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229章
又十日?,年关将近。
此时的京城比之先前?热闹欢喜了不少。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不少小贩便已出摊,吆喝叫卖之声于街道之上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也是?一派喜庆。
陆陆续续便有官员乘坐马车到了宫门。
一下车,碰在一处的官员们互相见礼,有人面上含笑,一派轻松之色,有人眼含不悦,神情凝重。
原因无他。
今日?乃是?广陵公主登基的日?子。
礼部很?早之前?便已经着?手准备,不少人反对过,然而此时大权已然落在广陵公主手中,谁的反对也没有用?。
褚扶清先前?按捺着?没有行动不过是?在等?着?计划成功,等?着?边境的战事落定。
如今一切得当,她自然是?要登基的。
有人在褚扶清下令之时给褚暄停写了信送去,其上言辞恳切,一派苦口婆心。
褚暄停自从与海塑生交手后,眼睛痊愈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先前?不少迫于形势压下想法的朝臣也跟着?蠢蠢欲动。
褚暄停收到这些,一概没理。
他很?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殿下,时辰到了。”
清乐殿内,战音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出声提醒道。
“走吧。”褚扶清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今日?的她一身黑金交织的朝服长长地拖在地上,腰间束了洒金的腰带,衬得人挺拔端庄,她的头上带着?历代帝王传承的十二冕旒,走动时,随着?步子轻摆摇晃。
随着?她向前?走去,侍在她身侧的人一一跟上。
从清乐殿到正阳大殿有一段不长的路。
今日?天气好,只?有微风,初升的太阳清辉洒在道上,一片金芒。
褚扶清抬眼轻轻仰头,遥遥地看了一眼,便迈着?步子踏出了清乐殿,黑金交织的长摆宽大霸气,随着?她的步子甩动而出。
待到近了正阳大殿,有乐官敲响洪钟,礼官唱起声词……
“天遥地远兮,雪过风息。日?当月来?兮,草木正曦。山高水长兮,霜露入溪。登楼千里兮,萧鼓鸣兮……”
褚扶清伴着?这一道高而有力的乐词踏上正阳大殿前?这一道长而高的石阶。衣摆所过之处,两侧朝臣尽数跪拜于地,众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回声不歇。
褚扶清一步一步,坚定而稳重地走过长阶,站到了最高处。
她垂眼扫过阶下诸臣,看到了谢忱池和?越行简,再往后,看到了应寒川与霍屹川,还?有秋扬霄与沈懿等?人,随着?他们她又想起了肃帝,想起了四哥,想起了阿姐……
而今,故人在,故人也不再。
她抬手,宽袍大袖轻轻甩过,朱唇轻启,“平身。”
“谢陛下……”
随着?诸臣起身,早已等?候在此处的傅别云、沉驿、曲陵、褚岁愉、褚祈年纷纷上前?。
五人送上的东西不大,形状不同的五块黑铁打造的物?件静静地躺在红色檀盒之上。
“恭贺陛下登基。”
“恭贺陛下登基。”
“……”
五人单膝跪地,俯首称臣。
他们五人所在位置不高,檀木盒中的物?件诸臣也并不陌生——
嘉州、永州、祁州三州守备军以及沉铁卫与鹰卫的半枚兵符。
边境大军半数兵权收归帝王。
至此,散落边境数年之久的兵权再一次回到天子之手。
此刻,任是?谁都彻底看清了局势,这天下终究平定而止。
“陛下英明——”
褚扶清立于高阶之上,只?见天空一派明朗,再往远处,红墙绿瓦,银白饰之,风过檐稍,轻动而响……
傅锦时与褚暄停从那?日?在祁燕山祭拜过家人后,两人便回了邺城,窝在了府里。
江舟每日?晌午准时前?去寻傅锦时喝药,褚昼津则是?挑着?下午寻褚暄停下棋,奈何他棋艺不精,便是?连一局也未赢过。
傅锦时每回见他每回嘲笑。
褚昼津龇牙,“你个‘臭棋篓子’比我好到哪去!”
他说完,根本不敢再停留哪怕片刻,抬脚就跑。
傅锦时手里的棋谱紧随其后,扔出房门。
每每此时,褚暄停便给傅锦时倒一杯热茶,推到手边,让她降火。
不过褚昼津本是?个跳脱的性子,几次落败后,便不爱下棋了,换了打牌,他还?不玩人少的,
就在其余人忙着入京送礼“撑腰”之时,他倒乐得清闲,自来?熟地拖着?澜夫人还?有以及终日?闷在房里的褚岁安一起摆了桌子在院里的亭阁中打牌。甚至拉上了如今总是?默不作声的西延柏。
西延柏起初不搭理他,褚昼津是?谁啊,就没有他拿不下的人。
当傅锦时看到阴沉着?脸坐在亭子里出牌的西延柏时,忍不住啧啧称奇。
褚昼津也是?真的有能耐。
傅锦时其实?乐得让褚昼津带着?西延柏玩。
她在留下西延柏的那?一刻,便已经释怀了,她希望西延柏能够摆脱从前?燎帝对他的影响,从此以后,只?做白九。
褚昼津是?最会玩的人,后来见褚暄停与傅锦时闲下来?,硬是?将两个人也带上了。
他也还?算贴心,知道傅锦时身体还?未好全?,褚岁安和西延柏先前也都身受重伤,元气大伤,于是?一早就命人在亭子四周做了改动来避风,又放上炭盆,倒也不冷。
只?是?也不知到底是?他手气差还?是?真的不行,无论多少人,他十局九输,而没输的那?局要么是?牌局没结束但是?打牌的人有事剩下的人重来?要么是?到了用?膳的时候牌局散了。
他们起先是?输的贴纸,褚昼津后来?实?在受不了贴满头的破纸,于是?提议赌银子。
“我从前?都是?玩大的,如今贴纸没有想赢的冲动。”他煞有其事的说:“玩钱,我肯定赢。”
众人已经看明白了他那?手屎上雕花的烂牌技,左右到最后也是?他们赢,输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欣然同意。
这样的后果?便是?褚昼津回回要先借商邑和?商骞的银子顶上,虽说回去就还?,但商邑和?商骞还?是?觉得这样下去,自家主子的半副身家怕是?得再去一半。
于是?后来?两人一合计,决定将生意再做起来?。
有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子的好处大概就是?督促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去赚钱。
几个人一直清闲到了年关才开始命人置办起过年要用?的东西。
此时褚岁愉也从京城回来?了。
因着?傅锦时与褚暄停都是?喜欢热闹的,便留了大家一道在府中过年。
除夕当夜,几人也没命人做许多饭菜,直接在褚昼津改造出的亭子里摆了炭火吃锅子。
江舟与傅锦时因着?身体皆是?不能饮酒的,两个孩子也不算大,也不好喝酒,于是?褚岁愉给他们做了果?饮。
“哇,好好喝。”悦生抿了一口双眼放光,“岁愉姐姐,你好厉害。”
她按辈分怎么也得喊一声姨姨,但是?小姑娘嘴甜,“岁愉姐姐这样年轻,同傅姐姐都是?小姑娘,当然是?姐姐。”
于是?称呼便就这么定下了。
在座的所有人平白挨了江舟与澜夫人一辈。
江舟笑得嘴都合不拢,“好阿生,阿爹就靠着?你挺直腰板了。”
褚岁愉并不是?十分外放的性子,但是?她也真的喜欢小孩子,被悦生这么一夸当即有些害羞,“你喜欢喝,我再多给你做些。”
“真的吗!谢谢姐姐。”
褚岁愉红着?脸笑笑。
席间气氛极好,几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吃到最后,各自靠在一旁饮酒。
一直到了子时,天上忽而炸起烟花。
亭中的几人半醉半醒地朝着?天上看去。
烟火映在众人眼中,落在心里。
这是?永州历来?的习俗。
除夕夜,放烟花,驱邪祟,祈安乐。
傅锦时静静地望着?。
上一次,她看到这一幕,身边醉倒的是?三哥,旁边斜倚着?的是?阿姐与非鸣,大哥与阿爹在聊天。
可如今他们都躺在祁燕山上。
她不知看了多久,久到眼睛有些干,久到天上的烟花都停了,身边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靠着?东西迷糊过去了,她不知自己又待了多久,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合着?果?饮,后来?微风乍起,她站起身,寻了人来?给他们找了鹤氅披在身上,而后自己走了出去。
她走的不快。
从府里出来?,顺着?街道,一路前?行。
此时早就已经过了守岁的时辰,家家户户都灭了灯要睡了,不过街上尚还?亮着?灯笼,替她照亮了这一路。
她拢着?鹤氅慢慢的走。
现在的街道还?是?她熟悉的街道,然而两侧的房屋已然改了样子。
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经全?然消失,什么都是?新的。
她不知走了多久,再抬眼时,看到了邺城的城门。
今夜轮值的鹰卫见到她,上前?行礼,她没受,微微避开一些将人扶起来?,“不必管我。”
“是?。”
鹰卫得了命令便回到自己的位置。
傅锦时自己上了城楼。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位置。
她单手一撑,跳上此处的最高处,撩起袍子与鹤氅随意坐下,而后静静地望着?远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看过永州了。
小时候她的阿爹会经常在傍晚抱着?她来?这里欣赏日?落,每次看见满天霞光她都会惊叹不已,夜晚睡觉总能做个美梦。
见惯了日?落,她便也有些好奇日?出。
于是?她问阿爹永州的日?出是?怎样的。
阿爹给她描述了一番,可不够细致,她无比好奇,阿爹说要带她瞧瞧,可时辰太早了,她每日?都起不来?,便一拖再拖,再后来?战事突起,阿爹也无暇带她看日?出。
她那?时总觉得不着?急,等?等?也无妨,可最终再也没了机会。
那?日?她与褚暄停前?去墓前?祭拜时,恰好赶上祁燕山的日?落,依旧是?霞光满天,她忽而就想见见阿爹口中的永州日?出。
于是?今日?她来?了此处。
她静静地望着?远处,等?待着?。
忽然,她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怎的寻过来?了。”她偏过头去,笑着?问道:“过来?坐?”
褚暄停将手里其中一小坛酒扔给她,没有坐过去,而是?站在她身下的位置。
傅锦时眸子里是?明媚的笑意,“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刚才做了个梦。”褚暄停说:“三哥来?揍我,说我做什么大过年的不让你喝痛快了。我同他说,你身体还?不好,他说,疼点怕什么,左右死不了,先痛快了再说。我一想,三哥说的有理。”
他说:“于是?,我提了酒来?寻你。”
傅锦时哈哈一笑,拎着?就同褚暄停另一手中的一碰,“三哥果?然懂我。”
她说罢,仰头喝了一口,褚暄停靠着?墙,仰头同样灌了一口。
两个人便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碰着?喝着?。
微风翻扬,吹动衣摆,吹起发丝。
没多久,城门“吱呀”打开,傅锦时这才注意到晨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了,也是?在此时,远处天边隐约亮起来?。
傅锦时偏头朝那?处看去,便见天际那?一抹橙黄晕染开来?,她的耳边好似响起了阿爹的话——
“日?头从祁燕山上缓缓升空,你便会看见黑暗逐渐褪去,光亮缓慢地给沉寂的山与苏醒忙碌的人镀上一层光,最后天光大亮……”
傅锦时坐在此处,眼中映出那?丝丝金黄与青白交织。
褚暄停仰头饮了一口酒,偏过头去看傅锦时。
这一刻的傅锦时同去岁除夕时的她判若两人。
去岁她虽面上无甚异样,像是?鲜活的人,但其实?眼里是?苦的,像是?久未见过日?光的花,然而此刻,阳光洒在身上这一刻她是?舒展的也是?亮堂的。
“褚暄停,你看,天亮了。”傅锦时遥遥地望着?那?一束天光。
褚暄停侧身靠在城墙上,闻言举起手中的逍遥酿,朝着?傅锦时手中的一碰,笑着?道了一声,“是?,天亮了。”
天光大亮,鹰隼飞越了高墙,是?倦鸟归家。
从此以后。
祁燕山下,喧嚣城里,万家灯火中,寻伴饮酒。
孤灯不在,昼夜可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