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田月桑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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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太素殿,豹房公廨
四月的京中还没大热,小皇帝却已高高兴兴跑来西苑“避暑”了。
豹房公廨是小皇帝惯常处理朝政奏折、召见臣工的地方,故而此处日常侍卫内官极多,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人叠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是有的。
然而今日院里却是空荡荡的,诸人都被撵到了院外,就是贴身伺候皇上的、颇为得脸的几位小公公也都远远站着,保持着“里头一喊能听见”的距离,绝不靠前一步。
不是殿内有什么妖魔鬼怪将他们吓成这样,而是如今权势遮天、皇上身边头好大红人的刘瑾刘公公
也不是
哪个有胆子看刘公公的“笑话”?自然要远远避开了,装聋装瞎装不知道的才好。
这阵子刘瑾本是过得颇为顺意的,先前能与他分庭抗礼、还妄图害他的丘聚彻底被他弄死了。
先前仗着有西厂还想蹦跶蹦跶的谷大用,
皇上把东厂给了魏彬,魏彬倒是个聪明的,处处为他刘瑾马首是瞻。
张永去了山西,寸功未立,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了,皇上跟前全然没人提这名字了。
如今御前只他刘瑾一人独大,皇上信任有加,说能给皇上当半个家也不为过。
内阁里虽有王华、李东阳,让他不那么事事如意,但是他有焦芳掐着吏部,又借着京察狠拾了一批人,如今大小官员还都算听话,要紧的衙门口也都顺利换上了他夹袋中人。
更有那期满求官的,巴巴来与他送孝敬,金银玉器满柜满箱,天南海北的山珍土产也享用个遍,甚至有些进上的贡品,顶尖儿的都是要送来他这边,次一等的才往宫里送呢。
对于这样的孝敬,刘瑾是极为受用的。
没想到竟栽也栽到这孝敬上了。
山东这桩一举抹掉多位高官的大案里,罪魁巡按御史胡节声称,索贿乃是刘瑾刘公公授意所为。
胡节不是什么硬骨头,更有着脱罪的小算盘,
锦衣卫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
尤其刘瑾将明强干的牟斌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赶走,把心腹杨玉提了起来,想把厂卫统统攥
下面不服杨玉这废物的大有人
遂,胡节本人还没入京,这刘公公逼胡节索贿的消息就已
本身张禬就是刘阁老的人,后处投了李阁老,真个恨刘瑾入骨的,此番又
他便联络了一干御史,不断上折子弹劾刘瑾,更刨出了刘瑾先前许多不法事。
有丘聚倒台
刘瑾真真是气炸了肺,把焦芳、张叫来说是商量事,可张开口就忍不住狠狠骂了起来,嗔着他们无能,压不下这些弹劾。
焦芳比刘瑾还郁闷,张吉是他门下一员大将——这从二品封疆大吏能有几人!使了多少气力才走到这步,偏生生被区区几万两银子就给毁了!
更麻烦的是,他本是要给他儿子焦黄中谋个升迁的,如今却是不得不停下手来。
当初焦芳费心力运作将儿子焦黄中提到了二甲第七,又得授了翰林检讨,偏
恰近日来了良机,国子监祭酒周玉致仕,翰林学士张芮调了镇江府同知,翰林院变动颇多,焦黄中借机升个翰林编修几乎是板上钉钉,若是操作得当,修撰也不难。
结果山东这件事出来,焦芳也被御史盯上了,只能先缓上一缓了,免得儿子再被殃及。
折了手下,碍了儿子前程,银子一两没着又惹了一身骚,焦芳恨得牙根直痒痒,又不免埋怨刘瑾忒是贪得无厌,往外省伸手倒叫他倒了霉。
只是口称人家千岁自诩门下,他面上也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被刘瑾喝骂,更是一肚子火气,便是有主意也不想出了。
一旁张倒是扛骂,依旧面色如常。
如今,焦芳渐渐老迈,内阁之中几位又都不好相与,他自家应对尚且不及,已少有心力为刘瑾谋划。
张便成了刘公公身边出谋划策的第一智囊,其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由吏部郎中升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现已是吏部左侍郎。
刘瑾骂张便是骂他
张实辩驳不得,他
擎着这番骂,思索着对策,直到刘瑾骂累了停下饮茶,张方开口道:“此事,多因杨指挥使处置不当。”
刘瑾火气又登时就又上来了,狠狠一撂茶盏,便又骂道:“杨玉这蠢材……”
张却不再等他骂痛快了,径直便道,“千岁,可还记得南司千户石文义吗?”
刘瑾微微一愣,听得张又道:“下官看此人颇具才干,办事果决利落,不若调至北司理刑,也好为杨指挥使搭把手。”
石文义原是南京守备太监石岩的侄子。石岩早已老病,后小皇帝打破仁庙以来成例,派了四人守备南京,石岩便退了下来。
石岩人老成,得知新派来南京的守备太监之一刘云是刘瑾义子,便着意结交,帮助刘云迅速
石文义早先就因伯父而得荫封百户,入京便正式进了锦衣卫。
张既是得了石文义好处,也是觉得……是个人就比杨玉强些,此番便想提起来石文义看看。
刘瑾早就厌烦透了杨玉,当初提拔杨玉不止看银子,还看
然皇上锐意革冗官时,一系列中贵戚里子侄都被降职削俸,便是孝庙的保母、近侍的后人也未能幸免。
杨玉这姑母显然就不够分量了。
刘瑾遂点头道:“原是想着还得内行厂操劳操劳,理一理这次的事,你既这般说,便让石小子理刑吧,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他祖宗找腻歪。石小子若果然是个可用的,便先提个指挥佥事。”
下一步,便是可以取代杨玉了。
张会意,行礼称“千岁英明。”
事情已经出了,光去查哪里漏出去的消息固然是亡羊补牢,但眼前更重要的是把事情摁下来。
“于外,还是当寻些别的消息把水搅浑些,”张望向焦芳,道,“此次冲着千岁的,想是刘谢仍有余孽;而冲着阁老的,怕是……那几位。”
焦芳强忍着没冷哼出来,心道废话,口中却唤着张表字,问道:“尚质高见?”
张道:“阁老可还记得张吉先前送进京来的书信?”
提起这茬来焦芳便不由惋惜。
先前张吉快马送进京来书信,说是那沈瑞小儿到了登州也不管有无灾情就开仓放粮,险些引起抢粮民乱,实是浪费国帑,更有邀买民心之嫌。
张吉书信中表示已同胡节沟通过了,由胡节那边写折子弹劾沈瑞更为妥当,他这边不过是给阁老递个消息,请阁老心中有数,以便提早布局。
当时焦芳还招了几个心腹来商量了此事,想着搂草打兔子,这罪责能多捎带上几个人才好。
没成想胡节弹劾沈瑞的折子还没进京,张禬的折子先到了!
“胡节那折子如今还有什么用!”焦芳冷冷道,“便是撒了消息出去,怕不反让那起子恶犬叫唤得更凶。”
张道:“虽说胡节有错,但错
焦芳皱了皱眉,并没回话,他当然希望借着这由头一举拾了他所有对头才好。但是这个由头
刘瑾却已先没好气道:“沈瑞才被皇上派出去,皇上且不会现下动他呐。牵扯上他吆喝什么都是白忙活。”
与焦芳不同,
刘瑾和张永并没构成竞争关系,相反,两人还有过合作,而且张永如今悄没声的,他都懒怠去理会。
当初同意把沈瑞踢出去,也是本着给钱宁
只是沈瑞外放与戴大宾同行这桩事让刘瑾颇为不满的——那阵子正是招赘戴大宾的谣言又起来的时候。
但没多久,德州递来的消息就让刘瑾一身冷汗,丘聚竟能做这样一个局,丧心病狂想要
做过灭门这等大事的丘猴子真是长本事了,杀人放火说来就来!
这要是平常时候刘瑾也不惧这样的嫁祸,可皇上才刚派了沈瑞出去要大用,人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他刘瑾因为儿女私怨给杀了”,那刘瑾是绝讨不得半分好去的,便是死罪能免也是活罪难逃。
好
而皇上又立刻掉头赏了沈瑞东西“压惊”,又升了那救下沈瑞的潘姓千户官职,还将其派到了登州,摆明是留给沈瑞帮手的。
由此刘瑾也看出了皇上对沈瑞往山东办事的重视。
他既知动不了沈瑞,便不想白费力气。
张却道:“千岁勿忧,原也不是为了让万岁爷治罪沈家小儿的,不过给那小儿的‘长辈’些敲打罢了。”
刘瑾哼了一声,道:“只怕这群老儿不怕这点儿小敲打。”
张忽一笑道:“千岁莫急,大敲打,也有。”
他敛了笑容,掸掸衣冠,躬身正色道:“我朝以官爵赏待君子,不惟荣其身,又封赠其亲。卑劣之徒获罪,或流放或闲住为民,其名虽除,其妻与父母三代封赠诰敕却如故。若不追夺,何以戒后?”
刘瑾并不喜这般文绉绉的词儿,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皱眉道:“要追夺张吉等人妻母诰封?”
张缓缓道:“自此案始,向前追夺。刘健、谢迁、韩文、马文升、刘大夏、许进等人诰券及原赏玉带服色。”
刘瑾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哈大笑三声,击案叫好,立时看向焦芳,示意他安排人去做。
焦芳忍不住道了声:“只怕操之过急……”
随即便见刘瑾沉了脸,他立时改口应下去做。他倒不是顾惜张吉什么的,这桩事丢出来,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胡节的案子必然立时没人瞅了,他也立时能从中抽身。
可也因此事牵扯太大,还是当稳稳的做来才好。
“阁老,”张又
旁的话便都不用说了,如今谢迁的女婿沈理,正是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这沈理还是沈瑞的族兄,当初沈瑞调去山东,皇上都未让沈理避嫌调职。
以小皇帝的性子,将沈理提拔起来好让沈瑞做事更便宜些,这等事是完全做得出的。
这时候追讨谢迁玉带服色及家眷诰命,既是要搅浑了水,也是要压一压沈理。
焦芳摇头道:“皇上未必会擢拔沈理。”却也不提其他。
张则只道:“圣心难测。”
说罢,他又掉过头来向刘瑾道:“千岁莫怪下官扫兴,外头这些其实都还好说,重要的是……千岁还是要往宫里去。”
刘瑾面上颇有些不悦,这他当然知道,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张躬身一礼,显得越
刘瑾瞳孔骤然一缩,想起查抄了丘聚私宅、庄铺后,总账呈到御前,小皇帝那阴鸷的眼神,那晦暗的笑容。
所以,这会儿,刘瑾老老实实跪到了小皇帝面前,借这一哭,博份旧情。
*
寿哥斜靠
刘瑾呢,也不敢抬头去看万岁爷的表情,就这么兀自哭着嚎着。
口中先还说这次案子里胡节纯属自作主张,见事败又受人指使方攀扯于他。
很快话锋一转,又提起他掌司礼监期间如何兢兢业业,因着最近罚米输边、清丈屯田国策得罪了多少贵戚仕宦,因此才有人抓住机会陷害他、弹劾他云云。
再往远处说,开始历数这几年来他的种种功劳苦劳,直说到弘治朝去,将昔日东宫诸般旧事翻了出来,喋喋不休,说得自家都感动了,这泪也有几分真切起来。
当刘瑾说到清丈屯田时,寿哥才将视线回来,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沈瑞那边清丈登州田亩的密折也上来,而且,这前前后后的事也写了个清楚明白。
可笑朝上这会儿还为着说胡节获罪前递上来的弹劾折子吵了起来,说什么沈瑞空耗国帑邀买民心云云。
胡节自己贪渎国帑,倒是贼喊做贼说起沈瑞来。
寿哥眯起眼睛,扫了扫刘瑾,什么昔日旧情都是混扯,倒是,罚米输边、清丈屯田,刘瑾确实没少心力,也,还是要用他的。
“大伴。”寿哥缓缓张口,打断了还
刘瑾慌忙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似怕满脸涕泪让皇上看着腌臜一般,然后才小心抬起头来,“万岁爷,奴婢,奴婢……”
“大伴陪朕这许多年,大伴是何等人,朕会不知道吗?”寿哥幽幽道。
刘瑾忙作感激涕零状,叩首口称谢皇上知遇之恩,可心下却是
“想想当日东宫之中,你,张大伴,高大伴,还有……”寿哥似是一顿,随后声音陡然冷上几分,“丘聚。”
管这个名字很快就滑了过去,寿哥又继续说起“谷大用、魏彬……”等人。
但刘瑾还是伏得更低了些,心下不断咒骂丘猴子咒骂胡节。
好像数完了人名,回忆也就到了头,寿哥轻咳一声,道:“大伴庶务繁忙,操劳辛苦,门下良莠不齐,有所疏失也是难免,朕相信大伴能妥善处置了。”
刘瑾忙道:“谢万岁爷体恤!奴婢必当严惩这起子不法小人,以儆效尤。日后再有授外差者,必当严查严管……”
他又滔滔不绝好一番应答,把之前张与他出的对策大半讲了出来。
也不知道小皇帝听进去多少,半晌才听寿哥嗯了一声,似乎是漫不经心道:“大伴若有忙不过来的,交由旁人帮衬一二便是,大伴腾出手来,也当清一清门下,那些德不配位的东西,留着倒牵累了大伴。”
刘瑾后背一僵,强挤出笑来,应声称是,后半截的对策也不必讲了,只呐呐的表起忠心来。
寿哥随意点了点头,转而满脸阴沉,道:“张吉这厮,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挪圣人庙宇银!朕看,张家人以后不必再进学科举了。”
曾子被奉为“宗圣”,是配享孔庙的“四配”之一,
张吉用自家银子贿赂上官罪责还轻,若是动库银以公谋私,获罪虽重却不祸及子孙,可打主意到了儒家圣人庙上,落个不敬圣人的名声,那便是自绝于仕林了,即使没有寿哥这句话,张吉的子孙
而有了寿哥这句话,那就是绝了他子孙未来所有的指望了。
若是焦芳
听得寿哥又道:“山东这些获罪官员,挪用官银、贪渎、不恤百姓,所罚没的家产,便由山东自留赈灾吧。听闻今年山东又有旱灾的苗头?”
“山东地方奏报,今春仍是少雨。”刘瑾又忙伶俐道:“虽然那人攀诬奴婢,但也确是奴婢失察,该当受罚的,奴婢自请罚米两千石输山东,既是万岁爷赏奴婢改过之机,也多少能为山东百姓做些善事,为万岁爷分忧。”
寿哥脸上终于露出个笑容来,虚点了点刘瑾,道:“还是大伴知朕。”
刘瑾觑着小皇帝脸色,见了这笑容方才放下心来,微微松了口气。
这套罚米输山东自然也是张所教。
胡节这桩案子,虽牵扯到刘瑾,但没有实证,刘瑾是不会获罪的。刘瑾又实打实是没拿到银子的,只要他
罚米输边是刘瑾的一项重要政策,但一直颇受非议,此次刘瑾自请罚米,也算是以身作则,看日后谁还好意思跳出来说嘴。
至于这点子粮米,莫说刘千岁豪富不放
见皇上果然不恼了,刘瑾心下暗道张果然有才,盘算着日后还要多多依仗张出谋划策才是。
*
这边该唠的唠开了,小皇帝就表示要去校场骑射,刘瑾倒是想伺候一回,小皇帝却并没有应下,勉励了两句让他回司礼监好生理事去了。
刘瑾告退出来,只道小皇帝会叫钱宁伺候弓马,还特地叫小内侍去找钱宁传话,让钱宁
只可惜,小皇帝并没有叫钱宁到御前。
校场上,恭候圣驾多时的乃是张会。
英国公夫人是去岁四月底没的,张会不是承重孙,只一年孝期,如今已是快除服了。
寿哥瞧见他便是一乐,也不下马,扬声免了他的行礼,双腿一夹呼喝一声,胯下马匹已飞驰出去。
张会跟他久了自知圣意,便立时翻身上马,紧紧相随。
跑出一段路去,寿哥才一勒马,回首笑向张会道:“怎的,是兵械局有什么新玩意儿出来,还是,为了沈瑞被弹劾的事儿?”
张会虽因守孝丁忧交了京卫武学的差事,但因着沈瑞的连襟李延清
寿哥知道后,偶尔也会招张会来问问一些军械的事,且对一些军械改良也有自己的想法,常常通过张会的口传到李延清那边,让他们尝试制作,再由张会反馈效果。
腊月正月里,长宁伯周彧、庆云侯周寿先后离世,他们是周贤母亲的亲舅舅,周贤便也有三个月的孝,京卫武学的差事自然也交出来了。
寿哥并没有寻人顶上,而是让蔡谅暂领,又让张会多照应,张会跑京卫武学便跑得更勤了。
故而寿哥有此一问。
张会笑道:“万岁爷料事如神,句句命中,臣都不敢说了。”嘴里说着不敢,却仍是道:“臣是为着沈二这莽撞小子来的……”
寿哥哈哈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虚摆了摆手道:“沈二没事儿,这点子事儿朕还信不过他,派他出去干嘛?”
张会忙道:“皇上圣明!”面上又露出些不好意思来,讪讪道:“看来莽撞小子得说是臣了。”引得寿哥一阵大笑。
八仙驿站都
只是,他不能让皇上知道他知道,而且,他也是想确认一下皇上的态度,故此急嗷嗷的请求陛见。
寿哥大笑一场,笑罢却又叹一声道:“你倒是古道热肠。”
转而移开话题,他道:“月底除了服,你便赶紧给朕滚去京卫武学操练去!周贤就应了这个名了,忒贤了些,操练很不成样子,这三两个月又耽搁了。今年五月节的龙舟,朕都没兴致看了。”
张会原还有些为自己起复之后的差事挂心,虽说看周贤丁忧后皇上的布置,京卫武学是给他留着的,但其实周贤孝期短,和他是脚前脚后除服,到时候职缺归谁,还真不好说。
周贤
不想今日能得皇上这样一句,那就是金口玉言京卫武学又交给张会了。他这一颗心总算落到肚子里,登时神大振,心下感念小皇帝,立时翻身下马叩首谢恩。
寿哥嗤笑一声,道:“甭来那些虚礼,好生给朕练兵便是报答朕了!”因又问了兵械局那边。
张会答了进度,又道:“沈二那边还来信问了,想
寿哥点头道:“他是个干实事的,朕没看错他。这事儿,你去办吧,朕若下旨,将来指不上多少人开口问朕要这要那呢。”
张会连忙应下。
寿哥想了想,忽道:“山东这案子前后你都听说了吧,朕想,把虎头调到德州卫去。”
张会愣了愣,思量片刻,摇头道:“皇上既问臣,臣就实话实说,虎头,不适合德州的位置。”
高文虎被寿哥派到鲁南曹州一带剿匪,这伙儿匪徒本就不太成气候,叫他过去就是为了给他镀金的。
如今有所斩获,寿哥便急不可待想将他提拔起来。
胡节案中,德州卫上下为张吉运银子,自然难逃其罪。
尤其锦衣卫还侦得,德州左卫一个小小的千户贼胆包天,还妄图偷天换日骗走这笔巨款,赖
小小一个知县,竟然能有这么厚的家底来补这么大的窟窿,实
这千户最终自然没落好结果,处以军法斩立决。知县也同样被问罪,双双抄没家产。
而就这两家抄出来的银子,就够今年往辽东派的军饷了。
寿哥既是恨极,却也不免动了安插自己人
德州卫这次大清洗,空出不少位置来。
“虎头是个憨实的。”寿哥自己也叹了口气,高文虎这个性格,去了德州肯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但若是……“若是罗克敌一起派去……”
罗克敌是高文虎刚入锦衣卫时就认的师父,一直照应高文虎,为人又圆滑,也入了寿哥的眼,进了豹房勇士,这次被派去给高文虎保驾护航。
张会觉得罗克敌倒是适合德州的位置,只是寿哥对罗克敌的信任那是及不上高文虎万分之一的。
但总不能把罗克敌捆
张会想了又想,还是向寿哥道:“皇上恕臣直言,臣只恐,虎头懵懂,那样的地方却又将罗克敌的心养大了。”
寿哥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道:“朕再想想……”
两人再未谈国事,倒是痛快的赛了两场马,正待立了活靶比箭时,那边刘忠来报,张太后遣吴德妃来西苑“送鲜果”了。
寿哥翻了翻眼睛,扫兴的丢下弓箭,嘟囔了一句没人听得清的话,方吩咐左右道:“罢了,回去更衣。”又指着张会道:“你且去吧,有什么事儿再召你。”说罢被一众内官侍卫簇拥着回太素殿去了。
张会恭送了皇上,由刘忠亲送他出西苑。
路上张会嘴唇翕动,小声道:“多谢您从中斡旋,我这就回去给瑛大哥递个信,让他安心。”
刘忠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却不敢居功,恒云圣眷正隆,并不用我多嘴。”
顿了顿,他警惕的看了眼四下,又飞快的低声道:“既你是要去见沈瑛,便多添一句,寿宁侯
张会立时明白太后巴巴的叫吴德妃过来做什么。
沈瑾已经除服了,却还没有到京,想是
张会也不去想那许多,再次谢过刘忠,匆匆出宫,往沈瑛那边递了信,又去寻李延清让他给沈瑞找懂水利的工部小吏、匠人。
直忙了两天,敲定了去山东的匠人人选,张会要与沈瑞回信时,听说了宫中下旨,庆云侯周寿长子周瑛、长宁伯周彧长子周瑭袭爵。
早
而隔日,宫中再度下旨,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为山东德州左卫指挥使,命其除服后即上任。
作为重庆大长公主唯一嫡子,周贤身上原就有荫封的指挥佥事衔,只是一直没有实缺。
接掌京卫武学时并未升他官职,如今外放,升上一级原是寻常。
只不过这个时机,这个位置,这前后两个旨意,不免耐人寻味。
京中官场又最不缺迎合上意的聪明人……
*
京城西南,阜财坊,沈瑛宅邸,内书房
这次有人弹劾沈瑞邀买民心等等,沈瑛沈全兄弟虽早知道原委,但他们并不如沈瑞、张会这样对皇上有信心。
尤其胡节案皇上震怒,沈瑛兄弟很怕皇上一时迁怒,也
直到张会从西苑回来送信到沈瑛家里,两兄弟这才放心,又谋划着如何帮衬沈瑞。
沈全
不科举又不是不做官了,大明底层官员不少是举人出身的。
明初时举人为高官的也不
但说实话,四五品官已是不小了!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二品三品的,多少状元榜眼做一辈子官也不过是四品翰林学士罢了。
出孝后沈瑛一面为自家起复奔走,一面也仔谋划着为兄弟捐个知县、县丞之类。有
沈全自己其实对当官兴趣不大,倒是因着帮二哥沈琦打理过一阵子族务,而颇爱处理庶务。
原本这次沈瑞去了山东,沈全就十分想跟着去的。
只是早
且登州那边有陆家,无论商事还是地方人脉上,沈全都不如陆十六郎熟悉,沈家
沈瑛更言道:“你与瑞哥儿从小一处长大,关系亲厚,你想帮他之心我如何不知?可若只是为瑞哥儿跑腿,一管事下仆足矣!你既要相帮,就要自家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
沈全也不由惭愧,应下要好好
如今沈瑞
先前是想着就近
而今,沈瑛却是想着往淮安府寻一寻。
倒也不是现
“南船北上,总要有一处落脚补给,少不得要停靠
“相邻的安东县多有水患,去了怕也是要日日愁赈灾。”沈瑛提笔
沈全道:“哥也多打听打听粮米。登州缺粮,瑞哥儿虽有诸多举措,但是这一两年山东大旱,登州想自给自足怕也是难。若是海路开了,日后从淮安运粮,比苏松更便宜些。”
沈瑛苦笑一声,道:“这两年南直隶诸府也一样有天灾,只底子略厚些罢了。未见齐能帮得别的行省。且你当卖粮是小事?少不得要知府点头,你去了便也是小小知县,莫要强出头。”
因不好打消兄弟积极性,沈瑛便又道:“你这些日子有空便多看看瑞哥儿指的那些农书,瑞哥儿那边又什么兴农的举措,你能推广并有成效,亦是帮他!”
沈全也晓得自己想得简单了,便嘿嘿笑着应下,又顺口道:“我听润三叔说,翰林院那边还为万卷阁修撰新农书呢。”
好似想起什么来,他又叹了口气,道:“我原道是瑾哥儿要去翰林院的。想着哥你
沈瑛冷哼了一声道:“张家如何会看得上翰林院,我听着风声,张家属意通政司的位置。”
皇上让周家袭爵的旨意下来,朝中诸公都觉着,皇上这番抬举周家,便表示着对张家的不满。
皇上防着张家的心,只要不瞎的都能出来,张家还一门心思想往通政司这样要紧衙门钻营,皇上能如了他们的意才怪!
沈全便是不
沈瑛不欲再提,只道:“瑾哥儿如今还路上,他自己是怎样想的,你我也不得而知。待他上京再论吧。”
*
胡节案
站错队的,或多或少参与了的,怕被清洗的,无不四处奔走。
又有传闻现下的左右参政袁覃、沈理会被提拔为布政使的,因此也不少人来走二人门路。
不过很快京中传来消息,刘瑾奏请追夺大学士刘健谢迁诰命并原赏玉带服色。
这就表示刘瑾对刘谢的清算还没有结束。
众人看来,作为谢迁的女婿,沈理不被清算降职就不错了,升职就别想了。
倒是袁覃,弘治六年的二甲进士,未考庶吉士,一直
最紧要的是,他一直没拜
如今朝中党派相互倾轧彼此牵制,不肯轻易让哪家得到一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反倒是袁覃这样没有门派的容易中选。
于是沈理府门前登时安静下来,倒是袁家的门槛都要被送礼人踏破了。
沈理对此毫不
而他妻子谢氏,到山东后心境虽然有了大改变,但是听闻刘瑾对谢家赶杀绝至此,仍是惊怒悲愤异常,又不免忧虑年迈的父母不知能否擎得住追讨诰命之辱,她自己倒是先病了一场。
还是徐氏一行到了济南府后,徐氏与谢氏一番长谈才开解了她。
论起来,徐有贞连遭贬徙的经历可比谢迁惨痛太多了,而沈家太爷也曾为九卿,一遭身故,沈沧徐氏夫妇依旧不得不外放山西以避过朝中倾轧,比之如今沈理
看着徐氏淡然讲起往昔,谢氏也是感慨万千。
再见如今徐氏儿子年纪轻轻就为四品知府,又有个阁老儿媳,沈家
女儿的亲事她就看走眼了,那张鏊如今还
儿子这边她可一定得擦亮眼睛仔细挑个好家世的!
只如今谢家的情形,她京中那些旧友怕都不会帮忙说媒了,还是得指着徐氏
*
相比济南府的纷纷扰扰,登州府就安静多了。
原本,也就魏家一家有些后台能跟沈知府梗脖子罢了。
现下魏家后台倒了,听说魏家还花了大笔银子给那位布政使上供的,都打了水漂不说,会不会受牵连也被治罪还难说。
听说魏员外得了张吉丢了布政使这个消息时,活活给气昏过去了,偏家中还着了火,乱作一团,抢救不及他就这么去了。
当初魏家为“小外甥”办酒,宾客如云,登州上下大小官员都去捧场,何等风光。
如今魏家办丧事时,却是好生冷清,连素日里亲近的人家都不登门了,更别说当初的狗腿子——他们一早就跑去知府那边摇尾巴了。
还有那些先前还
尤其是赵家,原是魏家头号追随者的,大约为了挽回
对此赵三郎是颇为郁闷的,他原还觉得告密挺成功的,知府大人一定会重用他来着,哪成想大哥能狠心捐出半副身家去,他那点子功绩根本显不出来了。
他到底也没有秦二的本事,还是灰溜溜的继续听大哥差遣了。
沈瑞对于这些捐赠照单全,他这边要重新打造登州府,需要银子的地方还多着。
尤其是,他接到了莱州知府李楘的书信,说鲁南大批流民竟然往登莱过来了。
这二年鲁西鲁北平原地带受天灾最为严重,而鲁南,更多的是匪乱造成的——罗克敌高文虎就是被派去鲁南剿匪的。
登莱两州山地多,行路难,而相比济南府青州府,登莱也远称不上富裕,流民不过求口饭吃,如何还会往苦地方去,因此这两府大批流民是很少见的。
当胶州、高密两县向府衙报有大批流民时,李楘十分惊讶,但是想到青州府知府荣节是焦芳门下,又探听说青州各县禁闭城门,不许流民入城、驱赶流民等等,李楘也无奈了。
虽是气恼,却也本着爱民之心极力安抚流民,筹措赈灾物资。
怎料流民竟不停歇,得了口粮还继续往登州境内进
还有流民口称登州知府白花花的米面
李楘不由大惊,连忙修书给沈瑞,让他多加提防。
沈瑞早
登州府的建设刚刚拉开帷幕,正是缺劳力的时候,以工代赈刚刚好。
当然,前提也是得将那些煽风点火之人揪出来,稳定住大部分流民,免得他们生事。
沈瑞这边紧急布置八仙驿站各处,留意流民动向,又行文给与莱州相邻的招远县、莱阳县,让两地先一步做好接引流民的准备。
而登州府城里,虽目前看起来风向彻底倒向沈瑞这边,诸大族富户俯首,但也要随时防着有人居心叵测煽动本地百姓情绪。
毕竟以工代赈是让流民做工,虽然那些苦累活计就是给登州百姓了普通百姓也未必肯做,但交给流民,仍是会让百姓觉得自家“工作被抢”,产生抵触情绪。
而且那些米粮,大户们捐给预备仓、捐给积善堂,都是造福登州百姓的旗号,就连给乡下建朱子社仓都会让城内百姓不满,更别说外来的流民要吃这口饭,更像
沈瑞与幕僚商量之后,便筹措
而某类捐款及米粮捐赠等,立个福利账户,专门为登州户籍的百姓
专款专用,且每年都会账目公开,张榜于各坊各街,接受百姓监督。
将专款圈出,也好区别于日后赈济流民的银两,免得登州百姓觉得动了自家东西。
为此府衙还准备专门举行一个小小立碑仪式,广而告之登州百姓,加深一下大家印象。
没特地寻黄道吉日,不过却也请了就近两个县黄县、福山县知县来观礼。
没成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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