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是自愿死的◎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满头桃花,听着细细雨声,她一瞬想起这个赠伞之人。
那个生辰雨夜,破庙之中,带着伤、有些书生气的青年。
“他的生辰有你,而你无他。不会觉得不公吗?”
“不会。只觉庆幸,还好陪着他。至于我么……今年生辰补回来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见到他了。”
“夫人!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是他……
洛婉清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握着雨伞,看着桃花,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她开始疯狂回想那一日的细节,那个人反复咳嗽,那个人身上带着血腥味,那个人给她递伞的时候,刻意遮掩住了自己的手。
她呼吸颤抖起来,只觉心脏被人一点点攥紧,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颤冰冷的疼。
算了时间,那一日是李宗被杀之日。
也就是他在杀了李宗之后,他没有立刻前往东都,他是赶到了那座破庙,见过她最后一面。
或许是怕她挽留,又或者是怕她看出他身上的伤,于是他伪装成了另一个人,无声践行他的诺言。
他对她的承诺,他从不失约。
他说了什么?
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过来?
他身上的伤有多重?
她疯狂描摹着那一日的细节,浮现出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姿态,那个人坐在火堆旁含笑的凝望。
“你应当很喜欢他。”
“不仅仅是喜欢。我心爱于他。”
“得卿一句,他倒也死而无憾了。”
“那还是让他人生多些遗憾吧。有遗憾,才会有留恋,我望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的。”
他会的。
洛婉清一瞬意识到,谢恒做出了选择!
他不顾一切在那一夜奔赴她生辰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拼命救自己,他会努力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杀李宗的选择,为什么要这么舍命一搏,可是他遵守了他们每一个承诺,他会努力活下来。
她要去帮他。
她立刻明白,她得去帮他!
她反应过来,转身一路朝着军械库中狂奔而去,守在门口的士兵刚刚上前:“洛司……”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把推开他,冲进军械库中,迅速将她需要火药、弓箭、暗器、毒药……一一装起来。
等到最后,她抬眸看见放在不远处的军旗。
那是她这次行军时,写着“洛”字的军旗,代表着专属于她的领队。
她盯着那个“洛”字旗,想了片刻后,她伸手将它握在手中。
握住刹那,她突然觉得心上安定下来。
她握着军旗转身往外,将所有武器放在马上,雨伞背在身上,翻身上马,急奔而出。
马匹奔跑声让坐在帐内的青崖骤然起身,他急奔而出,看见洛婉清冲出去时,他目眦欲裂,急喝出声:“洛婉清!”
洛婉清没有理会,往着林子就冲了出去。
青崖足尖一点飞速追上她,抬手一把拽住的她的缰绳,洛婉清刀往他手上一转便压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横刀抵在他脖颈。
然而青崖不动,哪怕洛婉清的刀压得他手背都溢出血来,他却还是咬牙道:“洛司主你不可如此冲动,你今日若是去了,日后反反复复有人做乱,那些人的性命你来负责吗?!”
“青崖我和你说不了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一件事,”洛婉清盯着青崖,“如果只是以人命多少算得失,那许多事都不必做。你们没有必要推行《大夏律,让那些蒙冤的百姓死就好了;李圣照也不用登基,崔氏不用翻案,我也不用复仇,因为每一步都是人命累积,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崖皱起眉头,洛婉清认真道:“因为他们是错的。我不如你们权衡利弊,我只知道,我想当努力保护我看到的每一个人的人,我当年为此学刀,我如今为此握刀,我要救人,而不是今日舍一人,明日舍百人,后日舍万万人之人。如果连身边人都无悲悯,又谈什么公道大义?未来作乱,那就平乱,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未来可能发生之恶,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谢恒还在等我,”洛婉清的刀锋压入青崖皮肤,血珠沁在刀锋,她厉喝出声,“让开!”
青崖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抓紧缰绳,眼神执着中带着颤动,反复道:“你不能走,我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你不能走!谢恒死了拿命赔给你,但是嫦曦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那是她的遗愿吗?!”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让你逼死她弟弟,让你像一个复仇傀儡一样活着这是崔嫦曦的愿望吗?!”
青崖一愣,洛婉清眼眶微红,她压低声,沙哑道:“青崖,我爱过人,我知道如果我爱他,我希望他一辈子过得好。崔嫦曦最后一刻,都希望谢恒过得好,她让你杀她,因愧疚保护谢恒,不是为了谢恒。”
洛婉清压了压声音,青崖不知所措看着她,洛婉清眼泪落下来:“她是希望你活着。”
崔氏暗网智首,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亲友俱亡之时,如果当年不是为了崔嫦曦的愿望,他在青云渡,不可能降。
洛婉清看出他动摇,沙哑道:“一如我希望谢恒活着。青崖,六年。”
青崖手上一松,洛婉清心上突然泛起轻轻涟漪和喜悦,她强调:“你跟着谢恒六年,你要辅佐殿下我可以理解,但让我去陪他,生死我陪他。”
青崖站在雨里,握着洛婉清的缰绳,挣扎不动。
洛婉清见状,干脆将他猛地一推,便打马离开。
风雨扑面而来,青崖跌坐在泥泞中,看着洛婉清冲出去的马匹,呼吸颤抖着,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他听身后传来李圣照的声音:“哎呀,洛司主去救人了。”
青崖挣扎惶恐着回头,看见李圣照带着玄山和朱雀,走到青崖面前,抬手拍在青崖肩上:“青崖,走吧?”
“去哪里?”
青崖不能理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今日你一旦带兵进攻,那写亲王、世家的军队马上就会认定你是要救谢恒,你是弑君的主谋,你一定要这么打起来……”
“所以我们绕开军队啊。”李圣照眨了眨眼,“反正洛司主已经去了,我和灵殊关系洗不清,我和你说,东都有条未竣工的密道,只要再挖一小段,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入东都。”
李圣照比划着,轻松道:“灵殊监斩,那些王公贵族肯定要去看的,我们带一万人,直接把那些王公贵族围住,把他们抓了,把李归玉一杀,还打什么呢?等我们入了城,给弟妹放点水,她走了就算了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崖急促道:“殿下,你这样做谢恒就真的永远和你脱不了干系……”
“现在也脱不开啊。”
李圣照指了指洛婉清离开的方向,随后笑道:“弟妹已经帮我们做好选择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是啊。”玄山一脸正经开口,“青崖,我们是被逼的。”
“没错没错。”朱雀点头,“我们都是被逼的,我们赶紧出发去挖路吧。”
青崖慌张看着他们所有人,踉跄着起身去牵马:“你们都疯了,我要去追她……我要叫她回来……”
“可你打不赢她。”
朱雀开口,青崖一顿。
玄山低头看地,李圣照轻咳一声,只摆手道:“去准备吧。还有那个……青崖……”
他走到青崖身后,压低声道:“要是真想追刚才就别放手。你这样等灵殊回来,我怕你泡在湖里捞不起来。”
青崖没说话,李圣照拍拍他的肩:“走了。”
说着,李圣照离开,青崖独自站在原地,想起过去那个坐在马车里,傲慢开口说:“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之后在他在崔府门口抱琴、不知用什么借口入内时,主动停下马车,撩起车帘,伸手道:“把琴给我吧。”的少年。
想起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谢恒知道他武艺不高,每次都默不作声挡在身前,事后两人一起喝酒,谢恒笑他:“你呀,不好好习武,等我死了,我怕你尸骨都没人埋。”
他静静站在雨里,过了好久,倏地一声,哭着笑开。
“先清理周边探子,一万人想办法悄悄走。”
他慢慢回神提声,李圣照一顿,转头看过来,就见青崖背对着他,冷静道:“我若是李归玉,给了你们消息,一定在埋伏了人在军中、各地当眼线,看你们何时出发。”
李圣照神色微凛,思考着道:“我明白。”
洛婉清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李归玉便收到了传信。
“洛婉清单独出发,暗线均被捣毁。”
李归玉拿着信,算了算时间。
淮水县距离东都行军两日,但如果洛婉清单人驾马,那不过一日可达。她今日清晨出发,那明日清晨前,她应该就能抵达东都了。
她竟然一个人来?
李归玉皱起眉头,心上突然有些狂躁,他逼着自己推测着这或许是李圣照的什么计谋,然而理智却告诉他……
或许真的就是她一个人来。
她不顾一切,来给谢恒送死。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他忍不住猛地推翻了桌面卷宗,旁边侍从惊得跪了一地,李归玉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后,他才出声:“通知下去……把监斩时间,从后日,改为明日午时。”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疾步往外。
青竹紫棠迅速跟上,李归玉低喝:“别跟来!”
所有人停住脚步,李归玉自己一个人走开,他来到大牢,让士兵开了牢房之后,进去便看见坐在里面的谢恒。
许久没见,谢恒穿着一身囚服,双手被铁镣拴着吊在两边,跪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