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彰……”谢娘子待要将孟彰抱入怀中,又堪堪想起孟彰现下已经是个阴灵。
孟彰却是配合地显化魂体,让谢娘子将他抱住。
谢娘子的眼当下就更红了。
孟彰在谢娘子怀中小小地调整了姿势,冲同样围着他的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眨眨眼。
孟昭、孟显和孟蕴眼底都升起了笑意。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孟珏站出来,“莫要再在这里干站着了,我们都先回府里再说吧。”
孟昭、孟显和孟蕴亦都点头附和。
谢娘子用帕子快速收拾过自己,站起身牵着孟彰的手就往里走。
“对对对,我们先回去再说话……”
谢娘子领着孟彰,在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的簇拥中从洞开的孟府大门走回去,只有孟珏落到了最后。
孟珏也不着急,他慢慢跟在自家妻儿的身后往里走,面上眼底的神色尤为温和。
但就在孟珏也跨过门槛的前一刻,他的目光却是倏然回转,往四下团团看过一圈。
那森寒、摄人的目光压得周遭所有留意着孟府大门门前这一片地界的人都忍不住躲闪。
也许真是察觉到这些带着各色意味的目光散去大半,孟珏的脸色也才缓和了少许。
“嘭。”
大门合上的声音传开之时,也将那些恍惚的心神从渺渺茫茫之地拉回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叫后知后觉的人浑身发寒。
“……孟珏。”
一声又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低呼声从各处隐蔽地界响起,但真要让他们去做些什么,他们又不敢。
是的,他们不敢。
他们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盯着孟府这边厢,但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更近一步地接触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之前,就先狠狠撞上了名为孟珏的坚墙。
他们早先就在孟珏这里吃下了大亏,又怎么还敢在孟珏暗下表明态度的当下,完全无视孟珏的警告,直直愣愣地往前闯?
“我们,还要再继续吗?”有人问道。
没有人接话,直到好半日以后,才有人低低反问:“你自己去?”
那人当下就否了:“我一个人怎么行?且不说这孟府的其他人,只孟珏一个,就不是好相与的。”
“可如果我们真的联起手来强压过去,那……”有人说道,“我们盯着这孟府,可不是要跟孟府结仇的。”
“那现下怎么办?!”又有人询问道。
片刻后,才有人接话打破这阵沉默。
“就且先等着吧。事缓则圆,不必这般着急。”
顿了顿,他遥遥执手向着四下一礼:“今日乃除夕,正是大团圆之时,我也就不奉陪了,诸位请自便。”
今日是除夕,明显孟珏、孟彰这些人都是不愿意叫外人平白搅扰他们的团圆的,他们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人嫌?何况……
孟珏、孟彰他们想要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他们难道就不想了么?他们又不是孤家寡人伶仃一个,他们家里也有人在等着的。
待那人不回头地走远以后,又有人陆陆续续站出来,抬手向着四下一礼。
“那我也先告辞了,诸位请便。”
“我也先告辞了……”
“那我也……”
过不得多时,这一片地界就只剩下了三两个人在观望。
他们面面相觑着,半饷无言,最后也只能一拱手,各自散去了。
纵然孟府里头的那些个主人家们都在享受着难得的团圆,但外头那些动静也是不小,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要怎么瞒得过孟彰他们去?
孟彰这几个小的对视了几眼,齐齐转向含笑坐在上首的孟珏身上。
孟珏见自家这些孩子的目光看过来,便笑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孟昭、孟显、孟蕴和孟彰俱都摇头。
孟珏便也不问了。
孟彰的视线一一看过自己此生嫡亲嫡亲的血亲,心下那个念头越发地笃定了。
孟珏耐心地听他们说话,偶尔问上一两句。而每次他开口问起事情来,却又是如同最锋利、最灵巧的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病灶处。
谢娘子话就多一些,絮絮叨叨的。分明她是想到哪里问哪里,却事无巨细;她也是想到哪个问哪个,但总体而言还是相对公平的,即便孟彰还更多得谢娘子问起几句。
他家阿父阿母,旁的不说,只眼下所见,也都不是那易于之辈。
谢娘子摩挲着孟彰的额头,问:“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阿母?”
孟彰摇摇头,只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
“阿父、阿母都很厉害啊。”
孟昭、孟显和孟蕴尽都很是赞同地点头。
孟珏和谢娘子齐都笑了起来。
“是啊,所以你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别疏怠了。”
孟昭、孟显、孟蕴和孟彰四人站起身,肃容垂首应声:“儿谨受训。”
孟珏和谢娘子齐齐摆手。
于是孟昭、孟显、孟蕴和孟彰又都坐了回去。
孟珏看了看谢娘子,眼带询问。
谢娘子点了点头。
孟珏便将手上一直捧着的茶盏搁下。
茶盏杯底与案桌碰撞的声音清脆,当下就又为孟珏引来了孟昭、孟显、孟蕴和孟彰四人的目光。
“今日是除夕佳节,我们一大家子好容易凑在一起,本不该说起那些正事的,但是其他时候我们又很难有这样齐齐坐在一处好生说话的时候。”
孟珏叹道:“也就只能抓住这个时候了。”
他看向自己的这些儿女,问道:“你们这一年里,尤其是下半年,似乎都做成了不少事情。都说说吧,你们自己那边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什么需要我和你们阿娘帮忙的?”
孟昭先是看了看上首的孟珏和谢娘子两人,又转过目光和孟显、孟蕴、孟彰三人对上一眼。
“阿父、阿母,什么事都可以吗?”
孟珏还没有回答,侧旁的谢娘子便先说话了。
“你们且先说说。”
“且先说说”的意思,是阿父和阿母会考虑?
孟昭的目光再跟孟显等人的视线碰一碰。
“阿父、阿母,我和阿显如今在茅山阳明观那边修行。阳明观虽是初立,但观里内有我和阿显,外又有阿彰相助,发展倒还算是顺遂,但就是……”
孟昭看向了孟显,于是在孟昭之后,孟显接话道:“我们阳明观和茅山其他道观的关系表面上看来相处和睦,但实际上还是多有疏远,彼此之间存在着一些隔阂。”
孟彰往孟昭、孟显那边厢看了过去。
孟昭和孟显对他笑了笑。
孟珏和谢娘子将这兄弟几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
“那关于现下这种情况,你和阿显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是打算和茅山其他道观交好,还是继续这样看似友好但又有些隔阂地相处着?”
孟昭道:“儿没有想要率先改变彼此相处情况的意思。”
“嗯……”孟珏沉吟着,问,“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孟昭道:“因着阿彰的缘故,我们阳明观必定是要走近阴世这边的。而茅山的其他道观……”
“我和阿显都细看过,他们的道统传承更专注于阳世天地这边的生人。”
“我们阳明观跟他们,有着明显的道途沟渠。强行靠拢,对我们和他们来说,都未必是好事。既然如此,不若就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各自往自己确定的道路上走?”
孟珏看向孟显,问他:“你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孟显点头:“阿父,阳明观道观只是我们在阳世天地这边厢立下的道统法脉,我们在阴世天地那里,也还有一支道统法脉要传承呢。”
孟珏轻声问:“在阴世天地那里,你们还有一只道统法脉要传承?那你们打算给那支道统法脉起个什么名字?”
谢娘子和孟蕴对视一眼,面上神色都有些古怪。
是憋笑憋的。
孟显看了看左边的孟昭,又看看右边的孟彰,轻咳一声,问道:“阴明观不好吗?”
孟蕴再憋不住了,嘴角当即高高地扬起。
若不是顾忌着自家兄弟的脸面,孟蕴怕是都要直接笑出声来了。
孟珏轻咳一声,先应道:“挺好的。”
“那,阴明观那里……”孟珏又问,“我现下却也没看见它的影子。这又是什么缘故?”
孟昭道:“阿父,阳明观如今才初立,纵我们有心,眼下也分不出人手去阴世天地再经营一座道观的啊!”
孟珏便看向了孟彰:“我以为,这阳明、阴明两道法脉,是你们兄弟三人共有的?”
孟昭不叫孟彰回答,自己就将责任拦了下来。
“是这样没错。事实上,这两道法脉,不独独是我们兄弟三人所共有,而是我们手足四人所共有,阿蕴也在其中的。”
孟蕴刚才还笑得全无负累,这下一听,面上笑容当即就僵住了。
不,不是吧?阳明、阴明这两道大兄他们弄出来的法脉,还要再算上她一个?
如果阳明、阴明两道法脉传承不绝,她往后也会是阳明、阴明两道法脉传承的祖师?
“大兄、二兄、阿彰,”孟蕴急急开口道,“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这件事,不必算上我的啊……”
她拒绝了的啊。
尤其,阳明、阴明这样一听就让人发笑的名字,她拒绝好不好!
孟昭、孟显和孟彰同时看定了她。
早先孟蕴笑得有多猖狂放肆,这会儿孟昭、孟显和孟彰三人的眼神就有多挑衅。
‘让你方才那样嘲笑那个名字!‘
从他们的眼神中,孟蕴读出了这样分明清晰的一句话。
‘你笑啊,你再笑啊。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了,你再笑我们,也就是在笑你自己!’
孟昭更在这时候开口道:“是的,这件事我们先前是有了个简单的讨论结果,但近来我们三个仔细想了想,实在也是不好将你抛开了去,便又……”
孟显在孟昭后头接话,问:“阿蕴,你难道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做这阳明、阴明两道法脉的祖师么?”
孟彰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睁着一双黑亮眼睛定定地看着孟蕴。
听到孟昭的话时候,孟蕴的嘴角都止不住地抽搐。
近来、你们三个、仔细想了想?
“近来”是有多近来着,不是就在刚刚吗?
“你们三个”?是啊是啊,就你们三个,不带我呢。
“仔细想了想”?这又有多仔细?你们真的有为这件事花上几分心思和时间去思考吗?
孟蕴心里那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此刻迎着家人的视线,她所有的念头都熄灭消散。
她还能说些什么吗?
“当,当然。”孟蕴无比后悔,却也只能道,“我当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