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 向海而生(一)
雁九 / 著 投票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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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处事圆滑老辣,王棍子当然比不过蛇信子出身的田顺,但他自带凶煞之气的面相和简单粗暴的手段,倒是意外的适合拾流民中那些教唆领头的泼皮。
都是五花大绑堵着嘴,被松绑后都是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显见是被拾得服服帖帖。
大于师爷的前几任雇主曾
问过一轮之后,大于师爷揣着厚厚一沓口供到了沈瑞面前。
“起头是有人许下银子,引流民往登州来,是何身份这些人并不知道,有两个机灵的,也只说来了登莱后,觉得当初那人口音不是这边的。”大于师爷回道。
这些并没有出乎沈瑞的预料。
那些同他结梁子、能鼓动起流民的人,不
大于师爷表情分外严肃,道:“初时被如此带出鲁南的只千余人,并没有如此多,却是路上有躲兵祸者,整村整村跟来了……”
沈瑞点头道:“曹州悍匪赵忠凶残。看近几次传来的消息,那边匪寇已是剿灭得差不多了,怕只怕将赵忠一伙打残,余者散作小伙流寇继续作乱,为祸一方。”
当初寿哥将高文虎放去曹州剿匪,就是摆明了要让他积攒功勋。
张会和沈瑞都晓得这点,又都与高文虎交情莫逆,因此山东的车马行、通讯网是与高文虎共享的。
从每隔数日传回来一次的消息来看,罗克敌高文虎这次的剿匪应该是相当顺利的。
高文虎至少一个千户当是稳稳的到手了,以寿哥的脾气,破格提拔也是极可能的。
沈瑞只道是那些溃散的匪寇打家劫舍逼得百姓出逃相避。
没想到大于师爷摇了摇头道:“匪来抢一番也就罢了,他们怕的是朝廷官兵过境,索要一番,又抓丁为役……”
沈瑞一呆,下意识道:“怎会军纪败坏至此?!”
大于师爷道:“想来东家不知,地方上剿匪,原也都是要劳军的,招民夫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两年天灾,到处闹饥荒,军屯一样没甚成,上头克扣粮饷又不管灾年丰年。再要剿匪,自然要伸手问地方上要银米,地方上……自又摊派到各村各户。”
沈瑞大感头疼。
如此行事,不起民乱才怪!
想来若非是小皇帝想要自己的军中势力派了京营、豹房勇士等人下来剿匪,单凭地方上这些卫所兵卒,还指不上剿成什么样、逼反了多少良民!
而前世史上,那场整整持续了三年、转战多省甚至一度直逼京师的刘六刘七起义正是正德五年十月爆
之后的正德六年更是起义频
大明将处处战火!
想到藩王,沈瑞不自觉算起来正德五年安化王叛乱之事来。
如今张永去了山陕,史上也是他拾的乱局。
且宁藩之事极早就曝露
沈瑞倒是略略放心了些。
正想着藩王宗室,只听得大于师爷道:“东家,还有一拨人,另有隐情,却是涉及德王府。领头的几个学生已单独安排住处了,东家可随时招来问话。”
“德王府?”沈瑞不由皱起眉头。
登州并无藩王,唯一和皇家沾边儿的,是宪庙敬妃王氏的母族
这位王敬妃只诞育过一个皇子,还三个月便夭折了,连名字也不曾起,后来便一直无所出。
但她曾养育过德清长公主一段时间。
如今王敬妃尚
倒是德清长公主念着当年情分对其十分亲近,会不时进宫探视。
那王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族,且大约因为没有个皇家血脉的亲外孙,并不太嚣张。
沈瑞只等文登清丈田亩时,再细看这家如何。
至于山东地界的藩王们,最近的也
不过就算没深挖过,他也知道,德王乃是英庙的第二子,宸妃万氏所出。
万宸妃为英庙诞下四男二女,是英庙后妃中子女最多的一位,极得帝宠。
如今这四子二女中仍
是的,德王是淳安大长公主的同母亲兄长!
沈瑞眉头锁得更紧,德王此人的贪得无厌是出了名的。
当初宪庙对这位弟弟是十分好,赐田之多是诸藩王中头一份,据说待遇仅次于皇帝一等的。
但便是如此,德王也没满足,仍多次上书乞地。
正德元年七月,德王还上书小皇帝,乞少税。
厚颜无耻的说从前他
莫说当时户部不允,就是小皇帝也气乐了,直言:“王何患贫?!不许!”
以小皇帝的性格,对德王是非常非常不满的,早该动手拾了,但是……
自小皇帝登基起,淳安大长公主就坚定的站
小皇帝已经将淳安大长公主视为自己人,连豹房勇士都交给了淳安大长公主的嫡长孙蔡谅,可见信任程度。
便是看
不知道是不是淳安大长公主得了小皇帝暗示私下提醒了德王,这几年一直没听到过德王的动静。
没想到,这人始终不曾敛,只是没闹大罢了。
“德王,是强占了民田吧?”沈瑞虽是问句,语气却颇为肯定,又有着深深的无奈。
淳安大长公主与他沈家、与杨家同样关系匪浅。
大于师爷点头道:“去岁,是德王六十整寿,不少人投献田地。其中有人说是投献,却,投的不是自家田地。而德王府更是根本不管的,直接强占了去。”
“许多农人上告无门,大多只能认了,做了王府的佃农。”他觑了觑沈瑞面色,又道,“然去岁兖州既有旱灾,又有匪祸,田亩减,而王府佃租不减,一冬一春,逼债不止,春耕的子粒也不给留下……这才逼得农人逃了……”
事涉藩王,大于师爷也格外谨慎,人证口供整理得齐全。
大于师爷顿了顿,叹气道:“学生曾
沈瑞面色阴沉。
大明藩王里良善的少,作威作福的多。
就算藩王们没有被野心吞噬掉去觊觎皇位自己造反,这份贪婪也会逼得他们藩地的百姓造反的!
只是这桩到底是兖州事,兖州知府没动静,济南府布政司里恁多大员没动静,他沈瑞一个离着千里的登州知府却跳出来,委实是越权踩线了。
更勿论还有淳安大长公主这一层。
沈瑞揉了揉眉心,道:“先生且先将口供留下罢,此事因涉藩王,须得仔细斟酌斟酌。”又道:“过两日鲁南流民到时,还要辛苦先生操劳。”
大于师爷应声,行礼退去。
独留沈瑞一人
*
登州历来少有流民投奔,府衙县衙大小官员都没什么安抚流民的经验。
好
沈大人就是因着“擅长赈灾”、“屡立奇功”才被推荐外放山东的,这个名声也给登州府上下以信心。
安置流民的会议开了几场,应急方案也誊抄了十数份分
登州卫亦借出人手,全力配合。
府衙贴出告示来,直接捅破流民将至的事儿,从正面引导舆论,减少流言为百姓带来的恐慌。
一番动作下来,流民的到来并没有
只是,流民的人数还是出乎了大家预料。
先头被送来的那些领头的只记得自己带出了多少人来,并不会管这一路过来沿途有多少加入的、多少走散走失、多少伤亡的。
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将流民都撵来登州,没人会闲得整理流民人数。
因此
府衙按照这个数目,将城外魏家被罚没的两个庄子腾了出来,又加急搭了些棚子,不想竟仍没能装下。
相邻秦家、韩家、赵家的庄子上紧急腾出地方来。
且好
赈灾的粮米当然也有缺口,但春夏之交海里河里渔获丰盛,山上野菜虽过了口感最佳的时间,倒也不是不能食用了。
唯原预备出来“以工代赈”的活计位置,是不可能按照计划来了。
官府招抚流民的通常做法是立官庄,鼓励流民开荒。
而登州府这边荒地也不少,兴修水利、拓宽官道、修筑港口,乃至船厂,到处都需要人手,需要“壮劳力”。
因此沈瑞一系原是盼着流民来的。
结果根据书吏差役们加急统计,这批流民总数竟有近五千人,然其中青壮劳力还不足一千五百,多半都是老幼妇孺!
体力活是根本指望不上!
饶是心里知道仇家不可能给他送壮劳力来,但添了这么多张嘴来想要吃死他,沈瑞依旧十分恼火。
登州多山地丘陵,人口并不多,整个登州府也不过十一万六千多丁口,蓬莱县因是附郭,人口相对多些,也不足两万。
这许多的老弱妇孺一个蓬莱县是消化不掉的,还要另寻出路。
黄县、福山县等州县清丈田亩、朱子社仓等还
就
彼时沈瑞正
沈家一行十数辆大车浩浩荡荡而来。
长寿带人
沈瑞一把拉了他,笑着道了声辛苦,便快步赶过去那边大车前,躬身行礼问母亲安好。
官道上女眷不便下车露面,徐氏只撩了车帘,含笑应了声,又见沈瑞满身尘土一脑门子油汗,不由心疼,连声道:“苦了我儿。”
沈瑞笑道:“只这两日忙些,刚好叫母亲遇上了。”
因问母亲身体,徐氏答说尚好。
知子莫若母,徐氏晓得儿子心思,便又笑道:“你媳妇也无事,这边到底是比京中暖和,她的喘症不怎么犯了。”
杨恬就
沈瑞旷得久了,想着媳妇就有些心热。
只听得母亲有些戏谑的语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又道:“原是车马行那边传讯来,说还要几日后才到的,怎的这样早便到了?天热,母亲何苦急着赶路!”
徐氏笑道:“你不用担心,车叫你改过,稳当得紧。也不瞒你,我们是路上听着有大批流民过来,设粥棚施粥总归要有人牵头来做,我们便想着早些到才好。”
沈瑞无奈道:“哪里用得母亲操劳……”
徐氏打断他,道:“你也莫当为娘是纸糊的,当初
说话间后面沈家族人里男丁纷纷过来与沈瑞招呼。
沈瑞一一见过,却见中有一个女子,含笑向他万福,竟是那青楼女子宝珠。
此女先前自称愿为沈瑞效劳分忧,自告奋勇去颜神镇寻琉璃作坊找寻沈瑞想要的“大块琉璃”,之后便再无音信,不想竟出现
这会儿的宝珠一身朴素衣衫,脸上妆容也进行了调整,丽色掩,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干练的大丫鬟。
见沈瑞皱着眉头,她便笑道:“民女遵大人吩咐往颜神镇去了,幸不辱命,归来时恰遇上了老夫人与夫人,便来请安,得老夫人垂怜,一路赴蓬莱。”
竟是连声音、自称都改了,好一派良家模样。
自西门迎恩门入城,不远便是府衙,只是沈瑞一个人儿住府衙后面的官宅绰绰有余,若要装连带沈氏族人
陆家早就帮着
沈瑞才奉了母亲徐氏入府,前面已有不少拜帖送来,表示希望明日前来拜会太夫人、夫人。
沈瑞不由皱了眉,正吩咐下人母亲要歇几日再见客,徐氏已拍着他的手阻止道:“此非常时刻,她们来见,正好商议赈灾之事。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你不必担心。”
沈瑞还待再劝,徐氏已坚定的摆摆手,又催他与杨恬去更衣歇息,表示晚饭后再来与她说话,有两桩要事须得一处商量。
沈瑞也只好应了,又吩咐管事去请大夫来为诸人诊平安脉。
出了正院,沈瑞便将杨恬的小手握住,亲自扶着她走。
杨恬脸上一红,轻轻挣了两下,未挣开,便也就由着他了。
沈瑞只觉得掌间柔荑温热,不似早先那边微凉,再看小娇妻气色红润,心下大定。
杨恬听他问及喘症,抿嘴笑道:“乍暖还寒时还是有些气闷难受的,入夏就全好了。”
“登州临海,气候宜人,好生养一养,许是病根都去了。”对此沈瑞也是充满希冀的。
两人说笑着相携回了东院,到卧房更衣。
打
杨恬半晌才挣开,气息不稳,一张脸红透了,又羞又恼,捶他一记,啐道:“还亮着天儿呢!叫人说嘴白日……”
白日宣淫这后两个字到底说不出口来。
沈瑞只不放手,笑
直到他道“好恬儿,实是想你想得狠了”,她心下也酥了,一般是想他想得狠了,任由他拥着轻轻亲吻,满心甜蜜欢喜。
温存了半晌,外头已有几个管事媳妇前来回话,都被半夏麦冬拦下了。
杨恬已是合格的当家主母了,听了外面动静还是忍不住扬声问何事,又撇头瞪了一眼手上还
沈瑞轻笑道:“却是我碍了夫人理事了。”
杨恬轻啐一口,听得外头回说“韩家送了新鲜虾蟹来,说是才回来的渔船上卸下来的,给太夫人夫人尝个鲜”,她一双妙目便望向沈瑞问询。
沈瑞一笑,道:“我却借了你和母亲的光了,这会儿蟹子倒是一般,却正是海虾肥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只清水煮来吃都极美。”
杨恬
沈瑞想了想,吩咐道是让韩家下人回去告知一声,他正有事要寻韩大老爷相商,请快往府衙一趟。
又着人去请秦家、陆家以及戚家父子。
管事媳妇应声而去。
沈瑞轻啄了娇妻一口,惋惜道:“可惜了还有事要赶紧办了,也只能天黑再回来服侍夫人。”
杨恬红着脸跺脚道:“你还不快去做正事,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沈瑞哈哈一笑,又抱了抱她,这才换了衣裳,到前头徐氏处招呼一声,往府衙去了。
*
知府大人相招说有要事相商,一时半刻人便到齐了。
沈瑞瞧着众人,缓缓将如今遇到的流民人数超出预想等问题一一说出。
秦二最是伶俐,只道知府大人还要捐银捐粮。
管先前秦家已是大出血了,他仍毫不犹豫道:“大人若有差遣,秦家必全力,愿将仓中子粒献与府衙。”
沈瑞摆手道:“口粮只是一时的,总不能长久养着这许多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总要寻个长久的营生与他们才是。”
韩大老爷想着自己才送了虾蟹就被叫来,大人又这般说,不由试探着问道:“大人可是要他们……出海打渔?既是流民中老弱妇孺多些,小的这边也缺织网的,倒能安置些人。”
戚大郎也道:“下官这边也可安排些人来营里做些烧饭洒扫的简单活计。”
沈瑞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这些。本府请诸位过来,是想探讨一下,长山岛、沙门岛、桑岛、乃至大小竹岛、隍城岛这些岛屿,可能安置些人口?”
众人皆是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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