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缑山鹤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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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端午太液池龙舟竞渡后,又有中元万民放河灯,中秋千舸湖心赏月,如今的西苑已是京中最受欢迎的去处。
节日大型活动不必说,寻常日子里也是游客络绎不绝。
除开园林之美、百兽园之奇外,太液池水面极宽,水傀儡、水秋千、踏混木、弄潮等诸般水上嬉戏都施展得开,极是吸引人。
现下别说西苑景区里的商铺千金难求,就是西苑周围大小时雍坊的商铺租金也都跟着翻了倍。
随后,朝廷针对西苑这一现象颁布了一项所谓“景区”征税法令,对西苑周边地区商税征要高出正常两到三倍。
朝中不少官员都
但不知为何,阁老焦芳和司礼监掌印刘瑾对征税态度坚决。
百官都知刘公公最近正
而焦阁老嘛,嗯,听说他儿子要参加明岁会试,只怕这会儿是要
畏于二人权势,朝中还是渐渐没了反对声音,这加税令得以顺利通过。
其实西苑的店铺本身就获利丰厚,且西苑的管理日趋完善,有专门的巡丁日常巡逻,小偷小摸的不多,专门讹诈的地痞流氓则完全绝迹,可以说经营环境非常不错,总体算下来,商户还是比旁处多赚得多,便并不抵触这略高的税了。
如此一来,国库就有了不小一笔进账。
而自从张皇亲家端午开了个捐军费的头儿,之后中元、中秋,周皇亲、王皇亲乃至新贵夏皇亲、沈皇亲、吴皇亲家纷纷开始借由竞技头捐银子出来,文武百官也只得跟风。于是军费也好,赈灾也罢,这捐款总归是用
国库更不似正德初年那样捉襟见肘了。
小皇帝便越
沈瑞笑道:“皇上赐了‘浣溪沙’三块宝地,瑞已领了浩荡天恩,不敢妄求了。”
寿哥哈哈大笑,又戳着沈瑞道:“这回的浣溪沙可比翰林院旁边的破烂地方强上许多,倒更显出你这殖货的能耐来,依朕说,翰林院旁边的也该改一改了。”
却是当初沈瑞想
虽是天大的脸面,可沈瑞却并没有直接谢恩领了,倒是将两位叔父沈洲沈润都请来相看。
二老爷沈洲倒还罢了,三老爷沈润因擅书画一道,眼光独到,果不其然这三处店面只有一处入了他法眼,却还觉得若是有人忒多,只怕太过吵闹了。
三老爷一乘青油小车来回走了几遍西苑,最终又选了两处地方,因略显偏僻,寻常游客少有经过,但真是一草一木皆宜入画的。
这两处还各有千秋,三老爷一时也难以抉择到底选址
倒是二老爷大为称赞,便即拍板定下,连带三老爷看中的皇店
沈瑞一面笑称好地方不能一次性占了,但看三处所离甚远,从经营角度上讲还是可以的。
浣溪沙本就是走的平民路线,为了照顾那些京城居大不易的翰林们,西苑开了分店也并没有“提价”,但装潢上提升却不止一星半点。
三家店整体装修都是二老爷和三老爷商量着来的,沈瑞只简单提了两条“前世”的经验。
新的浣溪沙分店只
雅间又有观海听涛、翰墨丹青等主题,前者为纯粹的赏景,室内置有舒适的竹榻;后者则备有长案及笔墨颜料,茶客若有雅兴随时可以挥毫泼墨,且店内还字画,无论是否名家,只要是佳作,都有润笔之资奉上。
茶馆大掌柜请的是积年的书画铺子掌柜,对书画有相当的鉴赏能力,能与客人攀谈而不会让人厌烦,就连茶博士和店伙计都是书识字的,丝毫不显油腻市侩。
配茶的点心因为便宜,是不可能多么致的,但都是用心做得干净,味道也算上佳。茶具碟碗更是虽不金贵却古朴大气,与整体风格相符。
本身浣溪沙因
沈瑞此刻听了寿哥的调侃,不由笑道:“城里地方没法大动,总不能推了重建,且那一片也没什么风景,建了也没甚用。”
寿哥哈哈一笑,指着沈瑞叫奸猾,道:“听这话音儿,倒是还想问朕要一处西苑地方?”
沈瑞忙道不敢,却又笑道:“圣明无过于皇上!我是有个旁的想头,西苑既有个百兽园,还当有个‘万卷阁’才好相配。”
寿哥对书可是兴趣缺缺,耷拉了嘴角道:“你这还没进翰林院,就要行翰林事了。”
沈瑞不由失笑,忙又解释道:“皇上明鉴,我却不是想多修经史典籍,是见了松江府来信说今岁试验田有所获,而织厂
听得是试验田,寿哥倒是多少提起些兴趣来,因道:“是极,夏家倒是也种了试验田,却是成平平,不如松江多矣。松江若是有什么好法子,写札子呈来瞧瞧。”
沈瑞便笑道:“皇上您瞧,您也是觉得当写下来罢,我也是想着,单靠口口相传,实是麻烦,又容易出错,不若写
寿哥哈了一声,扬眉道:“你还要著《齐民要术》《农桑辑要》不成?”
沈瑞倒是摆正了严肃表情:“不敢,瑞没那等本事,只是想着这样的好经验该当留下来,推广开来。而且不光这务农的法子,有些积年老农口中的俗语俚语也都含着种田的法门,我想这些经验都写成个小册子,就用老百姓都懂的白话,写成打油诗顺口溜,百姓背得熟,流传得广,受益才多。”
“除开农事外,还如织机,如何造,如何改进;如马车驴车,如何改造才省畜力;又如冶炼,如锻造,如陶埏……”沈瑞盯着若有所思的寿哥,道:“我想出一些,推广技艺的书,也是教化百姓。百姓富足了,安居乐业,朝廷也就富足了。”
《天工开物》于崇祯年间方问世,沈瑞真心希望能推动一把,提早将一些技术推广开来。
寿哥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沈瑞却忽然转换了话题,道:“开封金明池原是宋时为内习水战而建……”
一句话未说完,寿哥眼睛就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看着沈瑞。
沈瑞也露出笑脸来,道:“如今山东、松江都开始造船,我也想着,这造船的一些工艺也可刻印出来,不为推广,却可留存,
寿哥翻了翻眼睛,撇嘴道:“说了半天,还是
“皇上如此喜欢水戏,难道便不想
寿哥眯了眯眼睛,练水师确实也是他所好。而且,也具有现实意义。
最近,宁藩又有些不安分起来。
年初拾宗室,宁藩却上本请赐与乐工,之后,几乎每个月都能到来自江西的奏折,又是奏请妾方氏徐氏封号,又请封生母为妃(他是庶出),请颁赐庙祀礼乐,祖宁靖王葬地不吉乞迁葬,请封其庶祖母胡氏……
简直是无所事事的胡闹。
到了十月,宁藩竟上本说如今
至于他的美行嘛,什么曾为病中的父亲亲尝汤药啦,什么捐百金助修白鹿书院啦,禁官校侵渔小民啦,与辅臣讲论书史啦,以及……不近倡优啦……
寿哥拿到这奏折时,是一边儿看一边儿乐,顺便“呸”上几声,骂上两句胡说八道。
宗室中厚颜无耻之辈尤多,但,必以此人为最。
寿哥笑罢,也不免好奇起来,实
封活人的事儿就别想了,朝廷没银子帮你养小妾;封死人也别想了,你是庶出就别想着变嫡出。写进孝庙的实录,白日做梦吧?!
寿哥大为不满,连呸了几声,口中直道“你也配!”。
挑挑拣拣的,最终寿哥捏鼻子送了几个乐工给宁王,当然,其中也让锦衣卫掺了钉子进去。
然后,最近一封来自宁藩的奏疏就是,王府缺人呐,请皇上赐还王府护卫。
折子都是明着递上来的,内阁首辅李东阳次辅王华,詹事杨廷和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都第一时间赶来面圣,张口都是宁藩此举故布疑阵,所谋者大,请圣上谨慎。
他们都是知道当初松江倭乱内幕的。
尤其张永,非但作为钦差细查了此事,更是
寿哥似是并没有放
任凭三位文臣说破了嘴皮子,寿哥都是这一句“朕自有考量”,便打
只有张永跪
看着这样的张永,寿哥心底也涌起淡淡的感伤来,然半晌,他仍是拍了拍张永的肩膀,低声道:“大伴,你心意朕知晓,你的忧心也不无道理,然……”他的神情阴冷起来,却终只是道,“朕有朕的考量,大伴,你好好练兵,他日,朕想用你
张永听了这话就如打了鸡血一般,连连宣誓,这才松手去了。
寿哥扭头看向窗外,已是冬日,草木衰败,水面虽没结冻,却也显得分外黯淡。
望着西苑太液池一片死寂的湖面良久,寿哥扯了扯嘴角,道:“金明池夺标图么……甚好。”
他转过头来瞧着沈瑞,道:“回头我便与张永说说。他
沈瑞躬身行礼道:“皇上圣明。”
寿哥摆摆手,转而嘿嘿一笑,道,“罢了,你先想好了那万卷阁的章程,写了札子上来。万卷阁,嘿嘿,听着是合了内阁那群老儒生的心意了。只是若他们知道你这里头还掺了私货,做甚匠人书,乃至船工,嘿嘿……”
沈瑞摊了摊手道:“万卷阁若真能立起,就请许寻常百姓持户帖或路引入阁观书,就如百姓可入百兽园一般,只不过百兽园票钱,万卷阁却是免费的,想来,教化百姓、劝人向善、为书人谋福利……这个,这个,诸位老大人不会为难小子罢。”
寿哥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说的有理,那就看看老先生们怎样说了。”
他又瞧了瞧太液池,咂咂嘴道:“这时节最是无趣,若是上冻了,倒可作冰戏,那年的冰壶……”
一时间又陷入了回忆,想起往昔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沈瑞也怔忡了片刻。
半晌,寿哥才笑了笑,道:“改日约了你和何泰之一道来玩。只是朕还得想着提前知会他,免得他又贪嘴坏了肚子来不了。”
却是前日沈家又有族人上京,何泰之自放榜之后这高兴劲儿就一直没过去,待客时不免贪杯,半夜醒来吐了一回,倒饿了,也不知寻摸了什么吃下,却是吃坏了肚子,已是腹泻两日,走路腿都
何泰之自来了京中后也见了寿哥两回,知道了寿哥身份。可他生性洒脱,又还是少年心性,见寿哥一如往昔的亲切,沈瑞对寿哥态度也没太大变化,便就也大大方方如往昔一般玩闹,丝毫没有畏手畏脚,这样一来更得了寿哥喜欢。
知道何泰之不肯明岁考会试准备再学三年时,寿哥还有些失望,又戏称要将何学士调入京中,好让何泰之回京书,也好日日相见。
“那您提早告诉了我,我便好好看住他那张贪吃的嘴。”沈瑞也笑应一声,又无奈道:“只是也只他能陪您玩上一阵子冰壶了,恕瑞要备考明岁春闱……”
寿哥斜眼瞪他一眼,仍是挥挥手道:“好生备考。”又绷不住一笑,调侃道:“你若是不中,举人也可捐官,你便去工部吧,正好将你这一肚子点子使出来。”
沈瑞苦着一张脸道:“若是明岁不中,只好三年后再考了。”
寿哥大大的白眼甩过去,道:“还等甚三年!赶紧给朕考中了,朕还要大用你。”
每到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时,京城总会热闹非凡。
那些路途近的如山西山东河南的举子,或可
还有如祝允明家一般的,得知西苑开放,
于是,本因入冬后景色欠佳而渐渐冷清下来的西苑,
总店开
而除了祝允明一家外,这次进京的沈氏族人也对浣溪沙极为喜爱。
这次进京赶考的族人委实不少,有几位族叔屡试不第,原已是绝了念头的,想着入京花费不小,不若留着银子与儿孙再考。
然去岁贺家倒了之后,沈家接了不少贺家产业,族长五房并不贪下,反倒是广置祭田学田,又与众族人都分了分,这几位族叔家里便也很是过得去了。
且族中又立了新的规矩,中秀才、中举人分别奖励田亩、产业若干,并自族中出笔墨银子。若是中举后要进京赶考,一应花销也是族中出大头,个人出小头。
几位族叔便就也重燃了再下场的心思。
且自小沈状元沈瑾回乡守孝后,每日里都要往族学中授课,不光小学生们进益极快,他们这些老儒生也受益良多。
今次沈家六房旁支又有一子弟名唤沈玳的中了举,他已是三十出头,多年文章积累下来,又得了沈瑾点拨,这次方中了。
沈瑛沈瑾研究了一番他的文章,觉得可以春闱一试,便由族长沈琦请了那几位老举人族叔来,以托付晚辈的名义,请他们伴沈玳入京。
实则沈玳虽没去过京城,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何须长辈相伴,不过是给族叔们个再考的由头。
几位族叔既不愁了银钱,又有了面子,且听闻京中西苑盛名,便都满口应下,还有带了儿孙一并进京,想着便是不能及第,带儿孙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又有听了二房好客且
有“松江才子”美誉以画闻名的沈也
沈琴沈宝先前都守着八老太爷的孝,去年出孝后,沈琴倒是一鼓作气过了府试,成了秀才,只是今岁秋闱未中。他知道自家水平,也不气馁。
沈琴当年曾拜
而沈宝素来钻书法,于学业上不成,自然依旧没过童子试。不过他于学业上也是不大上心的。因与沈琴交好,他听闻沈琴要上京,又知道老师祝允明已进京赶考了,便也十分想进京来看看。
只是
沈琴心下怜惜好友,便想了主意,劝沈宝道:“流大伯如今是族中的事绊住脚,不再想赴京赶考了,但你们这些兄弟要想书,他是断然舍不得让你们不的,你便也同我一般进京书可好,二房叔伯们为人你还不知?润三叔也是极喜欢你的。况且还有瑞哥儿。”
沈宝叹气道:“我这般再怎么也是不成的。何苦费家里的银子。我也想着索性不了,谋份差事,我也是快及冠的人了,总不好一直靠着家里供给。”
他一笔字如今
沈琴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我说句实话,你别嗔我多事,咱们这样的
沈宝一愣之下,嗫嚅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沈琴笑道:“你可是比我还实心了。你道二房都要寻涟四叔那样擅经营的人么?涟四叔那样的又有几个!我那日听得几位族叔与瑛大哥谈了,那话里的意思,大抵就是还是族人信得过,请族人过去帮忙坐镇就是了。你姓沈,就足够了。”
沈宝笑着摇头道:“还说我比你实心,到底是你实心!真当只有个沈姓就够了?没得拖累了瑞哥。”
沈琴道:“瑞哥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还有润三叔呢。无论如何,你如今随我去一趟吧,便是不行,再回来就是。你不也想见见祝先生和润三叔?”
一番话说得沈宝动了心,沈琴又仗义往五房求了情,沈瑛沈琦原就喜他们稳重,且如今沈流
距离上次同众少年一起随二房上京已是隔了多年,再次踏入二房大门,沈琴沈宝也是感慨万千,尤其当年同行的少年,沈珏已故,沈珠判了刑流放千里,沈琳也被九太爷挟持着陪沈流放去了……
沈瑞与他们重聚于二房,也是心下感慨。
再看沈琴变化不大,只是长高了不少,已是成熟稳重的样子了。
沈宝也不复当初胖墩墩的模样,整个人消瘦下去,虽算不上俊美,却也清秀带了书卷气。
沈瑞
沈宝
当初从京中回去,二房送了不少衣物,沈琴是母亲好说好量的就大方的拿出东西匀给兄弟姊妹,沈宝却是被母亲翻检行李把东西搜刮了去。
八老太爷不满流大太太所为,替沈宝出头将东西讨了回来,但这样一出到底伤了母子情分,连带着同母几个嫡出兄弟,对于沈宝都有了埋怨。
八老太爷
没有人虐待他,却也没有人关心他。
他本就为八老太爷的故去而哀损过度,实打实的为老太爷茹素守孝,
三老爷见了沈琴沈宝也欢喜,再摊开纸让沈宝书上两笔,见沈宝的字越
祝允明这些年也与沈宝有过通信,沈宝也将字寄与老师,求得指点。只是八老太爷故去后,沈宝再寻人送信也不便利,两人的联系才少了些。
如今已有快一年不曾见过沈宝的字,今日一见祝允明也连连点头。
得了两位名家认可,沈宝的气神方回归己身,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沈瑞也怜其不易,且沈宝这笔字也能帮他大忙,无论浣溪沙茶楼还是印书坊都有他用武之地。
因此年前这一个月,只要是西苑开放,沈瑞便会带着沈宝等一众人往西苑浣溪沙茶楼去。
沈宝一到浣溪沙就喜欢了这里,同三老爷并祝允明对墙上游客所留的字画点评一番,遇到好的再临上几笔,真个不亦乐乎。
不过所有人中最迷西苑的还属沈,他最善丹青,来过一次西苑就被风景所迷,哪怕此时已经是深冬,寻常人都觉没甚景好赏,沈却道枝繁叶茂有枝繁叶茂的美,枯枝落叶有枯枝落叶的美,他是走走停停,百画不腻,一石一亭都能画上半日,恨不得住
转眼就到了年根底下,腊月二十是年前最后一次开放西苑,而且因为要筹备灯节,临时决定这次关闭后直至正月十五才会再次开放西苑。
近日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雪,二十白晌方放晴,雪后的西苑银装素裹宛如仙境一般,这一日游客也就格外多。
而浣溪沙楼上这会儿不仅有沈家人,沈瑞也将杨慎、李延清等人一并请了来,作为年前小聚。
浣溪沙虽不提供酒菜,却也不禁外食,许多前来观景的举子便是携了酒菜过来,就着美酒赏着美景,不少人诗兴大
楼上一时吵杂起来,各地方言皆有,虽有雅间门,但才子们多喜热闹,一时斗起诗来,便将一间间雅间大门洞开,与楼下散座也没甚不同了。
杨慎出去走了一圈,瞧见了蜀中熟人,不免应酬一番。几个熟人知道杨慎素有诗才,便起哄让他作诗。
盛情难却,杨慎便笑应着,略一沉吟,随口吟出几句应景。
这边川人哄然叫好,对面恰是福建会馆的几位举子,那几个闽人也是击掌喝,又推了一个人出来斗诗。
但见那竟是个少年,身量不高,颇为纤细,再看相貌,竟是俊美异常。
说起来,杨慎、沈瑞、李延清相貌都是上佳,尤其杨慎,也堪称美男子,但是比起眼前这个少年来,都逊色了许多。
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犹有稚气,可张开口一首诗却是豪放派,颇为大气。
众人不免起了爱才结交之心,几个川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杨慎
那边闽人听得同乡被赞,也与有荣焉,其中一人操着乡音浓重的官话道:“宾仲可不是凡人,他五岁便能作诗,弘治十三年年方十一就中了秀才,十二就是举人!且是乡试第三名经魁!若非家中不许他太早下场,他早已是进士了。”
众人不免又一阵感叹,虽有古时甘罗十二为相,但到底都是古人,身边十几岁中秀才的都被叫成神童了,更何况这位十三就是举人,且是乡试第三名的!
众人便不由纷纷道:“果然少年俊彦,吾辈不及多矣。”又有人道:“如此奇才,明岁不说状元及第,也必是一甲有名。”
一时周围人也应和起来,夸赞不停。
算着年纪,这位也是十八了,算不得少年,只是看着面嫩,不免还被人称为少年。
那表字宾仲的举子初时还连连拱手以示谦逊,后听得有人提及一甲,他脸上却微微变色,没作声。
倒是他身边另一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黑着一张脸,不知用闽语说了句什么。
众闽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一时安静下来。
旁人却是听不懂的,见那青年一脸愤愤然,众闽人又不言语,不免好奇。又有脾气大的以为那青年骂人,怒目顶了一句,叫人把话说明白些。
那青年人原就肚子里有火,便朗声道:“说什么一甲,这一科里不知道多少衙内,如何还轮得到我等!便是再学富五车又怎敌那有个好爹的!”
众人一时哗然,那宾仲拉了拉同乡的袖子,用闽语小声说了两句。
那青年反而甩开他的手,声音更高,愤愤然道:“首辅李东阳的弟子、詹事杨廷和的公子杨慎,次辅王华的徒孙、前刑部尚书的公子沈瑞,阁老焦芳的公子焦黄中、兵部尚书刘宇的公子刘仁、工部尚书李的公子李延清……”
他冷笑着,大声道:“有这些人
杨慎与沈瑞、李延清交换了个眼神,神色都严肃起来。
沈瑞已错开身,向身后的长随张成林低声吩咐道:“去查查这几个人。”张成林领命悄没声去了。
一个乡音如此浓重的福建举子不会是
而他选择
这件事是针对沈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沈家如今可没有值得人图谋的地方,但
杨慎微一思量,便向前一步走了出去,拱手为礼,道:“这位仁兄请了,不知兄台可认得你口中那几位部堂公子,可过他们的诗书文章?”
那青年愣了愣神,又冷笑道:“不曾,那又怎样?”
他见杨慎衣着寻常,并不像是高官子弟,便嘲讽道:“怎的,难道我说得不对,又或是说着仁兄你的痛处了不成?你也有亲族为高官受了他们好处不成?仁兄你有何见教?!”
杨慎冷冷道:“你既不认得他们,又不曾过他们的文章,怎知他们不学无术只靠祖荫?历来只听过诗礼簪缨之族,从未听过哪朝哪代不许宦官子弟科举入仕的。会试都还没开始,你便先就给他们扣了顶舞弊的帽子!仁兄若觉得官宦子弟乃至只要家中亲戚有为官的,就都不要科举才是公正,那他日仁兄金榜题名后,不若让家中子孙亲族都不要再书了,免得一入科举便被说是因仁兄为官之故!”
众人初时听那福建举子说出这许多朝廷大员来,顿时哗然,无不觉得必有舞弊事。
但学子原就是易冲动的群体,又是关碍终身的大事,只要有人点火,自然立时就着。
然这会儿听了杨慎的话,大部分都冷静下来了盖因,绝大部分人,家中亲长都是有官身的。
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实
而
杨慎说了末了那句让那位福建举子高中后子孙莫书的话,也引来了一群“官宦之后”举子们的笑声。
开始有人站
那福建举子一时羞恼起来,厉声道:“难道你过他们的文章?你就知道他们那功名不是靠父祖得来的?你又能保证他们以后仕途不靠父祖?”
杨慎沉了脸,忽然问道:“兄台可是五岁能诗?”
那福建举子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大声道:“我虽不能,我表弟却能。”说着一推身边那表字宾仲的少年,道:“你待怎的?不服便来较量诗才!”
那宾仲皱了皱眉,低声喝了句:“表哥!”
那福建举子立刻梗起脖子来,“宾仲,你好生作诗,叫这些人心服口服。大家为证,他日三鼎甲若非是你,若是那些阁老部堂公子,那便是不公!”
那宾仲大急,道:“表哥何敢妄言!天下英才济济,三鼎甲岂是轻易可取?!几篇诗词又算得什么!”
那福建举子冷笑道:“你县试那年与人应对那句‘官居阁老’原是年少轻狂么?不为鼎甲,他日如何入阁?”
这话却是强词夺理了,切莫说县试那年这宾仲不过十二岁,就说便是阁老也不都是三鼎甲出身。
宾仲刚待说话,周围人却已起哄起来,“好个鸿鹄之志,十二便已有为相之心!好个十二阁老,快快应战吧,也让我们瞧瞧五岁能诗的少年阁老风采!”
众人这样一起哄,那宾仲也不免心里有气,到底是少年人,
杨慎点点头,道:“今日既是咏雪,便依旧此题,以此为韵。余方才偶得一首一七令,先献丑了。”
他清了清喉咙,见周遭渐渐安静下来时,方诵道:
“雪。
凝明,澄彻。
飞玉尘,布琼屑。
苍云暮同,岩风晓别。
深山樵径封,远水渔舟绝。
南枝忽报梅开,北户俄惊竹折。
万树有花春不红,九天无月夜长白。”
众人一时屏息,半晌忽然有人叫了声好,一时间掌声雷动,喝连连。
一七令源自白居易,要说难却也算不得多难,却是考究巧思。白居易《一七令诗》和元稹《一七令赋茶》都是此中佳作。
那宾仲一时呆愣,眉头紧锁开始思考起来。
那福建举子既能中举自也不是个草包,一听便知道对方才华不逊于表弟,再见表弟这副模样,心道不好,生恐表弟会输,刚待补上两句,想着便是不赢也要找回场子来。
却见那边雅间中走出一中年人,抖了抖手,与旁边一个青年共同展开一幅长卷。
其上正是西苑雪景,画作十分简单,不过寥寥数笔,却是极为传神。
更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画作右边的一副狂草,所书正是方才杨慎的一七令,但见运笔豪放狂纵,强劲奔放,格调雄奇,变化多端,实是难得佳作。
有人瞧见了落款一枚小章,上刻“希哲”二字,那人口中默念两遍,忽然惊呼道:“莫不是祝枝山?!”
祝允明因六指而自号“枝山”,弘治初年时所书落款多是枝山小印,还是弘治十八年后,才用“希哲”印。此时他虽还不是后世那以草书名满天下的枝山老樵,却已有了相当的名气。
尤其是吴中四才子的名号已有人叫起。
雅间里又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一人年近半百,须
另一人笑了笑,拱手道:“
这两人其实都不是喜张扬的性格,只是今日这般情况,若不将对方驳倒不予半分机会,影响必然十分恶劣。
因此两人
沈名声虽远不如祝允明响亮,
那宾仲见状,无奈摇了摇头,既是想不出能胜过对方的诗句,见着情景也是比不下去了的,便拱手陪笑道:“
那福建举子犹不服气,还故意冷声道:“却是一个人比不过,又要帮手来比书法字画吗?”
祝允明却是一笑,淡淡道:“
沈更是朗声道:“
那福建举子呆了一呆,不想二人竟是
而杨慎缓步上前,拱手道:“
那福建举子下意识惊呼起来,“你就是杨慎?杨詹事的儿子?”
杨慎淡淡道:“兄台可还觉得官宦子弟乃是靠祖荫得了功名?”
那福建举子不由无比尴尬,讪讪说不出话来。
周遭举子可不管那些,俱都哄笑起来。
那宾仲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杨兄高才,宾仲自愧不如,家兄一时误信人言,宾仲向诸位兄长赔罪,还请诸位……”
杨慎不待他说完,便伸手相扶,淡淡道:“宾仲兄高才,方才一首咏雪足可见胸中沟壑。慎自觉不如,只得以一七令取巧,为自己正名。”
那宾仲越
周围人声嘈杂,沈瑞看了李延清一眼,笑问:“子澈怎的不露一手。”
李延清笑道:“我诗词书画皆不成,唯一所擅……唔,莫非要我画机栝图不成。”
沈瑞哈哈一笑,道:“那也比我强些,我却是真个没得擅长。不过好
他话也不说完,抖抖衣襟,站了出来,插进大舅哥和那宾仲之间,笑道:“
那宾仲呆了一呆,下意识回头去看表哥,那福建举子更是眼睛都瞪出来了。
偏李延清这会儿也站出来道:“
那福建举子也如宾仲一般脸涨得通红,原是背地里嚼舌头说人坏话吧,哪料当事人一个两个的都
沈瑞见状一笑,先低声道:“宾仲兄是遇上了家兄,若是遇到瑞,早便赢了。瑞没有这般诗才,却是……”
他咳嗽一声,朗声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今日大家相逢
众举子听得他话说得得体,既免了众人花销,又全了众人体面,且那句同年便是祝众人都能金榜题名,更是让人心里熨帖,众人无不欢喜,大声应好。
茶博士店小二穿梭
李延清笑看周遭一回,低声向沈瑞道:“姐夫这岂止是好了一点半点,我是追马莫及呐。”
沈瑞一笑,道:“还有呢……”
说话间,对面那宾仲与他表哥以及与其同行的福建举子们已经走到近前,一揖道:“
众人相互见过礼。
那福建举子林福余硬着头皮道:“实是
沈瑞了笑脸,郑重道:“林兄虽是听了旁人闲话,然有一句说的却也是正理,没看过人的文章怎知其学识如何。”
林福余呆了一呆,有点儿接不上话来,他先前听沈瑞说话圆滑得体,是为己方解围的,可这会儿这句话……怎么听着像反话呢……
沈瑞却道:“想来诸位举业有成后,也有书坊联络诸位以求墨宝文章吧?”
众人都恍然,纷纷点头。
此时最好卖的书并不是后人以为的话本杂记,而是这些举子进士的制艺时文。
有些州县秋闱过后会将上榜文章都贴出来,有些则不会。贴出来的不用说了,
若是不曾贴出来的,讲究些的书商就花些银两作为润笔之资,请举人老爷们将秋闱卷上文章默出来。不讲究的小作坊就等着新书出来后,买一本回去翻印……
沈瑞笑道:“
他说着环视一周,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他转动,之间墙上、雅间房门上,挂着许多书画。
这些人早
此时也都明白了沈瑞的意思,便有人点头应和道:“若是能将文章刊印天下,实是吾等荣幸。且既知彼此学识,再有小人挑唆,便也没人会信了。”
不少雅间的门不曾关上,里头的举子也都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得此话,又有许多人出声应和。
著书立传是此时文人的最高追求,但是著作也不是人人都能写得出来的,就算写得出来,刊印出来也是一大笔费用个人学术著作一般不好卖,是没有书商肯捧着银子来求的,大抵要自掏腰包。
那么退而求其次,
许多人看向祝允明、沈、杨慎、戴大宾等文采初中之人时,目光不由热切起来。
沈瑞见时机成熟,便笑道:“诸位若是有兴趣的,可将秋闱文章送到翰林院旁的浣溪沙,留下您的姓名住址,鄙店会奉上润笔之资,刊印之后也会奉上样书十册。”
众人连连应好。
应酬之后回到雅间时,杨慎才向祝允明与沈道谢,又向沈瑞道:“今日之事多有蹊跷。”
沈润也黑着脸道:“不知是什么小人
沈瑞忙道:“三叔,大兄放心,我已遣了人下去打听了,也会安排人把今日这番话传出去,大张旗鼓的去各个会馆求秋闱时文,再把这诗画挂
沈润面色稍霁,道:“如此甚好。”
杨慎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皱眉道:“虽是这般解决显得光明磊落,但……你可是真要印那许多时文?”
沈瑞点头道:“原本我那青篆书坊不过是小打小闹,其实最初是想着给二叔三叔出书作以消遣的。现下我想,不若借此机会,扬一扬名,当大家都知道‘青篆’之名,青篆再印出书来也就有了名气。”
借此机会扩大了影响力,这对于他之后推广农书乃至类似《天工开物》的技术书籍十分有利。
杨慎想了一回,知是好事,便也不再问了。
倒是李延清听了半天,终是赞沈瑞道:“姐夫这不止‘好
沈瑞看着李延清,微笑道:“子澈方才说擅画机栝图?前些时日怕扰你苦,便不曾与你说过,如今我便问一句,你可乐意著本讲机栝、讲工程的书?”
这个年节里,京城文人圈里最热门的事件,便是青篆书坊拿着真金白银向赶考举子们求秋闱的时文。
不光是秋闱的文,竟还预订春闱的文。
一般举子应试出场后,都会把自己的文章默下来,文章来路不是问题。问题就是,这些文章是先买下来的,等
这投进去的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不过青篆书房显得尤为财大气粗,对这些根本不
这样口口相传,很快青篆就有了一定的名气。
而
如此一来,青篆书坊
这些事情沈瑞都没有参与,他规划了个大致方向,就将事情全权交给了书坊掌柜,同时请沈琴、沈宝多多留心关照,自己则关起门来苦,准备冲刺春闱。
至于那日
沈瑞又派人送信给刘忠和张会,请他们帮着查一查,并关注一下朝中动静。
结果却是两人都回话说,这事儿不用他再操心,这事儿自有焦阁老出手。
盖因旁人的儿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惧这等谣言,唯独他焦阁老的儿子焦黄中实是水平差了些,想上榜是有一定困难的,而他老人家如今已经入阁,又如何肯儿子今科落第?!这会儿焦芳气得跳脚,却仍是要想法子
沈瑞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彻底什么都不管了,只管踏实书。
二月初六,宫中传旨,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王鏊、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为会试考试官。
正德三年二月初九,戊辰科会试正是开始。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
二月二十四,命会试正榜取三百五十人。
大考过后,赶考的举子们都放松了下来,虽然后面还有殿试,基本上不会再黜落考生,除了争三鼎甲的举子还
此时官场最讲究“同乡同年”,彼此相互扶持相互提携。
此时的应酬,便多是交好同年。
这会儿谁也不知道自己中没中,多多交际一番,若是两人都中了,正好彼此做个帮手,引以为援;若是自己没中,他人中了,正好要好好巴结一般,以后也好求提携。
当然,若是自己中了旁人没中,那也不亏什么,且谁也没有前后眼,谁知道日后怎样呢,多结个善缘总没错。
人人都本着这样的心态,一时间京中酒肆茶楼统统爆满。
二月二十六,这天天气极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举子们仍奔走
这一日又没有风,黑烟笔直升空,宛如一道狼烟,久久不散,
半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
“着火了!快救火!”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街面上乱作一团。
此时房屋还多木质结构,街上的百姓生怕波及自家,慌不迭的回家备下水盆水桶。
酒肆茶楼也怕被波及,再死伤了客人,那是烧了店也赔不起的,当下就开始挨桌商量,将客人请出去。
许多举子的聚餐就这样被打断了。
但是听说有地方着火,都怕烧着自己,倒也没人借酒耍疯赖着不走。
许多举子站
不知道是谁,忽大叫一声:“好像,是贡院方向!”
一时间街上一片死寂,举子们都停下了交谈,僵直着脖子往那边望去,想透过周遭并不熟悉的房舍,去看一看,那着火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是贡院……”
有人回应了,二月的京城其实已经不那么冷了,今日又是个大晴天,可那人依旧似是冻僵了一般,牙齿打架得厉害,话也说不囫囵。
“是贡院……是贡院?!天啊,怎么会是贡院?!”
一瞬间,声音又都涌了回来,却都是惊惧的尖叫,恐慌就此充斥着整个街面。
许多人
关键是,贡院起火可会影响这次会试的成绩!
因为有明以来,这不是第一次贡院失火了。
最惨烈的一次,是天顺七年的贡院大火,烧杀了举子九十余人,毁掉试卷无数。最后被迫于同年八月再次举行会试。
这一次……会试已经结束,并不会有举子伤亡。
这一次……若是仍毁了试卷,可会重考,还是……直接算落第?!
街面上彻底大乱了起来,举子们胡乱跑着,却不是为了逃离火灾现场,相反,很多人是朝着着火的贡院跑去的。
他们迫切的想知道结果。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答案。
二月二十九,礼部尚书刘机方奏报,二十六日会试事毕,因众监试提调等官往朝房等候陛见,遗下朱墨试卷、考生档案等于公堂,部分被火焚毁。请看守执役人员下法司究治。
乾清宫东侧小殿,弘德殿
李东阳、王华、焦芳、王鏊、杨廷和、都察院掌院屠、兵部尚书刘宇、吏部尚书梁储、户部尚书顾佐、刑部尚书王鉴之、工部尚书李、通政使司通政使王敞等人俱
这些人也是刚刚颁布没多久的廷试卷官。
本来李东阳、王华、焦芳、杨廷和、刘宇、李等都以子弟
小皇帝却是不许,表示你们这人也太多了些,若你们辞了,廷试卷官人数都凑不上了。又说道:“先前风波朕已知晓,皆是谣传,众卿子弟皆是饱诗书,相信众卿必会秉公。”
众人再三请辞而不许,只得留任。
这会儿众人站
“好
他嘴角扯出个弧度来,“这二十六没烧干净,二十七又着,这是跟会试多大的仇怨呐。”
闻言众臣子都有些挂不住了,齐齐躬身道声臣惶恐。
寿哥咂咂嘴,道:“试卷烧毁的处置?”
刘机那厚厚的朝服都被冷汗湿透,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能摊上这样的事情。
他咬着后槽牙道:“正统三年的顺天府乡试,和天顺七年的会试都
小皇帝尚未开口,他一旁立着的刘瑾已冷冷道:“刘大人,朝廷举行一次抡才大典所费多少,你当是心中有数的。”
刘机头也不抬,道:“既是抡才大典,所费多少都是值得。”
刘瑾冷哼一声,道:“真是应了那句俗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般劳民伤财,你却道值得。罢,便不说这花费,单说若是八月重考,这半年里诸多举子滞留京城,满怀怨怼,只恐要出事。”
刘机眉头紧锁道:“这些是饱诗书的举子,不是不服教化的流民,又知朝廷爱惜人才方会重考,如何会出事?”
焦芳忽而出列,打断了两人对话,因问道:“不知毁了多少试卷,可有定数?是何处?”
刘机叹道:“百余,是南卷。”
就
殿上所立官员有南有北,谁人不希望自己家乡多出进士,好为助力。
焦芳似是沉吟片刻,方开口道:“所毁也不算多,为了百余卷,就留千余人重考实不妥当。既是试卷损毁,就当作废,以落榜论。南方人才济济,百余卷,影响不大。”
刘瑾适时接口道:“实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南人虽是这次落地,但若学识足够,三年后下一科也是一样会中。”
焦芳是河南人,刘瑾是陕西人。这两个北人
寿哥似浑不
王鏊虽是吏部侍郎出身,与焦芳关系不错,但他是苏州府吴县人。梁储则是广东顺德人。两位都是地道的南人。
论理当阁老王鏊先回话,梁储却是先向前一步,道:“皇上,臣与王大人卷后,认为杨慎文采出众可为会元,福建莆田戴大宾为第二名,沈瑞为第三名,然,此三人考卷都
王鏊便不言语了,只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众人目光又随之落到了杨廷和身上,一个他儿子,一个他女婿,若是重考还则罢了,若是作废……
梁储甩了这句话出来,便是要逼着重考了。
焦芳脸色也难看起来,他飞快的看了刘瑾一样。反正,他儿子的卷纸没烧掉。
刘瑾眼睛一眯,挤出个笑容来,却尤显得皮笑肉不笑,因问杨廷和道:“杨大人怎么看此事?”
杨廷和面无表情,道:“听凭皇上圣裁。”
刘瑾干笑一声,回目光,道:“杨大人素来忠君爱国。”
李东阳听的气极,然因着杨慎是他弟子,他理应避嫌,不好出来说什么,目光所及王华、刘宇、李都是不能出来说话的,他的目光就落
还未等王敞出来说话,那边寿哥忽然又开了口。
寿哥方才摸着下巴,似是神游天外,根本没理会殿上众人的对话,这会儿忽然回了神,一笑,又瞧王鏊梁储,道:“朕听说,两位考官都有过目不忘之能?”
众人都呆了一呆。
皇上这意思,莫不是要让两位考官把考卷都默下来吧?!
小皇帝一向古怪灵,若
梁储也没想到小皇帝不按套路出牌,他噎了一下,想说不能,又怕小皇帝借坡下驴说“既然不能那就作废吧”的话。若说能……他是真个办不到啊。
正
嘿,要不怎么人家入阁了呢,这脑瓜儿就是灵。
梁储心下腹诽,口中也说了可勉力一试的话。
刘瑾还
焦芳也
寿哥目光
梁储这会儿脑瓜儿突然无比灵光起来,立时道:“臣能做到!”
王鏊慢了半拍,仍是道:“臣勉力一试。”
焦芳却是心里暗叫不好,刘瑾则是全然不知怎么回事,不由十分吃惊,失态的张开了嘴,迟迟没阖上。
听得寿哥道:“着锦衣卫往青篆书坊,将其所会试文章统统拿进宫来。这些皆是会试一结束举子本人所默,若两位考官看过无异议,便封存留档,按照考官原定排名公布所取进士。”
焦芳尤不死心,道:“万一若有疏漏,与原稿有出入……却是事关重大,皇上还请三思。”
寿哥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朕三思过了,若是差得多了,被润色了,难道两位考官看不出来?若只是小小疏漏,又无碍取士。”
焦芳又道:“若是有举子不曾将文交到那书坊,又被焚毁了考卷,岂非不公……”
寿哥撇嘴道:“毁的不是南卷么。这书坊是南人的书坊,南人多会卖给面子给书坊,默了文卖与书坊的。若是有人不给面子……”
他眼睛一翻,“那怨得谁?算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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