封锁内城。
然而到了内城外,他们还存着的一丝侥幸终于破灭。
内城城门紧闭,唯有护在外围的结界玉屏障发着银光,不少人疯狂砸门,呼喊放大家进去。
随着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呼救声越来越大,内城的结界玉屏障忽而闪了闪,往外延伸了一些,疯狂拍门的人们动作一停,其中有人喜极而泣:“看吧!谢宗主不会不管我们的,结界玉屏障延展,必定是要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了!”
欢呼声响了起来,夹杂着无数对玄阳宗的感激。
结界玉屏障延展了一瞬,里层忽而漫出金色流转的无数符文,层层叠叠顺着屏障铺满,金色和银色互相交织在一起。
众人茫然的看着,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开城门。
一队穿着玄阳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护着一群普通人赶来,看到被符纹布满的结界玉屏障,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脸上也现出茫然不解的神色:“这不是内城的护城阵吗?宗主不管我们了?”
内城护城阵一旦落下,代表外城已经彻底沦陷了。
他们被放弃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内城城门外,外城的结界玉屏障光芒时不时就有一个地方暗下去,蔓延的瘴气像是一条条黑色的毒蛇,扭曲着身子从破损的地方钻了进来,所有人心头只剩下了恐惧。
住在玉京城的人们第一次直面妖兽围城,不止心理上的恐惧,还有更多难以置信的不安,许多人心头都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和别人说过,咱们玉京城有首宗镇守,怎么可能和别的城镇一样有妖兽敢来?就算敢来,也肯定会被玄阳宗的仙师们统统解决。
瘴气蔓延而来,风中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绝望哭声。
相比起普通人,宗门弟子们还有结界玉傍身,但看着瘴气中隐约的妖兽轮廓,谁也不敢说自己能突破妖兽的重围跑出城去,况且,城内是这个样子,外围的妖兽一定更多。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死在一尺之隔的内城城门外吗?
“喂!仙门弟子全部出列!来帮忙!”一个身影从瘴气中冲出,身上结界玉银光闪烁,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众人面前,在一座酒楼旗杆上停下身形,朝下大声道,“我是羲和宗弟子,大家听我说,西南方现在有守护阵,是安全的,神灵脉觉醒的宗门弟子全都跟我走,去守住屏障缺口争取时间,剩余的留在这里,护送百姓们到西南边去,其他几座城门的人已经在往那边转移了,那边也有宗门弟子守着,过去后会有人安排你们。”
“可瘴气中全都是妖兽!肯定还有噬灵兽,我们去了不是送死吗!”一个宗门弟子转身继续砸内门的城门,然而内门开了防护阵,他的拳头才砸上去,一道灵光闪过,将他击飞出去倒摔在地上。
“我不是没事吗!”过来摇人的宗门弟子道,“噬灵兽有人帮我们解决,我们守住缺口阻止妖兽靠近和瘴气蔓延就可以。”
“谁能对付噬灵兽?你少骗人!”宗门弟子们根本不信。
这宗门弟子顿时无奈了,都生死攸关了,怎么还这么啰嗦这么烦!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他一开始被找上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正在愁眉不展,头顶忽然几个影子闪过,他上方的结界玉屏障一阵闪动,一只浑身雪白的噬灵兽看到蹲在高处的他,眼睛发红地扑了过来,底下响起齐齐抽气的声音。
横里一柄灵剑闪出,一条血线伴着一个浅绿色身影从空中落了下来,挥剑甩掉了上面噬灵兽的尸体,回眸看了一眼,脚尖点地再次跃身离开。
“看到没有!”旗杆上的宗门弟子站起身来,“噬灵兽伤不到咱们,再说一遍,神灵脉觉醒的宗门弟子即刻跟我走!这是为了城中百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自己一个人能跑出去吗?是守城还是等死,现在就决定!”
底下的宗门弟子顿时不再犹豫,立刻站出来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自动开始组织城门前的百姓往西南方撤离。
“这位小修士,请问刚才那是谁?”旗杆上的宗门弟子转身要走,底下一个百姓斗胆扬声问到。
“闲云宗弟子,今年百川会的魁首。”那宗门弟子也扬声答道,“是她组织我们一起守城,也是她一直在瘴气中击杀噬灵兽,才让城中破损的结界玉屏障能支撑到现在,也是她师兄在西南方布下了守护阵,各位,玄阳宗放弃了我们也放弃了大家,但我们不会逃,我们宗门弟子今日与大家共存亡。”
他话音落就朝远处起落而去,只留下一句尾音:“——她叫云箬。”
城门外的骚乱渐渐停止,人们开始有序朝西南方撤离,人人心头都留下了方才落地的那一抹浅绿色身影,以及那让人惊鸿一瞥的回眸。
屏障外不远处,云箬击杀了扑上来的噬灵兽,无语的看向一旁赶来帮忙的一大二大:“你们教他说的?”
一大看着她摆了摆手:“不是我。”
二大谦虚道:“他发挥的真好,比我教的都要好,这小子以后必定有前途!”
云箬嘴角抽了抽:“浮夸,油腻。”
二大不解:“浮夸吗,还好吧,油腻是什么意思?”
三人把内城外围和外城都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遗漏的噬灵兽和人,也向西南方赶去。
结界玉屏障在所有宗门弟子的守护下还算能撑得住,百里夜布下的法阵将所有妖兽挡在外围,宗主和修为好的弟子在云箬的带领下将城外徘徊的妖兽们都引向城外一处山林,暂时让它们在山林中栖息,派人看守外围。
城中妖兽危机得解,瘴气暂时没办法驱散,所有人都只能歇在西南边。
但大家已经知足了。
宗门弟子们穿梭在边缘一直检查守护阵,发现哪里灵力不够就几个人同时补上,人们在各处歇息,茶馆,酒楼,小铺……时不时就有人上前对宗门弟子们表示感谢,更有不少被背过来的老人家哽咽着拉着他们的手道谢,不少宗门弟子都是第一次经历妖兽异动和守城,看着被自己救出来的人,心底不由得就生出一股豪气来。
他们最初开始修行,那个时候似乎也想象过这样的时候,力挽狂澜,救苦救难。
从什么时候起,修行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修为精进互相竞争?
西南面已经成为一个安全的守护所,云箬并没有进去,和一大二大一起去外围找百里夜,百里夜布阵几乎用尽了所有灵力,云箬他们去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休息,抬眸看到云箬,朝她伸出一只手:“师妹,抱抱。”
云箬:“?”
二大一敲手掌,拉着一大走了:“老大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的守护阵好像在闪!”
一大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暗了暗,面无表情越过二大快步走了。
云箬伸手去拉百里夜,百里夜顺势起来双手环抱拥住了她:“没力气了,给我靠一会儿。”
“辛苦师兄啦。”云箬抱住他,两手在他背后抚了抚。
百里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我当灵器摸,你也这么摸传呼鸡的。”
传呼鸡云箬之前交给了一大,方便传递消息,小东西听见自己名字,呼啦一声从一大身上钻出飞了过来,云箬伸手指接它,在它小脑袋上摸了摸,摸完觉得确实很像刚才摸百里夜的背,一转头,百里夜一副“我果然没说错吧”的表情看着她。
云箬忍不住靠在百里夜肩头笑的肩膀有些抖,一边握着他的手,将灵力再次传过去。
只传过去一些,她就感觉到百里夜灵脉有些受不住了,他身体中的瘴气虽然被驱逐,但灵脉却无法修复,方才他几次耗光灵力,灵脉空乏,现在又有灵力涌进去,对他的灵脉来说负担太重。
“不用了。”百里夜牵过她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够用了,走吧,咱们趁这个机会给玄阳宗找点麻烦。”
一大二大也走了回来。
百里夜蹲下身,把储物囊中的所有东西倒了出来,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地上多了一堆雪白的骨片。
二大立刻认了出来:“你们那位小师弟江北山的骨剑是不是就是这个材质?”
一大道:“难怪,那柄剑拿在他手里仿若没有重量,原来是噬灵兽的骨头所制。”
二大啧啧几声:“你们闲云宗当真是……奢侈至极。”
“过奖。”百里夜低头拼接骨片,头也不抬地道。
没一会儿,他手中就拼起了一只像是小狗一样的东西,四只爪子是三角形状,倒垂的三角边缘看上去锋利至极。
他把这东西递给云箬:“注灵试试,法阵和传呼鸡的一样。”
云箬指尖钻出灵力,游进其中,法阵运转起来,在注满灵力后法阵隐去,她手中的小东西动了动,咻一声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出现在百里夜的手掌上。
“好快的速度!”二大惊叹。
百里夜手下不停,迅速把所有骨片都拼了起来,递给云箬注灵。
云箬注灵结束,拨了拨手里几个小东西,几道白影闪过,唰唰地声响破空响起,几人的视线根本跟不上,等小东西都跳回云箬手里,周围的木杆上被划出了数道深深的痕迹。
“等放出去,它们就只会循着灵力攻击。”百里夜说,“就让它们让内城乱一乱吧。”
*
玉京城内城,当闪着金色的纹路攀上结界玉屏障,外城中不少宗门弟子都吃了一惊。
外城危机,现在内城却直接关闭了城门降下防护阵?
玄阳宗就这么不管外城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骄蛮的声音喊道,一个红色身影疾奔而来,一巴掌扇在了内城守卫处守卫长脸上。
那守卫长目光一凛,抬手就要打回去,看清来人才猛地顿住了动作,咬牙压下愤怒,道:“庚桑姑娘,这是谢宗主传下来的命令。”
“我师父?怎么可能!”庚桑箬怒道,“你再说一遍试试?你敢污蔑我玄阳宗!?”
那守卫长低着头不说话,眼底闪过不屑,却什么都不敢说。
“阿箬。”白凌在她之后进来,看着降下的防护法阵也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冷声道,“你今日闹着出来玩,今晚又待在这里过夜,师父是知道的,防护阵只是暂时降下,等师父来接你走了,我自会出去守城,你就好好待在这。”
“可是……”庚桑箬有些焦急,“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外城好几处结界玉屏障都损坏了,外面的人怎么办?”
“外面那么多家仙家宗门,还有我玄阳宗外门弟子在,不会有事的。”白凌道。
庚桑箬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抱住了白凌的胳膊:“小师兄你也不要你自己一个人出去,很危险的,等师傅他们来了你再去。”
白凌看了她一会,眼神温和了些:“我送你去等师父他们。”
他看向守卫长道:“我回来前防护法阵不要停。”
“是,白凌大人。”守卫长抱拳行了个礼。
白凌正要带着庚桑箬走,一个守卫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守卫长!不好了,城里、城里进了噬灵兽!”
“何处。”白凌沉声问道。
“好几处!”守卫面露恐惧,“速度很快,我们看不清,已经有不少人受伤了,白凌大人,您快去看看!”
“我得守着阿箬。”白凌道,摸出一枚玉牌递给守卫长,“去叫传送法阵处的弟子都来巡查。”
守卫长拿了玉牌,有些犹豫,心中也是害怕至极,他三灵脉中觉醒了识脉,虽然只是个低阶也没什么作用,但他也是噬灵兽攻击啃食的目标,心头止不住地涌起恐惧来。
“喂,这个给你。”一个东西扔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
“这是我的护身法器,就算是噬灵兽,也能保你好几条命了,还不快去叫人过来,你们可是城中守卫,这玉京城是我玄阳宗镇守的,要是城中人出了事我拿你是问!”庚桑箬跋扈地道。
守卫长深吸一口气,看向庚桑箬的眼底没了不屑,行了个礼,认真道:“多谢庚桑姑娘。”
庚桑箬撇了他一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见白凌没说什么,守卫长才拿着庚桑箬给的灵器朝内城中的法阵传送处跑去。
传送处的院落里玄阳宗弟子被叫走了大半,剩下的几个聚在一起小声讨论城中的情况,其中两人忽然悄无声息倒了下去,另外几人一惊,还来不及防御,全都被敲晕了。
云箬敲晕了一个玄阳宗弟子,对着自己的手刀翻来覆去的看,满眼欢喜的对一大道:“会审堂敲人的方法果然管用,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手刀敲晕人,你们平时修习会专门修这个吗?”
一大:“……”并没有。
黯淡的传送法阵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云箬被百里夜揽住迅速藏身进黑暗中,一大二大也在瞬间翻出墙外隐去身形。
法阵嗡地亮起,谢鸣之带着沈苍一和南宫少尘凭空走了出来,谢鸣之匆匆走在最前面,沉声道:“少尘等白凌过来,你们回去抓人,别让那小子跑了,苍一和我去接阿箬。”
“是。”南宫少尘停住脚步,谢鸣之和沈苍一走了,法阵暗淡下去,他百无聊赖的等在原地,并不在乎城中的情况如何。
没多久白凌几个起落到了院中,神色冷淡:“早叫你杀了干净。”
“谁知道他能跑出来,还抓准了这个时机,我和师父前脚走,他后脚就跑了,还带走了个试验品。”南宫少尘无奈道,“你那法阵能感觉到他在哪吧。”
白凌静声没说话,片刻后转身往院外走去,南宫少尘慢悠悠跟了上去。
“我们跟上。”他们走后不久,云箬小声道。
“好。”百里夜牵住她的手,握住了她有些发颤的指尖,什么都没问,低头和她商量,“或者你在这等我?我跟上去看看。”
云箬摇了摇头。
一大二大闪身过来,几人小声交谈几句。
刚才南宫少尘他们说人逃了,还带着一个试验品,那他们也没必要进玄阳宗去探查了,只要跟着南宫少尘和白凌,说不定就能找到玄阳宗试验药物的证据。
那个逃走的人或许就是被抓走的宗门弟子,他们必须把人救下来。
*
陆子云和玉箐好不容易才从玄阳宗逃了出来。
他们不能走任何山峰和峰间的通道,只能走悬崖底的山涧,他为了今天的逃跑尽量让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把手里对症的药全都吃了,云箬给他的药他本来是舍不得吃的,想留着当纪念的一盒药糖全都给了玉箐,一路上已经被吃完了。
两人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路线没命狂奔,找到了一个很久没用的传送阵,里面残存的灵力把他们送出了玄阳宗。
好消息,离开玄阳宗了。
坏消息,在玉京城附近的山林里。
玉京城中都是玄阳宗的弟子,谢鸣之的眼线到处都是,陆子云根本不敢带着玉箐进城。
他们的目标是去会审堂。
“呜……”玉箐跟着陆子云狂奔,到了一条溪涧间,忽然弯腰蹲了下去,五指微微痉挛,在陆子云跑回来前她把手藏进了袖子底下。
“还好吗?”陆子云在她身边蹲下。
“还好。”玉箐说,“我缓一下。”
她被换上的灵脉在身体中灼烧般疼痛起来,她死死咬住牙把闷哼声忍了回去,道:“走!”
他们必须赶快赶路。
他们涉水而过,双脚浸泡在流淌的冰凉溪水中,反而让玉箐好受了不少,刚走到溪水正中,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身影几息之间就到了水边,都是一身白衣,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冷淡锋利。
“跑的还挺快。”南宫少尘笑道。
玉箐只觉得心都凉了,陆子云一把拉过她把她护在身后,手中瞬间凝出了灵剑,一剑挥去,剑气在溪水中激起几层水帘,阻挡住了来人的视线,他推了玉箐一把,低声道:“逃,我拖住他们!”
“拖住谁?”然而玉箐还没来得及动,两人面前就响起了南宫少尘的声音,一道剑气斩断激起的水帘强劲斩来,陆子云咬牙用灵剑抗住,被剑气推得倒推几步差点跌进水中,狼狈地站稳身形。
“你还在手下留情。”白凌道。
南宫少尘摆了摆手:“非也,后面那个可是珍贵的试验品,好不容易成功,总不能在这里杀了吧,师父的试验还没完成呢,得留着她。”
“那你去抓试验那个,我去杀人。”白凌淡声道。
“也不行。”南宫少尘道,“阿箬挺喜欢他的,每天都要找他玩。”
“啧。”白凌不耐烦,“都抓起来总行了吧。”
他闪身向陆子云袭去,招招都是狠招,根本不像南宫少尘一样留力,陆子云本来之前在黑塔楼就受了重伤,又不敢去找医师治,靠着云箬给的药苟命,哪里招架得住白凌凌厉的攻势,没一会儿就被一道剑气击中,虽然白凌最后时刻收着力,他也撑不住了,勉强挡住这一击,手中灵剑消散,擦着水面倒飞出去,半死不活地砸在岸边。
白凌反手收回灵剑,走上前去。
一道身影从他身后飞快掠过,浅绿色衣裙上的暗纹闪过一丝金芒,随之而来的是凌厉冰寒的剑气,充满着滔天怒意,招招都又狠又决绝,逼得白凌不断后退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招式总能被瞬间破解,不由心中惊骇,起了杀意,那身影却朝后退去。
白凌看到奔向陆子云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忽地顿住了,眼底杀意尽散。
南宫少尘本要去抓玉箐,看到那抹浅绿色的身影,也停住了脚步。
云箬心底的愤怒和恨意压下了她本能的恐惧,挡在他和玉箐面前,手中灵剑挽了一道简单的剑花,衣裙被打湿,衣服上的血滴被水晕开,看上去就像她受了伤,伤口正在慢慢渗出血来一样。
“你受伤了?”南宫少尘和白凌几乎同时开口,一起往前一步走向云箬。
一个身影凌空而来,挥剑扫开浩然剑意逼退了上前的两人,踏水而过走到云箬面前,偏头道:“师妹,没事吧。”
“没事。”云箬弯腰去查看陆子云和玉箐的情况。
百里夜抬眸看着岸边的两人。
白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蹲在陆子云身侧的云箬,南宫少尘则看着百里夜,脸上表情一点一点敛了起来,对他笑了一下,眼底却是蔓延上来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寒意。
百里夜也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挡住了云箬的身影。
第104章
“你居然还活着?”南宫少尘冷声道。
“给百里世家递消息的果然是你。”百里夜脸上还保持着一丝笑意, “你觉得我被抓回去必定会死?不知我哪里让谢宗主的亲徒看不顺眼,一见面就要致我于死地?”
“不过是帮百里世家抓个通缉犯而已。”南宫少尘说,“举手之劳。”
他根本不欲再与百里夜讲话, 扬声道:“陆子云,过来。”
陆子云挣扎着从水边坐起身, 方才看到云箬时眼底一瞬间的惊喜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惶和恐惧。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云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到南宫少尘喊自己的名字,身子一抖,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南宫少尘看着他,重复道:“过来, 跟我回去。”
“我们不……”玉箐刚要说话,被陆子云一把抓住了手腕, 阻止她继续开口。
现在这里只有云箬和她的师兄, 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南宫少尘和白凌, 如果他和玉箐在这里说出真相, 就是逼着南宫少尘和白凌杀人灭口, 他不能害了云箬。
“玄阳宗对弟子管束这么严格?一个受了伤的内门弟子,还劳烦二位亲自来带人回去。”百里夜意有所指地道。
白凌深色冷淡地站着, 没有再往前,也没说话。
南宫少尘脸上倒是恢复了温雅之态,淡淡道:“这是我宗门之事,两位又不是我宗门人, 这算是多管闲事么?”
“玉箐不是你宗门弟子。”云箬开了口, “你们抓她干什么?”
南宫少尘眼底闪过笑意:“怎么是抓?云姑娘这话说得太严重了,玉箐姑娘是我宗门贵客, 陆子云是我内门弟子,我此番来是接他们回去。”
“如果我说我要带他们走呢?”云箬握紧手中的灵剑, 从水中站起身来。
南宫少尘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云姑娘和陆子云是旧识,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不如就到玄阳宗一叙如何?陆子云,你不说点什么?”
南宫少尘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提着手中灵剑挽了个剑花,轻灵好看,姿势优雅,目光却警告地看着陆子云。
百里夜看着他的动作,眉间轻轻蹙了一下。
“云箬,我……”陆子云捂着胸口,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挤了一个笑出来,“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你们快走吧。”
“陆子云。”云箬唤他。
陆子云哀求的看着云箬,无声的求她快走。
“我不会自己走。”云箬低头对他笑了一下:“你刚刚笑的很丑你知不知道?”
“陆子云。”南宫少尘看到云箬对他笑,语气愈发冷了下去,“还不过来。”
“你不用威胁他。”云箬按住陆子云肩膀,淡声道,“他不会跟你回去。”
“哦?”南宫少尘往前走了几步,也踏进了水里,笑看着云箬,“那云姑娘怎么不敢看我?”
云箬听到他走近,拎着灵剑的指尖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南宫少尘。
这么多年,南宫少尘一直记得小师妹的眼睛。
那双眼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涌起无边惊艳,在此后相处的时光里总是看着他笑,那时候她的眼睛不长这样,现在她换了一副身躯,眼神更加明亮,如同山中流出的泉水,氤氲着清洌透亮的凉意。
一年前的学院开放日,这双眼睛看着他眼底满是惊惶的惧意,现在却被愤怒填满。
生气的师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也很喜欢。
“那就只能切磋一下了。”南宫少尘笑道。
“等等。”白凌皱眉看着他低声道,“那是师妹……”
“我知道。”南宫少尘撇了他一眼,“谁叫你跟她动手?上次你就差点伤了她。”
白凌听到他这么说,牙关紧了紧。
“把陆子云和玉箐带走。”南宫少尘从他身旁掠过,“我去拦着师妹。”
他和白凌刚有动作,百里夜就察觉到了,抖开森寒剑意护在受伤的陆子云和玉箐身周,和云箬根本不用出声交流,两人几乎同时往前迈步招式起手,一起封住了攻过来的南宫少尘和白凌。
百里夜灵脉中瘴气驱逐之后,师兄妹数次并肩御敌,早就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就知道怎么配合对方。
山林中顿时激起碰撞的灵光,剑气震荡,四人在水中交手,溪水都几乎被阻得停滞了流动,水花四溅。
一开始交手,南宫少尘还带着轻松的心态,见到云箬和百里夜配合得默契十足,眼神渐渐阴沉起来,白凌也差不多,但随着二人剑招越来越凌厉,两人眼底都浮起一丝惊诧。
他们低估了云箬的修为。
曾经那个人人可欺,只能躲在他们庇护下的小师妹现在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
和白凌缠斗在一起的百里夜忽而身形一顿,手中灵剑闪了闪,白凌觑到他招式的一点间隙,抢身欺近,一剑直指他的咽喉,灵剑却被另一道从旁袭来的剑招架住。
“师兄!”云箬脸颊上滴着水,灵剑挥出一串水珠逼退白凌,扶住了百里夜,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百里夜喘了口气,手臂下隐隐浮现出红痕。
他今日灵脉使用过度,只能缓慢恢复,云箬的灵力一点都灌不进去了。
“走。”百里夜低声道。
他们的目的是救走陆子云和玉箐,如果被南宫少尘和白凌拖住,等玄阳宗的人找过来,他们就别想走了。
“我断后。”云箬说。
“一起走。”百里夜扣住了她的手指。
南宫少尘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改了主意,对白凌道:“算了,除了师妹,全都杀了。”
“尤其是那个叫百里夜的。”
他闪身攻过去,忽然觉得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他手腕飞过,一阵剧透袭来,南宫少尘低头看去,手腕上片刻后才现出一道血痕,血水顺着手臂流下。
噬灵兽?
南宫少尘目光一凛,在另一个影子闪过来的时候迅速换了一只手握住灵剑,剑招再也不是方才阻拦云箬时的基础招式,一剑刺出,铛地一声击到了什么,一个白色的东西送空中落下,落入水中,下一刻又破水而出,朝着他袭来。
空中传来咻咻的破空声,更多的东西袭了过来。
只攻击他和白凌,对云箬他们视而不见。
不是噬灵兽,南宫少尘立刻有了判断。
他和白凌被那些东西缠上,一时脱不开身。
百里夜背起陆子云,云箬正要去背玉箐,两道身影从林中闪出,一大二大不再隐蔽,趁着这个机会过来,二大背起玉箐,四人同时踏水上岸,朝着林中黑暗处飞奔而去。
白凌立刻追去。
“白凌!”南宫少尘被袭来的小东西搅得不厌其烦,杀也杀不掉,一边应付,一边朝白凌喊道,“别追了,直接动手。”
白凌手中灵剑散去,重新聚起的灵力游鱼般围绕在他指尖,他不再管四周袭来的影子,南宫少尘会为他挡住,他掌中现出一个罗盘般的法器,飞速在空中画出一串圆环形的符纹,手掌往前一推,低声道:“启。”
金色符文忽地一闪,融入了罗盘之中。
林中往前狂奔的四个人都没注意到,陆子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亮起一圈光芒微弱的符纹法阵。
下一刻,陆子云眼神变得茫然,忽地抬手,掌中灵力闪现凝成一道利刃,对着和百里夜的脖子狠狠刺下,百里夜察觉到身后异动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偏开头,锋利的利刃在他脖子上切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谁也没料到陆子云会突然发难,因为他一直很正常。
陆子云一击得手,翻身从百里夜身上滚落下来,胸前的伤口拉扯着渗出鲜血,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单膝跪地撑了一下,欺身而上扯过百里夜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迅速开口:“玄阳宗用人试药……”
“不能让他说话!”玉箐趴在二大背上挣扎着要下来,尖叫起来,“玄阳宗的人在他身上刻了法阵,只要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和听他说话的人都会死!”
百里夜一手捂着脖子,本就浑身灵力空乏,灵脉受损,现在失血过多眼睛几乎已经看不清了,被陆子云两手死死抓着衣领,脖颈上亮起一圈金色的符纹,随着他开口,他脖子上的符纹像有生命一般浮了起来,悬在他脖子一周,随即扭曲了起来,游鱼一样闪电般朝着百里夜袭去。
“师兄!”
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云箬走最后断后,只能远远地看着百里夜目光涣散地循着她的声音看过来一眼。
“玄阳宗抓了很多宗门之人……”陆子云无知无觉的开口。
在他脖子上的符纹要贴上百里夜脖子的一瞬间,一只手倏忽伸了过来,一把捏住了扭动的符纹,一大上前一步扶住百里夜,垂眸去看自己的手,符纹接触到他的身体,立即像是雾气一样顺着皮肤融入了进去。
“玄阳宗在研究换灵脉的方法,杀了很多人……”
随着陆子云继续开口,一大脖子上一圈闪着光的符纹逐渐显现了出来,法阵成型的一瞬间,咔地一声碎成齑粉,化作灵光消失,一大脖子上炸开一圈血雾,他再也扶不住百里夜,仰身倒了下去。
百里夜半个身子全是鲜血,反手拉住一大的胳膊,将他慢慢放平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去垂下头。
阵法解除,陆子云猛地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呆愣住了。
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伤了百里夜,又用身上的法阵杀了金衣使者。
他为什么没死?不是说他和听话的人都会死吗?
陆子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大!”二大放下玉箐,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一大咳嗽一声,呛出几口血沫。
“老大你别说话。”
二大从身上摸出药要喂给他,一大微微偏头避开,声音嘶哑问到:“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二大意识到什么,点了点头。
“好。”一大声音几乎只有气音了,“禀报……堂主……玄阳宗…………”
“我知道,我知道。”二大低声哀求,“老大你先别说话。”
“云……云姑娘……”一大忽然喊了一声云箬。
“我在。”云箬几个起跃跑到近前,扑过来握住了一大的手,体内灵力不管不顾的涌了过去。
然而一大伤的不是灵脉,温和的灵力让他眼中的混沌散了不少,却无法阻止他体内鲜血的流失,他的脖子几乎被法阵刺穿,要不是云箬的灵力,他应该已经死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
唯一的一点温度,是握住他的手掌的那只手。
是云箬的手。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百里夜和云箬是帮会审堂做事,他早就在心里发过誓,只要他不死,谁也别想伤害他们。
可他其实有过一刹那的私心。
那是云姑娘的师兄,他早就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掩藏。
那是云箬舍命都要去救的师兄,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他们这一组金衣使者全都是各地流浪的阴沟里的小老鼠,被堂主带回会审堂给吃给穿,会审堂就是他们的家,三小更是堂主从一场大火里捞出来的,她戴着面具不是为了装神秘,只是她的脸已经在大火中毁了。
他们都是命如草芥的人,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长大后开始出任务,接触的更多的都是通缉犯和杀人案,是修界人们眼里的丧门星和沾上就晦气的存在。
喜欢人这种心情,是那些活在阳光下的人才能有的资格。
他忽然想到,自己几乎都没有对云箬笑过。
他从小就不怎么会笑。
一大努力笑了笑,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笑会不会很难看:“云姑娘……要是有机会,真希望能喝一口纪姑娘酿的酒……”
因为你说过很好喝,你很喜欢。
体内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涌来,一大几乎感觉不到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人能听清,因为他一说话,口里呛出来的都是血。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看这情形,陆子云,你做的不错,我骗你的,那法阵只会杀了选上的人,不会杀你,你现在还活着,惊喜吗?”身后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南宫少尘和白凌追了过来,南宫少尘的声音带着笑,看了一眼半身鲜血坐着不动的百里夜,躺在地上的金衣使者,“跟我回去吧,师父已经接到了阿箬了,她听说你也来了玉京城,还想来救你,你跟我回去,只要乖乖的陪着她,我保证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南宫少尘还没走到近前,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道惊天剑意倏忽间出现,剑意霸道愤怒,带着万钧之力和不可探测的深厚灵力迎头劈下,他来不及说出剩下的话,御起全部灵力抵抗,却完全不敌,直接被一剑无形剑气劈中胸口,吐出一口血倒飞出去。
白凌一惊,只见浅绿色的身影追着南宫少尘倒飞的方向而去,他凝出灵剑上前阻挡,却被对方的招式和强横灵力瞬间压制。
云箬满眼血色,第一次完全不控制自己体内滔天的灵力,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把南宫少尘立即斩于剑下!
她一掌对上白凌,白凌整条手臂喷出血线,手中灵剑散去,云箬抖了抖灵剑,迈步走到南宫少尘身前。
南宫少尘勉力站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笑道:“云姑娘,你现在的修为真是不得了。”
云箬漠然抬剑指住他,一字一顿道:“你该死。”
她挥剑就要往南宫少尘心口刺去,忽然眼前一黑。
她的灵脉经不住这样前所未有的爆发,不止手臂上,脖颈上都隐约冒出红痕,挥出去的剑偏了方向,被南宫少尘一把捏住手腕,将她往怀中拉去,下一刻差点被凭空出现的三棱锥刺穿手臂。
南宫少尘遗憾的收手,摸出一个法器落下围困法阵,却眼睁睁看着云箬一夕之间就破阵而出,眼底这才现出了认真的神色,同时暗暗心惊。
要不是现在云箬看上去灵脉受损,自己说不定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南宫少尘忽地有些惶惑起来。
他一直觉得云箬就是他股掌之间护着的小师妹,就算现在她现在能修行,又能修行到什么程度?他有的是耐心慢慢让她心甘情愿回来玄阳宗,留在他身边。
南宫少尘眼底神色晦暗,凝出灵剑击散了纠缠不休的两枚三棱锥,再也不抱着不伤云箬的想法,就算把人断手断脚又如何,要想带走云箬,大概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要是她养好了伤……
他下定了决心,招式瞬间凌厉起来。
可就算认真起来,他再次感受到了之前的无力感,他的招式每次都能被云箬在最后一刻破解,她明明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他却根本无法近身半步!
他突然察觉到一个事实,他别想带走云箬,云箬想要杀他却只是时间问题。
南宫少尘厉声喊道:“白凌呢,来帮忙!”
他越过云箬肩膀看向后方,刚好看见白凌被困进法阵的瞬间,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反应过来自己也被困在了法阵内。
云箬看到眼前落下的法阵,根本不在意,提剑就要进去继续和南宫少尘打,胳膊猛地被人拉住。
二大扔了已经报废的法器,这还是上次云箬从黑袍人那里捡来的,百里夜修了修,可以用个一两次拿来保命,一大给了他。
他按着她两只肩膀:“云箬!”
云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
“云姑娘。”玉箐跑了过来扶住她。
“我……”云箬转头看了一眼法阵,“我要杀了他们……”
“云箬!”二大死死扳着她的肩膀,“听我说,看着我,百里夜虽然还活着,但他快不行了,我们得立刻走,不让他也会死!听明白了吗?”
听到百里夜的名字,云箬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周身翻涌的灵力卸了下去,她张嘴想要说话,却不断地呕出几口血,手中灵剑消散,彻底回过神来。
“走!”二大道。
云箬不再坚持,被玉箐扶着走回去,玉箐吃了些药,身上的红痕褪了点,和云箬一样浑身虚弱,忽而感觉云箬伸手过来牵住了她,一股奇异的灵力涌进她的身体,将她体内被替换后开始排异的灵脉安抚了下去。
玉箐心中惊涛骇浪,却什么没问,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
二大去背百里夜,云箬走了上去:“我背,你背一大。”
二大咬了咬牙:“现在能救一个是一个,老大已经不在了,我们……”
“我背。”玉箐回过神,快步过来把百里夜接过去背了起来,“我现在体脉满阶,别耽误时间了,快走!”
“多谢。”二大道。
他背起一大尚有余温的尸身,云箬一把把还跪在地上的陆子云拖了起来:“还有力气吗?”
陆子云本想说让我死在这里算了,看到云箬的眼神,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勉力站了起来,点头道:“有。”
“那就走。”
几个人迅速离开,云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林中的亮着微光的法阵,南宫少尘和白凌还没有破阵出来,她投过去一撇,眼底曾经有过的惧意尽数消散,只剩漠然的冰冷。
没多久,林中一道剑气袭来,破开法阵,放出了被困在里面的南宫少尘和白凌。
脚步声传来,谢鸣之从黑暗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身黑袍的乔落和沈苍一,看到南宫少尘和白凌狼狈的样子,乔落啧啧啧道:“首宗谢宗主的亲徒怎么被人揍成这幅狼狈的模样?真是难看呀。”
谢鸣之冷冷看着他们:“人呢?”
白凌没吭声。
南宫少尘咬了咬牙:“让他跑了……不过他身上设下的法阵杀了一个金衣使者……”
“那还不是有其他人跑了。”乔落道,“只杀了一个有什么用?现在法阵效力没了,他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了。”
“你少煽风点火。”南宫少尘看了他一眼。
乔落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算了。”谢鸣之道,“既然金衣使者潜进玉京城,就说明会审堂察觉到了我玄阳宗有问题,就让他们去讲又何妨,有多少人会信?另外一个呢?”
他不关心陆子云,更关心玉箐。
她才是重要的试验品。
白凌和南宫少尘都没说话。
谢鸣之呼了口气,抬手一挥,两人同时被无形的灵力狠狠抽在背上,顿时鲜血四溅:“好不容易成功一个试验品,早就叫你们要看好,现在想再找出一个又要费不少时间,可知错?”
“徒儿知错了。”白凌低头道。
南宫少尘挨了几下,抬头看向谢鸣之道:“师父,虽然让玉箐跑了,但我发现了更好的试验体,玉箐根本就比不过她。”
“哦?”谢鸣之收起手指,把手背在了背后,“你说。”
南宫少尘本来就被云箬打的受了内伤,现在实在忍不住气血翻涌,将涌上来的血水咽了下去,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师父可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给阿箬换的凤凰骨,咱们的小师妹?”
“南宫少尘。”沈苍一察觉到他要说什么,开口阻止。
谢鸣之看了一眼,沈苍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师父,我去抓玉箐回来,他们应该还没有逃远……”
“少尘说。”谢鸣之打断他。
沈苍一还要说什么,忽而觉得一股威压降下,将他压得跪了下去,谢鸣之按下手掌,让他动弹不得,才看向南宫少尘。
南宫少尘继续道:“师妹没死,还活着,她三灵脉觉醒,灵力强盛,只要把她抓来,师父还需要担心谁替阿箬承受换灵脉之苦吗?我们既然能让她承受第一次,就可以让她承受第二次。”
谢鸣之看着他,笑了笑:“你舍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山腰的那间阁楼里藏着的都是她的东西,还用她曾经残留的气息设下法阵,除了你和她,谁也进不去,包括我。”
“少尘,你这些年都够听话,是师父最乖的徒儿,也是阿箬最喜欢的师兄,我才容忍你一直留着那阁楼,你现在说她还活着也就算了,还愿意把她抓来继续受苦?”
“我该信你吗?”
谢鸣之温声问道。
随即他又自己摇了摇头:“你应当没有骗我,不然白凌和苍一不会是这反应,你们都知道她还活着……她是谁?”
“师父先答应我。”南宫少尘道,“别杀她,等她给阿箬换了灵脉,把她给我,我要她。”
谢鸣之看着他,许久之后笑了起来:“我谢鸣之养的,果然也是情种,少尘,你和师父很像。罢了,我答应你。”
得了承诺,南宫少尘开口:“她现在是宗门弟子……”
“南宫少尘!”沈苍一再次顶着谢鸣之的压制艰难开口阻止,“师父,师妹已经为阿箬死了一次,够了,我们并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就算是,她的灵脉和现在的身体也不一定能帮到阿箬……”
“苍一,你太心软了。”谢鸣之冷冷道,“等回了玄阳宗,你也别出去了,在腐海林待着吧。”
“白凌。”谢鸣之又道,“你呢?”
白凌默默站起身,看了南宫少尘一眼,冷淡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和二师兄去抓人。”
“好。”谢鸣之道。
“哎,谢宗主……”乔落出声。
话还没出口,谢鸣之毫无征兆地出手,手中灵力挥出,瞬间就洞穿了乔落的胸膛。
“你知道的太多了。”谢鸣之淡淡道。
他看都不看乔落砸落在地上的尸体,背着手迈步往玉京城中走去:“走吧,去城中收拾一下烂摊子。”
第105章
林中数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 只能听到远处的风声,以及溪水流动的轻微声响,夜色依旧, 一个白色的小小影子掠过,划掉树上几片落叶, 它跟着树叶落下,模样有些奇怪,看上去像只缺了三条腿的独腿小狗,歪了一步跌在一只垂在地上的手掌中,正要再次腾空掠走, 那手掌忽然收拢,一把捏住了手心里的小东西。
乔落慢吞吞从地上坐了起来, 咳出几口血沫, 被他不在意的抬手抹掉, 捏着手里的东西翻看了几下, 指尖用力, 将那小小的灵器捏成数片雪白轻薄的骨片,恍然大悟道:“噬灵兽骨头做的, 难怪,世间还有这样的器术师倒是稀奇。”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骨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了一下胸口, 叹了口气:“心脉都碎了, 谢宗主出手真是不留余地,不愧是首宗, 也对,心狠手辣才能当人上人嘛。”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一道黑影从远处奔了过来,到他面前停住,取下了脸上遮脸的黑布:“师父。”
“阿景。”乔落点点头,“怎么样?”
“位置找到了。”叶景道,“玄阳宗有七个秘境。”
“七个。”乔落笑了笑,“真是不少,谢宗主能找到这么多秘境,庚桑世家想必帮了不少忙,这些秘境上必定还留了庚桑家的信息,走,现在谢宗主不在,我们正好进玄阳宗走一趟。”
乔落迈步朝前走去,黯淡的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叶景紧走几步跟上去:“师父,我的灵药还是没有试验成功,我试了很多种方法,哪怕是让他们遭遇我当初的情况,那些宗门弟子吃了灵药还是都死了……我的这个方法也不对吗?”
“或许时机未到。”乔落放慢了脚步走在叶景身侧,“阿景,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当初那灵药只剩最后一点,我都给你吃了,那药也不是我自己配置的,是我世家其他先辈炼制而成,只成功了那一次。现在起码咱们已经找对了方向,能让人催生出灵脉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点进步?”
“改变是需要漫长的过程的,你得有耐心。”乔落对她温声道。
“是,师父。”叶景垂下眼眸,“是我心急了。”
乔落继续往前走,忽道:“阿景,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
“记得,我怎会忘。”
“我也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乔落说。
叶景偏过头看着他:“哪一句?”
“每一句。”乔落笑道。
叶景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小村庄,寻常的长大,十七岁那年她偷偷跑到临镇去看灯展夜会,第二天天快亮了往家里赶,倒是不担心家里阿娘阿爹担心,她提前留了张字条呢,只是没想到夜会上的灯展实在好看,她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回去,少不得要被念叨几天了。
最好在天亮前赶回去,阿爹阿娘还没起床,她就可少挨几顿念叨。
可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被黑雾笼罩的村子。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瘴气。
她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跑,奋不顾身就想往瘴气里冲,却被一个人伸手拽住了胳膊,对方的穿着一看就不普通,身上闪着银色的光,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吗?怎么往瘴气里冲?”
“我家、我家在这里,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叶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子,“你们一定是宗门的仙师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村里的人,救救我阿爹阿娘,求求你们!”
她不断哀求,那宗门弟子却道:“不可,瘴气中情况未明,不知道有些什么妖兽,难道让我们冒险去救?村中应当有结界玉守护,等瘴气被驱散些再说。”
“结界玉。”叶景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借我一个,不用各位仙师们冒险,我自己进去救人,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求求你们……”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几位宗门弟子被她搅扰的不甚心烦,解释了几句发现她根本不听,干脆拂袖不再理她了。
叶景一咬牙,朝着瘴气中飞奔而去。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她所经之处恰好瘴气稀薄,她一路朝着村中跑去,鼻间吸进了呛人的黑雾,她边跑边咳,有湿热的液体从嘴中喷了出来,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却还能撑得住。
不过片刻间她就跑到了自己家的小院,院中微弱的银光闪烁,她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村中唯一的一块结界玉,从曾经一个偶尔路过的仙师手中买到的,村里每一家都凑了钱。
村中的人都挤在临近村长家的院子里,微薄的结界玉屏障闪着银光护住了大家,叶景喜极而泣,几把擦掉了脸上的血,扑过去和阿爹阿娘抱在一起,告诉他们外面有不少仙师,他们很快就能等到救援。
可救援没有来。
当结界玉的屏障消散,漆黑的瘴气倾轧下来,将所有人吞没。
叶景被阿娘死死压在身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睁睁看着瘴气侵蚀掉阿娘的身体,她身上的血肉一块块在雾气中滴落,但她居然没有死,她还听得见,还在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她感觉得到眼睛里流出热热的鲜血,灼热的剧痛从全身外部的肌肤烧到身体里面,她想惨叫,张开嘴却只呼出一口喷洒的血雾,但她已经看不见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聚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哎,来晚一步。”
“瘴气驱散就得要这么久,我们也没办法。”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宗门附近的村子,咱们只是路过,本可以不管的,是师姐心善说要过来看看,要不是我们帮忙,这瘴气还会扩散开。”
“只是死了这么多人……妖兽之祸实在是造孽。”
“师姐别伤心了,人各有命,我们尽力了,节哀。”
那些声音叽叽喳喳,还在说着什么,叶景被压在腐烂的残骸之下静静听着,心底涌上来熊熊燃烧的怒火。
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凭什么修者们有力自保,凭什么他们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谈论他们的生死,凭什么凡人生来就不能觉醒灵脉,只能寻求修者的庇护,祈求他们的救助。
既然世间有修士,为何不能人人都是修士?
她胸中各种情绪翻涌,让她猛地呛出一口暗黑色的血雾,随即她身上的残骸被拨开,一个声音惊讶地道:“居然还活着一个。”
救了她的人就是师父。
他给叶景吃了仅有的灵药,将她带回去悉心照顾,她慢慢好了起来,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觉醒了灵脉,她成为了一个能修行的修士。
“你那时对我说,现在的世间毫无公平可言,修士们凭什么高高在上,你想要普通人也能修行,也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乔落边走边道,“阿景,放心吧,你想要的公平世间一定会来的……很快了。”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却带着笃定的语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叶景,抬头看了一眼无边夜空,喃喃道:“我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世间……”
两人进了院落,乔落随手按上通往玄阳宗的传送法阵,法阵上充沛的灵力瞬间注满,下一秒就嗡一声将他们传送离开。
*
百里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一直留着一线清明,因为云箬的手一直牵着他,源源不断的灵力往他的身体里涌,他的灵脉恢复缓慢,那些灵力只能在身体中游走,让他总有种一直被泡在温水里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记得发生的事,二大招来了会审堂的另一组金衣使者,一路护送着他们去了中都会审堂。
中都会审堂总部座落在山中一处幽静的湖边,湖水一半沸腾一半冰封,如同阴阳两仪,湖底烈焰阵和寒霜阵据守一侧,天然的法阵让山林中的天气变幻莫测,更显幽静深邃,几乎不会有人到这片深林中来。
百里夜在会审堂修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不少,脖颈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渗出血来,也能起床走动了。
“师兄。”云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却发现床上被褥散着,屋里没人。
她放下药碗出来,会审堂的地面和墙面都是黑色的,本来以她的神灵脉不能在烈焰阵和寒霜阵中久待,但现在有了无垠之水护体,让她能勉强抵抗两种法阵的影响。
云箬猜得到百里夜去了哪里。
出了会审堂,眼前就是整面巨大的湖泊,冰封的湖面和沸腾的那一半边缘交织在一起,腾起漫漫白雾,云箬顺着湖边一直走,在冰封的湖面那边看到了独自坐在水边的百里夜。
他穿着一身黑衣,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静静看着湖水。
“师兄。”云箬走了过去。
百里夜抬眸看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松动了一下。
云箬走过去站在水边,一步之下就是冰冻的湖水,寒息阵阵,透明的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个漆黑的棺椁。
这是会审堂的人死后的埋骨之地。
一大也睡在里面。
云箬没说话,百里夜也没说话,她知道百里夜自从能起身后每天都来,陆子云身上的那个法阵会审堂的人查验了很多资料,确定那不是法阵,而是一件灵器,能控制身上被刻下法阵的人的言行,名曰“真言灵器”。
灵器分两半,一半就是刻在人身上的法阵符纹,另一半在操控人手中,只要被刻下法阵的人说了被禁言的话,一旦说出口哪怕一个字,灵器就会被启动,刻在他身上的法阵会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
无可解,不可中断,除非契约完成符纹绞杀成功。
在灵器袭向百里夜的瞬间,是一大代替了他。
“师妹。”百里夜低声开口,他的脖子还没好,说话时无法用力,“曾经我一直觉得我救了朗行,没了一身修为,废了灵脉,怎么看都是我比较惨,现在我才明白,那个被救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箬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难过。
百里夜抬手牵住了她的手指,两人一站一坐,在湖边待了许久。
原来被救的人心里的痛苦无处可说,也无法可说。
他现在才懂了,“你已经活下来了,就得背负着别人的性命好好活下去”的想法是如何沉重的分量。
“云箬。”一个身影从远处走过来,二大脸上依旧带着一贯的表情,看了一眼冰冻的湖水,笑道,“我正找你们呢,谁知道你俩都不在房间里,原来在这。”
百里夜站起身来。
两人一起看着二大,二大摸了摸脸,奇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至于让你们看到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百里夜说。
二大叹了口气:“你三天前才醒,我守了你那么多天,就换来你一句对不起?怎么那么多人跟我说对不起,你也说,云箬也说,陆子云也说。”
百里夜道:“是一大救了我。”
“那你这句对不起该跟我老大说。”二大道,“放心,等将来总有你去跟他亲自道歉的时候。”
二大走到湖边蹲下来,隔着厚厚的冰层仔细辨认水下的棺椁,抬头看着他们笑了一下,道:“惨了,我都不知道老大的棺材是哪一具。”
他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出神地说到:“起码老大在这里,不像别的同僚,有的去做任务死在了哪都不知道,连尸身都找不到,咱们这样的人,死了还能被人一直记着,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老大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二大看了云箬一眼,“再说了,那次找李姜,要不是云箬,我可能也已经死了,生死之事本就不可预测,人人都有那一天,早晚而已。”
“况且老大的死不是因为你们,是玄阳宗的人干的。”二大脸上的笑这才隐了下去,“会审堂这次已经清楚了他们背后在进行的勾当,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揭露他们的真面目,救出被抓的人。”
陆子云和玉箐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玉箐身上被换过灵脉的痕迹就是证据。
会审堂的人数百年来都在约束着修界,见过的龃龉龌龊数不胜数,两个宗门之间为了争夺某个被发现的秘境痛下杀手的,同门弟子之间为了修为晋升互相残杀的,亦有不少修士为了提升自己的灵脉境界用一些阴损的方法炼药的,但第一次听说人身上的灵脉还可以被剥离后替换。
仙门百家之首的玄阳宗,一直以来都是被世间之人交口称赞的仙家第一。
谢鸣之居然在动这样的心思,背地里手段如此残忍暴虐。
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已经是首宗宗主,修为顶尖的修士,门下弟子个个出类拔萃,要是别的宗门做这样的事还能猜测出合理的理由,谢鸣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说起来,谢鸣之是不是有个叫庚桑箬的小徒儿,那孩子资质不行,曾经无法修行,后来倒是觉醒了灵脉,可惜这些年也无任何境界提升。”
“你是说……他是为了这小徒弟?”
会审堂的四方部门堂主近日来被召回总部,都聚集在了一起,听完陆子云和玉箐的讲述,惊骇之下很快开始分析猜测。
“为了自己徒弟能够修行,就用这么多人来试药催生灵脉,现在又要尝试换灵脉,怎么想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吧?”
“各位,或许你们忘了,曾经谢鸣之有过一个女儿的,是他和庚桑世家的女弟子生的孩子。”
“太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他破格收了个姓庚桑的小徒弟,以前的老家伙们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他必定是把对方当他那个早夭的小女儿了,不过那终究不是他真的女儿,谢鸣之对那个小徒弟的态度大家也看在眼里,宠爱有余,关心不足,真的会为了一个捡回来的小徒弟杀了这么多人,与仙门百家为敌吗?”
与此同时,四处妖兽异动依旧没有平息,会审堂又收到了不少探查的消息汇报。
不少宗门都发现有被人入侵的迹象,其中几家宗门和学院当时的情况一样,有人被杀害,但宗门中没有任何东西丢失。
“我找你们就是想说这个。”二大正色道,把一份名单递给他们,“现在四处异动频发,祸乱四起,会审堂不能只盯着玄阳宗,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条线索,黑袍人,我们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玄阳宗的人,或许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玄阳宗,还有另一方完全不知底细的势力。”
“我们现在怀疑妖兽异动只是被引发的乱象,或许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入侵各宗门,玄阳宗或许是借着此次妖兽异动抓人做试验,又或许和那能引起妖兽异动的人根本就是合作关系。”
云箬接过名单,上面是统计的被入侵过的宗门。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些宗门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秘境?”
二大一愣:“是,还真有这个共同点,不过对方找秘境做什么?又不能带走。”
总不会是踩点,方便以后自己偷溜进去修行吧,这么奋发向上?
但这个怀疑确实很合理,现在四处妖兽异动,还真是唯有南边情况稳定,妖兽不多,也没有哪家宗门被入侵。
修界人皆知,南边秘境发现甚少,曾经有过的也是那种只有一个机缘或者法宝的小秘境,被人得到后就消散了,至今也没哪家南边宗门有能稳定进行修行的秘境。
所以南边没什么大宗门,这才让之前籍籍无名的陵凌宗出了一把风头,凭自己宗门的一己之力护下了周围所有城镇。
云箬迅速抬头,和百里夜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对方是冲着秘境来的,那他们得赶快先回学院去。
第106章
云箬和百里夜决定告辞先回学院一趟。
陆子云的伤也好了不少, 本来他和百里夜的伤都还有得养,会审堂的总部和分部差不多,除了刑堂就是牢房, 主打审人关人的地方,物资更是少之又少, 还是百里世家送来了大量珍奇名贵的药物,以及云箬不间断地灵力维持,才让他们从鬼门关迈回来,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了行动能力。
随着物资送来的还有百里家少主送来的信。
云箬本以为是会审堂和百里世家有联系,偷偷把百里夜的消息告诉了百里家, 才使得百里朗行送了药来。
没想到是百里夜托会审堂的人去求的药。
云箬啧啧称奇:“你离家十年音讯全无的人,现在居然在困难时候想起来请弟弟帮忙了?朗行信里说什么了?”
“他说挺高兴的。”百里夜笑了笑, 把信递给云箬让她自己看。
百里朗行的信一大半都在反复夸奖他哥这次求药的行为, 告诉他百里世家永远是他的后盾, 任何时候遇到任何情况都可以向家里提要求, 顺便拐弯抹角的问了好几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多种药材, 是谁受伤了,总不会是云箬吧?
云箬看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百里夜完全就是报喜不报忧, 根本没告诉百里朗行他受伤的事。
然后百里朗行自发主动地把这个锅安在云箬身上了。
她很不满。
她看上去就那么容易受伤?
他哥明明才是那个灵脉受损需要呵护的人好吧。
但百里少主和他哥明显不同,他字里行间都洋溢着被哥哥依靠的幸福和快乐,并且不吝啬于报忧。
近期来各海域都有妖兽异动,状况频发, 百里世家的弟子几乎都派出去了, 他现在也很忙,怕他哥下次有需要找不到他, 所以以后百里家会定期往会审堂总部送一批药物,他哥用得上就用, 最好是用不上,那就都给会审堂公用。
两人一起给百里朗行写了回信。
百里夜自己写得很快,写完了就来看云箬的,发现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笑道:“你和朗行关系不错。”
“当然啦。”云箬骄傲,毕竟在百里家闯阵前百里少主特意带着她去作弊,还给了她无垠之水,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少主,云箬早就把他当好朋友了。
云箬写了一堆感谢的话,也和百里朗行说了一下外面的各种情况,虽然知道他应该能从会审堂的使者处得知,但她多说点,百里朗行大概更希望听他哥哥说,百里夜写的那么少,只好她代劳了。
信末尾云箬嘱咐他多多保重,悄悄加了行小字告诉他他哥很感谢他送来的药,然后唰唰两下把信折起来,去抢百里夜写的回信看。
百里夜根本没躲,指间的纸张轻而易举就被云箬拿走了。
打开信纸,上面字迹苍劲的简短一行:我很好,万万注意安全,珍重勿念。
云箬:“……你就不能多写几个字?”
百里夜从善如流的在信封末尾加了个落款:哥,百里夜。
“……”
带入一下百里朗行,收到了写信都只写几个字的人的求助是多么难得,估计当时不仅欣喜若狂,还会喜极而泣。
云箬和百里夜走的时候陆子云来送他们。
他和玉箐从玄阳宗黑塔楼中带出来的宗门弟子的玉牌,会审堂已经安排人往各家宗门送回弟子令牌,并且说明情况,所有分部的堂主齐聚总部,联合准备公告,向整个修界揭露玄阳宗的恶行,召集仙门百家宗门,共同讨伐玄阳宗。
但不知道有多少宗门愿意相信会审堂,前来赴令。
玉京城中情况未明,上次妖兽袭城之后外城沦陷,还好保住了西南区域一片城区,也护着了城中百姓,十数日过去,妖兽依旧还被围困在附近的山林,暂时没有驱逐的办法,留在城中的仙家宗门们轮流派人看守。
外城的瘴气倒是消散得差不多了,城中百姓暂时可以如常生活。
但他们也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玄阳宗的仙师们关闭了内城,不少人还在为玄阳宗开脱,认为是不是首宗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无暇顾及他们,但更多的百姓根本不管这个,他们只知道危急时刻救了他们的是那些寻常的宗门弟子,以及那个浑身染血却一步不退,在结界玉屏障外击杀妖兽守护城镇的绿衣女子。
而不是他们花钱买结界玉,用供奉和虔诚供着的仙师。
玄阳宗的留在外城的两队外门弟子更是茫然。
他们也帮着救了人,但是其他宗门弟子们看他们的眼神却没什么善意,玉京城内城回不去,玄阳宗更是封锁了山门,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他们就像忽然被丢弃的家养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会审堂留了人在外城中,把情况都传了回来,也时时刻刻注意着玄阳宗的动作。
迄今为止无甚异动,但封锁的玉京城内城和玄阳宗山门却有种诡异的平静和拉扯感,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在修界慢慢地随着消息的铺开无声蔓延,无端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陆子云,你还好吗?”云箬看他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陆子云抹了把脸,努力对云箬笑了笑,“别担心,我就是最近睡不好。”
会审堂人手不够,玉箐回宗门去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二大,他们得一起把玄阳宗的消息传回去,也去发下会审堂的宗门召集令,陆子云本来也想帮忙,被二大拒绝了。
“不是你的错。”云箬对陆子云说,“陆子云,是玄阳宗的人利用了你,我不怪你,我师兄也不怪你,二大他……你要体谅他的心情,二大之前送玉箐走的时候还跟我说过,你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好好做你的首宗弟子,是你选择铤而走险把玉箐救出来,也把玄阳宗的事揭发出来,你很厉害,也很勇敢。”
“……我知道你们不怪我。”陆子云垂着眸,“我也知道金衣使者的心情,所以我不敢往他面前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百里夜问,“要回学院去吗?”
“我想留在会审堂。”陆子云摇了摇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回学院,但我应该负起我该负的责任,过几天我就回玉京城去,留在外城的玄阳宗外门弟子都认识我,我要说服他们和我们同一阵线,会审堂之后要派人试着潜进玄阳宗摸清楚情况,有他们的帮助或许能顺利一些。”
玄阳宗手里还扣着不少宗门弟子,甚至还有被请进玄阳宗做客的宗门宗主,现在他们直接就这么锁城封山,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态度是什么。
如果他们杀了所有宗门弟子毁尸灭迹,拒不承认,把一切推给妖兽祸乱,光是陆子云和玉箐的证词也不一定能让仙门百家都相信。
将来最有可能是大部分宗门都不参与此事,毕竟首宗的实力摆在那里,其他宗门会愿意与玄阳宗为敌吗?
修界现在表面的太平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亦或者,能一直维持下去……
百里夜脖子上的伤也不算完全好,两人赶路不像之前一样快,晚上云箬都会要求停下来休息,在山林或者小村中过夜,宗门弟子失踪的事之前搞得人心惶惶,各家宗门现在镇守的城镇都在戒严,不许陌生人进出。
到处都是风声鹤唳的气息。
学院的情况也差不多,云箬和百里夜回去也费了一番功夫,在白玉广场遭到层层检查的盘问,最后一关被带到了水潭前的纪月辞面前。
会审堂的分部堂主都去了总部,她就暂时回学院了。
“月辞!”云箬看见纪月辞就要奔过去。
纪月辞冷酷地抬手一推:“名字。”
云箬:“?”
纪月辞重复:“名字,宗门,所来何事,一一道来。”
云箬哭笑不得,对上纪月辞的眼睛:“云箬,闲云宗,从中都玉京回来,有消息要带给你们。”
纪月辞点点头,看向百里夜。
百里夜:“……”
百里夜把云箬的话改了名字,复制粘贴了一遍。
纪月辞这才松了口气,朝他们抱歉的笑了笑:“现在学院规定就是这样,会审堂之前带了消息回来,说各处宗门被人入侵,所有地方都在戒严。”
她说完,走过来抱住云箬,又抬手摸了一下百里夜的脖子:“快进去吧,阿望和北山都在,之前二大和林清宗的玉箐姑娘来过,玉京城里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赶路这么久,先去休息,等我值守结束就去找你们。”
学院里还是老样子,有百里夜加固修改后的法阵至今没有出过问题,加上现在学生和教习们都轮流值守,学院成了大家现在能放下一切心防修整的地方。
“百里师兄!小师姐!”云箬和百里夜才回到宿舍,门还没关上呢,一阵风就炫进来了。
江北山一把抱住百里夜的腰,眼眶瞬间就红了:“师兄你的伤怎么样?金衣使者那位大人说挺严重的,林望师兄差点就要自己赶去玉京城了,师父也不在,还好我拦住了他,不然以他的修为要是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走廊外林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给了江北山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在这骂谁呢?还不快给我让开,我帮阿夜和云箬检查一下。”
江北山赶快让开,又过来牵着云箬的手仔细端详她:“小师姐,你瘦了。”
云箬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的表示感谢:“谢谢。”
“这不是夸你啦。”江北山叹了口气,“我是在心疼你辛苦啊云箬姐。”
“我们北山也瘦了。”云箬笑起来。
江北山有些骄傲:“师父和金衣使者一起去别的宗门办事,我得帮他守着学院,对了小师姐,我杀了一只噬灵兽!”
学院外偶尔还有妖兽来,前几日居然来了只噬灵兽,还好巡查的学生发现得早,立刻就上报,江北山和林望刚从闲云宗搬来学院,因为纪月辞在学院,师父又有事出去了,两人就一起来了学院,林望几乎就待在药堂里,江北山就负责换班巡查,有时候也到山下去。
云箬和百里夜不在,他现在是闲云宗武力值担当。
学生们发现噬灵兽踪迹只慌乱了一小阵,毕竟大家也是同心协力经历过妖兽围困的人,立刻叫来教习加固了那边的守护阵,江北山刚来,二话不说就拼出骨剑闯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手里提着噬灵兽的尸体。
学生和教习们都惊呆了。
闲云宗这小宗门真是藏龙卧虎……
“你能跟上噬灵兽的速度了?”百里夜问。
“嗯!”江北山哐哐点头,“在宗门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去灵犀的秘境里修习历练。”
“努力着呢。”林望为他作证。
“厉害,能这么轻易杀了噬灵兽的,也就只有你和你小师姐了。”百里夜道,江北山被夸得胸脯都挺起来了。
百里夜被林望按在椅子上不准动,拆了脖子上的包扎看伤口,一看之下林望顿时气得不行,要是伤口在往里一点,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当即怒道,“陆子云那小子干的?”
“啊。”百里夜发出个单音节。
“很好,等这段动乱过去,我要他来闲云宗做白工做到死。”林望咬牙切齿。
百里夜拍了拍手:“这个好,他还挺能干的。”
“可不能抢我的活啊,给他找新的活干。”江北山提醒林望。
林望给他比了个OK。
云箬看了眼百里夜,百里夜冲她眨了下眼睛。
在场的除了江北山没听出来,云箬和百里夜其实都知道林望话外之意,陆子云把云箬当最好的朋友,却间接杀害了一大,还差点杀了百里夜,就算没有人怪他,他也会怪自己,现在他有事做,留在会审堂帮忙,但等将来事态平息了呢?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找个地方了此一生。
让他来闲云宗倒是个好主意。
听到江北山的话,云箬总算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北山,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干活?”
江北山有些不好意思:“云箬姐你不知道啊?”
云箬摇摇头:“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师兄师姐他们都知道的。”江北山抓了抓脑袋,“小师姐,你听了可不要嫌弃我笨。”
江北山其实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在他最初的记忆里,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街头,脚下是黑漆漆的雪水,天上还飘着雾蒙蒙的雪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爹阿娘走远,而他被一个陌生人的老头领走了。
老头告诉他,他家里穷,他被他的阿爹阿娘卖给他换粮食了,以后要听他的话。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之后老头带着他一起去讨生活,冬天会在他身上绑一根绳子,在冰面上凿一个洞让他跳进去,捞到鱼了就拉他上来。
一个冬天过去,他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老头挺高兴,对江北山好了起来,每天都会给他一顿饭吃。
他很满足,决定帮老头捞更多的鱼,为自己赚更多的饭吃。
后来老头还带着他去山上挖仙草,说那个东西可以卖很多钱,他听话的跟着去,老头也是用一根绳子拴着他的腰,把他从悬崖边上放下去,让他去摘悬崖峭壁上的仙草。
那株仙草让江北山第一次吃到了饱,老头卖完那株仙草回来,带回来了很多菜,还给他带了几个大馒头,老头吃饭菜,他蹲在桌子边吃馒头,吃的不亦乐乎,吃饱了还感叹一句真好啊。
确实好,比起以前在家里什么都没得吃,经常饿肚子要好很多。
后来老头带着他干过很多的活,辗转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时候是下海去捞东西,有时候是钻到很窄的山缝里去挖仙草,他跟着他去过很多地方,把老头当成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
某一次一起去挖仙草,他摘到仙草后摇了好半天的绳子,老头都没有把他拉上去。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十个手指头都差点烂了,总算从悬崖上爬了上去。
老头死了,就死在悬崖边。
被野兽剖开了肚子,内脏被吃得干干净净。
他守着老头的尸体哭了一场,就着血淋淋的手在山中刨了个坑,把老头好好的埋了。
他变成了一个人,一直在街上流浪,后来遇到了一个和老头有些像的人,也长着一下巴的山羊胡,把带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孩子,大家总是挤在一起取暖,因为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但这里比外面好,起码每天都能有点东西吃。
有时候有人会被领走,大家会悄悄讨论被领走的小孩去了哪里。
后来终于轮到了他。
他被领走的时候很高兴,总算可以离开那个黑乎乎的地方,他被关在一个竹笼子里带去了一面很高的墙壁上,他扒着笼子往下看,墙下是一个四方形的空地,一个跟他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被从墙壁上的门外推了进来。
他伸长脑袋去看,发现空地上又被放进来了一匹狼。
一匹饥饿的狼。
他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他流浪的时候听小乞丐们说过,据说有的有钱人喜欢看人和野兽搏斗,这种专门供他们观看的地方叫斗兽场,就算杀了野兽活下来,也不能离开,会有更多的搏斗等着他,直到死。
他缩在笼子里浑身发抖,连带着整个笼子都在抖,却无意间吸引了旁边一个贵妇人的视线,被从笼子里抓出来擦干净了脸,那贵妇人笑着来拧他的脸,他疼得不行却不敢动,脸被拧红了,贵妇人笑着说:“卖给我吧,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弄得血淋淋的怪可惜的。”
他逃过一劫,被贵妇人带走了。
那贵妇人也很奇怪,喜欢看他疼,看他难受的样子,还会用鞭子打他,大冬天飘着雪,会让他脱光上衣到水里去给她捞鱼,然后她优雅的在冰面上烤鱼吃,让江北山在一边冻得浑身发抖等到身上水晾干了才能回去。
又一个冬天快要过去了,他依旧还活着。
贵妇人玩够了,觉得他不哭不闹没意思,要把他丢回斗兽场去。
他偷偷听到,吓得不行。
他想起来贵妇人最喜欢吃城镇附近那片冻湖里的鱼,他想着要是自己努力一点,能捞起来更多的鱼,贵妇人是不是就不会让他去和野兽搏斗。
他不想死,那地方很可怕。
他去了冻湖,身上单薄的衣裳被湖面上凝起的冬霜冻住,费了好大劲才凿开了一个洞口,钻下去捞鱼,冬天的鱼好算好捞,他很快就捞到一条,却怕太少了贵妇人不够吃,因为之前烤鱼她每条就只吃鱼鳃下那几口最嫩的。
他潜在水下捞了好几条鱼,上去的时候发现洞口被重新冻了起来。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用一条鱼头砸开了一点冰面,伸手出去把冰块一点一点的掰碎,抱着鱼爬了上来。
太好了,除去头被砸烂的那一条,还有四条。
一定够吃了。
他欢欢喜喜的想要抱着鱼回去,却一头栽在了冰面上。
他的脚动不了了,手也没了知觉,皮开肉绽的手指被冰冻住,伤口泛着青白,砸在冰面上的脸好像被划开了,因为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应该是脸上流出来的血。
他侧躺在冰面上,焦急的想他的鱼还没有送回去,贵妇人会不会来找他把他送去斗兽场?
直到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和冰冻在了一起,那人拉了一下,硬邦邦的冰面差点把他的脸皮扯下来,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模糊身影。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闲云宗。
他差点被冻死在冰面上,只剩一口气了,浑身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在床上养了整整一个多月。
但他躺得并不踏实。
这里太恐怖了。
他不用每天干活,不用去爬悬崖钻山洞,有床睡,有衣服穿,每天都能喝一种很苦的汤,他从没喝过,有时候他一口气能喝好几碗,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喝汤,那个给他汤喝的年轻男子就会对把他带回来的那位说:“看到没有,我的药哪有那么苦,这小子喝的这么开心,你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承认是你太娇气?”
黑衣男子拂袖就走。
他能起床的第一天,就立刻在那个小院子里找活干,但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于是他想去山里挖点灵株,或者找个水源下去捞鱼,总之让他干什么都好,他得赶快证明自己有用,才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林望发现他大清早在院子里瞎转:“哟,挺精神啊。”
江北山立刻过去默不作声把他身上的背囊卸了下来背在自己背上,林望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我帮你干活。”他讨好的说。
“不用你干。”林望把背囊抢了过去,“你好好待着吧,你身体还没好呢,我费了好多药才把你这条小命捡回来。”
江北山听不懂,继续去抢背囊背在自己背上:“我会找仙草!悬崖上那种,你在我身上绑个绳子,我下去摘,很值钱的!”
“谁让你去摘?”百里夜从屋子里出来听到,眉头一蹙。
“不是我啊。”林望立刻举起双手证明自己清白。
“你不用干这些。”百里夜想起来他从冰面上把江北山背回来,这小孩自己都快冻死了,却还死死抱着捞起来的鱼不放,“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江北山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响动:“让我在这里干活吧,我很能干的,什么都能干,冬天我也能去捞鱼,我平时能捞起来的,上次是我想捞多一点,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我留在这里。”
他睁着一双可怜无辜的下垂狗狗眼,诚惶诚恐的看着百里夜和林望。
倒是院子正对面的屋子开了扇窗,一个漂亮的仙女鬼魅一样出现在窗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他很可怜,让他先留下吧。”
林望和百里夜没意见,那之后他就留在了闲云宗。
万知闲是在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回来的,看到院子里多了个陌生的小孩,当即就要把他送回去。
江北山被他提着衣服领子,双手死死扒住小院的木门板,差点把大门掰折一块,哭声惊动了还在睡觉的其他三个徒弟,纪月辞的窗户啪地打开,露了半张脸看过来,林望和百里夜一起从万知闲手里把江北山薅了回来。
万知闲发了一通脾气,教育他们三个人不要往家里随便捡小孩,林望表示爱捡小孩的不是师父你吗?被万知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纠正他他和百里夜被捡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小孩了。
“喂,你叫什么?”万知闲问。
江北山摇了摇头,他没有名字,他阿爹倒是有名字,别人都叫他江老三,但他爹娘没给他取过名字,后来的老头就叫他小孩,那个贵妇人叫他喂。
“他家里应该姓江。”漂亮的仙女姐姐说。
“你猜对了。”江北山由衷的感叹,“姐姐好厉害。”
纪月辞紧张的看了一眼林望和百里夜,两个师弟一个喝茶,一个把玩着手里一块玉石,对她刚才说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才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立刻垂下了眼眸,不再看向任何人。
那天之后江北山才有了名字,万知闲给他取的,他很喜欢。
他改不掉从前的一些习惯,在宗门勤快得像个小陀螺,只有有事做,有活干,被需要,他才觉得自己能心安理得的留下,因为在他短短的人生经验里,只有这样做,他才不会被身边的人抛下。
……
江北山和林望没有在寝舍里待多久,林望检查完百里夜的伤势,又来检查云箬,确认她没事才往药堂去了,要重新给百里夜配药处理伤口,江北山则到了值守的时间,被几个学院的学生来叫走了,一起去换当值的人。
云箬有些感慨:“北山真的长大了。”
“他也不小了,马上就快十八了。”百里夜笑道,“这话我们都说过好几次了,这一年来他确实成长了很多,不过师父大概更希望他能一直傻呵呵的,当个快乐的小孩。”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在空中画下秘境的临时法阵,却忽然“嗯?”了一声。
“怎么了?”云箬立刻道,“伤口疼吗?林望都叫你不要乱动了。”
“不是。”百里夜道,“神踪秘境的封印重新改了,应该是师父改的,现在的封印我很熟悉,不用画临时法阵了,我们可以直接进去。”
话音刚落,屋子里嗡地响起层层叠叠的声音:“云箬,你回来了。”
“灵犀,我回来了。”云箬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灵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一样了,她居然从中听出了点激动的情绪。
或许灵犀更加通灵性了。
空中悄无声息地现出了一只黑团子,朝她飞过来的时候倏忽变大,爪子轻巧优雅的落了地,大脑袋挨过来在云箬俩上蹭了蹭,尾巴礼貌性地拍了拍百里夜,算是打招呼。
云箬抱着它的脖子呼噜了好几下才放开,灵犀顿时喜不自胜,一个劲往云箬怀里拱,直把她拱到墙边,被百里夜一巴掌抵住才罢休:“别玩了,问你正事。”
灵犀往后优雅的坐下,琥珀色的眼睛不赞同的眨了眨。
和云箬亲近也是正事。
“灵犀,你有没有觉得秘境中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有。”
“哪里?”百里夜和云箬同时提起了一口气。
灵犀甩了甩尾巴:“你们很久都没去历练了,好几个秘境已经自动升级,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云箬:“……”
好的,他们还是自己进去检查好了。
第107章
云箬和百里夜进了秘境, 灵犀也跟了进去。
灵犀忽而想起来:“要说秘境中有何不同的话,在曾经学院被妖兽入侵的那个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突然之间注视了我一瞬。”
灵犀想了好半天, 勉强总结:“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云箬在沼泽水域边坐下,水中顿时一顿沸腾, 冒出一个个小蛇脑袋,藏在水里的身躯全然透明,只能看到被搅动的水花和涟漪,引得百里夜手腕上的小蛇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活了过来, 昂起脑袋抻着脖子往水边看,被他取下来抛回了水里。
云箬手腕上那一条在无垠之水的覆盖下装死, 一点都不想重蹈为了看热闹惨遭“抛弃”的覆辙。
云箬奇怪:“你怎么扔回去了?”
“走的时候再捞一条, 让它和伙伴团聚团聚。”百里夜站得离水边有些远, 声音闲散, “我就不过来了, 林望不让伤口碰水。”
“好。”云箬点头,“那你等着我, 走的时候我给你捞。”
被百里夜抛弃的小蛇立刻挤开众蛇伸直脖子,然后被团聚的伙伴们奋力挤了下去。
该轮到我们了啊!总要换一换吧。
云箬抬手一挥,大大小小的水域中浮现出各方小世界的画面,灵犀在她旁边趴下, 把大脑袋枕在了云箬盘起的腿上, 声音嗡嗡地:“要每一个都检查吗?”
“嗯。”云箬闭上眼睛。
“我跟你去。”灵犀也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百里夜的脑海里也响起灵犀的声音, 带着浓浓的好奇:“你去吧,你身上现在的灵息简直和云箬一模一样, 你怎么做到的?”
“嗯,有什么情况你及时叫我。”百里夜并不回答,只在意识里应道。
“哦,好。”灵犀也就不问了。
分寸这一块,它觉得自己拿捏得很好,很善解人意。
沼泽水域里悄无声息地浮现出高不见顶的山壁,山洞就在百里夜身后,他看了水域边的云箬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越黑,没了云箬的三棱锥照亮,百里夜好几次差点磕在山石上,从水洼里踩过去,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走了好久,他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平坦,四周的空间不再是逼仄的山壁。
快了。
他继续摸索着往前走,终于和曾经那次一样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滴水声。
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走过去,从黑暗里一脚踏出,再次站在了兵荒马乱瘴气蔓延的城墙边。
百里夜没有在城中乱转,也没有去看城外侵袭的瘴气,目光找到了那个冲出人群救人的纤细身影,牢牢地锁住了她。
沈苍一从北州城带回去的小师妹,庚桑箬。
这一次百里夜直接跟了上去,他跟着庚桑箬回了城,跟着她在城中四处走动,看着她带着好奇的笑和城中的人讲话,眼睛清亮,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跋扈嚣张的气焰。
他跟着她一起从北州城离开,一起进了玄阳宗。
上一次他不想看也不太感兴趣,更多时候都心不在焉或者故意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
庚桑箬初进玄阳宗的时候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第一次去属于她的那座院落时有些拘谨,不敢碰屋里的任何东西,等带她来的沈苍一走后,她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站了许久,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风声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她小声的低语:“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修仙世界果然不一样,我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啊。”
她并不适应玄阳宗的生活,但她很努力让自己去融入。
内门弟子听课,她也想去听,南宫少尘带她去了一次,让她坐在单独的席位上听讲,她听不懂,南宫少尘就温和地笑着告诉她:“你何须学这些,你要想听什么想学什么,我教你便是。”
去了两次,南宫少尘便不再带她去了,说到做到,开始单独教她。
南宫少尘也不教她基础,随便庚桑箬问,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听到她说喜欢剑术,几天后沈苍一就给她找来了一柄好剑,庚桑箬高兴了好久。
她身体不好,体质虚弱,三个师兄经常来陪她,尤其是南宫少尘,经常带她出去玩,沈苍一时不时往她这里送来各种珍奇灵物,只要庚桑箬偶尔提起什么,没过几天他就会送过来,白凌来的不多,冷言寡语,来了也总是在院子里看书,庚桑箬也不吵闹,跟他一起看书,遇到她不认识的,就伸手指一指,白凌就冷淡的解释给她听。
庚桑箬很少会出自己的院子,一个是身体不好,一个是玄阳宗内门的弟子不喜欢她,捉弄了她几次,开始时小打小闹,发现她不会告状,也是真的毫无修为,渐渐变得过分,直到那次将她困在法阵中被发现,谢鸣之重罚了闹事的弟子,从此她在玄阳宗弟子间就更不受待见了。
除了那间院子,她无处可去。
不过在玄阳宗还有另一个地方她也时常会去。
藏书阁。
这里大部分弟子都不能来,庚桑箬有时在院子里待不住了,南宫少尘又不在,她就会自己去藏书阁,里面的书她几乎看不懂,好多残卷用的都是符纹字阵,需得有灵力才能翻阅,但这里很安静。
白凌在藏书阁里找到过她好几次,每次她都睡在书架后的隔间里,脸上盖着一本书,被叫醒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被白凌送回去。
直到那次她下山去放河灯,不小心落了水回来,生了一场病,面对沈苍一的问话,认真的说:“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师兄想要的,师兄告诉我就好了,能帮上忙,我只会觉得高兴。”
她惶惶然觉得自己占尽了好运,或许对于之后的事一直是有预感的。
那之后的下一个满月的夜晚,她在睡梦中被封入了玉棺。
漫长的折磨由此开始。
身上被刻上法阵,灵药吊着命,庚桑箬在玉棺中挨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直至体内催生灵脉,极致的痛苦让她几乎咬烂自己的舌头,死去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解脱了。
真神奇,她明明不想死,所以努力的撑着,可到了死亡来临气息渐渐微弱的那一刻,她心底却是平静的。
人果然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的。
……
云箬和灵犀一起把秘境中所有小世界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秘境中一切如常,也如灵犀所说的,居然有好几个试炼场自动升级了,除了剑气环绕的城镇试炼场,还有月影泉,森林,幻境水域……
“或许是天地灵气的作用。”灵犀说,“乾坤灵器本就由上古器术师借由天地灵息而制作,现在你唤醒了我,在你灵力的滋养下,我也能感受到变化。”
在秘境中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云箬缓缓收拢意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灵犀的大脑袋从腿上推开,龇牙咧嘴的站起来蹦了好一会儿,转身找百里夜发现他不在,只有耸立的山壁和黑黝黝的山洞口。
“他进山洞去了。”灵犀嗡嗡地说。
“早知道要检查这么久就让百里夜先回去了。”云箬往山洞中走去,“他伤还没好呢。”
她刚踏进山洞,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脚步声,有人从里面很快地奔了出来,洞外青白色的天光还未照到那人身上,只看到了一片黑色绣金的衣摆,云箬就被一只手臂往里一拽,拽进了黑暗的阴影中,随即被紧紧抱住了。
“师兄?”云箬没有挣扎,反手抱住了来人。
她被抱得有些发疼,百里夜一手按着她的背,一手扣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胳膊勒得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来。
“别叫师兄,叫我名字。”百里夜低声说。
“嗯?”云箬抬手轻轻去摸百里夜的脖子,确定他的伤无碍,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以后不要叫师兄,不叫我,也不要叫林望,直接叫名字就好。”百里夜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她一只手,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动作很轻。
云箬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百里夜……”她轻声开口,“上次我们一起进去找灵犀,我看到了你小时候……你是特意进去的?你在山洞里看到了什么?”
百里夜沉默许久,艰难的开口:“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庚桑箬。云箬,那是你对不对。”
云箬倏地静了。
百里夜将她抱得更紧,云箬心底却涌上来巨大的惊惶和恐惧。
她忽然挣扎起来,猛地推开了百里夜,往后退去,直到背脊贴上粗糙的山壁,她才停了下来。
百里夜还站在原地。
云箬喘了口气,努力按下心头不可名状的巨大的空落落的惊惶,强迫自己开口:“师……百里夜,现在你要我怎么做?离开学院,还是离开闲云宗?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月辞他们,我……我……”
云箬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话到了嘴边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想过被发现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她是个死过了一回的人,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过别人的身躯,傻呵呵的被人当盘中餐养了三年,最后死在暗无天日的玉棺里。
每一点说出来都是惊世骇俗,要被视为异类,被这个世界所不容的存在。
百里夜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没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云箬?你在说什么?”
云箬本不想说话,但她面对的是百里夜,这么久以来她都习惯了,对百里夜想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他是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方才她陷在自己的惊惧中,此刻听到百里夜疑惑地声音,只觉得一阵不受控制的委屈驱使着她脱口而出:“凭什么不让我叫你师兄,我就叫,师兄师兄师兄师兄,不喜欢不愿意你也得听着!是你带我回师门的,是你说帮我要介绍信,是你追到学院去送我传呼鸡,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什么……?”百里夜声音一滞,几步朝她走来,声音急了起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云箬,师妹……”
“别叫我师妹。”云箬打断他。
百里夜哭笑不得,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看着她,山洞里只有洞外照进来的一点光,其余地方都是昏暗的,他抬手摸上云箬的脸,一点一点擦掉她无声掉落下来的眼泪,小声道:“我的意思是,要是叫师兄会让你想起来在玄阳宗的那些讨厌的日子,你就不要叫,你不愿想起那些过往,那就全都忘掉,云箬,我不希望你被困在过往里,恐惧也没事,不想面对也没事,你走出来,往后的路天大地大,我陪着你。”
他离着云箬一臂的距离,收回了自己的手:“师妹,你要过来吗?”
云箬没说话。
百里夜安静的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箬总算往前走了一步,她的脸含混在昏暗中,眼底带着水光,道:“师兄。”
她抬起手,百里夜紧紧的握住,上前一步拥住了她,叹息道:“师妹。”
云箬靠在他肩膀上,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眼泪更加控制不住的流出来:“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
“会觉得我蠢笨吗?”
“不会。”
“还会喜欢我吗?”
“不……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云箬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我随口问的。”
百里夜笑起来,抬起袖子给她擦脸:“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肿了。”
“肿了不好看了吗?”云箬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无理取闹,但她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思考。
“会害我被月辞和林望骂。”百里夜说。
云箬:“……”
云箬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很神奇,百里夜就是能让她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那我去热泉泡一会儿。”她揉了揉眼睛。
“我陪你。”百里夜牵着她的手往山洞外走。
“你的伤不能进去。”云箬牵着他的手指捏了捏,“灵犀陪我去好了,你先回寝舍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安静一下。”
“好。”百里夜不再坚持。
“我的事……”云箬有些犹豫。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百里夜道,“你不用下决定,顺其自然就好,我早就说过了,你的过往不重要,你和我们相处的现在才是实实在在的,这才是你最不用担心的。”
云箬点了点头。
待她去了热泉池,百里夜从秘境里出来,回到寝舍里给自己泡了壶茶。
他顶着烧沸的水,眼眸黑的照不进任何光。
“百里夜。”灵犀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震颤地嗡鸣着,“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你现在情绪很不对,你想干什么?”
百里夜没说话,屋里点着的烛火无风晃动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他懒洋洋的声音才想起来:“想杀人。”
语气依旧闲散,却淬了寒意,听得灵犀有些不敢跟他讲话了。
因为它意识到百里夜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
百里夜将灵犀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忽而有些发怔。
他曾经就觉得云箬身上一直带着股疏离的感觉,不管是在北州城,还是在学院,或者在闲云宗,她仿佛都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当初被万知闲赶走,她也走得很干脆,他欣赏她通透,有时又心疼她从不沉沦,哪怕他那么喜欢她,她对于除自己之外的人依旧没有安全感。
现在他知道是为什么了。
就连被发现她的过往,云箬的第一反应是丢脸,害怕自己被讨厌。
比起这个,她其实更应该担心他现在心底有多愤怒,要是被闲云宗其他人知道,万知闲拼着老命不要估计就得去把玄阳宗的山头炸了,因为他现在就想这么做。
百里夜垂下眸,将手里端着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回到学院,云箬有种回了闲云宗的感觉,大家都在,除了万知闲在外奔忙,百里夜被林望勒令好好修养,从南院材料处领了不少噬灵兽的骨片回来,是上次妖兽入侵云箬击杀的,都被处理好了,但骨片又薄又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反而是药堂来领的比较多,可以制药,但也还剩了很多,他就都领回来研究灵器了。
云箬消耗灵力损伤的灵脉早就好了,百里朗行送来的灵药大部分是休养灵脉的,对她恢复帮助很大。
百里夜每天在自己寝舍里刻法阵制灵器,云箬就进秘境去试炼,有时候还带着江北山,两人什么顾忌都没有,只想尽快提升修为境界,一个放开了速度,一个灵力全开训练灵技。
灵脉境界的提升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刚提升的境界和已经千锤百炼过的同阶却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就如同江北山,他的体脉和天赋灵技一开始就觉醒了,体脉更是接近满阶,从他修习开始到现在也没有境界提升,但云箬现在和江北山打起来依旧吃力,她进步了,江北山也进步了。
两人一起进了好几个试炼场,最后一致同意多进城镇试炼处,里面的剑意真的如灵犀所说自动升级了,等阶更高压迫感更甚,快赶上天山岛入口处的剑阵了。
云箬和江北山现在进去根本不走剧情,不管分到什么人设都选择直接开打闯出去。
有时候两人进去后被扔在相隔甚远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找对方,哪里打起来就往哪里去,一找一个准。
一天两人能在秘境里闯阵闯个四五回,直到灵犀叫他们出去吃饭。
期间云箬也加入了巡查小队,分组那天教习带着她过去,学生们看到她眼睛都亮了,云箬随便挑了一队加入,隔天去就看到龙法在和她的队员吵架,等她走近了他们就不吵了,反而是龙法老是凶巴巴的盯着她,盯得她怀疑自己晚上梦游去揍过他,每次想开口问龙法发什么神经,这家伙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真的很莫名其妙。
就这么在学院过了快一个月,每天都是固定的重复的日子,过得云箬都快要忘记外界的山雨欲来,直到会审堂送来消息,说玉京城出现变故了。
三天前,封锁的内门城门开了一个口,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守在外城的宗门大部分都回自己的山门去了,留下的一部分是自家宗主被请进了玄阳宗去做客,从此未归,音讯全无,他们只能等在外面,另外一部分是玄阳宗的外门弟子,现在由陆子云做领队,一边守护外城,一边注意着内城的动静。
他也曾想过办法潜进去探查,但都失败了。
从内城出来的一段路早就被戒严,百姓们也不会往这边来,出来的人很快引起驻守的各家宗门弟子的注意,陆子云立刻带着人赶了过去。
有宗门弟子远远就认了出来:“诶,那不是鹤亭宗的弟子吗,我记得他们的宗门服饰,就是这一身。”
走出来的两个鹤亭宗弟子眼神茫然,一步一顿地走在街上。
陆子云远远奔过去,看到了对方眉间一点红痕,心觉不妙。
“喂!内城里怎么样?”玄阳宗的外门弟子修为在其他小宗门的弟子面前依旧是佼佼者,赶来的速度最快,最先接近了那两名弟子,“我们玄阳宗的人呢?”
他们听陆子云说了在腐海林中的遭遇,内心受到极大冲击,想到那天被二话不说放弃的外城,只因为谢鸣之那个修为差劲的小徒弟在内城,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就不顾外城所有人的死活,初听他们只觉得荒谬,之后却越想越心惊,然而他们对陆子云的话依旧只是半信半疑。
毕竟这也只是他一面之词。
听到玄阳宗三个字,两个鹤亭宗弟子浑身一颤:“救命,救救我们……玄阳宗,玄阳宗要剥了我们的灵脉,让我们出来传话,云箬,闲云宗的云箬是谁,带她来,带她来玉京城,只要她进了玉京城,里面的人都可以得救……”
“闲云宗!云箬!!让她来,快让她来!”两人惊恐万分,扯着嗓子疯狂大喊起来。
没等其他宗门的人到跟前,其中一个眉间红痕一闪,一道金色的法阵一闪,他浑身抽搐,脖颈上数条红痕出现,瞬间抽出了他的灵脉,银光从他眉间钻出来,他睁着眼睛倒了下去,银光随着他的死飘出来,化作光点散了。
另一个更加恐惧的大喊起来:“玄阳宗的人说了,要是云箬一日不来,他们就每天剥去城中宗门弟子的灵脉,想要救自己宗门的人,就去把云箬抓来!……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还……”
尾音未落,他眉间的红痕也闪了闪,这次还没抽出灵脉,他就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玄阳宗疯了吗……”赶来的宗门弟子喃喃道。
玄阳宗的外门弟子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看向陆子云,全都是茫然和不解:“怎么会,宗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已经是首宗了……为什么?”
陆子云沉默地上前把其中一个死去的宗门弟子背了起来:“我当时也和你一样不敢置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们自己决定怎么做吧。”
会审堂的人也过来了,上来背了另一具尸体,和陆子云先回会审堂总部去让三小验尸,以及说明情况。
玄阳宗的外门弟子们站在内城城墙外,一个个思绪混乱,其他宗门也懒得管他们,大家很快聚在一起商议,得知玄阳宗的目的是闲云宗的云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沉默了。
其中一个宗门弟子犹豫地开口:“我师父还在内城……”
“我师兄他们也在……”
“玄阳宗想要用整座城里的仙门之人换云箬一个?我们该怎么做?”
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宗门同门,另一边是只有一面之缘,几乎毫无干系的闲云宗弟子云箬。
选哪边,似乎很好抉择。
玄阳宗给大家的,是个很划算的交换。
而且一人换一城,怎么看都很值得。
会审堂的使者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来送信,进了学院后说完信息就晕死过去了,被送到药堂去治疗,云箬刚从秘境中出来,今天她一个人去闯阵,少了江北山的配合,一人难敌,被城镇中满阶的高手追杀得满城跑,靠着地形优势将他们分散开,这才闯了出来,受了点伤。
本想立即就赶路,被林望要求休息一晚再出发,养精蓄锐,也能更快赶到会审堂去。
云箬喝了两碗林望送来的药,苦的嘴皮发麻,偏偏寝舍里刚好没水了,只好出去找水喝。
门一开,百里夜穿着雪白里衣站在外面,白晃晃地吓了云箬一跳。
百里夜看着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你要去哪?”
“你怎么知道我起来了?”云箬不解。
百里夜看了一眼她身后。
云箬转头一看,灵犀无辜的蹲在她身后,琥珀色的大眼瞳眨了眨,默默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好啊,原来是这大家伙和人暗度陈仓。
云箬只好解释:“我不是要偷偷走,是晚上喝的药太苦了,你知道的,林望师兄的药,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喝完直接晕倒,我比较耐苦,晕不过去……真的,我发誓。”
“好。”百里夜看着她,“你发,我听听。”
云箬:“……听好了啊,我绝不一个人偷偷去涉险,就算要去,也得带着师兄百里夜,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死无……”
百里夜一把捂住她的嘴:“勿造口业,瞎说什么。”
云箬笑起来:“师兄信这个啊?”
百里夜一挑眉:“原来师妹不信,所以随口胡说么?”
“那当……”云箬及时刹车,严肃道,“我信。”
百里夜:“……”
百里夜去自己屋里端了水过来,守着云箬喝了:“好好休息,天亮我们就走。”
“师兄。”云箬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放心,我还是珍惜我这条命的,况且我才不相信玄阳宗的人,不会自己送上门去的。”
“嗯。”百里夜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别害怕,他们不可能再伤害你了。”
“我不怕。”云箬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
那天在玉京城外的林中,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直面自己的恐惧,怒火烧到心头,她将南宫少尘逼到绝境,忽然知道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压在心头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是真心错付,是信任被践踏,是遇人不淑。
然而这些不是她的错。
她很好,她值得被真心的对待,配得上真正的喜欢。
第108章
云箬和百里夜回程的路没有耽搁, 百里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灵脉也休养回来,所以这次回会审堂的速度比回学院快多了。
玄阳宗说到做到, 内城中每日都有被剥了灵脉的宗门弟子被放出来,几乎都禁不住生剥灵脉的痛苦, 唯一只活下来了一个,被送回会审堂治疗。
两人在湖外的林中遇到二大,他也刚从外做任务回来。
“怎么样?”百里夜问。
“消息几乎都送到了,召集令也发出去了。”二大脸上依旧挂着抹笑,语气却很疲惫, “会不会来就看各宗门了。”
“尽人事,听天命。”云箬说。
二大笑道:“老大也经常这么跟我说。”
回会审堂第一件事, 云箬先去见了那位活下来的宗门弟子。
他被剥了灵脉, 手臂和脖颈皮肤下满是狰狞的红痕, 半睡半醒的昏迷着, 云箬走过去, 将手覆在他胸口上,温和的灵力散入他的身体, 过了许久,那宗门弟子才醒了过来。
看到云箬身旁的陆子云,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陆子云……”
“慢点。”陆子云上前扶了他一把,朝云箬和百里夜解释, “我在玄阳宗的禁地腐海林里见过他, 带出来的宗门弟子玉牌里有一枚就是他的,他叫秦礼。”
腐海林黑塔楼里的每一个宗门弟子他都记得。
“陆子云, 谢宗主疯了……”秦礼坐在床上,眼底漫着恐惧, “他把玉京城中的仙门人都抓到了腐海林,他们想要一个宗门女弟子,闲云宗的云箬,只要仙门百家把她抓去,玉京城的百姓和腐海林中的宗门人才有救,你们去抓人了吗?”
“我就是云箬。”云箬出声道。
秦礼猛地一惊,神色变了变:“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玄阳宗指名要要你?”
“不知道。”云箬淡声道。
秦礼还要说什么,站在云箬身旁的百里夜上前一步,垂眸看向他:“那你知道玄阳宗为什么要抓你,又剥了你的灵脉吗?他们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不去质问玄阳宗的人,怎么反来质问我师妹?怎么,是不敢吗?”
“秦礼,你搞清楚一件事。”陆子云也沉下了脸,“是玄阳宗剥人灵脉在先,拿人威胁在后,云箬和你一样是被无辜波及的人。”
“可……”秦礼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眼底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来,“我师妹还在腐海林,我想救她。”
“那你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救。”百里夜牵过云箬的手,带着她出去了。
“陆子云!”秦礼一把抓住了也要走的陆子云的衣袖,小声道,“你能不能劝劝她,劝劝云箬,如果她愿意去玄阳宗,那其他人就都有救了,数百个仙门修士,她一个人就能救他们,很值得不是吗?而且玄阳宗不一定会伤害她对不对,你们把她送上玄阳宗……”
陆子云面无表情:“如果今天玄阳宗的人要你,或者要你师妹,你会觉得自己去换这么多人很值得吗?”
“当然值得!”秦礼怒喊道,“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等这么多天让玄阳宗杀了这么多人,一开始我就会去交换,我才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跟那么多人比,我一个人算什么?”
陆子云忍无可忍,甩开了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早知道你觉得自己这条命不值钱,我们也不用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救回来,浪费了诸多珍贵的药材。”
陆子云拂袖而去,秦礼还在身后鬼吼怪叫,会审堂里守在门口的人磅地关了门,眼露嫌恶:“说得比唱的好听,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倒是会逼迫别人牺牲。”
另一人沉着脸叹了口气:“看他这态度,仙门百家对待云姑娘的态度我也大概能猜到了,这次的召集令……说不定是催命符。”
“不止玄阳宗,我们查出来的拿人炼药的也有好几家宗门,用的还是自己宗门的弟子,仙门百家现在真是烂透了。”
“也不能这样一刀切。”
“本来就是,之前调查各宗门炼药之事,咱们都不敢跟别的宗门合作,堂主他们也信不过宗门人士……你说修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废话,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咱们在会审堂这么久,看的龌龊事还少吗,几十年前还有宗门奴役村民去挖灵石,死了不少人,事成之后怕村民告密屠了整个村子的,你忘了?当时去处理这件事的前辈差点当场杀人。”
“哎……咱们会审堂更厉害些就好了,可惜咱们人少,厉害点的修士们也不愿意来。”
“不来也好,省得给会审堂捅成筛子。”
两人交谈了几句,各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门内的叫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漆黑的走廊里恢复安静。
世间千人千面,背地里的阴暗永远在滋生,永远没有被消除干净的那一天。
“云箬!”陆子云追出去,在冰湖边找到了云箬。
他左右看了看:“你师兄呢?”
“他去研究灵器了,之后可能用得上。”云箬道。
陆子云喘了口气:“刚才秦礼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估计也是担心师门的人,还被废了灵脉,人绝望的时候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千万不要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什么一个人换那么多个人很划算,根本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箬笑了笑,看着他:“那要是玄阳宗的人要你呢,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陆子云道,“谁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来,怎么能指望他们信守承诺,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和他们做交易,那是下下等,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紧张地看着云箬:“我是说认真的,会审堂的召集令已经发下去了,只要赶来的宗门够多,大家一起对抗玄阳宗,我就不信仙门百家全都是孬种。”
“说得好。”一道风风火火的飒爽女声响起,“偌大仙门百家遇上这种事要是靠逼迫一个小姑娘往死路上送,那就真真是孬种了。”
“不止孬,还蠢得很。”另一道清冷的女声也紧接着响起。
湖边另一侧的林中走出一群人,当先的一个紫衣,一个白衣,衣袂飘飘,正是紫霄宗宗主蓝水垚,飞凤宗宗主端木清舒。
身后一起的还有穿着不同服饰的几家宗门修士。
蓝水垚走到近前,看向陆子云:“咦,这位不是玄阳宗的弟子吗?怎会在此?”
陆子云行了个礼:“蓝宗主,我现在已经不是玄阳宗弟子了,暂时留在会审堂。”
“哦。”蓝水垚点了点头,“弃暗投明,算你识相。”
陆子云站的端端正正:“……”不敢说话。
端木清舒看向云箬:“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云箬还没说话,蓝水垚就抢先道:“我都来了,我看谁敢找你晦气,若有人欺负你你直接来告诉你,我帮你收拾他,至于救人之事自然有我们这些长辈担着,轮不到你个小姑娘插手。”
“各位宗主,咱们先去见堂主吧。”会审堂的两位金衣使者迎了上来。
宗主们都跟着金衣使者走了,宗门弟子们留在外面,不少人都朝云箬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箬!”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身影跑出来拉着云箬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没受伤吧,我听到会审堂使者送去的消息,特别担心你,催着师父尽早出发上路……有没有人欺负你?”
上次百川会苗婉没去,和师父一起去的师兄师姐们回来说起夺魁的宗门,她才知道云箬进了闲云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这次收到玄阳宗封城扣人,要求让云箬去换,她当即就急了。
云箬的小宗门肯定保护不了她,到时仙门百家一胁迫,说不定还会强行把她送上玄阳宗。
就像当年学院不同意推介信的制度,最后还不是被逼着答应了。
况且依云箬的性格,当初在秘境里护下那么多宗门弟子,她真怕她偷偷自己跑去玄阳宗换人。
“你别怕,云箬。”苗婉小声说,“我们紫霄宗一定会保护你的。”
“还有我们麒麟宗。”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高高壮壮小山一样的身影从人群后挤了过来,其他宗门弟子被他挤的东倒西歪,他走到面前,朝云箬行了个礼,“好久不见,云姑娘。”
“殷祁,你们宗门也来了?”云箬道,“你小师弟没事了吧?”
“早就没事了。”殷祁憨憨的笑了一下,“那小子学艺不精,本想跟着来的,还钻我包裹里躲着,被我发现赶回去了,省的他来了添麻烦。”
苗婉:“……”都不敢想殷祁的包裹有多大才能藏进一个人。
今天就是会审堂发的召集令最后的时间,然而除了五大宗门中的紫霄宗和飞凤宗,以及同路一起来的四五家宗门,一直到晚上,再也没有宗门从深林外进来。
宗主们聚在会审堂的议事厅讨论如何讨伐玄阳宗,弟子们就在冰焰湖外的空地上,会审堂里冷热掺半的,进去还要费灵力抵抗寒霜阵烈焰阵,不如在外面轻松些。
除了蓝水垚和端木清舒,其他宗门的宗主和弟子都是第一次到会审堂的总部来,对会审堂阴沉沉的建筑风格半是好奇半是忌讳,胆子大的在湖边研究企图研究一下湖底的法阵,骤然看到冰湖底数不清的棺材,吓得蹬蹬蹬连退数步,再也不敢往湖边去了。
“你说,就我们几家,能把被关在玄阳宗里的人救出来吗?”几个围坐在草地上的宗门弟子讨论到。
“能不能进去还不知道呢,今天我们来的时候也去玉京城外探查了,那内城的法阵固若金汤,更不要说玄阳宗现在开启了护山大阵,想要从外面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那就把他们一直围困在里面?”
“你是不是傻?玄阳宗的山门里什么没有,能被围困在里面?唯一能被围困死的只有玉京城里的百姓,咱们不止要救被抓的修士,更要救那些无辜的人。”
云箬和苗婉殷祁陆子云坐在一起,一边听宗门弟子们讨论,一边低头思索。
“哎,云姑娘。”其中一个宗门弟子看了看云箬,挪过来了一些大着胆子和她搭话,“听说被剥了灵脉的宗门弟子还活着一个,他还好吗?现在玄阳宗里到底是什么情形?”
“他不如死了。”陆子云硬邦邦道。
“你怎么这么说?”那宗门弟子不满的看着他。
陆子云不想说秦礼那些惹人发怒的话,板着脸一言不发。
那宗门弟子看了一会儿,认出了他,惊呼一声:“你是玄阳宗弟子!我在百川会上见过你,还是他们参赛的潜力新人之一!”
其他宗门弟子齐齐一惊,呼啦一下往后退开,陆子云身后顿时空了一大块。
陆子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当初他是玄阳宗弟子,别人听了都是惊羡,现在反而是讨厌和疏远。
真是活该。
云箬看陆子云尴尬,往他身边坐了坐挨着他,看向一开始和她搭话那个宗门弟子:“你认识我?”
那宗门弟子立刻道:“当然了,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呢。”
他站起身来,朝云箬一礼:“当初在秘境里,是你救了我师弟性命,要不是你后来给的结界玉,那小子怕是根本出不来,云姑娘,大恩不言谢,咱们宗门这次高阶的弟子都跟着宗主来了,响应会审堂的召集令,绝不会让你以身噬虎去换人,你也千万莫要有这样的心思。”
“对。”另外几各宗门的弟子也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女弟子道,“云姑娘应当不记得我了,我当时也在秘境中,多谢你救我们,今日来赴令,我可是冲你来的。”
“我也是,多谢云姑娘当时护住了我师妹。”
“我那两个师妹也多亏了云姑娘保护。”
大家七嘴八舌,云箬才反应过来,今日来的仙家宗门都有弟子在曾经神踪秘境中和她有过交集。
“陆子云当时也保护了很多人。”云箬道。
陆子云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对陆子云笑了笑,忽道:“你们都知道我,上次去百川会怎么没来打个招呼,我们可以交个朋友的。”
“这哪好意思。”其中一个宗门弟子抿了抿唇,“我们都只是小宗门弟子而已。”
仙门百家以实力为尊,云箬的闲云宗在百川会一举夺魁,哪是他们这些小宗门弟子能结交的。
“我们闲云宗也是小宗门。”云箬笑道。
陆子云立刻帮她作证:“真的很小。”
其他宗门弟子:“人家是谦虚,你插什么嘴!”
陆子云不服气:“你们没去过云箬宗门,我可是去过的。”
“你去干嘛?”宗门弟子们都围了过来,不太敢跟云箬搭话,于是全都看向陆子云。
陆子云昂着下巴,高贵冷艳地道:“去帮忙干活。”
宗门弟子们:“?”
云箬:“。”
她竟无法反驳。
年轻人熟得快,恩怨过去的也快,很快打成一片,全都挤在一起围成一个圈聊天,对玄阳宗的事一知半解,全都在问陆子云,等听陆子云说了在宗门的遭遇,以及腐海林中发生的事,全都脸色难看的沉默了。
玄阳宗简直丧心病狂,原来陆子云也是到地府走过一趟的人。
湖水边寂静了下来,许久后,才有人低声道:“玄阳宗弟子众多,咱们能救出人吗……”
阴霾蒙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来之前听说过一些会审堂使者传达的玉京城的消息,来了之后也去探查过,但城外林中的妖兽被控制的很好,外城的百姓们也无甚伤亡,他们亦没有亲眼目睹从城中被放出的剥去灵脉之人的惨状,对于现在的情况其实没有太深的认识。
现在听陆子云讲亲身经历,真实感终于清晰起来。
他们要面对的是首宗。
而他们这边只有会审堂,几家小宗门,就算有两大宗门坐镇,他们的人也太少了。
湖水中蒸腾起雾气,随着傍晚气温的降低,湿冷的气息开始在林中浓厚地铺散开来。
一如压在他们心头沉甸甸的担忧和恐慌。
林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队人影从密林里走出来,朝着湖边过来,其中一个人忽而抬手挥臂,朝着云箬喊道:“云姑娘!”
那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在云箬面前停下,看了看周围的宗门弟子:“哎呀我们竟然不是第一家赶来的宗门?明明已经紧赶慢赶了。”
云箬看他半响:“你是?”
那弟子朝她拱手一礼:“长永宗弟子,百川会的时候咱们宗门和你们对上过。”
他探头看了看:“你那小师弟江北山不在吗?”
“他留守宗门。”云箬道。
“哦哦。”长永宗弟子点了点头,朝人堆里的宗门弟子看了一圈,松了口气,“哈哈,我们宗门来得比赤安宗早,亏他们离这边还更近呢。”
正说着,密林外又传来脚步声,有又两家宗门来了,其中一家队伍里跑出个少年,朝着长永宗弟子径直而来,怒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前一刻。”长永宗弟子淡声道。
赤安宗少年大头朝下一垂:“失策,咱们等着另一家宗门一起上路,耽搁了一点时间……输了!”
长永宗弟子安慰道:“没关系,友谊第一,我还怕你们不来了。”
赤安宗弟子差点跳起来:“凑数也得来啊!玄阳宗做了这种违背道义之事,怎么能置之不理。”
宗主被会审堂的人请去议事处,弟子们就留在空地上,没多久空地上又叽叽喳喳起来。
又多了三家宗门。
但远远不够。
入夜之后气温降了下来,空地周围亮起法阵,沸腾的湖水中热气愈发明晰,蒸腾的水汽被圈在法阵中,热气被留下,大家默默从冰湖那一侧全都移到了烈焰阵这一侧的湖水边。
想到之后可能的种种情形,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养精蓄锐也好,闭目养神也好,一时间林中又静了下去。
快到半夜,二大出来找云箬,小声和她说话:“宗主们还在和堂主商议,现在暂时找不到办法,我们人太少了,秦礼被叫去问话,他提供了点新线索,玉京城内好像布了新的法阵,不知道玄阳宗想干什么,他说出来的时候觉得城中守卫和玄阳宗的宗门弟子都不太对劲,说不定是被人控制了。”
“他们有一种法宝,可以控制人的行为。”陆子云说。
二大点头:“现在怕就怕如果他们给城中每个人都刻上陆子云颈上的那种法阵……”
陆子云闻言脸色倏地白了下去。
“这不可能。”百里夜的声音插了进来。
“师兄。”云箬抬手。
百里夜牵过她的手,挨着她坐下,靠近烈焰阵,云箬手很暖,百里夜做了一天法器,手指僵硬,云箬把他的手拉过去给他捏手指:“做完了?”
“差不多。”百里夜说,“出来看看你。”
“为什么不可能?”陆子云问。
“不现实。”百里夜道,“你脖子上的法器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出来的,我猜玄阳宗也只有那么一件,也不可能大规模应用,还有你说能控制人的行为的法阵,都是需要灵力维系的,要控制城中成千上万人,谁的灵力也禁不住消耗。”
二大和陆子云同时看向云箬。
云箬无辜的眨眨眼。
很好,神灵脉最强现在在他们这一边,是好消息。
但现在被盯上的就是云箬,坏消息。
“你做了什么灵器?”二大问。
百里夜从怀里摸出一个,是玉石和雪白色的骨片镶嵌而成,手中灵力流传,开始往里面注灵,金色法阵现出繁复纹路,几息之后他注满灵力,才开口道:“现在玄阳宗的护山大阵和防护法阵比较棘手,想要进去救人必须破坏法阵,这小灵器底部镶嵌的是噬灵兽骨头,很轻,方便携带。”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阵必定是由无数个小法阵组成,只要能找到阵眼,标出所有法阵的位置,灵器会自动钻入法阵之中,瞬间破坏阵法。”
“这得多少个?”陆子云皱眉。
别说玄阳宗的护山大阵,光是玉京城的防护法阵就不知道由多少小法阵层层叠叠构成,似乎还加固了,这法器看着又小,储存不了多少灵力,想要破坏法阵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做了很多,在学院就开始做了,都带来了。”百里夜说。
“难怪。”二大接过法器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觉得拿在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你那行李看着又大又重,原来里面装的都是这个?”
“唔。”百里夜应了一声,动了动手指,在黑暗中勾住云箬的指尖,“待会儿劳烦师妹去注灵,法阵你刚才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云箬点头,“交给我。”
二大愣了愣:“你记住了?”他都没看清呢!
陆子云骄傲道:“云箬记法阵很快的。”
二大看他一眼:“那你知道云箬破阵更快吗?哦,毁坏法阵也是。”
陆子云:“?”不是,我们为什么要互相攀比这个?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百里夜道,“方才宗主们的谈话我去听了,和我跟云箬之前打算的计划差不多,由人潜进玄阳宗和玉京城找到法阵阵眼,标出所有小法阵位置,再由守在外面的人立刻用法器破坏法阵,才能进去救人。”
“但我们人太少了,破坏法阵的机会只有一次。”
今日结束,就是召集令的最后时限,迄今为止,只来了两大宗门,八家小宗门。
紫霄宗和飞凤总大部分弟子都派出去镇守城镇,能来的不多,其他小宗门修为低的弟子也是留守宗门,所以十家宗门,现在到场的人却不过百,解救玉京城都够呛,更不要说攻上玄阳宗。
简直就是蜉蝣撼树。
“再等等,应该还会有宗门来……”陆子云道。
可他对自己说的话也没什么信心。
之前妖兽祸乱各处围城,就有一些宗门直接开了护山大阵,这次可是对抗首宗,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宗门会明哲保身,又有多少宗门会要求云箬牺牲自己。
玄阳宗真是狡猾至极,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根本就是借仙门百家之手逼云箬上玄阳宗去。
*
玄阳宗寿宁峰。
“师父。”南宫少尘踏进厅堂内,“外城的宗门都撤了,是我们玄阳宗那两队外门弟子守着妖兽。”
“到头来还是靠我玄阳宗保护。”谢鸣之坐在堂中首位上,问道,“云箬呢?”
“仙门百家必定会送她来的。”南宫少尘笃定地道,“玉京城中的法阵也都布置下去了。”
“嗯。”谢鸣之闭目点了点头。
“什么法阵?”在一旁打坐的沈苍一睁眼问到。
“无需大师兄操心。”南宫少尘笑道,“你就在此休息,其余的交给我和白凌就好。”
“什么法阵?”沈苍一一字一顿问道,目光盯着南宫少尘。
“屠城阵。”白凌道。
沈苍一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大师兄激动什么。”南宫少尘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师妹到现在还不来,倒是沉得住气,师父说得逼一逼仙门百家,每日剥灵脉放出去的人似乎还不够刺激。”
“所以你们就要屠城?”沈苍一不可置信的看着谢鸣之。
“只要云箬来了,屠城阵不会启动的。”南宫少尘喝了口茶,顺手给白凌也倒了一杯,白凌接过去,捏着杯子没喝,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城中数万百姓……”沈苍一就像不认识一样,目光陌生的看着谢鸣之。
谢鸣之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温声道:“这都是为了阿箬,为了庚桑家,苍一,要成大事,需得有所取舍,我早就教过你们,你把师父的话都忘了吗?”
沈苍一沉声道:“就算给阿箬换了灵脉,可玄阳宗杀了那么多人,师父,你要她,要整个玄阳宗从此以后如何在修界立足?”
谢鸣之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南宫少尘叹了口气:“大师兄啊,师父早就说过你不懂变通,咱们现在都是首宗了,整个修界以我们为尊,仙门百家若是把小师妹送来,那一切相安无事,咱们依旧是首宗,若是不愿送小师妹来,决定和我玄阳宗对抗,又能集齐几家宗门?到时候全都杀个干净,仙门百家不就依然还是玄阳宗说了算?”
“那城中百姓呢?”沈苍一问。
“城中百姓?”南宫少尘不解的看着他,“大师兄是说那些蝼蚁吗,世间多的是,杀了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师兄何必挂怀在心?何况能为了庚桑世家唯一的传人做点什么,是他们莫大的福气。”
“……”沈苍一看着南宫少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宫少尘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师兄,师父把你锁起来也是对的,你就好好待在这吧。”
沈苍一挣扎了一下,身周亮起一圈法阵,压制住他的灵脉,南宫少尘抬手一道灵力威压,将他重新按了下去坐好,喝完茶,好整以暇的出门去了:“师父,我去陪阿箬下棋了。”
“去吧。”谢鸣之摆了摆手。
屋内陷入寂静。
许久之后,谢鸣之喃喃道:“锦儿,快了……答应你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
第109章
子时将近, 玉京城一片安静,数十条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潜入城中,一半隐在被法阵封锁的内城外围, 另一半隐入山林中,其中的几个人影则往外城一处偏僻的院落而去。
到了院落之内, 地上一圈残破的传送法阵,百里夜抬手按上去,法阵闪过星点银光。
“如何?”蓝水垚问。
“损坏不严重,没灵力了。”百里夜低声道,开始动手修复法阵。
“我还是觉得不妥。”蓝水垚转向身旁的云箬, “玄阳宗本来就是要抓你,怎么能让你潜进去, 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也这么想。”端木清舒冷声道。
“那两位宗主说我们该怎么进去?”二大礼貌问到。
蓝水垚:“……”
端木清舒:“……”
玄阳宗开了护山大阵, 别说潜进去了, 就是所有宗门一起联手也不一定能炸了法阵, 否则也就不叫护山大阵了, 为今之计只能从里面找到阵眼再从外面配合破除。
之前在会审堂,为了谁潜进玄阳宗, 诸位宗主已经争论过一回,云箬虽是小辈,但这事和她关系密切,百里夜曾是百里世家家主, 破坏大阵的法器又是由他提供, 故而两人也被请进议事处一起商议。
百里夜说他和云箬有办法潜进去,不由分说就拍板定下了人选。
他和云箬出去后宗主堂主们才回过神来, 凭啥他说了算啊?刚才为何没人反驳!他们一厅堂的人就被一个小辈镇住了!?
岂有此理!
说话间,百里夜很快修好了法阵, 院中亮起一个完整的传送法阵,闪着微弱的银光。
蓝水垚怀疑的看着云箬:“你这丫头不会真就是想把自己送上门去交换吧,否则哪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悄无声息潜进去。”
云箬有些哭笑不得:“为何诸位都觉得我很舍得豁出这条命去?”
蓝水垚指背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这么觉得,若是别人,我大概是担心对方临阵脱逃,但要是你,我却很怕你不顾惜自己性命。”
一旁的二大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和蓝宗主有一样的顾虑。”
听到这两人这么说,一起来的端木清舒和会审堂总堂主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云箬,眼中疑惑重了起来,会审堂堂主看了一眼百里夜,本想开口叫百里少主,又反应过来他已经脱离世家,及时改了口:“百里公子,在议事堂时人多口杂,你说你们能潜进去我就没多问,此刻却需要你给个说法,否则我们都不放心。”
百里夜看了眼云箬,示意她自己解决。
云箬当即动了动手指,覆盖在她手镯上的无垠之水懒懒动了动,团成一团浅色的水团悬在她手腕上,然后又散成薄薄一层裹在了她的手掌上。
云箬朝蓝水垚伸出手去。
蓝水垚莫名其妙,猜到那水团应该是灵器,抬手去触碰云箬的手,手掌却从云箬的手上穿了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
“无垠之水?”会审堂堂主惊讶地道。
“嗯。”云箬点了点头。
“无垠之水,古籍有记载,上古时期的大能修士搜集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制成,只能看到,却接触不到的水,所以为无垠。”端木清舒接过他的话继续道:“据说无垠之水是由天地间最纯粹,最浩瀚的灵息炼化,故而无人能驱使,为何你能……”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可能,低声道:“我记得你的神灵脉只有一阶?现在呢?”
“还是一阶。”云箬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她境界每次升了都会测一测,识脉和体脉都在一直提升,只有神灵脉雷打不动。
“什么?”蓝水垚差点喊出声来,压低了嗓音,“你神灵脉还是一阶?就你这样还想进去送死呢?!”
“难怪。”端木清舒的眉头却舒展了些。
蓝水垚看着她:“你把话说完啊,少说一半吊人胃口!”
端木清舒脸上表情平淡,眼底却闪着奇异的光:“云姑娘,你的灵力大概是天地灵息,是属于天地间的自然灵力,既是自然灵力,当然不分境界等阶。”
“原来如此。”会审堂堂主点了点头,“我们手里的灵器是不是由你注的灵,灵力充沛满盈,我本不相信是一息之间注满的,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二大欲言又止。
堂主脸一板:“有话就说。”
二大斗胆开口:“堂主,二位宗主,云箬灵力特殊,这事你们不要……”
“知道。”蓝水垚立刻道,“不会说出去的,天知地知,也就我们在场这七个人知道。”
她说完话,发现二大和百里夜,以及一直没说话的陆子云同时默默转头看着她。
蓝水垚皱眉:“怎么,我说错了?知道的人太多了吗?现在我们本来就人少,也不能灭口了,要灭也不能现在灭啊。”
在场众人:“……”
您想灭谁的口啊请问!
知道云箬有无垠之水,又身负天地灵息,两位宗主和堂主总算知道玄阳宗为什么要云箬去交换了,他们在做试验,先是用药物催生灵脉,现在又在用人换灵脉,岂不就是看上了云箬这一身特殊的灵脉。
谢鸣之真是疯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不过现在他们胜算也多了些,只要云箬能悄悄潜进去找到阵眼,打破护山大阵,玄阳宗的妄想就别想成功。
但也只是多些胜算而已,前去依旧危机重重,背水一战。
“师妹,走。”百里夜伸手牵住云箬,朝其他人道,“外面就靠各位了,阵眼找到后只能开启一瞬,尽量多破坏几个阵法,不能让他们很快修复。”
“交给我们。”蓝水垚道。
本来如果人数够的话,一口气把所有法阵炸掉才是最好的,省得玄阳宗还能修复,但他们就这么多人,只能尽力而为了,到时攻上山去,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恶战。
云箬和百里夜一起踏进法阵,阵法一亮,两人身影瞬息间被传送走。
“云箬,千万保重。”陆子云这才轻声道。
“走吧。”二大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
几道身影往不同方向散开,各自带着山林中潜伏的人朝着玄阳宗山脚下而去。
树上飘下几片树叶,落在地上的法阵上,院子里银光消失,恢复了一片漆黑静寂。
玄阳宗山门,传送法阵嗡一声轻响,护山大阵即刻防御,亮起银光阻挡来人,然而两个身影出现却并未被法阵排斥,稳稳踏入了玄阳宗山门内,进了护山大阵。
无垠之水从身上褪下,下一刻,百里夜揽住云箬足底点地,瞬间藏身进树丛间。
一队玄阳宗巡视的弟子赶来,检查了一下大阵内的传送法阵,颇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传动阵怎么有反应?莫非有人闯进来了?”
“怎么可能,护山大阵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是,要是有人能通过传送法阵进来,那这护山大阵岂不是白开了。”
“要上报吗?”
“报什么报,又没情况。”为首的弟子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没听南宫师兄说现在外面妖兽围城有多危险吗,宗主开了护山大阵还不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这么点事还要去让宗主烦心吗?”
“哎,师兄们也真是辛苦。”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看看传送法阵还有什么异动,若有,立即回报。”
“是!”
一队弟子留下了一半值守,其他的继续巡查去了。
在他们说话期间,云箬和百里夜已经隐去气息,直往玄阳宗的几座山峰奔去。
看来谢鸣之做的是两套功夫,对自己的弟子说是外界妖兽围城才开启了护山大阵,那估计对城中百姓和宗门弟子也没说实话,大概也是告诉他们封城是为了玉京城着想。
寿宁峰之上,山腰的无念阁中忽而法阵一亮,抱臂靠着树,守在阁楼外的白凌神色忽变,直起身来,阁楼中南宫少尘很快走了出来,嘴角扬起一抹笑:“小师妹回来了。”
“你确定?”白凌道,“护山大阵并无异动。”
“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无念阁的法阵记得她的气息。”南宫少尘说,“别小看她,上次在玉京城外,如果师父他们不来,给她更多时间,她能杀了我俩。”
南宫少尘道:“我去找师父,你去找小师妹,别打草惊蛇,也别让她跑了。”
白凌冷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几个起跃,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南宫少尘抬手按下,阁楼前的法阵慢慢平息下去,心情十分愉快,看来今日一切事都可结束了,阿箬会得到能修行进阶的灵脉,亦不用受换灵脉之苦,虽然他也舍不得小师妹再被封进玉棺一回,但她现在修为强横,剥了灵脉反而是好事。
从此以后,世间无人再能伤你。
南宫少尘轻轻叹了口气:“师妹,师兄一定对你很好,在此之前,委屈你了。”
白凌的身影在林间穿梭,看到一队巡查的弟子跑过,他落地下去:“何事喧哗?”
“白凌师兄!”几位内门弟子眼睛一亮,“方才南面鲲灵山有法阵被破,我们正要去回报。”
“什么阵?”白凌沉声问道。
“玄天阵。”领头的弟子回答,“说也奇怪,玄天阵可是幻术之阵,其中法阵七七四十九重,可我们察觉法阵异动过去也不过片刻间,法阵就已被破,真是匪夷所思。”
他话未说完,白凌已经朝着鲲灵山纵身而去。
那日在玉京城外的山林中,他可是亲眼看着云箬瞬息之间就连破几道法阵的。
来人真的是小师妹。
白凌很快就到了鲲灵山,鲲灵山通往另外几个主峰,是以设下了幻术阵玄天,他低头查看法阵破损之处,想要修补一下,却发现整个法阵都被破了,七七八八的符纹铭文都被破坏,短时间内是修不起来了。
白凌一路追去,通往寿宁峰的几座山峰处都有人赶来回报法阵被破,速度极快。
他猜到云箬要干什么,登时加快脚程追了上去。
云箬之前在玄阳宗生活过三年,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对山中地形大体还是有印象的,何况来之前陆子云还给她和百里夜细细讲了一遍,告诉了他们不少抄近路的方式,是以她选了最快的办法往寿宁峰赶去。
玄阳宗的护山大阵阵眼一定在主峰,就如同学院的法阵中枢在西院议事堂一样,一定是在离宗主最近的地方。
先找到阵眼,等外界破坏了法阵大家一起进来,再去禁地腐海林救人。
云箬一遍思索一边飞快往前,脚下忽而一滞,眼前突然就变换了景色,大大小小的山峦拔地而起,她在其间迅速显得渺小起来,山峰飞涨,忽而飞了起来,向着她兜头压下,魄力十足。
云箬的脚被困住动弹不得,当机立断蹲下一掌按在地下,散出的灵力很快就借助灵技捕捉到法阵中一段变幻莫测的铭文,心念电转间,强悍的灵力顺着那铭文灌注进去,爆发的灵力将整个法阵从内向外彻底摧毁。
眼前景象消失,云箬起身要走,一个身影忽然凌空而来,挡在她的去路上。
“果然是你。”白凌冷声道。
云箬一言不发,手中灵剑闪现,一招就斩了过去。
谁料白凌居然没出手,往后几步闪开她的攻势,连灵剑都没凝出来:“你怎么进来的?算了,不重要。”
他闪身来抓云箬,被毫不留情的灵剑绞断手臂,鲜血顺着袖子流了满手,他趁着云箬错愕的一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云箬,眼前一花,云箬已经越过他朝着山林中奔去,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白凌一愣,再次飞身赶上去,直接抬手去切云箬的后颈,依旧被躲过,他不死心,再次出手阻挠,云箬忍无可忍,停了下来,漠然看着他:“好狗不挡道,要么打过,要么滚开。”
“跟我走。”白凌看着她,“师父马上就要来了,我不管你想做什么,玄阳宗不是你能闯的,别去送死。”
云箬只觉得诡异至极。
白凌居然一口气说这么多句话?还是对着她?
什么叫别去送死,听上去像是规劝她,仿佛当初杀了她的人里没有他一样。
“师妹。”白凌依旧没还手,流着血的手臂拖在身侧,“我送你出去。”
云箬动作一滞。
白凌认出她了。
那南宫少尘和沈苍一呢?
难怪玄阳宗要她来换人,当初她为了给庚桑箬换身体死了一次,现在他们发现她还活着,自然是要找她去死第二次,这次他们想要什么?要她的灵脉?
玉棺中漫长的折磨涌上心头,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那些一遍又一遍往她身上刻上的法阵,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白凌捂着她的嘴,脖颈上利刃切入皮肤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杀她的人站在她面前,眼底有着她看不分明的情绪,跟她说别去送死。
云箬差点要笑出声来。
她脸上露出一点嘲讽的冷笑,白凌却看的愣住了。
“师妹……”他抬手朝她的脸摸来。
“白凌。”南宫少尘的声音骤然响起,林中几道法阵瞬息间落下,一道一道落在云箬身上,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云箬动作慢了一瞬,马上想起了这熟悉的感觉。
在北州城的暗室下,叶景就是用这样的法器压制她的动作的。
南宫少尘也有这样的法器,叶景果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南宫少尘困住云箬,脸上表情阴沉,嘴角却还维持着一抹笑,看向白凌:“你在做什么?”
白凌没说话。
南宫少尘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你想放她走是吗,我早猜到了,师弟,你放得了一时,之后呢?别惹师父生气。”
说话间,云箬已经挣脱束缚,飞身后退,朝着林中跑去。
“这也困不住。”南宫少尘愣了愣,脸色变了一瞬,正要追上去,白凌却凝出灵剑挡住了他,南宫少尘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拦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追,师父马上就过来了,要是我们抓了师妹,待师父换完灵脉她还能活着,要是被师父先找到她,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白凌提剑的手一颤,和南宫少尘一起飞身追了上去。
云箬身形在前,两人紧随其后,林中法阵重重,不会困住身上有特殊令牌的两人,只会困住云箬,但云箬破阵速度极快,飞速朝着寿宁峰方向而去,并不理会身后追着的两人。
南宫少尘看出她的意图,明显就是想上寿宁峰去找大阵阵眼,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庚桑箬现在也在寿宁峰,要是云箬往那边去惊动了阿箬,师父必定不会手软。
他正想着,只觉一股熟悉的惊天威压遥遥传来,仿若被人用致命的武器直指喉间,危机感骤然而生。
白凌也察觉到了,循着感觉看过去。
他们已经接近寿宁峰,再过一道铁锁链就是,铁链桥的另一边,深渊之侧,谢鸣之长身而立,手中灵力闪现,一柄弯弓化形而成,他已经拉满了弓,抬手放出利箭!
灵箭无形,刻意隐藏了气息,云箬只听到破空声尖啸,回头看去。
就在灵箭要穿透云箬的那一刻,一道身影瞬息间闪来挡在她面前,巨大的灵力同时贯穿两人,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
白凌撑着手悬在云箬上方,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心脉已被击碎,他张了张嘴,嘴中鲜血喷出,将他胸前的白衣染红,血流了云箬满身。
云箬躺在地上,安静的闭着眼睛,胸口鲜血蔓延开,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凌嘴中呕出一口血,抬手去碰云箬的脸:“师妹,笑……”
嘴里涌出的血让他说不出话,想要抹去滴在云箬脖颈上的血,却让他想到了曾经亲手刻在她身上的法阵。
他是后悔了吗?
他不知道。
从被师父救下带回玄阳宗之前,他就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人也好,物也好,他曾经不被当人对待,只是一个记不清长相的修士养的狗,自然也学不会怎么把别人当人对待,谢鸣之说他有器术师之才,教他的都是炼器之法。
从前他看小师妹,觉得她不过是一个物件。
只是这物件会动,会说话,会毫无防备的对他笑,会偷偷躲在藏书阁里像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睡觉。
后来他经常去藏书阁,想知道她为什么总喜欢去那里,可他至今也不明白。
当初往她身上刻上法阵,他第一次不想听她的声音,只觉得烦躁无比,让他的手都有些不稳。
他明明是讨厌她的,也从没把她当个人看待,她是容器,是个必须被驱逐出那具身体的魂魄,死不足惜,可后来那具身体里的人换了一个,他却会在看着那张脸的时候觉得心底一片宁静。
刚才扑上来的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甚至在灵箭洞穿身体,击碎心脉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动了。
为什么?
想不明白。
他只是想看小师妹再对他笑一下,像从前那样。
不过几息之间,白凌眼神涣散,手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后颈衣襟,谢鸣之将他提起来扔到一边,弯腰看了看云箬。
“师父。”南宫少尘探了一下云箬的气息,松了口气,“还有气。”
“我避开了她心脉。”走到近前的谢鸣之道。
“白凌……”南宫少尘要去看白凌,被谢鸣之的眼神制止了。
谢鸣之冷漠地看了白凌一眼:“蠢货,居然想要放她走,白养这么多年了。”
“走。”谢鸣之转身,“上峰顶,阿箬已经等在那里了。”
“……是。”南宫少尘抱起云箬,最后看了一眼白凌,跟着谢鸣之走了。
白凌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睛无神地睁着,已经没了呼吸。
到死,他也再没看到他的小师妹对他笑一下。
谢鸣之带着南宫少尘上了寿宁峰,到了峰顶的大殿也没停歇,继续向着更高处的山巅而去。
山巅之上散着零星的霜雪,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坐落在这里,外面寒意料峭,院内却是一棵苍翠碧绿的大树,树冠几乎覆盖半个院子,不少从墙内伸了出来,枝叶上结着薄薄的一层霜,在风中簌簌抖动。
进了院落,一阵心旷神怡的气息迎面扑来,院中法阵微微亮起银光。
院中殿宇前台阶的最上面坐了一个双手托腮的红衣身影,看到他们进来飞奔未来:“师父,二师兄!你们可算是来了,怎么会带我来这里啊,这里好冷好无聊,大师兄呢……云箬!?”
庚桑箬看到南宫少尘抱着的人,吃了一惊。
“她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她受伤了吗,二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云箬怎么会出现在玄阳宗?”庚桑箬一迭声地问道。
“阿箬,进屋去。”谢鸣之沉声道。
庚桑箬担忧的看着云箬,不肯动,南宫少尘对她点了点头:“听师父的话,进去。”
“可是云箬她……”
话没说完,一道灵力从身后温柔推来,推着她将她带进屋去,庚桑箬认出来这是师父的灵力,顿时也不敢反抗,频频回头看云箬,见她被南宫少尘抱了进来,猜想是不是要给她治疗,加快了脚步,主动进屋去了。
穿过前殿,屋后是一片开满了梨花的小树林,能在山巅这么寒冷的地方开出花,必定是这里有无数法阵维系着温度,从踏进这院落开始云箬就觉得浑身舒畅,这山巅的法阵大概有守护养息的作用,其间灵力也很纯粹,温和的围绕在她周围,和她体内的灵力气息很像。
这里的灵力有天地灵息混杂其中。
不是说天地间的自然灵气早就没了吗,怎么这里却有?
莫非这里有什么上古灵器?
覆盖在云箬心脉处的无垠之水方才替她受了一击重创,正歇在她心脉处继续守护,不肯离开,云箬虽然在装晕,但却在用灵息安抚它,此刻感受到外界相似的气息,无垠之水有些蠢蠢欲动,似乎想出来看看,被云箬制止了。
在察觉到身后的杀伐气息靠近之前,无垠之水早就把她护住了,但那一记灵力冲击实在太强,云箬短暂的被封住了气息晕厥过去,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血,但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哪里受伤了。
不管哪来的血了,正好,省得她还要想办法蒙混过关,他们当她受伤了就行。
穿过满是梨花的庭院,走过一段长廊,走在前面的谢鸣之推开了一间屋子,里面黑洞洞的,谢鸣之挥了挥手,几盏壁灯窜起火苗,照亮了屋子。
庚桑箬跟在师父身后,往屋内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师父,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屋子里怎么有这种东西啊?”她往后缩了缩,抓住了南宫少尘的袖子。
“阿箬莫怕。”谢鸣之道,“进来吧。”
庚桑箬眼睛四处打量,只见屋内正中放着一口暖玉色的玉棺,随着有人进去,屋内四周亮起微弱的光芒,一重一重的法阵环绕的墙壁上,铭文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像呼吸一般,有节奏地时隐时现。
庚桑箬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些法阵好像在跟随她的呼吸。
她故意憋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屋中法阵也静了一息,缓缓亮了起来,又暗下去。
谢鸣之看着她这个样子,眼底浮起温柔的神色:“阿箬,过来。”
庚桑箬走过去,回头看向走向玉棺的南宫少尘:“师父,云箬怎么回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帮她疗伤?这里是哪里?”
“是要帮你。”谢鸣之道。
庚桑箬还没回过神来,地下一个法阵亮起,她只觉得身体一滞,动不了了。
这屋子中的法阵就像是谢鸣之的意识一般,他抬了抬手指,浅墨色玉棺棺盖往旁打开,南宫少尘抱着云箬弯腰放进去,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谢鸣之:“师父,你说过的,不会杀她,换灵脉之后把她给我。”
“我说过。”谢鸣之道,“为师也答应你了。”
南宫少尘正要把云箬放进玉棺之中,庚桑箬忽然挣扎起来:“南宫师兄你要干什么!?你怎么把云箬放进那东西里,师父,放开我!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师兄,师兄我动不了,你帮帮我……”
她挣扎的太剧烈,身上各种护身法器同时发动,但法阵比她身上一切法宝灵器都强悍,死死压制着她,庚桑箬奋力挣扎,被压制中的一件灵器猛然爆开,灵气震荡开,她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谢鸣之抱住,炸开的灵力没有伤到她,却在谢鸣之身上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师父……”
谢鸣之松了口气,收走了她身上的所有法器,褪去了她手腕上的金铃,全都放在一边,柔声道:“箬儿乖,等换灵脉结束,你就可以修行了,这些东西你再也用不上了。”
庚桑箬听不明白:“什么换灵脉,师父你在说什么?”
谢鸣之耐心的给她解释:“你不是想要修行吗,之前给你换了身体,淬炼你的灵脉,虽然让你这身体觉醒了灵脉,但却依旧无法修行,只能停留在最低的境界,我现在找到了换灵脉的方法,云箬的灵脉就很不错,只要有了她的灵脉,你的修为境界就能提升了。”
庚桑箬愣愣地看着谢鸣之,更加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了。
她求救一般地去看南宫少尘:“师兄,师父是怎么了呀?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们来这里不是给云箬治伤的吗,什么换灵脉,师父,我……我想要修行没错,但我从没想要谁的灵脉!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想出去,我讨厌这里!放我出去,我要生气了!”
她忽然想起最近听到过的宗门弟子失踪的消息,想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颤,看向谢鸣之:“师父,最近总有宗门弟子失踪,难道……”
“别叫我师父。”谢鸣之道,“箬儿,我不是你师父。”
庚桑箬张了张嘴。
谢鸣之对她笑道:“箬儿,这里是你小时候和你阿娘一起住的地方。”
在庚桑箬的记忆里,这是师父第一次对自己这样笑,师父以往都不怎么对她笑,甚至在面对她的时候格外严肃。
师父在说什么?
阿娘?
在她记忆里根本没有阿娘,她在北州城长大,被大师兄带回玄阳宗,之后做了玄阳宗弟子,拜了谢鸣之为师,但她后来跟着师父外出历练,受了重伤,躺了十多年才醒,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捡回玄阳宗的……
不对,为何她觉得自己小时候三个师兄就陪着她,一直对她很好,她很喜欢三位师兄……
也不对,她记得自己很受师父宠爱的,怎么会现在这么怕谢鸣之?而且她从不记得自己受过苦,又怎么会是在北州城一个人长大?
庚桑箬只觉得脑海中乱成一团,恐惧之下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想找到一点安慰。
然而南宫少尘根本没看着她,他抱着云箬,目光温柔的停在她身上。
那是二师兄平日里看着她的目光。
第110章
庚桑箬又惊又困惑, 被困在法阵中动弹不得,柳眉一竖就要怒骂,但忽然想到在神踪秘境中失去护身法器差点葬身瘴气的时候, 到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嘴唇颤抖, 看了谢鸣之一眼:“师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师兄捡回来的,我没有阿娘……”
“那是你忘了。”谢鸣之轻声道。
“我……”庚桑箬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关系。”谢鸣之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箬儿乖,等换了灵脉, 你所有的记忆就能回来, 你会想起所有过往, 把这些年来的不开心全部忘掉。”
“阿爹不会让你受苦的。”
庚桑箬怔住, 一寸一寸的抬起目光看着谢鸣之:“……阿爹?”
谢鸣之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对, 是阿爹。”
庚桑箬只觉得荒唐到了极点,她脑中的记忆明明真实的存在, 眼前的人明明是她的师父,却告诉他,他其实是她的阿爹。
庚桑箬摇了摇头:“师父,你不要吓我……如果师父是我爹, 我也有娘,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没记忆,师父你也根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若是你女儿, 你怎么忍心总对我板着脸,从未对我笑过?”
谢鸣之依旧温柔的看着她:“我说过了, 因为你都忘记了。”
“是师父让我忘记的?为什么?”庚桑箬追问到。
谢鸣之叹了口气:“因为现这个身体不是你的,你顶了别人的身份生活,阿爹只好改了你的记忆,你自己的事你现在都不记得。”
“我自己的事……我都不记得?”庚桑箬喃喃道,“那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女儿,而你阿娘的希望,是庚桑世家的传人。”谢鸣之道。
庚桑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姓庚桑,但是和三大世家毫无干系,现在她不仅不是自己,还多了一重身份。
她的记忆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那还有什么是属于她自己的?
“少尘,准备的怎么样了?”谢鸣之问道。
南宫少尘将云箬小心翼翼地放进玉棺,闻言轻轻撩起她的鬓发摩挲了一下,低声对云箬道:“师妹,很快就好。”
云箬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一丝灵力蓄积,谁也没发现。
南宫少尘放开了她一缕黑发,身躯也从玉棺上方离开,道:“师弟不在,法阵有些麻烦,师父稍等一会儿。”
谢鸣之听到他这么说,转头看过来一眼:“少尘,你在怨师父不守承诺?”
南宫少尘垂着眸,半响才答道:“……没有。”
谢鸣之淡声道:“这是箬儿最后换灵脉的机会,之前我们试验的那些人,要么换上的灵脉不能用,要么限制过多,我们唯一只成功过一次,就是三十二年前给箬儿换身体,当时我就觉得这具凤凰骨的原身神魂强大,居然能十几年未死,硬生生挺到完全无法修行的身体觉醒了灵脉。”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谢鸣之朝玉棺中的云箬投去冷漠的一眼,“所以我才直接封了玄阳宗,为了逼她现身杀了多少宗门弟子,玄阳宗数百年名声,首宗的称号我也都不在乎了。”
“少尘,这是师父唯一的心愿,也是最后的指望,当时我看她连破数道法阵根本困不住,只能祭出灵器神灭箭,开弓没有回头箭,神灭箭出必定击杀目标,因为若是让她就这么跑了,我这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不过……”谢鸣之看向南宫少尘,眼底浮起一点复杂的情绪,“我没想到为了这个女人,你连你师弟都杀。”
南宫少尘抬起头,眉间挑了一下:“师父何出此言。”
“那一瞬间是你控制了他吧。”谢鸣之席地而坐,却坐的笔直端正,仿佛是坐在寿宁峰正殿的首位上,散发着慑人的气魄,“你的灵器能控人行为,那时候是你让白凌上去送死的,为师当时没看出来,现在却想通了。”
“或许真是师弟自己冲上去的呢。”南宫少尘笑道,“毕竟当年白凌在师父身边养了十几年依旧是个冰坨子,可小师妹来了之后他却偶尔会笑了。”
“你们后悔了。”谢鸣之说,“那三年果然不该让你们和她太过亲近,一个必死之人,你们也不该对她动了感情。”
南宫少尘无奈:“若是我们不陪着师妹,等换了身体后阿箬被宠被爱的那些记忆从何而来?师父,不要追究这个了,大师兄还被关在正殿,师弟死了,我若真是对当年之事后悔,又怎么会告知师父师妹还活着的事,就算白凌之死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和师父一样,只想把我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而已。”
“小师兄……死了?”庚桑箬呆呆地看着南宫少尘和谢鸣之,又转头去看被放在玉棺中的云箬,不敢置信地喘了口气,“云箬她……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其实是云箬的?”
“是,阿箬,在你记忆里你睡了十多年,那时候你的魂魄在安睡,云箬却在这玉棺里替你承受淬体之苦,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受尽了折磨,才帮你换来了现在这个灵脉觉醒的身体……”南宫少尘轻声道。
谢鸣之开口制止:“少尘。”
南宫少尘抬手按在玉棺之上,暖玉上亮起金色线条,缓慢地延伸拼接成法阵,目光只看着云箬:“反正之后师父只会让阿箬保留曾经的记忆,现在我说的这些话她也记不住,阿箬想知道,那就告诉她,待会儿换灵脉总不能让她还这么抗拒吧。”
谢鸣之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没再说话。
庚桑箬浑身颤抖,拼了命的想要挣脱法阵束缚,却因为修为低微,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眼泪顺着脸庞滚了下来:“难怪云箬不喜欢我,难怪她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很讨厌……原来如此,我占了她的身体,害她在这里受苦十几年……可她还在秘境里救了我,师父……师父我不要修为了,我可以不修行的,我是说过我也想要能修行也想要变厉害,但我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方法!师父,放了她,放她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这还由不得你做主。”谢鸣之道,抬手擦掉庚桑箬脸上的泪水,“箬儿莫哭,你娘看到了会难过的。”
“我娘究竟是谁!”庚桑箬尖叫道,“要是我娘亲在,一定也不会这样对我。”
“这就是你娘的心愿。”谢鸣之板起了脸,“你莫要让她失望,箬儿,你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坚强一些,明白吗,你现在是庚桑世家唯一的传人了。”
谢鸣之遇到庚桑锦的那一年正好十八岁。
当时他想要进大宗门,就必须得做出点实绩来,于是揭了一个除妖兽的悬赏,那妖兽为祸一方城镇许久,不会吞吐瘴气,却喜爱食人,每次出现都摸不透踪迹,他追查许久,总算找了了妖兽的痕迹,为了独得名誉,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妖兽是存活上千年的大妖兽,之前一直被封印在地底,是某家宗门开采灵石放出来的,妖兽饿了许久,凶性大发,谢鸣之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危险之时,是庚桑锦救了他。
他受了重伤,被庚桑锦带回庚桑世家。
庚桑世家和公羊世家都很久不在世人前露面,和公羊世家不同,公羊世家几乎消声觅迹,庚桑家却偶尔会有世家灵器现世,向仙门百家昭示庚桑家并没有不理世间之事,也为彻底隐匿。
但这两家都和百里世家不同,百里世家的天山岛在茫茫海上某处,是世人皆知的,庚桑世家和公羊世家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谢鸣之在庚桑世家养伤,爱上了庚桑锦,庚桑锦也对他芳心暗许,他暂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只想和相爱的人此生相守,后来庚桑锦要求谢鸣之带着他离开庚桑世家。
谢鸣之在庚桑世家生活了五年,只和庚桑锦偏安一隅,听到她想走,忽而也有些想念外面的世界了,他做好了闯阵带着庚桑锦离开世家的准备,却发现根本不需要。
因为庚桑锦是庚桑世家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庚桑世家在天地灵气消散前走的是器术一道,家族中人人皆是器术高手,所炼灵器皆是上品,不乏极品乾坤灵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知的秘境。”
“自天地灵气消散后,器术一道再无突破,甚至器术师付出毕生心血,也再也制不出曾经那样的灵器了,但庚桑世家不甘心,于是他们开始以身炼器,消耗自身来弥补天地灵息制作灵器,刚开始时是有效的,但千年过去,弊端终于显露出来。”
“因为消耗自身炼器,庚桑世家生下的孩子开始早夭,能存活下来的孩子不足十之一。”
庚桑世家终于发现了当初违背天地灵息的消散强行炼器的后果,而就算是如此,那些炼出的灵器也再不可能出现极品乾坤灵器,器术一道终究只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们却明白的太晚了。
庚桑家的人相继死去,后代越来越少,庚桑锦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庚桑家传人。
到她为止,庚桑家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谢鸣之带着她离开庚桑家,他本身天赋极高,得到了整个庚桑家的法器和炼器之术,很快就在玄阳宗崭露头角,从一个外门小弟子迅速晋升,短短时间就成了修界顶尖的那一批修士之一,坐上玄阳宗宗主的位置后,更是在之后让玄阳宗成为了仙门百家首宗,自己稳坐首宗宗主之位。
他在寿宁峰封顶空气最纯净处给庚桑锦修造了殿宇,各大法阵层层铺上,想要为她续命,可庚桑锦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死之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让庚桑箬活下去。
“你娘唯一的心愿,就是庚桑世家的血脉能延续。”
“箬儿,你是庚桑家唯一的传人了,若是你死了,庚桑家就再无后人,数万年前凭借器术一道成为修界第一的庚桑世家,就要真正彻底消亡了。”
“为了你娘,我不仅要你好好活着,我还要能够修行,我会把所有好的都给你。”
谢鸣之眼中满是温情,庚桑箬的身体生来孱弱,哪怕他再是小心呵护,也能感觉到她注定早夭的命运,自她出生,他就在找能为女儿续命的办法,他试过很多,炼药之事更是早就在暗中进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世间罕见的凤凰骨。
可这还不够,只是活着还不够,他还想给她更多。
世人都知道谢鸣之的女儿已死,他收了个新的小徒弟,取名庚桑,以为他只是思念妻女,所以他小心翼翼,在人前从不对庚桑箬流露喜欢和宠爱,免得惹来无端的猜忌怀疑。
至于玄阳宗,至于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修士,能为世间器术一脉的庚桑世家留下血脉,这些人的命根本不算什么。
“阿锦……我定会说到做到。”谢鸣之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目光看着庚桑箬,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谁一样。
“师父,好了。”南宫少尘的声音响起。
玉棺上法阵已经成型,金色线条形成了看不懂的铭文,像是玉棺燃起了一条条火线,照亮了棺中安睡之人干净素白的面容。
南宫少尘几乎是贪婪的看着,弯腰想要伸手去碰,却又按耐住。
快了,今夜一过,小师妹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本来以为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可没想到上天眷顾。
谢鸣之闻言,抬手轻轻点在动弹不得的庚桑箬眉间:“箬儿,阿爹解开你的记忆封印,等换完灵脉,你就会想起阿爹了。”
“那我现在的记忆呢?”庚桑箬颤声问道。
“这些记忆不要也罢。”谢鸣之说。
明明师父对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庚桑箬却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庚桑箬眉间浮现起一个法阵,被谢鸣之温柔的抬手抽出,法阵离体,庚桑箬的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又恢复了清明,她摇了摇头,眼神又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谢鸣之站起身来,法阵不在强硬地压制着庚桑箬,她茫然站在原地,目光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谢鸣之走向玉棺,指尖灵力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一个法阵,正是在腐海林中陆子云见过无数次的,从宗门弟子身上抽取灵脉的法阵。
“去。”谢鸣之低声道。
法阵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朝着云箬的眉间钻去,却在接近她的时候被一道灵光击散。
谢鸣之第一反应是看向南宫少尘,然而眼前一花,棺中的少女一跃而出,手中一翻现出一枚通体漆黑的灵器,南宫少尘还没来得及动,只觉一道道法阵加身,让他感觉全身有千钧之重,动作缓慢了下来。
是他的灵器!
什么时候?
南宫少尘虽然不能动,心思却立刻反应了过来。
云箬根本早就醒了,还把他的灵器悄悄拿走了。
像是在佐证的猜测,云箬落下重重法阵禁锢住他,根本没有半点迟疑,掌中灵剑唰地出现,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声音也听不出刚昏睡醒来的迷糊,清晰干脆:“玉京城的法阵阵眼在哪?”
只要找到玉京城防护阵阵眼,一定也能找到玄阳宗护山大阵的,先救人。
谢鸣之皱眉:“神灭箭没有伤到你?”
云箬没说话,被山巅纯净灵息引出来的无垠之水顺着她的衣领钻了出来,团成一小团悬在她跟前,做好了随时保护她的准备。
“……这是无垠之水?”谢鸣之诧异道,随即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你竟能驾驭无垠之水?你的神灵脉明明只有一阶……”
他说到一半,明白过来什么,脸上微怔的表情扭曲起来,仿若一个人看到了什么稀释珍宝一样,欣喜若狂:“你身上有天地灵气是吗,难怪测不出你的神灵脉,天地灵息本就无阶,确实测不出来。”
他往前走过来,云箬闪身道南宫少尘背后,灵剑对准他的咽喉:“谢宗主,站住。”
谢鸣之这才停下脚步。
南宫少尘被挟持,脸上却没什么紧张的神色,也没有试图破解身上的法阵,被云箬推出来当挡箭牌,嘴角反而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来。
“解开玉京城中法阵,让百姓归家,放了所有被抓的宗门弟子。”云箬灵剑往南宫少尘脖子上划了一道,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谢鸣之却完全没看南宫少尘,目光紧紧盯着云箬:“要不是上次少尘被逼,说出你的存在,我还没想到你居然能活着,不愧是凤凰骨原身,经受过那样的折磨还能魂魄依旧不灭,早知如此,我何必费事用人试验,直接抓你来就好了,你才是上天送给庚桑家的延续血脉的灵药,而不是乔落那小子献给我的催生灵脉的药。”
“乔落究竟是谁?”云箬皱了皱眉。
“不知,我猜他身份不简单。”谢鸣之无所谓的道,“不过正好他有我想要的东西罢了,我留着他本就是为了灵药,他知道的太多我已经送他上路了。”
他站在离云箬几丈外,两人之间隔着一口玉棺和南宫少尘,谢鸣之站姿如松,眼底睥睨,淡声道:“我已经答应少尘,换完灵脉也让你活着,你不如主动配合,还可以少受些罪,若是失手杀了你,我可就真的要违背对徒儿的诺言了。”
“原来谢宗主竟还是个守信之人。”云箬嘲讽道。
谢鸣之施施然点了点头:“我也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要换完灵脉,玉京城中的人全都能活着,包括被关在腐海林的仙门众人,你一个人的灵脉就能从我这里换走这么多东西,倒是便宜你了。”
云箬:“……”
她发现自己理解不了谢鸣之的脑回路,捏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却将之看做能交换的东西。
这人分明比南宫少尘还要疯。
谢鸣之说完,背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灵光闪过,在他身后的庚桑箬看到,忽然出声提醒:“云箬,小心!”
云箬一直在防备,却被南宫少尘阻了一瞬间的动作,明明谢鸣之还在几丈外,却在眨眼的间隙间就到了近前,云箬飞身后退,谢鸣之手中寒气逼人的灵剑却已经刺出,直接刺穿了南宫少尘的胸口,要不是庚桑箬出声,云箬也来不及退。
无垠之水甚至都没来得及护住她,剑尖贴着云箬心口而过。
南宫少尘被剑刺穿,没被伤到要害,却被破了法阵,捂着胸口站起来,后退一步靠在墙边:“多谢师父破阵。”
谢鸣之一抖剑身,灵剑化作数道流光钻入屋中的法阵,层层法阵开始运转,衣服无风自动,只有庚桑箬站的地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云箬察觉到不对,想往屋外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四周的法阵仿若轻薄的金色羽衣,居然一层一层地从地上,墙壁,空气中出现,不同形状的铭文组合旋转着,全都往云箬的身上贴上来,无垠之水想要穿透法阵将之破坏,一头冲出去,却碰到了法阵边缘,被滋地一声弹了回来。
无垠之水一团水团虚弱地停滞在半空,仿若傻了。
谢鸣之也看到了这一幕,道:“这些法阵都是用庚桑家的上古灵器所制,其中自然含有天地灵息,和无垠之水一样,就算是曾经未经消耗的无垠之水,也别想从这法阵里出去,你也是,就凭你的修为,就算你神灵脉特殊,有些天地灵息加持,也和它一样。”
“哦,是吗。”云箬伸出手,无垠之水委委屈屈的贴着她手指,她摇了摇手镯,小蛇张嘴咬了咬无垠之水,像是在安慰它,无垠之水这才覆盖到小蛇手镯上去了。
“师妹身上灵器还真不少。”南宫少尘道,“早知道该先搜身。”
“别叫我师妹。”云箬第一次抬眸正眼看着南宫少尘,“你那小师妹早就在十几年前死了,她当年被困在玉棺中苦苦求饶,也未见她的师兄有半分动摇,何必再在今天演一出悔不当初的戏码?如果真的想忏悔……”
云箬掌中灵力闪现,一掌拍出,迎面而来的几个金色法阵被她一掌拍碎,铭文倏忽间黯淡下去,化作光点消散。
她看着重重法阵外的南宫少尘,淡声道:“那就亲自去黄泉向她忏悔吧。”
话音落,云箬周身灵光爆闪,瞬间就击碎了再次往她身上覆盖上来的法阵,她往前一步,朝谢鸣之走去。
谢鸣之神色不变,手指动了动,越来越多的法阵从空中一个个浮现出来,旋转围绕在云箬周围,也淡声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只想毫发无损的抓到你,你这一身灵脉简直是为庚桑家而生,有了你的神灵脉,箬儿不仅可以修行,还可以借助天地灵息重修器术一道……你小心些,莫要伤了我儿的灵脉,我倒要看看是你灵力消耗的快,还是我法阵覆盖得快。”
“……阿爹?”身后忽然传来庚桑箬的声音。
谢鸣之手指颤了颤,法阵瞬间被云箬破去一圈。
他转头看去。
庚桑箬站在法阵中,虽然无法动,神情却和之前的庚桑箬完全不同,微微歪了歪头,看到南宫少尘的时候有些许愣神,半响才不确定的开口:“少尘师兄?你怎么有些长得不一样了?你是少尘师兄吗?阿爹,你们在干什么?”
“箬儿乖。”谢鸣之温柔地应道。
庚桑箬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想要动却发现动不了,眼底忽然出现惊奇的神色:“阿爹!我感觉我身上不疼了,是不是你给我喝了什么灵药?箬儿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可以好起来?”
她声音清脆,每一个音节都很短促,像十几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少女,语气间都是活泼和懵懂。
然而也只是片刻之间,她猛地闭了闭眼睛,喘了几口气,惊恐地尖叫起来:“师父!南宫师兄,救救我……不,不对,放了云箬……我,我在那……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哪,小师兄,白凌师兄,快来救我……我是庚桑箬,我是玄阳宗的小师妹,我不是别人,我不是!”
她声音尖利,被困在法阵中无法动弹,一张漂亮的脸扭曲着流下泪来,目光和正在破阵的云箬有了一瞬间的交集,她浑身一颤,声音小了下去:“云箬……对不起……”
在重重法阵中的云箬咬了咬牙,在流转中靠近的铭文间腾挪转身,击碎几重法阵,一枚三棱锥瞬间从破碎的法阵间隙飞出,直冲谢鸣之而去,却在中途被南宫少尘挥剑挡开,道:“师妹还是莫要挣扎了,就像曾经那样不好吗,我说过了,这次我一定护着你,师兄不会让你死的。”
“不需要。”云箬冷冷道。
南宫少尘还要说什么,忽而觉得不对,转身看去,只见那枚三棱锥在空中变成三个,飞速射向庚桑箬,电光火石间铮一声钉入地上的法阵,灵力顺着法阵边缘一股脑冲入,顷刻间就将法阵摧毁!
“跑!”云箬朝她喊道。
庚桑箬身子猛地往下跌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能动了,她一把抓走放在法阵旁的自己的护身灵器,却没有听云箬的话朝屋外跑去,而是将金铃戴上手腕,对准了自己喉间,银光抵上喉咙,颤声道:“放了云箬,否则……”
她顿了一下,目光痛苦的看着谢鸣之:“否则我就杀了你女儿。”
这金铃护身法器是她最喜欢,一直戴在身上的,因而她最是清楚,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已经开启法阵,只要发动,就算是谢鸣之和南宫少尘也来不及阻止她,她会在瞬息间被金铃中数道灵力绞碎喉咙,神仙也难救。
“箬儿!”谢鸣之怒道,“快把那东西拿开!”
南宫少尘则声音温和:“阿箬,别闹,我们是为你好。”
庚桑箬脸上神色变幻,却终究没有动,手腕抵在喉间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是收她为徒待她严厉却也予取予求的师父,另一位是陪伴了她数年,在她受伤晕倒前,和醒来后都最疼爱她的师兄,那些记忆明明白白的留在她脑海里,她心底根本都升不起怀疑的念头,却在一些陌生的记忆涌上来、而自己明明记得清清的记忆被抹消掉的瞬间意识到,她不是真正的庚桑箬,真正的庚桑箬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沉睡着,从未醒来。
难怪南宫师兄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对待。
庚桑箬身体撑不住被取出魂魄沉睡的时候,才十三四岁。
她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现在的她马上就要消失了。
庚桑箬抵在喉间的手在抖,看到谢鸣之停下了动作,云箬身周的法阵没有再增加,她努力对云箬笑了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很可笑,她居然曾经还想和云箬做朋友。
殊不知她在云箬眼里是多么让人厌恶的存在。
“师兄……”庚桑箬看向南宫少尘,“南宫师兄,阿箬最喜欢的就是你,你救救我……”
南宫少尘慢慢朝她走近:“阿箬,师兄最喜欢的也是你,我们就是在救你。”
“救哪一个我?”庚桑箬问到。
“哪一个都是你。”南宫少尘笑道,“你知道的,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师兄都对你很好,不是吗?”
庚桑箬不自觉的跟着他笑了笑:“对啊……这十几年来,陪在我身边的都是师兄,陪着你们的也都是我啊,可这些记忆马上就要没了,师兄,师父,要是这些记忆没了,现在的我也就死了,活过来的那个已经不是我了。”
“既然都要死……那我选择自己动手。”
庚桑箬闭上眼,腕上法器瞬间发动,顷刻间就绞碎了她的脖颈。
“箬儿!!”谢鸣之睚眦欲裂,几步抢上前去接住了庚桑箬的身体。
庚桑箬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箬儿?”谢鸣之不可置信的抱着她的尸体。
南宫少尘也不可置信的走上前来,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什么,忽地抬手想要去破坏屋中法阵,却在瞬息之间被几支出现的灵箭刺穿肩膀和手脚,牢牢钉在了地上。
“师妹!快走!”南宫少尘喊道。
下一刻他眉间出现了一个法阵,谢鸣之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少尘,师父不想白养你一场,就让你最后也派上点用场吧。”
随着谢鸣之的话,南宫少尘五指痉挛,手臂和脖颈上显现出红痕,眉间一缕缕灵力被抽出,裹在金色法阵中,当最后一丝灵力抽出,他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只有一双眼睛还紧紧盯着云箬,嘴里喃喃出声:“师父,你答应过我……”
谢鸣之将他的灵脉毫不停歇地灌入庚桑箬体内,庚桑箬的身体散出一阵银光,还在流血的颈间居然暂时止住了血。
谢鸣之像是暂时松了口气,抱起庚桑箬的身体,轻声道:“箬儿莫怕,我先保住你的魂魄,你撑一撑,撑一撑,阿爹马上为你换身体……白凌!布阵!”
他喊完才反应过来白凌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死的。
“来不及了……”谢鸣之骤然间失神地道。
趁着这个间隙,云箬破除了法阵,抬脚从残留的法阵金色的碎屑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