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山重水复(三)
雁九 / 著 投票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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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济南府
沈瑞确实得到山陕的信报没比京城晚几天,只是反复斟酌折子,迟迟没有往京中递送。
沈瑞并不太担心安化王这场叛乱,前世历史上这场叛乱仅十八天就平叛了。
而如今杨一清并没有被夺兵权,又有张永
要说担心,只是比较担心丛兰。
前世历史上是大理寺左少卿周东
而今是丛兰被调去了宁夏!
丛兰一直是沈瑞敬重的老上司,自沈瑞到登州后,文登的丛家也没少帮衬配合沈瑞执行诸事。
丛兰为人正直,断无贪腐之事
沈瑞不免悬心,生怕丛兰被安化王趁乱杀害。
然千里迢迢,除了飞马去信请赵弘沛帮忙关照,旁的实是有心无力。
自檄文传来,沈瑞便知,离京中乱起不远了,故此他才没有立时写了折子递进京。
前世历史上这场安化王叛乱最大的作用,是推动了刘瑾的下台。
那檄文简直就是道催命符。
所有看过檄文的人都明白这点。
当然也包括刘瑾。
历史上刘瑾是
敢
沈瑞虽不知道刘瑾是否还会
这檄文,他沈瑞能拿到,旁人也一定会拿到。
刘瑾,怕是
届时不知道多少人会上书抨击刘瑾,而刘瑾,又岂会坐以待毙,必是一场“混战”。
沈瑞手下几个新近从京中来的幕僚中,也有不少人认定此檄文一出,便是扳倒刘瑾的大好机会,极力建言沈瑞上书揭
莫说沈瑞与刘瑾原就有过结,便是没梁子,沈瑞要往上走,也必会对上刘瑾的势力。
如今已为沈瑞谋主的谢先生一开口道:“朝中刘谢旧人被刘太监压得久了,有此良机,必会群起而攻。李王两位阁老与刘太监素有不和,亦不会干看着……”
当众幕僚更是纷纷跟进:“正是众人合力之时,一举将阉贼拿下!”
谢先生却冷笑一声,道:“如此局面,与当初刘谢李欲诛刘瑾时何其相似?”
一句话如冷水泼下,众人登时皆默然。
这几位幕僚皆是沈瑞升官后王华、杨廷和、杨镇、沈瑛等荐来的,
沈瑞此番晋升,不止
陈、姜、大小于几位师爷
这群京中幕僚的到来,着实帮了沈瑞大忙。
尤其谢先生,乃是先礼部尚书白越身边重要谋士。
白越是翰林侍讲学士出身,与杨廷和交情莫逆,倍受提携,乃官至尚书位,是杨党的中坚力量。
白越故去后,其膝下三子皆庶出,学识平平,并未出仕,家中幕僚门客自纷纷散去,杨廷和就接了其中一批人。
谢先生来鲁既是受杨廷和所托,也是他见沈瑞年纪轻轻政绩着实耀眼,有背景、有圣眷,又肯干、又会干,实是前程可期。
到了山东与沈瑞多次深谈,彼此都十分满意。
而谢先生曾为九卿幕客的身份,及其学识、见识也让一众幕僚心服口服,他即成了沈瑞的谋主。
谢先生一语提到了当初刘健谢迁被刘瑾赶出朝堂,此桩事直接改变了正德朝朝局,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几位幕僚也是
细究起来,当初刘瑾能撵走刘谢,并不是他刘太监有多大本事,根子上,还是因着刚登基的小皇帝对于一直把持朝政的老臣们已十分不满。
当时朝中皆刘谢李门人,上书必提刘瑾必规劝皇上,这“众口一词”,便是犯了皇上的忌讳。
而今呢,又是满朝齐齐
“何况这是‘清君侧’!”谢先生又补充道。
众幕僚更是无言以对。
清君侧,清君侧,自古臣下起兵打的多是清君侧的旗号,喊着要保护圣主,然佞臣对应的便是昏君,君王身边出了佞臣,这哪里还是什么圣主,分明就是昏君。
如今若大家随着檄文的节奏参劾刘瑾,不正是遂了人家“清君侧”的意,
小皇帝又将作何感想?!
沈瑞轻咳一声,道:“丛大人刚直清廉,不容叛贼污蔑。”
这便是要上折为丛兰说话了。
既逆贼列丛兰的“罪状”是诬陷,自不能说刘瑾的罪状就不是诬陷,更不是皇上昏聩了。
有两位幕僚连忙点头,连称此步妙极,“这檄文自叛王之手,叛逆之言焉能采信?”
“折子上就事论事,以及如何帮扶边关恢复农耕生产,山东可以提供子粒粮食农具。”一幕僚有些不甘,道,“至于密折上……当初御道投书案,还有戴探花那姻缘,皇上总归是知道大人的……”
却是想说明着奏折上不提刘瑾,密折上多下点儿眼药,反正皇上也知他沈瑞与刘瑾不和。
沈瑞摆了摆手,示意不可。
今日的寿哥,可不是史书上所写那个毫无主意、一味听信近侍之言的小皇帝。
而刘瑾与寿哥而言……
他未将话说出口,谢先生已道:“你们只瞧见了刘太监作恶,却未想过刘太监可不是个只会陪着皇上玩闹的东宫旧仆,这些年,刘太监办事有多少是合了皇上心意的?”
这也正是沈瑞难以落笔的原因。
刘瑾,未尝不是寿哥手中一把刀。
帝心,难测。
前世今生已有偏差,沈瑞已无法再信前世史书上那些,这场“倒刘”的战争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你我都知道这檄文要命,刘瑾自也不会坐以待毙。”轻咳一声,沈瑞道,“他想自救,只能靠皇上,靠显一显他能为皇上‘办事’。”
英雄所见略同,谢先生目露赞许,又见幕僚中已有人似恍然状,便道:“他要自救,就要做那立竿见影出成效的事。
“皇上看重国库,海贸商税、晒盐法这两处易见银子的有咱们大人珠玉
这话已是点明了,不少幕僚露出喜意。
“远处难以立竿见影。”
“北直隶戚畹勋贵之家已查过一遍了。”
“山陕不免要受叛乱波及……”
“山东的事有大人
“唯有河南!大人,必是河南无疑!这也是咱们的机会!”
沈瑞微微颔首,“中原膏腴之地,折亩之事亦多,如诸位所愿,河南动起来,我山东亦得益。”
随着山东东三府的崛起,整个山东行省各行各业皆
近两年河南又有旱情,一时流民也多了起来。
沈瑞固然希望劳动力多多益善,但更希望河南这样的产粮大省变成大粮仓。
温饱永远是一切的基础。
百姓食不果腹还谈什么工业化,论什么
因河南土地肥沃,土地兼并情况十分严重。
刘瑾若
众幕僚都振奋起来,商讨起如何
乃至后续引豫粮入鲁、鲁豫交界设立官庄、推广新作物和优选粮种等等都拿来议一议。
这边正商议着,那边忽有管事来报,山西沈珹的次子沈?来了。
那管事还小声道是看样子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没有车辆,没有礼物。
沈瑞一笑,这不年不节的,原也不是送礼的时候,这么急着赶来,只能是为着一桩事。
田丰的书信只比檄文晚了半天到,沈瑞也是知道李熙与沈珹那行动的。
这俩人搅到一起也没甚稀奇的。
李熙原就是个投机心重的人,往山西去就是奔着立功去的,有了机会自不会放过。
这个切入点也选得不错。
晋王府、庆成王府,确实已让寿哥不满。
庆成王府这些年出了多少幺蛾子,再想想当初流民进京恰是小皇帝刚刚登基,朝局未稳时……
沈瑞也曾
李熙跟着张永,以他的聪明,想是看出些端倪来,如今挑得有藩王造反的时候一锅烩了晋王这支,算是稳准狠了。
而李熙想选帮手,
沈珹做人一般,做官儿也无甚领土治民的本事,却是从没息了“上进”的心思,当初也没少钻营,如今
两个都是立功心切,自然一拍即合。
只是,自从分了宗,沈珹就远了族亲,只年节走走礼表示没断了亲戚罢了,沈瑾沈瑞婚事其妻儿更是一个也没到场。
如今倒是肯把儿子派出来了。
想来是对同李熙合作不安稳,认定沈瑞是天子近臣,懂得揣摩圣意,希望沈瑞能帮衬一二罢。
同族的兄弟,到了这个份儿上,真个无趣。
沈瑞对其也是无话可说。
但到底是同族骨肉,晚辈儿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不是。
沈瑞吩咐人引着沈?往后宅去先拜见太夫人徐氏,再往内书房叙话,晚上再设宴与其接风。
*
沈?是沈珹庶出的次子,因与嫡长子沈栋只差了一岁半,一直极不得珹大奶奶贺氏喜欢。
直到小栋哥失踪……
珹大奶奶出身贺家嫡支,与宗房血缘不远,且当时沈珹又要贺东盛,珹大奶奶自然硬气。
后来小栋哥被贺家拐走的,下落不明,贺家又引来倭祸、陷害沈家……沈贺两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再之后就是贺家宗房抄家。
这一番变故,珹大奶奶失了一向倚重的爱子,娘家又受了牵累,不由大病一场,若不是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尚幼,怕是熬不过去的。
只是人虽活过来了,腰杆却再也硬不起来了,只能由着丈夫培养起年长些的两个庶子来。
沈?虽得了重视,这重视却来得晚了些,书已是不成了的,勉强得了秀才功名,就走起了沈氏一族庶子们的老路——帮着家里打理庶务。
不知是因和沈瑞年纪相差不大,还是因历练了数年人情练达,沈?倒不怯场,几句客套话说得颇为得体,而后也不多巴结,只从贴身衣衫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
这般行事做派,颇有几分昔年沈玲的影子。
沈瑞默默接过那信笺,心下却不免唏嘘。
待抖开那信,不由一怔。
却是沈珹将上奏的折子誊抄了一遍给沈瑞。
沈珹上奏的是宗藩霸占良田祸害百姓,给沈瑞这信里却指出宗禄之事。
又言说,山东这边宗藩也有与山西类似的情形,想来沈瑞也是处置过,他是来求教的。
宗藩一直是大明朝的巨大包袱。
沈瑞也不是没研究过这个问题,这包袱不甩掉,大明便是腾飞了也总被拖着后腿,一不留神许就被拽下来再飞不起来。
当年太祖分封,意
然从建文始,就一直视藩王为威胁,一代代帝王一直也没停歇过“削藩”之举。
成祖就是因建文削藩“被逼”“靖难”起兵,然得了天下后,也开始变相“削藩”——解除各藩王的军事力量,诸如削夺王府护卫,剥夺军事指挥权,更换封地等等。
但成祖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一绝到底,汉王赵王都设有三护卫,也仍参与军事战斗。
这也为后来埋下隐患——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反了。
明朝藩王虽多,但真正造反的,除却成祖之外,便是汉王,再之后,就只有正德朝的安化王与宁王了。(拢共四个,寿哥就摊上了俩。)
宣庙平定了朱高煦之乱,也借机继续削夺了王府护卫,将赵、晋、秦、楚及肃府手中的大量护卫归朝廷,同时还进一步弱化分封的政治意义,明确宣称国祚长短与封建无关。
后世都认为宣庙是彻底完成了削藩大业,从此藩王被豢养于一地,无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想有作为都不可能了,自也威胁不到龙椅。
但历代帝王始终也没对宗藩放下过戒心,无论是英庙还是宪庙,乃至先帝孝庙,都有各种藩禁政策出台。
当今登基之后,虽一向对宗室不大待见,明旨申饬也不少,但要说新增的藩禁政策还真没有。
而且刘瑾还
其中充分考虑了宗室爵位高低、亡故与否、是否有子嗣及亲疏五服关系,视情况规定需要回避的王亲官员的范围。
总体上来说,是个对宗室来讲十分亲和的政策。
只可惜正德帝的宽和并没有到好效果——两个藩王叛乱。
不过即便没有叛乱,失掉武力失掉政治影响力的藩王们也没有让大明朝廷轻松多少,因宗室人口日益繁茂,很快,宗禄就压得大明财政喘不过气来。
太祖时规定:“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公主及附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及仪宾六百石,郡君及仪宾四百石,县君及仪宾三百石,乡君及仪宾二百石。”
宗室人口增长基本上三十年翻一番,到了正德朝,宗室健
(历史上待到嘉靖朝,宗禄已使朝廷财政陷入困境。)
沈珹因不知帝王心思,没敢
“弘治八年,山西巡抚曾上书言:‘山西分封宗室独繁于他省,亲王、郡王、将军至郡、县等主毋虑千余,岁禄七十七万有奇,递年修治第宅,工价亦至数万。况且临各边,州县供亿刍粮动以百万计,频年被灾,军民疲敝已极。’
“李熙言他查过,山西境内有亲王府三,郡王府七十四,藩府宅邸逾三千。晋王府有庄田四千余顷,各亲王郡王、将军县主合计两万顷。
“而宗藩侵占民田,不止宅地庄田,还有香火地(坟茔用地)。
“曾闻宣德时,永和王坟茔十五顷(一千五百亩);而正统年,庆成王为王妃请坟茔竟已至十九顷。
“至如今,不提郡王,单县主、仪宾就敢请坟茔百余亩,又筑桓、修道,其外更侵数步以外,以筑拦马之堤,此多占亩数,地利归王府,额税仍及百姓。”
“有巡按御史曾奏,‘王府主丧者常以择吉为由,夺据民间膏腴之地。’
“如今宗藩又几多人口矣?”
沈瑞掩了信,低叹一声。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当初沈沧也曾外放山西,徐氏也同他讲过不少山西旧事,而因涉边镇,他
沈珹说山东也有宗藩问题,是的,山东宗藩也没好到哪里去,沈瑞与德王府、衡王府都交过手,生从他们身上为百姓撕下一大块利益来。
但山东因藩王数量少且子嗣不茂,情况尚可控制。
山西就麻烦多了。
山西的宗室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能生。
所以宗禄及各种开销问题也就格外严重。
如沈珹这信里所说,山西宗藩活着的就逾三千之数,死了的四千有余,宗室活人要盖房子,死人要修茔地,一面伸手问朝廷要,一面变本加厉的盘剥小民。
至今府宅、庄田、香火田占地只怕不止三十万亩,而山西百姓人均土地,不足十亩!
山西本就因临近边关百姓甚苦,偏山西宗藩又不断侵夺百姓生存空间,这样下去迟早生变。
现下,李熙也不是没看出山西的危机来,想借着小皇帝对晋王一支的厌恶拔了这一庞大的一支,省出土地来。
却是只能缓和一二,治标不治本罢了。
沈珹倒是看到了那“本”,却没有给出“药方”——至少,这封信上是看不出的。
他也不像是抛出难题来给沈瑞,更像是来试探沈瑞。
沈瑞当然也想解决这个大麻烦,只是先前觉得时辰未到,要改革还是准备充分些才好。
但目前这局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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