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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个人质一起打扫自个儿住处的院子。

    准确来说,自从他当上这个帮主以来,就没亲自在这种小事上动手过。

    他的动作颇为生疏, 又只能用一只手, 速度比安玉慢许久,后面逐渐熟练了, 才快起来。

    两人一人一边, 把院里的落叶和尘土扫完, 安玉拿来一个簸箕, 将脏东西都扫了进去。

    季明里不便弯腰,于是在旁站着, 单手拎着两把笤帚。

    “还有我的衣服。”季明里看着安玉勾下的背影, 黑发散落下去, 露出白皙的脖颈,“我的衣服也该洗了。”

    安玉动作一顿, 抬起头来。

    季明里和他对视,不知怎的,竟有片刻的心虚, 想来是他很少使唤人的缘故,小鱼来这帮忙也是在他受伤后, 他受伤前向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他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季明里又理直气壮了几分:“之前这些活是小鱼在干, 以后都交给你了。”

    “好。”安玉慢吞吞地回了一下,“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在屋里。”

    “今儿好晚了,我明儿再洗行吗?”

    “行。”季明里说, “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小鱼。”

    “嗯。”

    见安玉未表现出过多的排斥, 季明里若有似无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又有些唾弃自己。

    怕什么?

    把安玉当成小鱼使唤不就行了?

    然而也就想想,安玉和小鱼终归不同,虽然安玉和尹山关系匪浅,但也是尹山手下的一个受害者,他把对尹山的仇恨转移到安玉身上的做法和尹山有何不同?

    可话说回来,安玉和尹山的夫妻关系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季明里被如此矛盾的心理左拉右扯,在两种观念之间反复横跳。

    想到后面,困意袭来,他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季明里的睡眠状态一向很好,几乎每宿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但自受伤后,他经常半夜被脚伤痛醒,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的意识并未完全醒来,仿佛浸在一片湖里,沉沉浮浮,时梦时醒。

    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间看到一道人影坐在床边。

    为了方便起夜,他床头的蜡烛从未熄过,空气缓慢流动,烛火轻微地晃,光线映在那人脸上。

    可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季明里只知道那人皮肤雪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那人将手覆于他的脚上,手指捏他的脚,力道不小,几次下来,疼得他脑门上冒了一层虚汗。

    他想坐起来,可身体上宛若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手脚都被束缚,他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承受着脚上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缓和,他受伤的脚被一股水流般温和的暖意包裹。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安玉?!

    季明里心头巨震,只觉安玉的名字像两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眼睁睁看着安玉低头,脸上全然不见了白日的瑟缩和胆怯,他面无表情地和季明里对视,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可黑眸望不见底。

    很快,安玉那只从脚上爬上来的手指在季明里脸上游走。

    该如何形容安玉的眼神呢?

    直勾勾、赤裸裸、像是正在追捕猎物的猎人。

    季明里讨厌那种眼神,这让他有了危机,有种自己成了瓮中之鳖的糟糕感觉。

    最后,安玉冰凉的唇贴到了季明里的嘴唇上。

    季明里猛地睁眼。

    呼吸还没喘匀,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快得仿佛在耳边打鼓。

    “怦怦——”

    “咚咚——”

    和心跳一同响的是敲门声。

    敲门声持续半天,凝聚在思绪上的浓雾慢慢散开,季明里抹了把头上的汗,发现天已亮了,黄灿灿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到屋里的地上,细尘在空气中飞舞。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季明里顾不得回忆那个荒诞的梦,拿起手杖下床开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受伤的脚踩在地上似乎没昨天那般疼了。

    打开屋门,外面站着端了盆水的安玉。

    “时候不早了,收拾一下出发吧。”安玉说,“今儿还有很多事要做。”

    季明里侧身让人进去。

    安玉把盆子放到木架子上,这才两天,他已能熟门熟路地拿过季明里的帕子放进盆里。

    看着帕子打湿了水,身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安玉扭头。

    只见季明里表情呆滞,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安玉抬手摸到自己的脸,“我脸上的东西吗?”

    季明里蓦地回神,表情因失态而略显仓皇,他撇开目光走到木架之前,一边捞水里的帕子一边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玉实话实说,“我认床。”

    季明里哦了一声:“睡久就习惯了。”

    安玉说:“希望吧。”

    话题结束,安玉回屋去了。

    季明里一边洗脸一边整理零碎的记忆。

    昨晚的梦说虚幻也虚幻、说真实也真实,虚幻的是他的视线始终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感受被分为无数片段,被打散又重组,真实的是安玉捏他脚的力道以及嘴唇贴下来的触感。

    湿湿软软,仿佛在吃酒楼里的糕点。

    季明里无不惊恐,别看他面上无波无澜,实在心里早已掀起巨浪。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梦到和人亲嘴也就罢了,亲嘴的对象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安玉!

    老天爷啊!

    这什么鬼梦!

    季明里单脚使劲儿地站在木架子前,把脸埋进盆里,凉水没过他的五官,窒息感随时间的加长而加深。

    他耳边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这声音如他脑子一般混乱。

    可能是这两天他和安玉形影不离的缘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日看到的都是安玉的脸,才会在夜里梦到安玉。

    如此一想,也算正常。

    季明里不断安慰自己,拧干帕子擦了擦脸,顶着半湿的头发坐到凳子上。

    吃过午饭,李大壮又来接人了。

    这次周贵等人没去,只有一个赶车的李大壮,车厢里面坐着季明里和安玉,两人面对着面,都很沉默。

    茶棚里除了周贵妻女外,还有五六个临时安排过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帮派成员的亲眷家属,来搭把手。

    虽然安玉把计划列得一清二楚,但是帮派预算有限,很多事他们只能亲身上阵,连牌匾都是自个儿在山里砍树打磨,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

    一群人挤满茶棚,除了被拥簇在中间的安玉,其余人全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连浪山的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安玉无奈,只好承担起写牌匾和木牌的任务。

    他们这边砰砰哐哐,声音不小,吸引了附近几家茶棚的注意。

    有家茶棚特意派人过来打探情况,那人是个弯腰驼背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长得跟猴似的,两眼冒着精光,他先在外面晃了一圈,才慢慢往里挪。

    “你们这是在干啥呢?重修茶棚吗?”男人扯着嗓子问。

    本在忙活的大家闻言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倒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不想被男人看到自己在忙什么。

    男人的眼神瞟来瞟去,惊讶地说:“你们在重做牌匾啊?上面那个牌匾好端端的怎么想要重做了?”

    大家还是没有吭声,默契地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边喝茶的安玉,才半天不到,他们对安玉已经有了依赖心理。

    安玉:“……”

    他只得起身走了过去。

    男人不认识安玉,但猜到安玉也是浪浪帮派的人,说来神奇,浪浪帮派的人一个个状得跟熊似的,外观毫无美感可言,居然也能挑出一个外貌好看得不是凡人的男人。

    男人有些看入了神,目光上下打量安玉。

    安玉在男人面前站定,表情不变,淡淡地说:“有何贵干?”

    “我瞎转转。”男人嘿嘿一笑,脸上褶子堆起来,怎么看都很猥琐,“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安玉没有和男人客气的打算:“你真是好笑,都在我们门口堵着了,我们如何不管你?”

    男人没想到安玉看着白净漂亮、弱不禁风,可说起话来仿佛带着刺一样,脸也拉了下去:“我堵你们门口了吗?我可是站在官道上。”

    男人指着脚下的路,拔高声调,阴阳怪气,“这条官道是你们浪浪帮派的吗?”

    安玉平静地看着男人,没接这个话题。

    男人本就欺软怕硬,方才见安玉神态冷漠,还有些退缩之意,这会儿又见安玉连反驳他都不会,一时气势也上来了。

    “你们浪浪帮派是什么意思?我走自个儿的就是堵你们门口了?讲不讲道理啊?”男人口沫横飞,眼睛瞪得像铜铃,“难怪生意这么差,我要是客人也不会光顾你们这些人的茶棚。”

    安玉仍旧没有吭声,等男人说得口干舌燥时,他才问道:“说完了吗?”

    男人瞪眼:“怎么?”

    安玉说:“说完你可以走了。”

    “谁稀罕留你们这儿。”男人往地上唾了一口,转身就走,但没注意到数只肉眼难见的黑色爬虫正拼命地往他衣领里钻。

    第182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男人还没走远, 周贵媳妇赶紧过来。

    “安公子。”周贵媳妇小声地说,“那人背后的老板是丰阳县裴家的远房亲戚,仗着身后有裴家撑腰, 平时嚣张得很, 附近几家茶棚都受着他们的窝囊气。”

    安玉的表情颇为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当真觉得奇怪。

    “你们背后不也是浪浪帮派吗?还怕一个裴家?”

    “哪儿能一样啊……”周贵媳妇嘟囔, “我们浪浪帮派平日里最为遵纪守法了, 这地儿虽在浪山, 但也在丰阳县的管辖范围内,衙门的人每隔半月就来晃悠, 我们积极缴纳地税, 一次都未漏过。”

    安玉:“……”

    周贵媳妇解释半天, 却见安玉的表情越发奇怪,于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不出声了,小心翼翼地望着安玉。

    安玉问:“你们不是山匪吗?”

    周贵媳妇点头:“是啊。”

    “那你们为何……”安玉皱了皱眉,一时没想出形容词。

    但周贵媳妇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愁眉苦脸地说:“若非被逼得无奈,谁愿意钻进深山野林里做山匪?而且我们帮派里有老有少, 到底被绊住了手脚,帮主的意思是若能像正常人那般过日子, 平日里受了委屈便尽量忍着,日子总归是有奔头的。”

    安玉:“……”

    原来这是一个想要从良的匪帮。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季明里和李大壮等人说是去山上看看菜地,这会儿先后脚地从马车上下来, 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周贵媳妇迎了过去:“如何?”

    周贵摇头:“播下去的种子要么没长出来、要么长到一半坏死了,山里鸟雀动物多,若是地里没人看着,哪怕长成了也等不到我们收获。”

    几人出去一趟,热得汗流浃背,龇牙咧嘴地扯着衣服坐到长凳上。

    周贵媳妇见状,连忙叫人给他们倒茶解渴。

    只有季明里还在原地站着,他也热,汗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打湿脖子和衣领,只是往那儿一站,仿佛浑身都冒着热气。

    季明里习惯了热,抬起手臂,随意往脸上一抹,目光越过正在忙碌的周贵媳妇看向站在最里面的安玉。

    安玉倒是清爽,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束于脑后,无论何时,他的背脊都打得笔直,贵气得和他们这堆人格格不入。

    仔细想来,安玉确实不是他们浪浪帮派的人。

    方才季明里走在最前头,从安玉和周贵媳妇之间瞧出了什么,便问:“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安玉没有回答,把目光投向周贵媳妇。

    周贵媳妇一五一十地说了裴家那个远房亲戚的手下过来找茬的事。

    那人姓付,做事颇有手段,做的全是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儿。

    谁都知道这条官道的重要性,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当初浪山茶棚挣到钱时,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一窝蜂地跑来官道边上开茶棚、客栈以及各种食品店,大大小小开了十几二十家铺子,后来附近只剩几家,因为那些没权没势的老板都被姓付的用各种下作手段赶走了。

    姓付的还想把他们浪浪帮派的人赶走,但碍于他们帮派人多势众且大多强壮有力,硬要闹起来的话两方都占不到便宜,便一直僵持着,时不时过来恶心他们一下。

    周贵媳妇早麻木了,起初怒不可遏,如今再说起来,语气里没有太多波澜。

    可季明里听得皱起眉头。

    他把手里喝空的碗放到桌上,抬脚走到安玉面前:“他说你,你为何不说回去?”

    安玉比季明里矮了半个脑袋,即便站着,也需抬头才能直视季明里的眼睛,他略微一愣,张了张嘴:“我……”

    周贵媳妇还以为季明里想找安玉麻烦,赶紧上前,结结巴巴地说:“帮主,这怨不得安公子,他也只是想息事宁人。”

    季明里二话不说拉过安玉的手。

    周贵媳妇吓了一跳,想阻止却不敢阻止,只能不停地对周贵使眼色。

    周贵等人也以为自家老大生气了,纷纷缩起肩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虽然老大不喜欢惹事生非,但也不会一贯地忍气吞声,如今安玉替茶棚出头却被那个姓付的蹬鼻子上脸,老大能不气吗?

    安玉脸色白了几分,踉踉跄跄地跟上季明里的步伐,季明里看似用了很大的劲,其实五指扣得很轻。

    感受到安玉的趔趄后,季明里在茶棚外面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安玉一张脸血色全无,漆黑的眼上仿佛笼了一层水雾,他咬紧下嘴唇,担惊受怕地望着季明里,那股胆怯和害怕又爬了上来,占满安玉的眉眼。

    对视片刻,季明里逐渐冷静下来。

    他刚刚实在被火气冲昏了头。

    以前那个姓付的来他们茶棚找茬,有他的叮嘱,大家都不会搭理那个姓付的,姓付的跟跳蚤似的蹦达几下,觉得无趣也就散了,今天有安玉出头,姓付的唱了大半年独角戏终于得到回应,于是把恶意全部发泄在安玉身上。

    季明里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安玉作为人质大可以装聋作哑,躲在一群老少妇孺身后。

    可安玉站出来了,换来的是那个姓付的肆意地嘲笑和欺负。

    季明里感觉就像被划在自己地盘里的兔子被人莫名其妙踹了一脚,也像放在自己屋里的东西被人用油腻的脏手摸了一下,不管安玉是不是人质,明面上看总归是他们帮派的人。

    所以他很生气。

    那个姓付的欺负安玉,就相当于欺负他们浪浪帮派,更相当于欺负他季明里。

    不过此时看着安玉苍白的脸,季明里有一瞬的无措,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进,吓着安玉了。

    安玉的胆子本来就小。

    深吸口气,季明里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不那么凶狠,他松开安玉的手说:“既然你住在我们浪浪帮派,便算半个我们帮派的人,以后若有人再欺负你,你别忍着,他怎么说你,你要怎么说他,若你说不过他,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跟出来的李大壮和周贵等人:“……”

    等等——

    老大不是在气安玉被姓付的蹬鼻子上脸,而是在气姓付的欺负安玉?

    安玉似乎也没料到季明里会这么说,一双比黑珍珠还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季明里。

    这一刻,他表情里的胆怯和害怕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模模糊糊的且季明里看不懂的情绪。

    季明里唯一肯定的是安玉在笑,虽然安玉没什么表情,但就是在笑,笑意从眼睛深处弥漫出来,顺着眼尾逐渐扩散。

    最后,安玉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季明里,你真是好人。”安玉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他俩才能听见,“以后你都会帮我出头吗?”

    季明里感觉这个问题很怪,尽管安玉问得简单,却仿佛包含了很多深层意思,他眉头轻拧,没有着急回答。

    安玉并不罢休,伸手扯住季明里的袖袍,手指捏紧,把袖袍紧紧捏在手心:“欺负我的人好多,你都会帮我出头吧?”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激起了季明里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冷不丁想到昨晚的梦,顿时惊骇不已,一把扯开安玉的手。

    “先做眼下的事。”

    安玉的手垂回身侧,他低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季明里转身便朝姓付的茶棚走去,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是李大壮和周贵等人。

    他思绪混乱地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

    安玉似乎收拾好了情绪,已经跟上来了,对上他的目光,冲他轻轻一笑。

    季明里唰地把头扭了回来。

    他心脏狂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激动,更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而是因为不安和警觉。

    就像原本生活一潭死水,可忽然某天的某个时刻,一块石头落入,激起一圈圈的水纹。

    他昨晚的梦便是那块石头,是他所有不安和警觉的来源。

    难道他是缺女人了?

    季明里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因为缺女人,所以做春/梦,恰好这两天和安玉走得近,就不由自主地把安玉带入了梦里。

    季明里抹了把脸,心想不能这么下去,那种梦做一次就罢了,做两次三次还得了。

    姓付的茶棚离他们浪山茶棚不远,走一段路就到了,此时正值太阳落山,不少路人停下马车在茶棚里歇脚,有他们浪山茶棚两个大的茶棚里坐满了人,热闹得很。

    几个茶棚伙计在桌椅间穿梭,忙得分不开身,付满翘着二郎腿坐在茶棚外面的一条长凳上,正在和一个路人聊天。

    “付满。”季明里沉声喊道。

    付满斜眼暼来,一时乐出了声,起身拍拍衣摆上莫须有的灰尘:“哟,我当是谁来势汹汹,原来是……”

    话未说完,付满忽然皱眉咳嗽起来,他单手捂着胸口,整个背都弓了下去。

    方才和付满交谈的人见状,担心地上前想要询问,可话未出口,就见付满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第183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普通人吐出的血是略深的红色, 可付满吐出的血竟是如墨一般的黑色,一大摊地淌在地上,仔细一看, 会发现血里有着许多拼命蠕动的黑色小虫。

    付满双手扶着自己的脖子, 哇啦哇啦地一直呕血,表情痛苦到了极致。

    上前的路人注意到了黑血里的虫子, 也被扑面而来的血腥臭气熏得脸色一青, 他两眼一瞪, 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 付满身体往旁一倒,栽在地上疯狂抽搐。

    很快, 抽搐的动静渐小。

    付满死了。

    茶棚里的客人和伙计被路人的叫声吓到, 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地上眼睛都没合上的付满后,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久前还围在桌前喝茶纳凉的客人全部仓皇逃窜。

    连伙计都跑得没了踪影。

    季明里站在距离付满只有七八步之遥的位置,仔细观察片刻,偏头对身后的李大壮和周贵等人说:“他死了。”

    李大壮和周贵等人也是全程目睹付满的死, 头皮都要炸开了,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 就是第一次见到死得如此诡异的人。

    付满负责这间茶棚,几乎吃住都在茶棚里, 半个月才下一次山,而付满上次下山是半个月前,不出意外的话, 两三天后又该下山了。

    也就是说,付满极有可能得罪了山上的什么人, 才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而那个人也极有可能就在他们之中,甚至是他们平时打过照面的人。

    几人同时想到这点,都不寒而栗。

    李大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声音都是飘的:“他怎么死的?”

    季明里走上前,忍住几乎铺天盖地的恶臭,蹲下身观察血里的东西,拼命挣扎的黑色虫子慢慢没了活力,宛若溺毙之人,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了恶臭的黑血里。

    虫子像是普通虫子,可从付满嘴里吐出来,就不普通了。

    季明里起身回到原处,思虑片刻才对李大壮和周贵等人说:“他可能是被人下了蛊。”

    “下蛊?”李大壮又惊又骇。

    “嗯。”季明里说,“我没接触过蛊师,不太确定,但这件事十之八/九了,他的死状和死因都很诡异,若是正常下毒,达不到如此效果。”

    周贵喃喃:“付满这是碰到硬茬子了啊……”

    “也太吓人了。”李大壮无不担忧,“我们都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若他想对我们下手,岂不轻而易举?”

    季明里没有接话,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到一半,他陡然间意识到什么,赶忙抬头看向安玉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里空空荡荡。

    安玉不在了。

    季明里拍拍李大壮的肩膀,叫李大壮带人回去,他绕到茶棚后面,找到了扶着一棵树干干呕的安玉。

    安玉佝偻着背,从侧面看,身子格外单薄。

    “安玉。”季明里走过去,站在安玉身旁,“你还好吗?”

    安玉低垂着头,摆了摆手:“无碍。”

    然而从季明里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那张脸的惨白和被泪水打得湿漉漉的眼睫。

    季明里有些后悔带安玉过来。

    早知道会突发此事的话,他一定将安玉留在茶棚里,安玉的胆子太小了,方才见到那么多血和付满的尸体,也许会被吓得几天缓不过来。

    安玉又干呕几声,扶着树干慢慢蹲下,缓和些许,抬头发现季明里还在自己身旁站着。

    安玉仰起的脸被火红的霞光照耀,颤抖的眼睫在眼下的皮肤上映出晃动的阴影,他虚弱得呼吸不稳,说话时都在微微喘气。

    “你先回吧。”

    “你呢?”季明里说,“我等你一起回。”

    安玉收回扶在树干上的手,抱着膝盖,没有起身的意思:“我想等等。”

    季明里以为安玉还犯恶心,理解地说:“没事,我就在这儿等,反正回去也是等。”

    安玉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季明里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也蹲下身问:“怎么了?”

    安玉白着脸摇了摇头。

    季明里不喜欢强迫别人,见安玉不想说,便也不问了。

    结果他刚把嘴巴闭上,安玉忽然开口:“我脚酸,貌似走不动了。”

    季明里愣了一下,率先起身,伸手拽住安玉的一条胳膊:“起来试试?”

    安玉试着起身,然而起到一半又蹲了下去,黑发束在他的脑后,他垂着眼皮,看着十分丧气的样子。

    “我脚软。”安玉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抱住双膝,“你还是先回吧,我过会儿就回。”

    季明里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在原地杵着。

    片刻,安玉重复了之前的话:“你先回吧。”

    季明里怎么可能先回?再怎么说安玉也是他们浪浪帮派的人质,哪儿有把人质撇到一边的道理?

    不过转念一想,安玉胆小怕事,这几天对他们相当配合,重要的是安玉离了尹山几乎再没容身之所。

    这样的安玉,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季明里如此想着,便打算先让安玉在这儿冷静一下,他去看看付满尸体的处理情况。

    尸体必须处理,即便付满的老板不处理,他们和其他茶棚的人也得处理,官道上时有马车来往,若留一具尸体在边上腐烂,只怕消息传开后,其他路人宁愿舍近道走远道也要绕开他们这条官道,到时这附近所有茶棚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

    季明里心里有所盘算,但怕安玉多想,他没多说,只道:“那你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先回了。”

    安玉看他一眼,突然不吭声了。

    季明里没有多想,转身就走。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了安玉的抽泣声。

    季明里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不可置信地转了回去,只见安玉埋头蹲在地上,位置还是方才的位置,姿势还是方才的姿势,就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啪啪嗒嗒地掉在鞋尖前的地上,仅是片刻工夫,那一小片地开满水花,湿成一片。

    季明里:“……”

    他人生……

    第一次……

    看到男人哭……

    季明里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几近震惊地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了安玉的泪水掉了一串,抽泣得肩膀都在抖。

    半晌,他步伐僵硬地往回迈了几步。

    “喂,兄弟……”季明里整个人都处在相当无措的状态里,好像很突然地被人塞进一个罩子里,感官失灵,反应迟钝,以往和人拼得你死我活时都未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收回来又伸出去,来回反复几次,最后只伸出一根食指,谨小慎微地在安玉的肩膀上戳了两下。

    “兄弟——”

    安玉抬眼看他,通红的眼睛跟兔子似的,里面还包着一半泪水,眨了下眼,泪水簌簌而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淌过一道明显的蜿蜒痕迹。

    “我有名字。”安玉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

    “安兄弟。”

    “……”

    季明里抓耳挠腮,瞧见安玉的眼里飞快地包起两团泪水,一时急得叹气:“唉,名字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哭什么啊?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看你这眼泪多的,丢不丢人?”

    显然安玉一点都不觉得丢人,眼泪还在淌,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说:“季明里,我脚软。”

    季明里直抓头发:“我知道你脚软,我不是同意你在这歇会儿吗?”

    “可我想回去。”

    “你不是脚软吗?”

    “你背我吧。”安玉流着泪说,“季明里,你背我回去吧。”

    季明里瞳孔地震:“我背你?我的脚伤还没好怎么背你?我还用着手杖……诶?我手杖呢?”

    季明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杖已经丢了一个下午,也就是说,这个下午他都用两条腿走来走去,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季明里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脚,没有一点不适,也没有一点痛感,“我脚好了?”

    他在原地走了两圈,没有任何异样,他的脚好似从未伤过一般。

    可他昨天还用着手杖,并且走路不便,时不时地感到脚痛。

    季明里空白的脑袋已经想不到其他,眼见天色渐暗,他上前背对安玉蹲下:“上来。”

    安玉的动作极快,立马爬上季明里的背。

    季明里背着安玉绕回茶棚前面,只见付满的尸体不知被谁铺了一卷竹席,遮住了付满诡异的死状,但满地黑血遮不住,血液稍有凝固,里面的虫子更加清晰可见。

    其他茶棚的人都围了过来,也发现了血的虫子,正一脸凝重地商量着什么。

    季明里本想过去看看,但考虑到背后的安玉,他还是转身往自家的茶棚走了。

    安玉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很亲密的姿势,连前胸都紧贴着他的后背。

    虽有衣服遮挡,但季明里依然感觉颇为别扭。

    他摆脱不了昨晚的梦,总会时不时地想起。

    于是他逐渐加快脚步,后面几乎飞奔,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茶棚。

    李大壮和周贵等人早回去了,和茶棚里的其他人围在一块儿说话,瞧见季明里背着安玉回来,所有人都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第184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把安玉放到长凳上。

    李大壮率先反应过来, 走来问道:“安公子没事吧?”

    季明里说:“吓到了。”

    李大壮挠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心里的想法和季明里大差不差, 觉得安玉胆子小, 隔那么远都能被吓到。

    不过安玉被人牙子卖进尹府后,听说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没见过什么风浪, 被吓到也属正常。

    “老大。”李大壮表情凝重地问,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留周贵在这儿看着, 其余人都回去。”季明里说,“我看这事儿闹得不小, 就算付满上头那个人不报官府, 也会有人找到衙门上去, 大家人心惶惶,都想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那我们呢?”

    “静观其变。”

    “好嘞。”

    李大壮赶来马车先把季明里和安玉送回去, 依然将他们送到院门外面,他灵活地跳下马车,正要扶季明里下车, 突然发现什么。

    “老大,你的手杖呢?”

    “许是落菜地里了。”季明里下了马车, 双脚稳稳落地,一点事儿都没有, 丝毫看不出昨天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

    李大壮震惊得眼球差点脱框:“不是……老大,你脚不是还伤着吗?怎么好了?”

    季明里在原地蹦了两下,也是一脸茫然:“不清楚啊, 今儿走着走着就好了。”

    李大壮:“……”

    什么时候吴婉的医术竟然好到如此地步了?

    可想想也不太可能,要是吴婉的医术如此之好, 帮派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缺胳膊断腿的人。

    李大壮揣了一肚子疑惑地赶着马车走了。

    季明里和安玉回到院里,一股浓郁的苦药味扑面而来。

    最近季明里和安玉都要出去,便把给安玉煎药的任务交给了小鱼,昨天小鱼忙到半夜,今天吸取教训知道早点开始煎药。

    季明里跟小鱼打了声招呼:“煎好药直接端给他,不用跟我说,以后都是这样。”

    小鱼蹲在炉子前,卖力地扇着蒲扇,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好的,老大……”

    季明里奔走一天,实在腰酸背痛,打算在卧榻上躺会儿再把李大壮他们叫来,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后面的事。

    结果刚躺下没多久,一个人走了进来。

    安玉轻手轻脚,没有径直走到里屋,而是站在一堵墙壁后面问:“季帮主,你的脏衣服放哪儿了?”

    季明里这才想起还要安玉洗衣服的事儿,现在他的腿伤已好,按理说可以亲力亲为,但本着安玉作为他们帮派人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的想法,他说:“在那架子上,你进来拿吧。”

    安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从架子上抱起一堆脏衣服。

    季明里单手支着脑袋,躺得那叫一个放松,他的目光跟随安玉的身影打转,见安玉往外走,便提醒了一句:“后面有条河,你去河边洗衣服,小鱼知道装衣服的篓子和洗衣服的棒槌在哪儿,你问问他。”

    “好。”安玉说完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季明里翻了个身,双手枕头地仰躺在卧榻上,他闭眼小憩,可思绪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想就这样放安玉独自出去的做法对不对,万一安玉存了逃跑的心思,那他正好给了安玉一个机会。

    不过他们浪浪帮派扎根在半山腰上,下山只有一条路,若安玉没找到那条路,怎么走都会迷失方向。

    季明里迷迷糊糊地想着。

    快睡着时,他一个激灵地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扒拉两下头发,他有些烦躁地弯腰穿鞋。

    走到院里,小鱼还在围着炉子打转。

    “小鱼。”季明里问,“安玉呢?”

    小鱼一边咳嗽一边从烟雾里抬头,把在脸前扇着的手往后一指:“老大你不是让他去洗衣服了吗?他往河那边去了。”

    季明里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外走。

    也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季明里来到河边。

    这条河穿过他们浪浪帮派,一路往下,在山脚下汇入了横穿丰阳县的浪河,虽然河里没什么鱼虾,但是水流并不湍急,每到夏日都是凉爽去暑的好地方。

    这会儿太阳西沉,阳光不如白日那般晒人,天色也未全黑,河边聚集了不少洗衣服的人,有妇人也有年轻姑娘,把衣服摊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聊天一边用棒槌敲打衣服。

    季明里走过去,乍一看没发现安玉的身影。

    还是一个妇人先注意到他,笑着喊道:“帮主来啦。”

    话音未落,其他人纷纷扭头,你一声我一声地喊着帮主。

    季明里挨着点头回应,同时也瞧见了夹在中间的安玉。

    安玉换了身更加轻便的衣服,衣袖都卷到手臂以上,他蹲在两个妇人中间,面前摊着季明里的一件衣服,手里拿着一只棒槌,正在卖力地敲打。

    季明里走到安玉身后,安玉听到脚步声,才扭头看他一眼。

    旁边的妇人和姑娘见状,赶紧往两旁挪了挪,为他们腾出一小片地方。

    季明里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下,朝安玉抬抬下巴:“你忙你的。”

    安玉回头继续敲打衣服。

    这里全是帮派成员们的家眷,毕竟和季明里相处不多,平日里见到他都有些发怵,这会儿有季明里在后面坐镇,大家顿时也不敢聊天了,赶紧洗完衣服走人。

    不多时,人便走光了,只剩季明里和安玉还在河边。

    显然安玉从未干过这种粗活,棒槌用得极不熟练,每敲打一会儿就要停下喘气休息。

    眼见太阳快要落到山下,安玉才勉强拧干第二件衣服。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怕是得洗到明天日出。

    季明里抬手挥开在脸前乱转的蚊子,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过去蹲到安玉身旁:“你去歇会儿,我自己来洗。”

    安玉刚从水里拎起第三件衣服,浸满水的衣服很沉,水哗啦啦地往下掉,安玉拎得格外吃力。

    把衣服扔到石头上,安玉喘了口气说:“还剩很多衣服。”

    季明里看了一眼安玉。

    那张脸被霞光照得轮廓明显、线条清晰,卷翘眼睫下的黝黑眼眸宛若一潭深泉,叫人情不自禁地望进去、陷进去。

    季明里有片刻的失神,人都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季明里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不例外。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闭了闭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几分。

    他垂眼看向安玉的手。

    那双白皙的手已经被水泡得泛红,指尖上生出明显的皱褶。

    安玉的性格不娇气,身体却是娇气的,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我洗快一点。”季明里拿过放在石头上的棒槌,将湿漉漉的衣服拖到自己面前,在石头上摊好,他低着头说,“你去后面坐着休息,我很快就洗完了。”

    安玉说了声好,但没有动。

    季明里没再理他,抡起棒槌熟练地敲打衣服,敲完一遍后将衣服翻了个面继续敲打。

    季明里出身贫苦人家,虽是家中独子,但母亲因他难产而死,父亲在他八岁那年过劳病倒,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六年,他小小年纪便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不仅要照顾自己和生病的父亲,还要想方设法干活挣钱维持家中生计,洗衣做饭于他而言是在简单不过的事,难的还是出去挣钱,没有渠道不说,好不容易干完活还可能讨不到工钱。

    以前太苦了,季明里很少回忆,也很少对其他人诉说从前。

    安玉蹲在一旁抱着双膝,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你貌似很熟练。”

    季明里头也没抬:“熟练什么?”

    “洗衣干活。”

    季明里嗤笑一声:“干多了就熟练,干少了就不熟练。”

    安玉歪着脑袋,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疑惑:“你不是帮主吗?”

    “我又不是生来便是帮主。”季明里把衣服放进河水里冲洗几遍,扔回石头上重新敲打,“我在成为帮主前,还不是得到处干活挣钱过日子。”

    安玉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季明里敲打衣服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安玉:“好奇?”

    “嗯。”安玉诚实地点头,“我很好奇。”

    “无可奉告。”季明里低头继续敲打衣服,“好奇也给我憋着。”

    安玉一下子不说话了,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空气里只有水流涌动以及风吹树叶的声音。

    季明里洗好衣服拧干扔到边上,还是觉得空气太过寂静,转头看去,只见安玉依然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但头低着,一只手拨弄着石头缝里的小草。

    也不知怎的,季明里居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生气了?”

    安玉没有抬头,也没有其他动作,拨弄小草的手指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

    “不是吧,兄弟……”季明里把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抓了把头发,他只觉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活像被人往衣服里放了几十只蚂蚁,蚂蚁乱窜,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上前弯腰观察安玉的脸。

    虽然垂下的眼皮遮挡了眼中的情绪,但是眼睛没红,也没落泪。

    季明里松了口气。

    没哭就好、没哭就好。

    “你真生气了?”季明里用手指戳安玉肩膀。

    安玉往旁避开一些,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情绪:“你既然不说,为何还要问我?我都回答你了,你却让我憋着,你这人真是讨厌。”

    季明里:“……”

    第185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感觉这事不对!

    不是安玉说话的语气不对, 也不是他们相处的方式不对,而是眼下这种氛围不对!

    都不说帮派里的百来号人,只说和他走得最近的李大壮等人, 他和李大壮等人之间何时出现过这种氛围?

    这种有些黏黏腻腻、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就像垂堤的两根柳条相互缠绕,风吹不开, 水挤不进。

    季明里又想到了昨晚的梦。

    之前想是觉得奇怪、莫名, 现在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本来已经蹲下去的季明里豁然起身, 在原地走了两圈后, 他硬着头皮回到安玉面前。

    “我不说只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季明里两手背在身后,粗声粗气地说, “我从小家境贫寒, 在泥土里摸爬滚打长大, 能吃得苦、能受的罪我都吃过、受过,而且事情都过去了, 说了没有多大意义。”

    安玉还是没有抬头,轻轻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季明里抓抓头发, 蹲下去后,他总算从一团乱如麻的思绪里揪出一点源头,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安玉可是他们帮派的人质啊,他干嘛管人质的心情如何?

    这么一想, 季明里瞬间畅快了,一口气洗了两件衣服,往篓子里一看, 还有一堆衣服在里放着,却不是他的衣服。

    季明里拎起其中一件, 仔细瞅瞅,像是安玉之前穿过的衣服。

    “这是你的衣服?”

    安玉抬眼看来,点了点头:“我也换了好多脏衣服下来。”

    季明里:“……”

    这哪里是来洗他的衣服?分明是安玉来洗自个儿的衣服,顺便把他的脏衣服洗了。

    安玉看季明里脸色不对,别往前挪了几步:“我自己来洗……”

    “算了。”季明里看看天色,霞光散去,天色要蓝不蓝,即将被夜色覆盖,他认命地把安玉的衣服泡进河水里,“我洗得快,我来洗好了。”

    安玉哦了一声,蹲回原处。

    季明里问他:“你蹲这么久,脚不酸吗?”

    安玉说:“酸。”

    季明里指了下身后他不久前坐过的大石头:“去那儿坐着,你蹲在这里还碍我的事。”

    安玉犹豫了下,起身走了。

    他前脚一走,季明里后脚便加快速度,棒槌抡在衣服上啪啪直响。

    安玉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周围无人,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季明里的后背上游走,一寸寸的,仿佛快要凝为一只无形的手抚摸而上。

    安玉的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撑着下巴。

    若早知道这浪山上面藏着一个季明里,他何必在尹山那个蠢货身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想到尹山,安玉的一双黑眸里有着抹不掉的冷意。

    他曾经真心对待尹山,渴望从尹山身上得到回应,可尹山死性不改,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哄他,转身就背着他养了一堆女人,甚至让几个女人怀上孩子,不得不连人带孩子地一起接入府中。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触碰,哪怕只是无意、只是一下也不行。

    他的东西就是他的。

    如今尹山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丢掉也不可惜,这次他看中季明里,他定要牢牢将人守住,无论用何种方式、何种手段……

    季明里也是他的,活着是他的,死了是他的,哪怕埋进土里,也要埋在他指定的位置-

    季明里把洗好的衣服全部装进篓子里,本想让安玉背着篓子回去,结果打湿水的衣服险些把安玉压到地上。

    季明里眼疾手快地抓住安玉的一条胳膊,只好把篓子背到自己身后。

    院里的小鱼还在煎药,瞧见季明里背后的篓子,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老大,你……”小鱼咽了口唾沫,还是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季明里光看小鱼不可置信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他咳嗽两声,赶紧把篓子放到地上,理所应当地吩咐安玉:“你把衣服晒了再吃饭。”

    安玉柔顺地回答:“好。”

    季明里抬脚进了屋子。

    小鱼对着季明里的背影欲言又止,然后看向拿着帕子正在擦拭晾衣杆的安玉,看得出来安玉不适应干活,做起事来颇有些笨手笨脚,但整体不怎么碍眼,毕竟长了一张男女看了都犯迷糊的脸。

    小鱼唉声叹气地继续摇着蒲扇。

    同样干活的人,怎么没见帮主心疼一下他啊?

    入了夜后,季明里把李大壮等人喊来吃饭,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把本来不小的饭桌围了个结结实实。

    到底有人来了,季明里让小鱼特意吩咐了厨房,终于吃到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顿大鱼大肉。

    李大壮等人吃得满嘴是油,但没忘讨论正事。

    “付满的事,我们要不要管?”

    “不管。”季明里在洗衣服时思考过,心里已经有了决策,他说,“只要不影响官道附近的生意,那些人报不报官都跟我们没有多大关系。”

    “那幕后的人呢?就由着那人胡来?”陈六儿也是今天目睹全程的一员,他忧心忡忡地握着筷子,“我们不知道付满遭谁毒手,若那人只向付满个人寻仇还好,若那人看不惯我们所有人只先拿付满开刀的话,那这件事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了。”

    李大壮说:“可我们也不能因此放弃茶棚生意吧?帮派里本就捉襟见肘,若把茶棚去了,我们不得又像年初那般下山做苦力?”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堂堂山匪,可底线比他们脑袋上的头发丝都多,不打劫老少妇孺、不打劫贫寒百姓、不打劫正义清官,可那些富得流油的贪官污吏往往有高手看着,他们打劫一次也会损失惨重,如此一来,当几年山匪,他们开张次数只有十几。

    年初官道附近的茶棚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他们的生意受到严重的影响,帮派里入不敷出,一群人只得结伴下山做苦力,搬货、打架、甚至挖煤都做过,那些老板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只从手指缝里露出几个钱给他们,给的更多的是吃食,好让他们后面继续卖力。

    做山匪做到他们这个份上,也是独一份了。

    听到“做苦力”几个字,其余人脸上纷纷露出抗拒的表情,倒不是抗拒卖力气,而是抗拒看到那些老板和官吏颐指气使的脸,他们会忍不住往那张脸上劈一刀。

    “茶棚生意肯定得继续。”季明里说,“但我们也得小心为上,今后多安排两个人住在茶棚里,同时多关注附近茶棚的动静,看他们怎么做。”

    陈六儿点了点头:“最近大家不是忙着给茶棚招揽生意吗?先看看安公子的法子是否奏效,若是有用,我们后面还有得忙。”

    “说起来安公子真是聪明,可惜被人卖给了尹山那个人渣,要他跟寻常公子一般上学读书,指不定会有造化。”李大壮无不惋惜地说。

    “对了,老大。”周贵问季明里,“尹山那边还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季明里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他说,“暂时不管尹山那边的事了,我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

    把饭吃完,几人也先后散了。

    小鱼进来撤走碗筷,顺便把桌子擦拭干净。

    季明里问他:“安玉呢?”

    “安公子刚喝完药,这会儿在屋里休息呢。”小鱼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安公子貌似不太舒服,这儿也没什么胃口,我听李二壮说饭菜剩了不少。”

    “不舒服?”

    “是啊。”小鱼说,“之前安公子又是晾衣服又是打扫院子,我都把药煎好了,他还没忙完,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

    季明里有点想出去看看,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只是不舒服而已。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安玉的身体状态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普通人哪儿像这样?

    “罢了。”季明里说,“你平时多关注着他,若他有哪里不对,及时去找吴婉。”

    小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

    季明里沉默片刻,见小鱼收拾好了要走,又想起来吩咐:“你出去跟他说一声,今晚好好休息,不用给我打水。”

    “好。”

    季明里坐了许久,听到外面没动静了,便起身拎起一只桶出去。

    他出汗量大,衣服每天都得换、澡也每天都得洗,伤到脚的这段时间来,他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打一盆水将就擦擦。

    屋里有浴桶,很久没用了。

    他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水,接着一桶桶地往屋里拎缸里的冷水,拎了大半桶的水又等上一会儿,厨房里的水烧开了,他分两次地把热水运到浴桶里。

    浴桶里的冷水超出热水太多,中和过后仍有些凉。

    不过现在是夏天,季明里洗惯了冷水,只要洗澡水有点温度就行,不至于受凉染上风寒。

    季明里关上屋门、落了门栓,把屋里多余的蜡烛吹灭,只留中屋的一盏烛台,昏黄的光照亮浴桶这边的小片天地。

    他脱了衣服搭到架子上,赤条条地坐进桶里。

    隔着清凉的水,他仔细观察自己受伤的脚。

    当真好透了,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第186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捏捏自己受伤的脚, 从小腿捏到脚踝,没有任何痛感。

    说是吴婉替他治好了脚,也好得太快了, 简直快到离谱, 可说是他的脚自个儿好了,那就更离谱了。

    季明里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想到那个困扰他一天的梦。

    梦里安玉似乎碰了他的脚, 正是受伤的这只脚。

    不过梦归梦, 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季明里抬起两条胳膊搭在木桶边缘, 仰头糊里糊涂地想着,不多时, 困意来袭, 他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意识仿佛陷入一片柔软的沼泽里,越下沉越模糊, 后面他已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眯缝的眼里只瞧见了一点微弱的光。

    光影时明时暗,化作一团巨大的圆形光晕, 中间有道黑色人影,逆光朝他走来。

    有人来了。

    季明里的大脑里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困得睁不开眼,甚至分不清这是梦想还是现实。

    脚步声来到身后, 那人停在浴桶前面。

    紧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攀上他的肩膀。

    季明里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从他的角度, 足以看清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安玉的脸。

    安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低头和他对视。

    “脚还疼吗?”安玉轻声问道。

    季明里嘴巴微张, 想说不疼了,可他发不出声音,连眨动眼睛都做不到。

    不过安玉从他的小表情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放在肩上的手蓦地往上,手指一点点地抚上他的脸颊。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我再帮你一回如何?”安玉弯下身子,几乎面贴面地说,“但你不能动,都得听我的。”

    安玉的语气又轻又柔,温热的气息全洒在季明里脸上。

    季明里终于有所动作,却也只是微弱地眨了下眼。

    安玉抚摸他脸颊的时候重新往下,和另一只手一起游走到胸口位置,徘徊片刻,进入水里往腰腹摸去。

    那双手宛若藤蔓一般纠缠他的身体,明明沉在水里,可触碰到的每一处都烫得活像点了一把火,随时都能让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呼吸变得沉重。

    某些变化来得意料不及,他听到头顶响起安玉的笑声。

    “你起来了。”安玉说。

    起来了?

    什么起来了?

    季明里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不是什么好话,手指微动,试图靠着浴桶边缘站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蓄力,又被有所察觉的安玉轻轻按住肩膀。

    “别动。”安玉似是蹲了下去,唇贴在他的耳后说,“我不是说了帮你吗?”

    说完又站了起来,这次不再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而是抬脚迈入浴桶之中,本就快满的水一下上涨,涌出浴桶,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浴桶不大,坐下一个季明里绰绰有余,再加一个安玉便显得拥挤了,但安玉没往下坐,半是站在桶里、半是靠在浴桶的另一端。

    安玉的手再次浸入水里。

    伴随他的动作,季明里猛吸口气,他那地方从未被除他以外的人碰过,陌生的触感层层递进地爬入他的感官世界,让他一时有种灵魂都在颤抖的感觉。

    模糊的视线里,安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安玉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亵裤,慢慢蹲下来后,大半身子被水打湿,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后。

    “这东西有被人碰过吗?”安玉问。

    季明里用力喘着气,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实际上他压根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

    “碰过女人吗?”安玉凑了上来,像方才那般面贴着面问。

    季明里自然回答不了。

    “男人呢?”

    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出来了,安玉一顿,低头看去,顿时笑出声来:“看来最近没有。”

    再后面的事,季明里有些记不清了,隐约间安玉似乎又碰了他的脚,好在今晚不像昨晚那般疼。

    季明里的意识沉沉浮浮,他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要睡去时,他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颗石子弹了一下,猛然将眼一睁——

    他从浴桶里坐起身来。

    水随他的动作晃荡,发出哗哗声响,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定睛一看,这屋里哪有安玉的身影?

    季明里僵硬许久,才泄力一般地靠回浴桶边上,他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甩掉手上的水后,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怦怦直跳的心久久没能平静。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怎么又做这种梦了?依然是和安玉有关的梦,可今晚的梦比昨晚的梦清晰太多,就连安玉时轻时重的力道都能回忆起来。

    季明里觉得诡异、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某些东西像是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些感觉让他惶恐不安。

    他吸了口气,双手撑在浴桶边缘,正要起身,却冷不丁地瞥见了地上的大滩水渍。

    季明里眉头一皱,停下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跨出浴桶。

    他沿着浴桶转了一圈,确定就是桶里的水漫出去才洒到地上,可他泡澡时规规矩矩地坐着,怎么可能让水漫出去?

    除非——

    如梦里那般,安玉也坐进了桶里。

    这个猜测有如一道惊雷在季明里的脑海里劈响,仅是刹那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

    他顾不得思考其他,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连腰带都没系,便推门而出,直奔隔壁屋子。

    屋子门窗紧闭,黑黝黝的,没透出一丝光亮。

    季明里按捺住心跳,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半晌,里面传来安玉迷糊的说话声:“谁啊?”

    “我。”季明里说,“你开一下门。”

    “等等……”

    安玉的动作慢慢吞吞,季明里又等半天,才听得咔嚓一声门栓打开,接着面前的屋门被一点点拉开。

    安玉手里拿着一只蜡烛,夜风从门缝里吹进去,烛火不停地跳,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脸上如水纹一般涌动。

    季明里等得不耐烦了,索性伸手掌住屋门,一把将门全部推开。

    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

    安玉被季明里粗鲁的动作吓到了,连忙后退两步,同时伸手护住快被吹灭的烛火。

    “怎么了?”安玉惊恐未定,很小声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季明里看他一眼,只道:“你把屋里的蜡烛都点上。”

    安玉不明所以,但看季明里脸色阴沉,不得不转身照办。

    没多久,屋里一片亮堂,七八只蜡烛都被安玉点上了,分别放于屋里的各个位置。

    安玉恐惧未消,在白色的亵衣亵裤上披了件外衣,双手抱臂,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季明里从进屋起就在到处查看。

    门槛是干的、地面是干的、安玉的衣裤也是干的。

    若方才的梦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安玉定会留下痕迹,水痕也好、打湿的衣裤也罢,总有一样东西会证明安玉去过他的屋子。

    季明里沉着脸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凌乱的被褥和枕头,转向边上惴惴不安的安玉:“我刚敲门时,你在睡觉?”

    安玉点了点头:“我都睡着了。”

    季明里抓起被褥一角,用力一掀,床上什么都没有,上手一摸,也是干的,没有一点湿润。

    这时,安玉仿佛看出一些苗头,小心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你在找什么吗?”

    季明里看着安玉的脸。

    漂亮的脸上充斥着小心谨慎、惊疑不定以及莫名其妙等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座巨山,压在安玉肩头,让安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副模样和他梦里的样子截然相反。

    他也从未见过安玉露出梦里的笑容和表情,像是披着同一张皮的两个人,那样的笑容和表情绝不会出现在眼前的安玉脸上。

    季明里绷着的气松了一半,他对安玉招手:“过来。”

    安玉眼里有着明显的忐忑和害怕,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季明里忽然伸手抓住安玉的肩膀。

    安玉一个激灵,险些原地蹦起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季明里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安玉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情?”

    季明里没有回答,手从安玉的肩膀摸到胸口、再到腰间,为了避嫌,他没敢摸得太重,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衣服,一路往下,碰到裤腿。

    全是干的。

    季明里站起身来:“这套衣裤不是你的吧?”

    “李二壮找给我的。”安玉回答。

    “他还给了你哪些衣服?”

    安玉指了下季明里身后:“全在那个柜子里了。”

    季明里走到柜前,打开柜门,差点被里面层层叠叠的衣服惊掉下巴,他在帮派里住了几年都没囤下这么多衣服。

    “李二壮说有很多衣服你们帮派的人都穿不得,与其放着浪费,不如拿给我穿。”安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所以他都拿来了。”

    季明里:“……”

    虽然他们的确从一些人手里打劫到了很多穿不得的衣服,但是李二壮对待安玉是不是过于殷勤了?

    之前季明里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深究,这会儿仔细想来,越想越觉得怪异。

    第187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仔细翻了一遍安玉的衣柜, 还翻出两套新的亵衣亵裤,整整齐齐地叠在柜子下面,没被打湿一点。

    安玉一脸疑惑地在旁看着, 几次欲言又止, 又把话咽了下去。

    季明里翻了半天,仍旧没有一点收获, 他又不信邪地把屋子的各个角落连同床底一起看了个遍。

    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季明里从地上爬起来, 拍拍手上的灰尘, 扭头对上安玉表情微妙的脸。

    “……”季明里咳嗽两声说, “我确定完了,没什么问题, 你继续休息吧。”

    说完要走。

    安玉见状, 伸手拉他。

    有了之前的梦作祟, 在安玉扯上季明里袖袍的瞬间,季明里竟感觉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没等安玉开口,他大力将袖袍拽了回去。

    随即连忙往门口走了几步,直到和安玉拉出一定距离后, 他才松口气地问:“还有事吗?”

    安玉拉他的手落了空,悬了片刻才慢慢放下, 手指微微攥紧、又无声松开,安玉小声反问:“你方才在确定什么事情?”

    季明里想了想说:“我屋里貌似进了贼, 所以过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安玉的表情。

    安玉似是被他的话吓到了,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着急地问:“何时的事?你可有看到他的相貌?”

    季明里摇头:“只是貌似, 我屋里的摆设有所变动,不是我自己碰的, 便是别人碰的,可这院里只住了你我二人……”

    话音稍稍一顿,季明里看向安玉的眼神逐渐凌厉。

    “安玉。”季明里半是玩笑半是郑重地问,“进我屋子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安玉被这话吓得更狠,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我都睡着了,就算没睡,也不会随意进你的屋子。”

    季明里不作声地看着安玉。

    安玉攥紧的手举到胸前,也战战兢兢地和他对视。

    半晌,季明里的眉眼一松,口吻温和下来:“可能是我多疑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安玉点头。

    季明里回到屋子,认真检查过门窗才端起桌上的烛台进到里屋。

    把烛台放到床边,他也躺到床上,拉起被褥搭在腹部。

    目光怔怔看着床底,他良久没有睡意。

    到底是不是梦?

    直觉告诉他,那不是梦,他从未经历过那般真实的梦,可现实告诉他,那也不可能是真的,且不说安玉胆小怕事,做不出那种事来,即便安玉做了,也不可能做到不留丝毫痕迹,除非那套打湿的亵衣亵裤被安玉藏到了别处。

    除此之外,还有李二壮那边。

    季明里顿感头疼。

    他突然觉得周贵说的话有一定道理,安玉和尹山到底是夫妻关系,长久的男男生活也许让安玉从喜欢女人变为喜欢男人,如此的话,还是不能让李二壮和安玉走得太近。

    李二壮才十六七岁,很多事还不懂-

    翌日一早,安玉便起来了。

    他吃了李二壮送来的早饭,顺便让李二壮打了盆水给他洗脸。

    李二壮从未如此辛劳过,自从吃了安玉喂的虫子,他每天从早到晚来回奔波不说,荷包也日益见底,偏偏安玉一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每天把他当成下人一样呼来唤去。

    李二壮背地里哭了好几回,却不得不任劳任怨地让安玉使唤,他才十几岁,还没娶妻生子,不想太早就死。

    昨儿又因悲伤晚睡,今早李二壮眼下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你眼睛怎么回事?”安玉问他。

    李二壮无精打采地摸了摸自己眼睛,叹着气说:“没事。”

    安玉把拧干的帕子挂回架子上。

    李二壮识趣地端起盆子准备出去倒水。

    “站住。”安玉说。

    李二壮立马站住脚步。

    转身看去,安玉已经坐到凳子上,他无论站还是坐都会把背脊打得笔直,形态优雅,一点都不像他哥说的在乡下长大,倒像是养在院里的富家公子。

    安玉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开口:“外面的篓子里装了我的脏衣服,你帮我拿去洗了。”

    “……”李二壮不情不愿地说,“好。”

    “快去快回,洗完晾外面的竹竿上。”安玉说着,想起来叮嘱一句,“事后不准告诉任何人衣服是你洗的,那是我洗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

    “你知道不听我话是什么后果。”安玉淡淡一笑,他眉眼精致,笑起来有如春风佛面,格外好看。

    然而李二壮只觉分外惊悚。

    李二壮匆匆倒了水,连放在外面的碗筷都来不及收拾,手忙脚乱地背起篓子往河边走,为了不被其他人瞧见,他特意绕了远路,绕到河的上游,这边地势高,走来费力,平常没什么人。

    他先把棒槌拿出来扔地上,才一件件地拿里面的衣服。

    谁想衣服干净得很,没有一点脏污的地方,在李二壮看来,根本不需要洗。

    李二壮又气又恼,觉得安玉是在有意刁难他,拿到最下面的一套白色衣裤时,他略微一愣。

    衣裤竟是湿的。

    裹成一团也不知道在篓子底部放了多久,能闻到一股衣服发潮的味儿。

    李二壮还以为这是安玉外穿的一套衣服,拿起来抖了抖,抖开之后,才发现这分明是亵衣亵裤!

    “……”李二壮登时呆住,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后,他的脸颊烫得跟火烧似的,手里拿的哪儿是衣裤,分明是烫手山芋!

    李二壮被烫着一般把衣裤扔到石头上,脸上的热度在顷刻间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

    “这个安玉……”他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当真不知羞耻,连贴身衣物都让我来洗……”

    另一头的安玉不知道自己已被李二壮从头到脚地说了个遍,当然他也不在乎。

    他端着茶水慢慢地喝,顺便翻看从季明里屋里拿来的画本子。

    市面上既有话本子也有画本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低俗之物,话本子里讲的多是人与人、人与鬼、人与妖之间的爱恨情仇,写法露骨,甚至会详细描述两个主人公的床笫之欢,而画本子是话本子的衍生之物,专门卖给季明里那种文盲,把故事内容以绘画方式讲述出来,当然话本子里写得如何露骨、画本子里也就画得如何露骨。

    安玉翻到中间,翻到了两个主人公在荒郊野岭颠鸾倒凤的图。

    画本子的画风十分简洁,却详略得当,结合之处和两个主人公的表情画得活灵活现。

    安玉撑着下巴看得相当专注。

    直到外面传来李二壮的脚步声。

    “安公子,我、我晾好衣服了……”李二壮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为自己给安玉洗贴身衣裤而气的,他赶紧赶慢,生怕晾衣服时被起来的季明里撞上,一时累得口干舌燥。

    “有劳。”安玉道了声谢,很是体贴地对他说,“过来坐会儿,喝口水缓缓。”

    李二壮哪儿敢和安玉坐一张桌上?

    正要摆手拒绝,又听得安玉开口,“我顺道跟你说点事儿。”

    “……”这下李二壮不得不坐过去了。

    安玉倒了杯茶给他:“喝。”

    李二壮坐在安玉对面,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茶杯,反正他早就中了安玉的蛊,小命时刻被安玉捏在手里,倒也不担心安玉在茶里下毒。

    “多谢安公子。”李二壮说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还未放下茶杯,乱瞟的眼神落在了桌子中间摊开的画本子上。

    画本子本就不小,那幅画几乎占了两页的纸,即便李二壮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画中的细节。

    李二壮:“……噗!”

    安玉躲避及时,可桌子和桌上的茶壶茶杯以及画本子遭了殃。

    李二壮偷看一眼安玉没有表情的脸,吓得魂儿都要从身体里飞出去了,他噌地站了起来,顾不得其他用袖袍擦拭画本子上的水渍。

    “安公子,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打扫干净……”李二壮的哭腔都出来了。

    安玉却道:“把我的屋子打扫一遍,桌上的东西都扔了,下山另外买一套回来。”

    李二壮心痛自己的荷包,泪水包在眼里打转:“好……”

    “还有那个画本子,也买几个回来。”安玉想了想,强调道,“不要男女,要男男的。”

    画本子一个可不便宜,都够在小馆子里点上两三个菜了,李二壮已经痛得呼吸不上来了。

    眼泪要掉不掉时,有什么东西落在面前的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金光乍现。

    安玉语气冷淡:“剩下的都是你的辛苦费。”

    “……”李二壮一脸呆滞地捡起桌上的半锭黄金,用牙一咬,软的,他又惊又喜又不可置信,不停抬头低头,目光在安玉和黄金之间打转,“安、安公子……”

    安玉说:“还有一件跟你们帮派有关的事,需要你去办。”

    说完从袖管里摸出一根又短又细的竹子,竹子是空心的,两端用很小团的布塞着。

    “这个给你。”安玉伸手递出竹子,“拿着。”

    第188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起来就看到院里的竹竿上晾了一堆衣服, 有他的衣服,也有安玉的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深色, 多以灰黑为主, 安玉的衣服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五花八门, 各种颜色都有, 多以浅色为主。

    一堆衣服相互混杂, 季明里没注意到里面的一套亵衣亵裤。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挠挠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晾晒的衣服貌似比昨天洗的多了一些, 但他没有多想, 叫送饭的小鱼把李二壮叫来。

    吃过饭后, 李二壮来了,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 笑容满面,精神抖擞,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帮主。”李二壮开心地说, “你找我有事吗?”

    季明里斜躺在卧榻上,支着下巴, 食指在脸颊上点了几下,眼神将李二壮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遇到好事儿了?”

    “啊?”李二壮抓抓头发, 装傻摇头,“没啊……”

    季明里皱了皱眉:“你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李二壮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平日在帮派里连头发都懒得打理, 今日从头到脚地打扮一番,显然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准备去山下遛遛, 买点东西。”李二壮说着,将声音一压,搬出早就备好的说辞,“我听我哥说茶棚那边出了岔子,我想趁机去丰阳县里打听一下,看看官府那边有没有动静。”

    这个理由完美得无懈可击,虽然季明里略感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行吧,早去早回。”季明里说完,又想起了正事,“对了,今后你不用给安玉送饭了,你忙自个儿的事儿去。”

    李二壮一下愣住:“那、那安公子的一日三餐……”

    季明里说:“今后他和我一起吃。”

    李二壮:“……”

    季明里看李二壮的表情不对,心道一声果然,李二壮无事献殷勤,定是有所图谋,还好他发现得早。

    “怎么?”季明里说,“你有异议吗?”

    李二壮赶紧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没有没有,我哪儿有什么异议……”

    说完还心虚地暼了季明里一眼。

    季明里心如明镜,摆了摆手:“行了,去吧去吧。”

    李二壮脚底抹油地跑了。

    季明里靠在卧榻上深思,今后得把安玉看紧一些才行,倒不是怕安玉对帮派里的人或是帮派里的人对安玉有非分之想,而是安玉本就生得漂亮,又极大可能只喜欢男人,和其他人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付满后事如何处理,季明里等人暂且不知,周贵每天都会去付满茶棚那边转悠,付满死后,茶棚也被封了,衙门的人在三四天后才上山调查。

    这天季明里和安玉都在茶棚里忙活,两个衙门的人找上门来。

    显然衙门的人知道他们浪浪帮派,也认识季明里这个帮主,因此对他们很不客气,几乎把他们当成犯人审问。

    季明里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全程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地回答了他们各种刁钻的问题。

    两个人把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了又问,就差直接问是不是他们浪浪帮派下的毒手了。

    李大壮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们都说多少次了,付满的死和我们浪浪帮派没有任何关系,当时我们在场只因付满死前找了我们茶棚麻烦,我们去找他算账,谁会想到他话没说几句就死了?”

    李大壮脸上全是横肉,动起怒来横肉直抖,颇为吓人。

    衙门的人却不怕他,反而横眉竖眼地瞪了过来。

    “我们例行公事,你吼什么吼?和我们衙门做对吗?”其中一人不屑地说,“这附近茶棚,哪家不是正经生意人?就你们这家是山匪开的,付满死了,难道不是你们嫌疑最大?”

    李大壮闻言,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鼻子:“我们嫌疑最大?我们啥也没做,凭什么就我们嫌疑最大?你们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光靠两张嘴皮子就往我们头上泼脏水,这是信口雌黄,这是污蔑人!”

    那人冷笑一声:“你们还用得着污蔑?”

    李大壮气急败坏地撸起袖子。

    衙门的人心生警惕,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的配刀。

    结果李大壮只是捋了一把头发。

    可衙门的人才不管那么多,提剑上前,另外一人厉声呵道:“无论如何,你们所有人都得跟我们往衙门里走一趟,若你们与此事无关,我们调查完后自会放你们离开。”

    说话间,他们的刀几乎架到了李大壮的脖子上。

    茶棚里的老少妇孺不少,都被闪着寒光的刀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周贵女儿没来得及避开,竟被其中一人扯了过去。

    紧接着,刀口抵在了周贵女儿的脖子上。

    周贵媳妇双腿一软,倒在周贵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小娇!”

    周贵额上青筋毕现,表情又愤怒又狰狞:“此事与我女儿更无任何关系,你们放了我女儿!”

    “所有人都跟我们走!”衙门的人道,“不走的人就永远留在这里!”

    这时,沉默许久的季明里站了出来:“你们先放开他们,我知道一些事情,但在这里不方便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两个衙门的人对视一眼,放开了李大壮和周贵女儿,跟着季明里走到茶棚外面。

    他们并不担心季明里对自己做什么,虽然他们嘴上喊着山匪,但是他们心里清楚这帮人比丰阳县里那些大门大户还要遵纪守法,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在丰阳县那些大门大户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对着这帮人颐指气使,反正这帮人做梦都想当良民,踩到他们身上都不敢翻身。

    衙门的人将刀放回刀鞘里,很是不耐地说:“你要说什么?”

    季明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眼里仿佛有某种情绪在逐渐沉淀,坚毅的轮廓被树荫覆盖,他说:“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们会不会跟我出来。”

    衙门的人听了这话,顿时怒火中烧,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抽刀便要上前。

    谁知季明里的反应速度比他们快得太多,猛然拽过其中一人的肩膀,往下一摁,同时抬膝击中那人腹部。

    季明里没收力道,那人痛得身体狂颤,眼前蓦地一黑,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旁边的人见状,赶紧抽刀,双手握住刀柄,直接朝着季明里的脖子挥了过去。

    季明里本可以拿手上的人挡刀,但他没这么做,将人往旁一扔,弯腰险险避过刀口,刀尖磨过他的后肩,衣服被锋利的刀削开一块,鲜红的血立即上涌,打湿了那片衣服。

    季明里忍着疼痛,转身一脚踹中那人腹部。

    那人的身体里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有骨头裂开了,倒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呻/吟。

    季明里眼色暗沉,有那么一瞬心里起了杀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皱眉进了茶棚。

    茶棚里的人都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李大壮等人正要出去查看,迎面撞上回来的季明里。

    李大壮一眼瞥见季明里肩头的血红,吓了一跳:“老、老大?!”

    “我无碍。”季明里伸手搭上李大壮的肩膀,低声吩咐,“先把外面那两个人绑起来,别让他们回去,也别要他们的性命。”

    “好。”李大壮赶紧把季明里交给身旁的周贵,喊上陈六儿等人匆匆出去了。

    结果没多久,李大壮面如土色地跑了回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陈六儿等人。

    “老大!”李大壮说,“他们死了!”

    “死了?!”季明里一脸惊愕,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道,能把人打残,但绝不会把人打死,何况他方才并未下死手。

    李大壮猜到季明里在想什么,口齿不清地解释:“唉不是……他们不是被打死的……老大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明里来不及包扎肩后的伤,跟着李大壮走了出去。

    原先躺在地上呻/吟的两个人不知何时没了声息,他们姿势扭曲,双目圆瞪,死不瞑目,乌黑的血从他们的眼鼻口中溢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在他们脸上爬行。

    季明里等人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恶心的尸体,比付满的尸体还要恶心。

    跟上来的周贵媳妇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

    季明里垂眼看着。

    “老大?”李大壮说,“我们该怎么办?”

    季明里沉默半晌,忽然冷静下来,开口:“这下我们跟官府是杠上了。”

    山匪这个称呼,他们不认也得认。

    没管外面的尸体,他们回到茶棚里,季明里看到安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长凳上,脸色发白,但眼神很冷。

    抬头对上季明里的目光,安玉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下来,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变化,起身对季明里说:“先包扎伤口。”

    季明里说:“外面那两个衙门的人死了。”

    安玉嗯了一声:“我刚出去看到了。”

    “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季明里觉得安玉是他们整个帮派里最聪明的人,尽管他心里已然有了决断,可还是想要征询一下安玉的意思。

    安玉笑笑,语气再寻常不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茶棚生意不是得继续做下去吗?”

    季明里说:“衙门的人死了,官府肯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我们不是山匪吗?”安玉说,“罪名一个两个不嫌多,四个五个无所谓。”

    “以后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安玉的眼神颇为微妙,盯着季明里看了一会儿,才说:“好的处境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一味忍让来的。”

    第189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两个衙门的人失踪似乎没有引起多大波澜, 随着时间的流逝,浪山茶棚改头换面变成望京茶棚。

    茶棚名字是安玉取的,因为上这条官道的多数人目的地都是京城, 或是赶考、或是寻亲、或是做生意, 望京二字非常贴切。

    牌匾上的字也是安玉写的,他字如其人, 字迹如涓涓流水一般丝滑流畅, 令人赏心悦目, 帮派的人极为小心地雕刻牌匾, 光是一块牌匾便耗费了数十日的功夫。

    还有一块木板立在了这段道路之外的一个分叉口上,上面写有茶棚名字、茶水价格以及赠送小吃食等。

    小吃食是妇人和姑娘们现做的一些糕点, 样式并不罕见, 原料也不值钱, 胜在免费赠送。

    与此同时,茶棚也经过一番重新布置, 破旧的桌椅长凳和有了豁口的茶碗都扔了,并用竹帘将偌大的茶棚分出数个隔间。

    按安玉的话来说,上这条官道的人并非都是普通百姓, 有些人不便露面,哪怕累了也不会下车抛头露脸地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一起, 若茶棚里有了遮挡,那些人也会少了几分顾虑。

    至于看守茶棚的人, 也经过了安玉的挑选,话事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但定要圆滑且会来事, 安玉选了李二壮,店里的伙计则有男有女, 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人,为了防止有人闹事,还得要几个打手,不能太瘦弱也不能太壮实,这个交给季明里安排。

    安玉去过附近几家茶棚考察,基本上三文钱一碗茶,味道大差不差,环境也大差不差。

    要想从几家茶棚里脱颖而出,总得找个亮点,在茶水上下功夫是吃力不讨好的做法,毕竟没人想在赶路时品茶,那么便可在环境上下功夫,官道穿过荒山野岭,什么人和事都能遇到,小则打架伤人,大则谋财害命,让路人在茶棚里寻到安全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正好浪浪帮派里个个五大三粗,安全感爆棚,不就地取材简直浪费他们的一身腱子肉。

    夏末秋初,望京茶棚正式开张,帮派里的人都知道这天的重要性,虽然大多人不能到场帮忙,但是都在紧张地关注那边的消息。

    季明里和安玉也留在帮派里各忙各的事,安玉在河边洗衣服,季明里在旁边望着,等安玉拧衣服时,他赶忙上前出力。

    把拧干的衣服装进篓子里,季明里重新拿起一件脏衣服放河水里打湿后才扔安玉面前的石头上。

    “那些地都被我们开垦得差不多了,说放弃就放弃,我不好跟大家交代。”季明里犹犹豫豫地说。

    安玉把衣服在石头上摊开,拿起棒槌敲打,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帮派真是奇怪,放着那么好挣的钱不挣,辛辛苦苦种地,还种在山上,没有收成。”

    季明里被说得耳热,蹲到安玉面前:“我们帮派有底线。”

    安玉暼他一眼:“有何底线?”

    季明里知道这话说出来臊人,也可能会被安玉耻笑,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说了出来:“我们帮派的人都出生贫苦人家,知道穷人过得有多不容易,若能在丰阳城里找一份正经活儿,谁肯来山上当个被人唾骂的山匪?所以我们不打劫平民百姓。”

    安玉把棒槌抵在地上,双手交叠地放在朝上的一端,下巴搁在手背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季明里。

    季明里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这么看我做什么?”

    “季帮主。”安玉说,“你真是个好人。”

    季明里觉得他这话很怪,可他一时半会品不出其他意思,只得勉强应下:“也许对大家而言,我不是一个好帮主。”

    “你是一个好帮主。”安玉说,“你只是没找到好的渠道罢了。”

    季明里不明所以:“什么渠道?”

    安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丰阳城里多得是吃不起饭的平民百姓,也多得是富得流油的官吏地主,他们踩在穷人的尸骨上,大口吞咽穷人的血肉,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吞进肚子里,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的景象在丰阳城里可太常见了,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吗?”

    季明里好似明白了安玉的意思,又好似没明白安玉的意思,他表情怔愣,眼里的惊诧掩饰不住。

    “季帮主。”安玉歪了歪头说,“我跟着尹山落脚丰阳城后,去了好几户人的府邸,我记得他们的地形以及前后门的位置,若你愿意,我都告诉你。”

    季明里心头一震,一时竟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丰阳城分为东西两城,西城住着达官显贵,东城住着贫寒百姓,一条浪河让东西两城泾渭分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城靠着吸食东城的血才壮大到如今规模,他不是没想过把主意打到西城那些人身上,只是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眼下这事忽然被安玉提起来,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戳了一下。

    安玉倾身靠近他,在他耳边说:“去找西城那些人,拎起他们随便抖抖,落下的钱足够我们帮派活好多年。”-

    裴这个姓氏再常见不过,但在丰阳城里,裴家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大家族,从前靠生意起家,后来一个读书人入赘裴家并考取了功名,裴家一朝得势,后面更是节节攀升,那个读书人在京城当了几十年的官,年迈之后告老还乡回到丰阳城,膝下子孙也纷纷步入仕途,有的在京城为官、有的去了别处、也有的回到丰阳城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裴家犹如盘踞在丰阳城的地头蛇,谁都惹不起,谁也撼动不了裴家的地位。

    十月十四是裴志远大儿子的六十大寿,裴志远便是当初入赘裴家的那个读书人,他已年过八十,身子骨还算健朗,上头的人都死完了,剩下他手握裴家全部权利,他是个贪心的人,哪怕土都埋到脖子上了,也没有放权的打算。

    裴志远大儿子还在京城为朝廷效力,此次六十大寿打算大办特办,家中几乎所有的平辈和后辈都在数天前赶赴京城为其贺寿。

    除了裴志远。

    裴志远八十多了,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车马劳顿,一来一回折腾下来,若是生出什么病,才叫得不偿失。

    家中的后辈们一走,府里一下子清静下来,下人们不敢大声言语,干活时跟哑巴似的埋头含胸,不被裴志远点名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裴家向来这样,对下人要求极其苛刻。

    立秋的天逐渐转凉,裴志远很早便换上了厚衣服,他怕凉,还让下人备上了汤婆子,在他上床前塞到被褥里。

    天刚擦黑,早吃过饭的裴志远准备上床歇下了。

    丫鬟端着洗脚水进屋,把盆子放到他的脚边,伸手替他脱掉鞋袜。

    裴志远眯缝着眼,想起来问了一句:“付满那个案子,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结果吗?”

    “回老爷,暂未听到官府有任何消息。”丫鬟低眉顺眼地说,“管家每隔几日便去打听,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裴志远一下子来了火气,抬脚踢翻盆子:“废物!”

    盆里的水溅了丫鬟一身,丫鬟被踢翻的铜盆磕到下巴,痛得瘫在地上,浑身湿透地压抑着颤抖。

    “这么久了还没查出因果来,衙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给钱养着他们,结果养出一帮废物,全是干吃饭不干事的!”裴志远气得直拍一旁扶手,眼里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付满是他们裴家一个微不足道的远房亲戚的手下,按裴志远的性子,即便死一百个付满也不够让他多看一眼,可付满死得太过离奇,且附近几个茶棚就死付满一人,谁都知道付满的茶棚有裴家罩着,这让裴志远不得不多想。

    他怀疑幕后的人是冲着裴家来的。

    当然目前只是怀疑。

    裴志远想了又想,觉得不能掉以轻心,他能在朝廷的漩涡里存活下来就是因为他足够小心、足够多疑。

    “明早把管家叫到书房。”裴志远吩咐丫鬟。

    丫鬟低头从地上爬起来,抖着声音说:“是。”

    “好了,把地上收拾一下,重新给我打盆洗脚水来。”

    丫鬟将盆子放到边上,拿来帕子把地上的水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又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裴志远洗完脚后,扶着裴志远上床躺下了。

    裴志远年纪大了,不容易入睡,需把屋内的蜡烛全部吹灭。

    丫鬟吹灭最后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子。

    刚关上屋门,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丫鬟还是吓了一跳,肩膀一抖,差点叫出声来,还好那个人及时用隔着手帕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今晚月光很亮,将那人的五官轮廓清晰地映了出来,他一双桃花眼凑得很近,轻声对丫鬟说,“别出声。”

    丫鬟惊恐地睁圆眼睛,接着用力点了点头。

    安玉这才将手放开,把用过的手帕塞到丫鬟手里。

    “他睡了吗?”

    “睡、睡下了。”

    第190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安玉说:“外面都是我们的人, 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丫鬟吓坏了,赶紧点头,抬脚便往屋后走去。

    安玉看着她毫无防备地转身, 忽然一个箭步上前, 抬手劈在丫鬟的后颈上,丫鬟眼前一黑, 意识顿无, 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睡一觉就好了。”

    安玉轻声说完, 拔出发间的簪子, 他并未像之前对待季明里那般使用药物,而是将发簪握于掌心, 另一只手轻轻推开没有落栓的屋门。

    王志远住在府里的主屋, 光是卧房就大得离谱。

    安玉一步步地往里走, 握着簪子的手慢慢沁出汗水。

    屋子两边都是置物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贵物品, 随便拿一个出去卖都能换一套宅子,每个都价值连城。

    丰阳城的人只知道裴志远很富有,却远远想不到裴志远有多富有。

    安玉看也没看置物架上的物品一眼, 他满心满眼都是躺在那张大床上的人,不多时, 他来到床边。

    裴志远已经睡着,并且睡得很熟, 只是气息略显急促,不得不张开嘴帮助呼吸。

    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

    安玉垂眼看着床上的裴志远,眼神和表情都很平静, 看不出情绪的浮动,片刻, 他动作极快地拿出一条手帕塞进裴志远嘴里。

    裴志远猛然惊醒,第一反应以为丫鬟还没走,谁知睁眼看到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唔唔……”裴志远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来。

    安玉眼色一沉,手起手落,簪子深深扎进裴志远的喉管里。

    裴志远闷声咳嗽,嘴里溢出的血瞬间打湿手帕。

    “裴志远。”安玉在裴志远无比恐惧的眼神中喊出了他的名字,弯腰直视裴志远那张写满痛苦的脸,他说,“薛锦之,你还记得他吗?”

    裴志远两眼几乎睁到极致,眼球突出,上面布满血丝,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安玉,颤巍抬手:“你……你……”

    可惜喉咙漏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薛锦之的儿子。”安玉缓缓压低身子,半跪在床前,说话间,簪子拔出又刺入,把裴志远的喉咙上扎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

    裴志远痛苦至极,可嘴被堵住,连呼救声都发不出,他被血水呛得不停咳嗽,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安玉冷眼看着他垂死挣扎。

    “你……”裴志远颤抖的手终于指到他的脸上。

    安玉朝他一笑:“你们这些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我会一个个地收拾,放心吧,你那个在京城过寿的大儿子也跑不了。”

    簪子和手都沾满了血,安玉将簪子上的血擦到裴志远的被褥上,收敛笑容,缓缓站了起来。

    裴志远的手没了力气,落在床沿上,但还吊着一口气。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轮到你来熬了。”安玉云淡风轻地说完,转身走出屋子。

    另一头,季明里等人匆忙回到马车上,安玉已经团着薄被在马车上睡着了。

    他们用裴家的牌子顺利出了城门,一路直奔浪山。

    今晚收获不少,所有人都很兴奋。

    周贵和陈六儿跟着季明里坐的一辆马车,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消停过。

    “真是看不出来啊,裴家竟然如此有钱,随便摆在屋里的一件装饰物都是真金打造。”

    “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堆放在他们屋里的哪儿是摆设,分明是百姓们的血肉。”

    “下个目标是谁?”

    “缓缓再说。”季明里打断他们的对话,“我们贸然闯入裴家宅院,官服肯定会彻查,到时候查到我们头上,我们还得想办法避过去。”

    周贵撇了撇嘴:“反正官府有个什么事就喜欢往我们脑袋上套,不如我们一件一件地把那些罪名坐实。”

    陈六儿连忙点头:“我举双手赞成。”

    季明里没有接话,只道:“都安静一会儿。”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团在薄被里的安玉,安玉已经睁开眼睛,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望着被夜风吹起的窗帘走神。

    周贵和陈六儿顺着季明里的视线看去,纷纷闭上嘴巴。

    回到帮派里已是夜深,大家忙着把战利品拿下马车,周贵和陈六儿也下去忙了。

    季明里坐在车里没动,直到安玉坐起身来。

    安玉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方才用薄被包得严严实实,加上车里飘着一股汗味,把血腥味遮盖了,这会儿安玉稍微一动,季明里就闻到了。

    季明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季明里。”安玉轻声地喊,“我腿软,貌似走不动了。”

    季明里说:“我扶你。”

    安玉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背我吧,你好久没背我了。”

    季明里:“……”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似乎也就背过安玉一次。

    季明里起身抓住安玉的胳膊,试图把安玉提起来,结果安玉真如他所说那般双腿都是软的,怎么都站不起来。

    等到外面的人逐渐散去,赶马车的李大壮过来敲门。

    季明里犹豫了下,只得在安玉面前蹲下身。

    安玉熟门熟路地爬到他的背上。

    车下的李大壮见车里同时出来两个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两个月来,谁都看得出来安玉很黏他们帮主,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大壮只是表情复杂。

    “去休息吧。”季明里对李大壮说,“剩下的事明早再商议。”

    李大壮赶着马车走了,季明里背着安玉朝他们所住的院子走去,在山上安营扎寨的坏处就是山上几乎没有平地,不是上坡就是下坡。

    季明里奔波了一晚上,满身是汗,被夜风吹干了又冒出来,安玉趴在他的身上,他的后背和肩膀上已经湿了一片。

    然而安玉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下巴抵着他的肩头,不知道又在走神还是在昏昏欲睡。

    快走到院外时,安玉的声音被风吹来:“明天把从裴府拿到的物件整理一番,能换成现银的全部换成现银,部分放进银库,部分用于修建望京客栈,部分分给你的兄弟们,剩下部分拿去丰阳城里打点。”

    季明里习惯了安玉在这方面发号施令,完全忘了安玉起初还是作为人质住在他们帮派里。

    “好。”季明里很好脾气地说,“我明早就吩咐下去。”

    安玉拍拍他的肩膀,之前他的后肩被衙门的人所伤,原以为伤口要过上一两个月才会好,谁想现在早已恢复如初。

    “季明里,把浪浪帮派做强做大光靠抢不行,得把势力扎根在丰阳城里。”安玉抱着他的脖子,“不过靠西城那些人起家不失为一条捷径,以后我会帮你,帮你将浪浪帮派发展起来。”

    安玉的脸颊贴着季明里的脸颊,肌肤相触,十分亲密。

    季明里不适应地往旁偏了偏头,感觉鸡皮疙瘩出了一身。

    把安玉放到屋里的床上,季明里说:“明儿是我们五年前成立帮派的日子,大家想好生庆祝一下,会在帮派里设宴。”

    安玉轻轻点头。

    季明里说:“明儿没什么要事,你可以好好休息,院里的活儿也不用你干。”

    “那谁干?”安玉坐在床上,仰头看他,翘起嘴角时好看极了,明明眼里只有烛火跳动,却仿佛有星光闪烁,“你干吗?”

    季明里叹了口气:“平常不也是我干得多吗……”

    表面上是安玉打扫洗衣干活,实际上每一样都做得笨手笨脚,每次都要他来善后,如今院里的小厨房被打扫出来,有时候还要他烧上几道菜。

    安玉眯起眼睛,脸上笑意更甚,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住季明里的腰:“季明里,你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被安玉说了无数次,季明里也听了无数次。

    但这是第一次,安玉上手抱他。

    和方才的背不同,他背安玉必须接受身体碰撞,他总不能隔空背起安玉,而这次是安玉主动的,将脸颊贴在他的腹部上,隔着一层不厚的衣服,他清晰感受到了安玉脸上的温度。

    他被那一点温度烫着了,惊慌失措地伸手抵住安玉的肩膀,一把将人推开。

    他大脑空白,惊吓之余没拿捏好力道,居然推得安玉一个后仰,后脑砰的一声撞上床那边的墙壁。

    听声音应该撞得不重,可也不轻。

    季明里:“……”

    安玉表情呆滞,双手软软落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

    季明里深吸口气、吐出口气、又深吸口气、又吐出口气……反复几次,心跳仍旧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恨不得时间倒流,他也没想下那么重的手。

    “安玉?”季明里双手磨着衣服,讪讪地喊,“那个……我……刚刚对不住了……我不是有意的……”

    安玉没有说话,目光怔怔望着床顶。

    “安玉?”季明里又喊一声。

    “你走。”安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极冷,和方才的软声细语对比鲜明。

    “安玉……”

    “我让你走啊。”

    季明里欲言又止,一阵思索后,转身走了。

    结果还没走出门,身后响起一阵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啜泣声。

    季明里:“……”

    第191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停在门口, 纠结着要不要往回走。

    安玉哭得那么大声,他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掉的话未免有些无情,可安玉方才强调了两次让他走, 也许对方真的想自个儿静静呢?

    季明里很是头疼。

    踌躇半天, 他转身说道:“安玉,天色不早, 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要有什么事儿出去喊我一声便是。”

    安玉双手交叠地放于脸上, 正好遮住眼睛, 只能看到那张薄唇微微张开,在一阵阵的抽泣声中, 下嘴唇也在轻轻地抖。

    安玉哭得专注, 没搭理他。

    季明里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无可奈何下把自己代入进去,他感觉安玉伤心的主要原因应该不是脑袋撞上墙壁, 也许出于别的,虽然他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假若他是安玉, 在他伤心的时候,也不想有旁人打扰。

    “那个……”季明里挠挠下巴, 干巴巴地说,“我走了啊……”

    安玉还是没有反应。

    季明里转身又走。

    谁知一只脚刚迈出门槛, 身后安玉的抽泣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呜呜呜……”

    季明里:“……”

    他默默将另一只脚也迈出去。

    “季明里!”安玉喊出了声。

    季明里只得再次停下,转身看去,只见安玉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 两眼哭得通红,眼泪还在簌簌而下。

    “季明里, 你没看到我这么难过吗?!”安玉坐在床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可他的眼泪不争气,刚抹掉就有新的泪痕蜿蜒而下。

    大颗大颗的眼泪在安玉瘦削的下巴处聚集,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连不断往下掉。

    季明里最看不得人哭,以前是看不得女人哭,如今他发现原来自己也看不得男人哭,但不是怜惜,只是头疼。

    “看、看到了啊……”

    “看到你还走!”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季明里莫名其妙,伸出两根手指,“你还说了两遍。”

    “……”安玉的抽泣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说道,“我让你走你就走,你何时变得如此听话了?我这么难过,你不应该来安慰我一下吗?”

    季明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他和李大壮几人唠嗑时,那些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猜不到她们笑脸背面的真实想法,陈六儿更是常说自己媳妇心口不一,嘴上说好、实则是不好,嘴上让人走、实则是让人留下,不能光听表面的话,得通过她的言行举止去猜。

    这会儿季明里感觉哪儿是女人心海底针?明明男人心也在海底沉着!

    他快头疼死了!

    季明里抹了把脸,才说:“你先歇着,我出去打盆水来让你擦擦如何?”

    安玉没有接话,似在思考,许久,点了点头:“好。”

    季明里不敢耽搁,匆匆拿起盆子出去了,很快,他打了一盆水来。

    “热水还在烧着,你先将就着用凉水。”季明里把安玉的帕子放进盆子里,他没有伺候人的习惯,做完这些便在旁边站着了,沉默地看着安玉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

    安玉身上的血腥味淡去不少,却并非完全闻不到。

    季明里也不是傻子,安玉为何对裴府了若指掌、为何能独自筹谋出一个如此精密的计划、为何连事后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以及付满的死、两个官兵的死,这些事无一不在说明安玉的来历不简单。

    可能安玉就没想过隐藏自身,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他察觉。

    安玉究竟想干什么。

    季明里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安玉喜欢男人,而他是个男人,并且安玉对他的态度……

    很奇怪。

    至于哪里奇怪,季明里不敢深想,哪怕他身为一个帮主,在合适的时候也会选择当只鸵鸟。

    不过该安慰还是得安慰一下。

    等安玉走到木架子前,季明里斟酌着开口:“你方才在难过什么?”

    安玉的手已经伸进水里,闻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若我不开口,你是不是真就走了?”

    季明里还是那个回答:“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安玉反问:“我让你走你就走?”

    季明里:“……”

    得,又车轱辘回来了。

    安玉拿着帕子在水里荡来晃去就是不拧干,季明里看不下去,索性将衣袖一挽,抓过帕子三两下地拧得挤不出一点水来,抖开后递给安玉。

    “以后你有何想法直接说出来,我猜不来也不想猜别人心思。”季明里严肃地说,“你都住在我们帮派里了,多少算是半个我们的帮派成员,我身为一帮之主,聆听成员的想法既是责任也是义务,你不必藏着掖着。”

    安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轻声说了句好。

    季明里这才发现安玉的眼泪早就收住了,表情也趋于正常,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要死要活,若非那双桃花眼还有些红肿,季明里甚至以为方才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不得不说,安玉是个很会变脸的人,初来帮派时还会稍加掩饰,如今藏也不藏一下了。

    “所以你方才在难过什么?”季明里决定再问最后一次,若安玉不说,他就再也不问了,安慰也免了。

    安玉坐到凳子上,拿着帕子细致地擦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臂,嘴里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也是你们帮派的半个成员,可我感觉你对我并不亲近。”

    季明里皱起眉头:“此话怎讲?”

    “你与李大壮他们勾肩搭背从不二话,可我刚刚只是抱你一下,你的反应便如此之大。”安玉看了过来,依然幽暗,语气近乎笃定,“你在排斥我。”

    “……”季明里想否认,却无从否认,他推开安玉是事实,他不想与安玉举止亲密也是事实。

    安玉等了半天,没等到季明里吭声,脸色略微一沉,起身把帕子扔回盆子里:“你说话啊。”

    “李大壮他们是李大壮他们,你是你,不一样……”季明里讪讪开口。

    “不一样?”安玉走到季明里面前,“哪里不一样?他们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季明里欲言又止。

    安玉直勾勾地盯着他,替他说了想说的话:“因为我喜欢男人?”

    季明里一愣,他本是垂眼看着自己鞋尖,顿时抬眼和安玉对视。

    安玉和他贴得很近,连呼吸的温度都传了过来:“因为我喜欢男人,你怕被我喜欢上,所以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屋里只燃了一根蜡烛,光影在安玉脸上交织,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季明里飘忽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在安玉脸上停留,安玉的眼睫又长又翘,让他想起小扇子,眨动时跟小扇子一样扇来扇去。

    季明里深吸口气。

    “你要这么想也没错……”

    话未说完,惹来安玉一声嗤笑:“李大壮他们也知道我喜欢男人,为何他们就没有这般想法?季帮主,是你想得太多还是他们想得太少?”

    “……”季明里以前从未察觉安玉竟是如此伶牙俐齿,他磕磕绊绊地说,“我和你相处最多,不得不多想。”

    “小鱼经常来你这院里,我和他相处也多,为何他不多想?”

    “……”

    没等季明里找到合适的理由,安玉的气息骤然拉近,季明里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安玉居然贴了上来,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手在他的后颈交握,如此姿势挤压走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空气。

    季明里整个僵住。

    “你确定你只喜欢女人?”安玉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能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怎么感觉你也喜欢男人?”

    季明里震惊地望着安玉近在咫尺的脸。

    安玉轻声说道:“你可以试试男人,试试我……”

    话音未落,季明里如梦初醒般一把扯开安玉圈着自己脖子的手,如今天儿早已凉了下来,他却在此时浸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猛地后退两步,活像见鬼一般,语速飞快:“不不,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要试男人!”

    没给安玉说话的机会,他又说,“外面的水烧开了,我去拿水。”

    说完转身就跑。

    安玉看着季明里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缓缓坐回凳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他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不急。

    他对自己说。

    从他进入尹府到一步步控制尹山来到这里,几年都熬过去了,在季明里身上多花一些时间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

    裴志远才是第一个人,他的名单很长,希望浪浪帮派能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利刃。

    另一头,季明里冲到水缸前,舀了几瓢水浇到自己头上才算冷静下来。

    刚刚那一幕何止给他带来冲击,简直像是一棒槌敲在他的脑门上,敲得他眼冒金星,都快看见自己太奶了。

    果然!

    他果然没有猜错!

    安玉对他就是有那个意思!

    季明里抹掉脸上的水,站在水缸前沉思。

    他首先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喜欢男人,他喜欢女人,尤其是那种前凸后翘的女人,虽然他没睡过女人,但是从小到大见过的女人多如头发丝,其中不少都是他喜欢的类型,再退一步来讲,即便他没有遇到喜欢的女人,也不至于饥渴到睡男人。

    两个男人如何做?

    貌似是用后面那个地方,可那个地方是用来如厕的啊!

    季明里不能想,想想就犯恶心。

    冷静过后,他拎了热水放到安玉屋门外面,敲了敲半敞开的门,没等安玉出来便悄无声息地溜了。

    冲完凉水澡,季明里躺到床上。

    他想安玉是一个好的军师,可惜喜欢男人,若安玉不喜欢男人就好了。

    第192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裴家遭抢以及裴志远的死在丰阳城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翌日上午,衙门宣布封城,谁都不准进也不准出, 官兵们挨家挨户地查。

    与此同时, 也有几支官兵队伍在浪山上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其中一支队伍找上了浪浪帮派。

    帮派里随处可见开垦出来的土地和满地跑的鸡鸭鹅,有个官兵不小心踩到一坨鸡屎, 往草上蹭了半天都能闻到鞋底的臭味儿, 表情也臭得活像在脸上涂了一层鸡屎。

    “我早说过不该来这里, 他们要有那个能耐还会混成这副鬼样?”踩到鸡屎的官兵骂骂咧咧。

    一旁的官兵也满脸嫌弃, 唉声叹气地说:“走走过场吧,否则回去不好交代。”

    三人带头, 只有中间的官兵没有说话, 他长相普通、身材普通、气质普通, 整个平平无奇,宛若一颗不起眼的石头, 即便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队伍来到一处院落外面便停下了。

    领头的小鱼佝偻着背,客客气气地说:“各位官老爷,能否麻烦你们稍微片刻?我先进去跟我们帮主通报一声。”

    “小小帮派, 事儿倒不少。”刚刚踩到鸡屎的官兵撇嘴,浪浪帮派到底不在他们的怀疑之列, 他们还算好说话,挥了挥手说, “赶紧的。”

    “是是是。”小鱼点头哈腰地进去了。

    官兵们在外等得无聊,一边打量此处一边聊天。

    不得不说,浪山的空气和风景还是好的, 深吸口气,只觉浸人心脾, 放眼望去,屋后是山恋叠嶂以及层层叠叠的、深浅不一的绿,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

    和兵荒马乱的丰阳城比起来,浪浪帮派简直像一个世外桃源。

    “最近事故频繁,先是那个付满,后是调查付满一事的两个同僚,昨儿直接成了裴家遭殃,你们说这是不是一场预谋?”踩到鸡屎的官兵一边用脚蹭草一边小声地说。

    一旁官兵瞥他:“什么预谋?”

    “当然是——”官兵环视一圈,将声音压得更低,“有关裴家的阴谋,我怀疑裴家被人盯上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一旁官兵说,“关键在于背后的人对裴家甚至对我们衙门都太了解,不仅知道裴家众多的人去了京城、知道裴家的构造以及裴志远不会在身边放太多的人,还知道我们衙门的巡逻时间以及巡逻安排,巧妙地避开了我们所有人,我怀疑背后的人在我们衙门安插了眼线。”

    官兵拧起两条眉毛:“你觉得是谁?”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旁官兵把视线投向中间的人,“老杨,你觉得是谁?”

    被叫老杨的官兵正是那个从头到脚都平平无奇的人,他站姿笔挺,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从始至终都未参与旁边两人的对话。

    直到被喊,老杨的目光才慢慢飘到一旁官兵身上:“做好分内事就行,少想别的,少管别的,除非你嫌活得长了。”

    一旁官兵:“……”

    方才还说得兴起的两人讪讪对视一眼,连忙闭上嘴巴。

    安静没一会儿,小鱼出来了,打开院门请他们进去。

    他们以前来过这里几次,不过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浪浪帮派风头正盛,衙门找不到缉拿他们的理由,又担心他们成为盘踞在浪山上的地头蛇,便时常安排官兵过来打探消息。

    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这个帮主的住处还是如此简陋。

    院子不算小,但也大不到哪儿去,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拿着笤帚正在清扫院里的落叶。

    男人背对着官兵们,即便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停下打扫的动作。

    官兵们瞥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只有那个叫老杨的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好几眼-

    季明里知道官兵们会来,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那些衙门的人惯喜欢为难他们,轻则就地审问,重则把他们带下山关几天,不过最后都将把他们无罪释放,毕竟衙门手里没有一点他们犯事的证据。

    这次裴家的事闹得如此之大,还以为官兵会照例让他们帮派的人下山接受审问,没想到坐下来后只是简单问了几句。

    季明里搬出早就备好的说辞,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官兵的所有问题。

    官兵们神态如常,没有一个起疑。

    老杨双手抱臂地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屋内陈设,就在其他官兵问完打算走时,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季帮主,你身为一帮之主,倒是勤俭,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季明里听到声音,这才注意到那边还站着个人。

    说来奇怪,那人的存在感不强,明明和另外两个官兵一起带头进来,却硬是让季明里忽略了他半天,可这会儿对上那人的视线,季明里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那人并非表现出来一般无害。

    季明里心里想着,面上回答:“我们帮派和其他帮派不同,多的是老幼妇孺,大家各管各的,不需要谁伺候谁。”

    老杨闻言,许久没有言语,一双不大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季明里。

    季明里被盯得不太舒服。

    这时,老杨笑了一下,但眼中并无多少笑意:“原来季帮主还是如此善解人意之人。”

    季明里索性不说话了,他从老杨阴阳怪气的语调里听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不是官兵对山匪的厌恶,而是单纯对他这个人的厌恶。

    可若他没记错的话,今儿是他第一次和老杨见面,他不记得自己以前得罪过这么一号人。

    “你们继续问着。”老杨站直身体,对或坐或站的几个官兵说,“外面还有一人,我看看能否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其他官兵一阵无语,能问的都问完了,还问什么?不该早点打道回府吗?

    然而老杨是他们这支队伍的队长,队长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

    老杨在几个官兵哀怨的注视下走出屋子,只见清扫落叶的男人微弯着腰,仔仔细细地把堆成小山的落叶扫进簸箕里。

    老杨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连细微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走到男人身后,安静地看着男人忙活。

    男人的动作不快,慢吞吞的,不像在干活,更像闲得无聊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但他拿笤帚和簸箕的姿势十分熟练,显然干惯了这种活儿。

    男人把簸箕里的落叶抖进背篓里,连续抖了七八次簸箕,终于把背篓装满,就在老杨以为男人忙活完时,男人掀起衣摆抬脚跨进背篓里,接着用力踩了几脚。

    老杨:“……”

    男人收回脚,继续往簸箕里扫落叶。

    老杨忍无可忍,以拳抵唇地咳嗽两声。

    男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狠狠吓了一跳,甚至连肩膀都抖了一下。

    老杨背对着屋里的季明里和官兵们,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无奈。

    男人慌忙转身,看到是他,磕磕绊绊地喊:“官差大人。”

    老杨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男人唯唯诺诺地点了下头:“好。”

    等男人放下笤帚和簸箕,老杨领着男人来到院落一角,这个位置虽在屋里那些人的视线范围内,但离得较远,那些人无法听见也无法靠嘴型辨认他们的交谈内容。

    这里只有他俩,老杨低声喊道:“少主。”

    “嗯。”安玉的手指搅着衣服,仍旧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可吐出来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山下情况如何?”

    “裴家的事有我们善后,官府暂时查不到你们头上来,有小道消息说,裴敬祖已经在从京城赶回来的路上,一旦他抵达丰阳城内,我们便可动手。”老杨说。

    裴敬祖是裴志远的大儿子,也是安玉死亡名单上的一人。

    按照他们的原计划,他们会在裴敬祖抵达丰阳城当天将人射杀,路途上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候,一旦裴敬祖回到裴家,护卫们会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他包围,到时再下手就难了。

    安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不知怎的,听完老杨的话,他迟疑了。

    老杨脸色微变,心中猜到什么,却没直说,只道:“少主可是改变主意了?”

    “一个月的时间不到,裴志远和裴敬祖父子俩先后死亡,这事影响太大,恐怕你们兜不住底。”安玉低垂的眼睫遮挡了眸中的情绪,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最后官府还是会查到浪浪帮派头上。”

    安玉的心有起伏。

    老杨感受到了。

    “少主,就算查到这个小帮派头上又如何?”老杨说,“这个小帮派只是我们手里的一把刀而已,我们用它捅死裴志远和裴敬祖,若它洗干净了还能再用,我们便留着它,若它面上的血洗不干净,我们扔了它再换把刀就是,这种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太多了,每天都在建立、都在消失,没人在意它的死活。”

    安玉没有说话,削薄的嘴唇紧抿,这是他内心不悦的表现。

    老杨沉默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少主……”

    安玉抬起眼皮,眼色略沉。

    “你是不是对这个小帮派有了感情?”老杨说完一顿,心里沉甸甸的,他补充道,“换句话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姓季的帮主有了感情?”

    第193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老杨不是一个心思多么细腻之人, 可他看着自家少主从小长大,太了解少主的脾气。

    之前少主看中浪浪帮派,决定杀了帮主取而代之, 眼下那个帮主还好端端地活着, 老杨从不怀疑少主的手段,唯一的可能就是少主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让老杨有了危机感。

    当初少主取代真正安玉的身份后随波逐流进了尹府, 那个尹山的病已经重到了骨子里, 可少主看中了尹山, 硬是把尹山从阎王殿里拽回来, 原本少主打算等尹山死后控制尹府,结果因为对尹山动情, 白耽搁了几年时间。

    虽然如今尹山和尹府都是他们的掌中之物, 但老杨还是对那几年时间耿耿于怀。

    他不反对少主找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为了满足需求, 用完即扔,可少主明显动了真情,这对他们而言是个大忌。

    安玉始终没有吭声, 不知是不想接话还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杨人高马大,身量几乎和季明里持平, 自然也比安玉高出半个脑袋,他由上至下地俯视安玉, 眼睁睁看着安玉脸上的不悦情绪越来越重。

    “少主……”

    “我看上了季明里。”安玉抬起眼皮和老杨对视,很坦荡地承认了,“我想让他成为我的人。”

    “……”老杨心道一声果然, “少主,若是尹山也就罢了, 可那人实在……”

    安玉脸上的不悦蔓延到了眼里:“实在怎么?”

    老杨见状,咽了口唾沫,哪儿敢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尹山再不济也是尹府的独子,尹府家底还算丰厚,上头几个长辈容易拿捏,还有在京城安家的亲戚,再说尹山本人,虽然生性风流,病愈之后女人成群,但是好歹长得斯文俊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在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哥里也颇为吃得开,勉强配给少主玩玩。

    再看那个季明里。

    老杨沉默了。

    一没家世、二没学识,只是一个山匪,管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若没少主帮忙,兴许帮派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

    老杨绞尽脑汁地想季明里的好,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一个身材不错,放在京城里的确会是那些小少爷眼馋的类型,不过上不得台面,顶多被好吃好喝地养在外面。

    安玉看出了老杨的满腹心思,但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道:“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劝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后很长时间都会呆在这个帮派里,所以对付裴家的事暂且缓缓。”

    老杨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安玉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杨赶紧点头。

    “我不想听。”安玉冷声冷气,“想也给我憋着。”

    “……”

    “你找个销赃的渠道,我们要把裴府拿来的东西都卖了。”安玉又说。

    老杨注意到了安玉话中的“我们”二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好,我下山就去安排。”

    “到时候还是李二壮和你接头。”

    “那个李二壮……”老杨迟疑地说,“在市场上给裴志远身边那个丫鬟下蛊的就是他吧?万一哪天他瞒不住了把事儿说给季明里……”

    安玉面无表情:“那也没事。”

    老杨闻言,不由得放下心来,少主做事是有分寸的,之前少主那般喜欢尹山,得知尹山接第六个女人入府后还是当断则断,当晚便对尹山动了手,要是那个季明里对少主有了威胁,想必少爷也会当机立断。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老杨率先转身走了回去。

    安玉站在原地沉思。

    他可以肯定季明里已经对他有所怀疑,只是整个浪浪帮派暂时依赖于他,他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目的性,季明里才决定按兵不动。

    倘若季明里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呢?

    猜到了他不是真正的安玉……

    季明里又会怎么做?

    安玉之前告诉自己急不得、慢慢来,可这会儿发现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季明里早是被他抓在手里的蝴蝶,如果蝴蝶想要飞走,他不介意拔掉蝴蝶的翅膀-

    官兵们走后,季明里赶紧起身来到院里。

    安玉重新拿起笤帚,正站在一处地方走神,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季明里的脚步,直到季明里走到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安玉依然略显呆滞。

    季明里感觉安玉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还挺可爱,呆呆的、傻傻的,和之前表现出来的精明判若两人。

    主要还是长得好看。

    要是李大壮或者周贵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想一巴掌扇过去。

    “我都按照你的话说了。”季明里说,“他们没有怀疑。”

    安玉慢慢回神,嗯了一声:“我们帮派本就不在他们怀疑之列。”

    季明里好奇地问:“那他们怀疑谁?”

    安玉反问:“裴家失势,你觉得谁受益更多?”

    “那不多得去了吗?”季明里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丰阳县里的康家、周家、欧阳家……这几年来他们被裴家打压得只能从裴家的手指缝里捡漏,若是裴家倒下,裴家在丰阳县里垄断的几个生意十有八/九会被他们瓜分。”

    而这,仅是丰阳县里的情况。

    树大招风,裴家招来的风可不是只在丰阳县里吹。

    “你说的那几家,都有可能成为官府的怀疑对象。”安玉说,“光在丰阳县里挨家排查,足够他们耗上大半年了,到时候哪怕他们查到我们帮派头上,我们帮派今非昔比,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季明里了然地点点头,末了喊了一声:“安玉。”

    “嗯?”

    “你真聪明。”

    安玉下巴微抬,发现季明里在笑,就是笑得傻里傻气。

    不过季明里五官不差,即便笑成这样也不会难看到哪儿去。

    季明里的眼眸竟是很浅的褐色,他的眼窝较深,眉骨略微突出,鼻梁比常人高挺许多,看着不像这儿的人,倒像更为高大强壮的异域人士。

    此时,那双琉璃般的眼珠子里清晰映出安玉的轮廓。

    安玉心念微动,正要开口。

    季明里抢了先道:“若你没被人牙子拐进尹府,我相信你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榜上有名也说不定。”

    安玉表情微凝:“你这话是何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惋惜。”季明里挠挠下巴,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片刻,最后选择了前者,“兄弟,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作为大哥跟你说点知心话,你别不爱听……”

    安玉一张好看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季明里自然察觉出了安玉的情绪变化,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只要有心,干出一番大事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享受荣华富贵,娶个媳妇生个孩子,难道过的不是神仙日子?”

    安玉没有说话,冷冷看着季明里。

    季明里缩了缩肩膀,有些不敢说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要是安玉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别说安玉喜欢男人,哪怕安玉喜欢路边一块石头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安玉对他存有那种心思啊!

    他一想到自己今后还要和安玉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只觉毛骨悚然。

    “男人喜欢男人是不对的,你看哪个正经男人会和男人过一辈子?”季明里语重心长地说,“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今后我们老了,膝下没个孩子伺候,岂不是很可怜?”

    安玉的脸上已然凝了一层寒霜,看向季明里的眼神冷得仿佛能够结出冰来。

    季明里表情讪讪,尽管揣了一肚子的话,却也慢慢没了声儿。

    许久,安玉开口:“说完了吗?”

    季明里一个比他高了半个脑袋、比他壮了半圈的人竟有几分唯唯诺诺,抹了把脸才说:“还没……”

    “接着说吧。”

    “……”季明里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不敢说了。”

    “说。”安玉除了脸色和眼神冷点,语气倒很正常,“不然我端凳子来让你坐着慢慢说?”

    季明里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拒绝,只见安玉眼眶倏地一红,才眨下眼,一滴豆大的眼泪掉了出来。

    季明里:“……”

    安玉的眼泪说来就来,而且来势汹汹,不一会儿,一双桃花眼里包满眼泪,白皙的脸颊上淌出几条蜿蜒的水痕。

    “哎哟喂!”季明里恨自己嘴贱,明知道安玉要哭,还想碰碰运气,他无措地举着双手,想安慰安玉又不敢把手拍在对方肩膀上,又是抓头发又是挠下巴,看着颇为滑稽。

    安玉哭得伤心,双手攥着笤帚,肩膀一抖一抖,不断有眼泪在他下巴处聚集。

    “我的错,我的错……”季明里的脸都皱成一朵菊花了,“以后我再也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别哭了,都是大男人……”

    安玉抬头:“我没法娶妻生子。”

    季明里一愣。

    没等他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安玉又说:“我硬不起来。”

    “……”季明里瞳孔地震。

    这世上居然还有敢于承认自己硬不起来的男人?!

    真是勇士!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季明里对安玉不禁有些刮目相看,若硬不起来的人是他,他会把这件事瞒到天荒地老,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

    第194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气氛一时僵住。

    季明里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安玉, 这种事貌似怎么安慰都没用,毕竟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

    “那个……”季明里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看过大夫了吗?”

    安玉幽幽地说:“大夫说好好调理。”

    季明里原本想说那你就听大夫的话好好调理, 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对。

    安玉这种情况如何调理?该说不说,安玉跟了尹山几年, 和尹山有了夫妻之名, 总不能每天晚上盖着被子纯聊天吧?

    都和尹山做过那种事了, 还能扭转过来?

    怕是难了。

    但试试也比不试好, 总不能放任安玉这般下去吧?别到时候安玉对他打消了那种心思,反而盯上了李大壮和周贵他们。

    季明里头疼地嘶了口气。

    要是安玉喜欢女人多好, 他还能给安玉介绍几个, 以后多多交流女人的事, 他也乐意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兄弟。

    等等……

    他可以给安玉介绍女人啊!

    行与不行,试试再说!

    季明里心里有了决断, 顿时也不愁眉苦脸了,他僵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了下去,安慰地拍了拍安玉的肩膀。

    “放宽心, 日子长着,总会好的。”

    安玉点了点头, 表情却未放松,狐疑地打量了季明里好几眼-

    浪浪帮派并非季明里创立, 而是一个和季明里关系不错的大哥创立。

    那个大哥姓郎名浪,加之帮派扎根在浪山之上,便取名为浪浪帮派。

    可惜郎浪在帮派创立刚好一年时去世, 帮派里的人说是庆祝帮派创立,实则更因为这天是郎浪的忌日。

    不过忌日每年都过, 到今年时,悲伤已被冲淡很多。

    翌日一早,帮派里的人就开始忙活了。

    季明里也起得早,先去茶棚溜达一圈,又找李大壮几人谈了半个多时辰,吃过午饭,听说李大壮和李二壮兄弟俩准时下山采买东西,他思来想去,决定带上安玉一起。

    李大壮坐在马车外面,剩下李二壮在马车里和坐成一排的季明里、安玉大眼瞪小眼。

    李二壮似乎十分忌惮安玉,往常李二壮的话最多,捂都捂不住他的嘴,可一旦有安玉同行,李二壮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此时李二壮低头抠着指甲,坐姿肉眼可见的僵硬。

    季明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李二壮半天,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安玉。

    安玉正在闭眼小憩,几乎在他眼神落过去的瞬间就感受到了,睁眼看了过来。

    “嗯?”

    “没什么。”季明里赶紧挪开目光。

    谁知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肩上蓦地一沉。

    “……”季明里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比对面的李二壮还要僵硬,他挣扎许久,缓慢扭头。

    安玉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安玉挺翘的鼻尖和浓密的眼睫,皮肤比他今早加餐吃过的鸡蛋还白,即便没有看到全脸,也能想象到这张脸有多么好看。

    可再好看也是男人啊!

    和他长着一样的东西!

    之前季明里一直在想如果安玉喜欢女人就好了,然而眼下,他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如果安玉是个女人就好了。

    安玉是个女人的话,他就用不着如此恐慌了。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季明里赶紧打消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余光紧盯安玉的脸,咳嗽两声,假装不舒服地耸了耸肩。

    然而安玉的脑袋紧紧黏在他的肩上,甚至随着他肩膀的起伏而起伏,一点缝隙都不留。

    季明里:“……”

    若非害怕安玉当着李二壮的面哭出来,他会直接推开安玉的脑袋。

    可不推的话,他和安玉两个大男人靠得如此亲密像什么样?

    何况对面还有一个李二壮看着。

    就在季明里纠结来、纠结去之时,安玉清润的嗓音响起:“我能靠靠你吗?”

    都靠上了才问。

    季明里失语片刻,没有直接应下,反问道:“你不舒服吗?”

    “嗯。”安玉说,“头晕。”

    完了完了,这该如何拒绝?!

    这边季明里正在疯狂思考应对策略,那边李二壮忽然出声:“老大,安玉哥不舒服,你就让他靠靠嘛。”

    “……”季明里硬是忍住了把李二壮扔出马车的冲动。

    他一直没有回应,肩上的重量居然轻了一些。

    “季帮主不愿意就算了。”安玉要起来不起来的样子,语气半是幽怨半是可怜地说,“怪我自己,不是你们帮派的人,季帮主待我有所保留是应该的。”

    “……”季明里无语凝噎。

    安玉的脑袋抬到一半,便被一只大手掌住,随即压了回去。

    “靠靠靠靠!”季明里说,“随便靠!”

    “谢谢季帮主。”安玉说着,身体也挨上来,跟没有骨头似的靠着季明里。

    季明里浑身绷直,又闻到了熟悉的味儿。

    是安玉身上的味儿。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

    不是香味,有点像是药味,很淡的药味,但不难闻,可能是平时闻得多了,偶尔会觉得有点好闻。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快到目的地时,季明里才发觉不对:“这不是去丰阳县的路吧。”

    “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丰阳县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进出都查得严,我们怎么可能去丰阳县?”李二壮说,“我们去长岭县。”

    季明里哦了一声,他想起来李大壮在出发时说过这件事,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安玉身上,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说话间,马车驶入长岭县。

    从表面上看,丰阳县的风波并未波及到长岭县,这边管理并不严格,马车驶了两三条街才看到巡逻的官兵,只是一支四人队伍。

    季明里好久没来长岭县了,掀开窗帘往外看,眼里全是新奇。

    “两年没来,长岭县真是大变样。”

    “可不是吗?”李二壮说,“长岭县发展日新月异,我上次来都险些不认得路了,别说老大你两年没来。”

    季明里放下窗帘,沉默了下,假装无意地问李二壮:“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都还在吧?”

    “老大你说的哪些地方?我们常去的几家还在老位置。”李二壮掰着手指头数的样子和季明里如出一辙,脑子转不过来,只能加上双手,“安心药材铺、小马家杂货铺、邹记典当行、享春风茶肆都在老位置,一去便能看到他们的招牌。”

    季明里以拳抵唇,咳嗽一声,对着李二壮挤眉弄眼:“我说另外的。”

    “什么另外的?”李二壮挠着后脑勺。

    “我们另外去过的地方。”

    “啊?”李二壮想了半天也没理解到季明里的意思,他拧着一双眉毛,“老大你在说什么啊……”

    季明里瞥了一眼安玉,见安玉神态如常,他索性直接问道:“满春园酒楼,也在老位置吗?”

    李二壮恍然大悟,脸上瞬间挂起耐人寻味的笑:“原来是满春园啊,老大你直说嘛,非要打哑谜让我猜。”

    季明里问:“满春园还在吗?”

    “在,当然在,如今满春园改了名儿,叫凝香楼,生意那叫一个红火,听说长岭县里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哥去楼上厢房都要提前两三天预定。”李二壮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下换成他对着季明里挤眉弄眼,“不过以老大你和柳姑娘的交情,要去直接去便是,柳姑娘肯定高兴你去。”

    “柳姑娘?”说话的人是安玉。

    “安玉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说起这个,李二壮两眼贼亮,“当年我们来长岭县办事,正巧撞上元宵节放花灯,柳姑娘失足落水,被老大救了,从那之后,柳姑娘就对老大……”

    李二壮用两根食指相碰的手势代替了后面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哦?”安玉的语调有了起伏,“季帮主喜欢那个柳姑娘?”

    李二壮叹息一声,无不惋惜地说:“要是老大和柳姑娘看对眼了,柳姑娘早是我们帮主夫人了,柳姑娘那么温柔体贴、那么善解人意,老大都没看上,老大的心哪儿是肉做的,分明是石头做的……”

    说到后面,李二壮变成了小声嘀咕,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只恨柳姑娘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想不到季帮主还有如此艳遇。”安玉扭头看向季明里,表情平静,然而眼里暗涌浮动,“季帮主连那么好的柳姑娘都没看上,能否问问季帮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季明里转头对上安玉的视线,顿时一滴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安玉的语气不对、眼神不对、反应更是不对。

    安玉毫不遮掩自己眼中翻滚的情绪,眼神赤/裸、直白、一瞬不瞬,仿佛要看穿季明里的皮囊。

    季明里:“……”

    他不祥的预感又上来了。

    “嗯?”安玉颇有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架势,“季帮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安玉不动声色地拉近,压力在无形中降临,季明里小心吞咽唾沫,硬着头皮小声地说:“胸大的,屁股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话音未落,马车内的温度像是瞬间降了下去,连对面的李二壮都察觉出了什么,连忙低头继续抠着指甲。

    良久,安玉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李大壮和李二壮兄弟俩去采买东西,把季明里和安玉放在祥瑞街上。

    祥瑞街是整个长岭县里最出名的几条街之一,这里是酒楼一条街,街道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酒楼,这会儿还是白天,大部分酒楼没有开始营业,虽然大门开着,但是往里望去都是伙计在打扫。

    季明里急着找李二壮说的凝香楼,脚步略显匆忙。

    安玉下了马车便一直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没说一句话。

    就在季明里找得快要上火时,衣服被安玉从后面轻拽一下。

    “季明里。”安玉抬手指向前方,“你在找那个吗?”

    季明里顺着安玉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凝香楼的招牌,就在前面不远处。

    “就是那个。”季明里有些心虚地说。

    安玉闻言一顿,笑出了声:“你为了我真是操碎了心啊,二壮说凝香楼里的花费不便宜,几两银子才够一盘开胃菜,你准备好大出血了吗?”

    季明里的心早就在滴血了,他身为帮主多年,虽然平日过得拮据,但是不可能一点存银没有,为了把安玉掰回来,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你放心,钱我都带上了。”季明里咬了咬牙说,“等会儿你挑个心仪的姑娘试试,能行最好,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安玉看着季明里,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消失了,似乎有某些东西在他眼里沉淀。

    “那我先谢过你的好意了。”安玉说。

    第195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由于还没开始营业, 凝香楼和别的酒楼并无多大差别,站在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两个伙计站没站姿地靠在柜台前打着哈欠唠嗑。

    季明里想过要不等晚上再来, 可晚上他们就要回去了, 再说在凝香楼住一宿不便宜,估计得把他的存银掏空。

    这么想着, 季明里不再犹豫, 抬脚买入门槛。

    其中一个伙计余光瞧见了他, 转头说道:“客官, 我们这会儿不营业,你晚些再来吧。”

    季明里说:“请问柳烟烟姑娘在吗?”

    “你找柳姑娘啊?”似乎来找柳烟烟的人不少, 伙计脸上没有惊讶, 摆摆手说, “那也要等晚上再说,见柳姑娘得预定楼上的厢房, 你预定了吗?”

    “……”季明里别说预定厢房了,他连如何预定厢房都不清楚,只能跳过这个话题, “你能跟柳姑娘打声招呼吗?我认识她。”

    伙计闻言,噗嗤一笑, 转身抱着双臂:“客官,来这儿找柳姑娘的每个男人都自称认识柳姑娘, 认识柳姑娘的人多得去了,我也不能全往柳姑娘面前带吧。”

    “我姓季。”季明里说,“有劳你跟柳姑娘说一声, 她自会明白。”

    伙计啧了一声,将季明里上下一遍打量, 衣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浑身上下没件值钱的东西,唯有长相和身材不错,可在他们凝香楼,能拿长相和身材当饭吃的人只有这儿的姑娘们。

    倒是后面那位不错,虽然穿的不是多么昂贵的布料,但是胜在气质不俗,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偷跑出来。

    不过就凭他俩想见柳姑娘还是不够资格。

    伙计站直身体,正想赶人,头顶的楼上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季明里?”

    季明里抬头看去。

    柳烟烟和两年前并无多大改变,但要说改变也是有的,她比两年前更漂亮了,许是红气养人,她穿了一身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天青色衣裙,一头乌发散在身后,发间插了两根玉簪,很低调的打扮,却不透露出精致与贵气,她脸颊白皙,一双杏眼笑得弯了起来。

    “季大哥!”柳烟烟提着裙摆从楼上小跑下来,深浅不一的绿点缀在她的裙摆上,奔跑间,那些绿活灵活现,仿佛要从面料上流出来。

    等柳烟烟跑到自己跟前,季明里开口:“柳姑娘。”

    “好久不见!”柳烟烟眼里的惊喜压都压不住,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季明里,才说,“有两年了吧?”

    “是啊。”

    “你怎么来了?”

    “实不相瞒,我有件事想清你帮忙。”季明里摸摸鼻子,表情颇有些不自在。

    说完回头看了眼安玉。

    安玉始终站在一个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阴影落在安玉脸上,让那张脸看着像是一片沉寂的湖,掀不起丝毫波澜。

    季明里看不出安玉的情绪,但能猜到此时此刻的安玉并不是愉悦的。

    柳烟烟顺着季明里的视线注意到了安玉,她脸上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他是?”

    “他是我兄弟。”季明里重新看向柳烟烟,“能否借一步说话吗?”

    柳烟烟说:“去楼上吧。”

    一旁的伙计见状,连忙出声喊道:“柳姑娘……”

    “他们是我朋友。”柳烟烟说。

    伙计惊讶得看了季明里好几眼,之前他以为季明里在胡说八道,没想到季明里当真认识柳烟烟,而且柳烟烟的态度……

    有着说不出来的热情。

    事已至此,伙计不好再说什么,默默闭上嘴巴。

    季明里没急着走,回头喊了安玉一声:“安玉。”

    听到他的声音,像是黏在那个位置上的安玉才缓慢挪动脚步。

    白天姑娘们都在各自屋里休息,也有没睡的,听到动静后纷纷跑出来凑热闹,一个个探着脑袋张望,表情各异地看着柳烟烟带了两个男人上楼。

    她们白天很少接客,除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或者给了大价钱的金主,可她们身在这烟花地里,哪儿有什么知心好友?

    那么就是金主了。

    可那俩男人的衣着打扮实在不像出得起大价钱的人,要说他们是隔壁青竹馆的人还有可能,那脸和身材肯定受人追捧。

    “烟烟。”一个年轻姑娘趴在门框上,柔声问道,“他们是你的客人吗?”

    柳烟烟还是那个回答:“是我朋友。”

    年轻姑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夹杂其他情绪的视线在季明里和安玉之间来回徘徊,直到柳烟烟带着两人走上三楼,姑娘们探出的脑袋仍未收回去。

    楼上传来喀嚓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姑娘们跟鱼似的顺着水流滑出来,挤在长廊上一面朝楼上张望一面将团扇或者手帕遮在嘴前小声议论。

    “烟烟在这儿竟然还有朋友,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啊。”

    “她说是朋友就一定是朋友?万一是金主呢?”

    “我看不像金主,他们穿得太一般了,甚至不像进得了厢房的人。”

    “你们瞧见前面那个男人没有?很高大的那个,虽然穿着不行,但是身材行呀,要是我的客人有他的一半就好了。”

    “前面那个好凶哦,我更喜欢后面那个,一看就是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哎呀,他们都是烟烟的人,你们倒好,还在这儿挑上了。”

    楼上的厢房里,柳烟烟分别给季明里和安玉倒了杯茶。

    “请用。”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季明里不是来喝茶的,却也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意抬起手背抹过嘴角,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这儿有姑娘吗?”

    柳烟烟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这儿不到处都是姑娘吗?”

    “我说那种姑娘。”季明里挠挠下巴,飘忽的眼神不敢落到柳烟烟身上,他第一次进青楼问这种话,多少不太好意思。

    柳烟烟思索片刻,顿时懂了,身体后仰了些,表情变得复杂:“季大哥,你这是……”

    季明里忙道:“不是我,是我兄弟。”

    柳烟烟看向安玉。

    安玉沉默得宛若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他垂着眼皮,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反应冷淡得仿佛季明里和柳烟烟正在讨论的人不是他一般。

    季明里不觉得男人在青楼里找女人是件丢人的事,倒是不举相当丢人,因此他只说了前面、没说后面。

    “钱不是问题,只是这个姑娘……”季明里说,“还要劳烦柳姑娘替我们好好物色一下。”

    柳烟烟的目光在安玉身上转来转去,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她觉得安玉这种相貌应该不缺女人才是,不过转念想到男人的劣性,她又了然。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得先问问姑娘们。”柳烟烟起身解释,“这会儿还是白天,是姑娘们的休息时间,我得先问问姑娘们愿不愿意。”

    季明里点头:“好。”

    柳烟烟说了句稍等,款款离开了厢房。

    桌前只剩季明里和安玉两人。

    就在季明里以为安玉会沉默到底之时,安玉冷不丁地开口:“只给我找?”

    “啊?”

    “来都来了,你不也找一个?”安玉说,“你不是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吗?刚刚上来时,我瞧见了几个。”

    季明里压根没想过给自己找女人,费钱是一回事,他不想也是一回事,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害怕被计划之外的麻烦缠上,对他而言,肉/体上的快乐是一时的,心理上的变化和牵绊是长久的,万一和他有了实质关系的女人出了什么事,他绝不可能置之不理,与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沾上。

    再退一步来讲,右手也挺好用的。

    季明里默默想完,见安玉还在等待自己回答,便随口说:“钱不够了。”

    安玉:“……”

    季明里装模作样地叹气:“要是钱够,我多少给自己找两个。”

    话音未落,厢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安玉猛地扭头,连正常表情都维持不住,眼神冰冷地直视季明里。

    季明里:“……”

    他感觉……

    自己……

    貌似……

    又说错话了……

    可提问的人不是安玉吗?!要是安玉不问,他也不会这般回答啊!

    季明里心里颇为委屈,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柳烟烟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群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姑娘。

    香味扑鼻而来。

    安玉面无表情,季明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自己还是闻不惯女人身上的香味。

    姑娘们都很年轻,脸上挂着热情活泼的笑容。

    “烟烟,是哪个找呀?”

    柳烟烟绕到安玉身后,笑盈盈地说:“这位公子。”

    说完低头看了眼安玉,“公子贵姓?”

    安玉并不做声。

    季明里见状说道:“单姓安。”

    “安公子真是腼腆。”柳烟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客人,并未把安玉的冷淡态度放进心里,笑容不变地说,“安公子好好瞧瞧,若是瞧中哪个姑娘,直说便是。”

    安玉终于抬了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那群姑娘身上。

    姑娘们也在看他,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安公子,选我呀。”

    “选我选我,我不要安公子的钱。”

    喊着喊着,姑娘们玩闹似的推搡起来。

    一个姑娘的声音的确好听,可一群姑娘你一嘴我一嘴地喋喋不休,就显得吵闹了。

    季明里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办完事儿走人。

    他拍拍安玉的肩膀:“可有你看中的?”

    安玉指了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姑娘:“就她吧。”

    此话一出,其他姑娘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

    柳烟烟可不惯着她们,把她们赶出去后,拉着被挑中的姑娘走到安玉面前:“安公子,这是小桃。”

    小桃是个害羞的姑娘,还没说话,脸上已经飘起两团绯红,她规规矩矩地对着安玉行了个礼:“小桃见过安公子。”

    安玉盯着小桃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原本冷清的面容有若阳光洒落,让小桃看走了神。

    “我们去哪儿?”安玉问。

    小桃骤然回神,脸和耳根都红透了,小声嗫嚅:“安公子跟我走便是。”

    安玉没有多看季明里一眼,起身跟着小桃走了。

    季明里跟扎在凳子上的钉子似的,厢房里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稳若磐石。

    柳烟烟在旁坐下,同季明里叙了会儿旧。

    其实他俩也没什么旧可叙,两人生活环境不同、生存方式不同、生长圈子不同,聊起天来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能说的只有如今长岭县的变化。

    “听闻今年元宵节还会举办灯会,季大哥还会来吗?”柳烟烟问。

    “看情况吧。”季明里念着出去了的安玉,心不在焉地说,“若是没有要事,应该不会过来。”

    柳烟烟明显失落:“那可惜了……”

    季明里感觉到了什么,正了正脸色,没有接话。

    然而柳烟烟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她攥着手帕的力道紧了又紧,犹豫半天,像是豁了出去:“季大哥,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在等你。”

    季明里沉默地看着她。

    柳烟烟鼓起勇气,吸口气说:“若是你不嫌弃我的话,我……”

    “烟烟。”季明里不得已打断了她,“抱歉。”

    柳烟烟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煞白,半天才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可以问下原因吗?”

    季明里说:“什么原因?”

    “你不选择我的原因。”柳烟烟这个出生很早便明白了执念太多只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道理,所以她经常劝自己不要多看、不要多听、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可许是对季明里的执念一层层叠加上去,叠得太厚,让她心有不甘,她喉咙里涌上一丝酸意,还好被她很好地控制住了,“因为我是青楼女子吗?”

    季明里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原因,你很好,柳姑娘,你能写诗会识字,而我大字不识一个。”

    “那是——”柳烟烟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季明里还是摇头。

    这下柳烟烟懂了,季明里纯粹对她没感觉罢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

    她喜欢的便是季明里这股认真劲儿,和她见过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不一样,然而把她隔绝在外的也是季明里这股认真劲儿。

    季明里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烟烟想象不出。

    隔壁厢房里,安玉和小桃已经坐到床边。

    这个厢房和方才的厢房不同,这个厢房似乎专门用来办事儿,没有吃饭用的桌椅板凳,进来便能看到一张桃木做的大床。

    白中带粉的帷幔覆在床顶,轻纱垂下,让一张雕工细致的床有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床前有个小小的圆桌,桌上放有一个莲花形状的淡金色香炉,缭绕的白烟从里冒出,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屋内的香气比方才的厢房里更足,隐隐有些发腻,但吸入鼻中,并不叫人讨厌。

    安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香炉:“里面放的什么?”

    “回安公子,里面放了安神香。”小桃轻声细语地说。

    “安神香有何用?”

    “顾名思义,安神用的。”

    安玉起身走到桌前,每走近一步,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便腻上一分,他面不改色,垂眼看着桌上小小的香炉,任由白烟宛若一双柔软的手拥抱了他。

    第196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从小桃的角度, 只能看到安玉清瘦的背影。

    小桃坐在床边绞着手帕,心里半是紧张半是疑惑,紧张的是安玉的反应不如预料那般热烈, 好似泡在一片冰凉的水里, 安玉不起来,她也不敢伸手去拽, 疑惑的是那炉香貌似对安玉没有多大效果, 可她分明加大了量, 若是旁人的话……

    正想着, 安玉突然转头。

    小桃立即回神,讨好地对安玉笑笑。

    安玉开口:“你过来。”

    小桃起身过去, 一边走一边解开腰间的带子, 薄纱做的外衣从她肩头滑落。

    她宽衣解带的手没有停下, 在安玉面前站定时,已经脱到里面的衣服, 白皙的肩头要露不露,胸前若隐若现。

    “安公子。”小桃道,“让小桃伺候安公子吧。”

    安玉转身正面朝她。

    这间厢房门窗紧闭, 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光源,但各个角落都放有蜡烛, 火光照亮整间屋子,也把安玉的精致面容照得清晰可见。

    小桃来凝香楼不足一年, 虽然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像安玉这般好看,她自愿服侍安玉, 原本搭在自己衣衫上的手不自觉地抚了过去。

    然而手刚碰到安玉的衣服,腕上蓦地一重。

    安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并将她的手举到了半空。

    “安公子?”小桃大惊失色, 慌乱地喊,“安公子你干什么?”

    安玉抓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很快,松开五指。

    小桃赶紧把手藏到身后,吓得连连后退。

    “伺候我就不必了。”安玉的声音同脸色一样冷,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小桃,目光落在小桃身后的床上,“把衣服穿好。”

    小桃手忙脚乱地拉上衣衫,还捡起地上的外衣,胡乱套到身上。

    等她穿好衣服,安玉的目光才落了过去:“过来一些。”

    小桃实在被安玉方才的模样吓到,既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踌躇半天,战战兢兢地挪了两步。

    “这香。”安玉问,“到底是什么香?”

    小桃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以为安玉在气她擅自点香的事,白着脸解释:“安公子,这香是我们凝香楼老板特制的香,平时接待客人都会点上,安神的功效也有,但更多是用来催/情。”

    最后两字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安玉听到了。

    “催/情功效如何?”安玉问。

    “……”小桃的脸白了又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种私密事她和其他姑娘聊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和客人聊,她一脸尴尬,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说,“还、还行。”

    安玉弯腰凑近香炉,细致地嗅了嗅白烟的味道:“还行是哪种程度的还行?”

    “……”小桃都要哭了,衣摆在手指间绞来绞去,“就、就是……闻过的都说好。”

    安玉扭头看她:“只用在男人身上?”

    “嗯……”

    “两个男人做的话,能用吗?”

    小桃先没明白安玉在说什么,迟钝地反应出话里的意思后,她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舌头都打结了:“两、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安玉站直身体,云淡风轻地重复了她的话,“我和另一个男人。”

    “……”

    小桃晕了,甚至感觉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惶恐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安玉把小桃变来变去的脸色都看在眼里,手往上一抛,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啪嗒一声落在她的脚下。

    “这是封口费,若你老老实实,我不会动你分毫。”说完又是一抛,这次落下的是一锭亮得晃眼的黄金,“我要香的原料。”

    小桃被脚下一白一黄两种颜色惊得半天才拉回自己思绪,她弯腰捡起,摸了两下后,也顾不得害怕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用的有用的,安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拿。”

    小桃的动作很快,走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心思细腻,担心安玉不便携带,便把原料全部塞进一个荷包里。

    几种原料已经混合,只有小小一团,但作用极大,只要燃上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抹,就能持续一宿。

    安玉自然而然地将荷包挂在腰间,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桃还在边上站着。

    “过来坐。”安玉手持茶杯,头也不抬地说,“喝完这杯茶就出去。”-

    傍晚集合时,李大壮和李二壮兄弟俩累得跟狗似的,马车载了满满的货物,加上季明里和安玉二人,沉甸甸地往回走。

    这次李二壮吸取教训,宁愿跟着自家大哥坐在马车外面吹冷风也不进去和季明里、安玉大眼瞪小眼。

    马车里装了很多东西,季明里和安玉不得不挤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彼此温度相互传递。

    季明里回忆着下午的事。

    他原以为安玉长的不说,至少也能折腾小半个时辰,谁知他一杯茶水还没喝完,安玉就出来了?!

    小桃的脸色也很复杂,一句话没说匆匆走了。

    季明里和安玉在厢房里面对面地僵持半晌,最后他败下阵来,付完钱并和柳烟烟告完别后,带着安玉离开了凝香楼。

    下午时间很长,两人在长岭县里闲逛,安玉看什么都觉新奇,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这会儿安玉累了,脑袋慢慢靠到他的肩上,手里拿着的小玩意儿掉到脚边,又被季明里捡起。

    季明里本来想借这个动作甩掉安玉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结果他拿着小玩意儿刚坐直,安玉的脑袋又黏了上来。

    季明里:“……”

    唉……

    造孽啊。

    他左手拿着两只泥人、右手拿着用绿叶编成的一只蚂蚱,那些摊贩的手艺很好,把小玩意儿做得活灵活现。

    季明里抬高左手,百无聊赖地观察两只泥人。

    安玉让摊贩捏的他俩,在这么小块泥上捏他俩的脸自然不太可能,摊贩只能尽可能地把他们的特征捏出来。

    于是一只泥人高大强壮、略显粗糙,一只泥人身形消瘦、较为精致,还真别说,这俩泥人一眼便能看出谁是谁。

    季明里用拇指和食指搓着泥人下面的木棍,将泥人转来转去,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这俩泥人还挺般配。

    他扭头看了眼安玉。

    也不知道安玉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乌黑的眼眸,削薄的嘴唇微张,呼吸平缓而又均匀。

    季明里最喜欢睡着的安玉了,这样的安玉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鼻子、掉豆子,更不会动不动地冷脸。

    他默默看了半天,伸手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安玉身上。

    安玉睡得很熟,动也没动。

    季明里拎着毯子的一角往安玉脖子上捻了捻,安玉眼睫微颤,像是被吵醒了,季明里的手还抬在半空中,顿时静止不动。

    还好安玉没有醒来,只是双手缠上季明里的腰,让自己身体更紧地贴了上去。

    季明里一时僵住。

    这这这这太近了啊!

    “……”季明里深吸口气,抖着声儿喊,“安玉?”

    安玉没有回应,连眼睛都没睁开,看来睡得很熟。

    季明里绷着身体,在挣扎与不挣扎之间纠结许久,又看了眼安玉熟睡的脸,他憋着的一口气逐渐松了下去。

    罢了罢了。

    他想。

    可惜老杨没在这马车里,但凡老杨看上一眼,便知道安玉是在装睡,因为安玉睡着时一直眉心紧蹙,从来不会有如此放松的表情。

    回到帮派,安玉还没醒来,李大壮和李二壮喊了一群人过来搬东西,季明里只能背着安玉下了马车。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不过瞧见季明里叼在嘴里的草编蚂蚱和两只泥人时,还是会感到新奇。

    “老大,你嘴里叼的什么?泥人?你居然也买这玩意儿了?”

    “那不是蚂蚱吗?我女儿之前吵着要买,老大该不会是给我女儿买的吧?”一个人笑呵呵地上前,伸手要从季明里嘴里拿过草编蚂蚱,“谢谢老大。”

    可手还没碰到草编蚂蚱,季明里赶紧把头往旁一扭,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去去去,什么给你女儿买的?你早说的话我就帮你买了。”李大壮把那人推开,“那是安公子的蚂蚱。”

    那人:“……”

    季明里嘴里叼着东西,说不了话,对他们抬抬下巴便转身走了。

    一群人眼巴巴望着季明里背着安玉走远,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李二壮大大咧咧地说:“你们说老大背着安公子像不像在背自家媳妇?”

    话刚说完,李大壮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少胡说,还不快去搬东西。”

    李二壮泪眼汪汪地去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但即便如此,事实也摆在眼前——

    老大和安公子的相处方式……

    当真奇怪-

    第二天便是郎浪的忌日,帮派里的所有人起得更早。

    季明里带着所有帮派成员去扫墓敬酒,在郎浪墓前陪了一个上午,下午更为忙碌,既要主持帮派里的大扫除又要准备晚上的宴席,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太阳下山,才稍微落了闲。

    等季明里想起时,他已经一天没见到安玉了,回到院里也没瞧见安玉的身影,他来到屋后的河边,看到了蹲在岸边敲打衣服的安玉。

    安玉的衣袖挽起,露出雪白的皮肤,他手臂的白和脸颊的白不太一样,脸颊的白是天生白,手臂的白则像是常年闭门不出的病态白。

    季明里走过去,站在安玉身后,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一边挽袖一边蹲上前去。

    安玉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是没有回头,察觉出他的动作后,很自然地让出手里的棒槌。

    季明里轻车熟路地敲打衣服。

    “忙完了?”安玉问。

    “嗯。”季明里说,“把这衣服洗了,正好那边开饭。”

    安玉单手撑着下巴,安静地注视着季明里。

    季明里洗完一件衣服,拧干放到一旁,从篓子里拿出下一件打湿后铺到石头上。

    哪怕他没回头也知道安玉在看他,之前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能起一身,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昨天的事……”季明里一边敲打衣服一边迟疑地说。

    他害怕戳到安玉的伤心处,可事已发生,他也不能假装无事发生。

    没想到安玉不以为然:“我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季明里摇头叹气。

    “我小时候过的并不好。”安玉说,“我身体差,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我不敢奢求其他。”

    季明里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牙说:“没事,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今后咱们浪浪帮派壮大起来,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你还能一天换一个,用完就扔。”

    只要不把主意打在他和帮派里的其他人身上就行。

    季明里心想。

    把拧干的衣服全部装进篓子里,两人回到院里晾好衣服,才去帮派里唯一的空坝上吃饭。

    这场宴席由李二壮一手策划,季明里身为帮主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安玉坐他左手,李大壮及其家属坐他右手,左右两边依次排开,中间空出表演的地方。

    李二壮安排了几个节目,有跳舞、有诗歌朗诵、有猜谜游戏,一个接一个,现场气氛格外热闹。

    季明里难得放松一次,喝了不少酒,喝到后面,脑子里开始灌浆糊,连回去的路都走不直了。

    他不知道谁扶他回去的,只闻到那人身上有着淡淡的药味,是他熟悉的味儿,也是天天闻到的味儿。

    第197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躺上床, 感觉鞋袜都被人脱掉。

    他努力想要睁眼看清那人的脸,可视线上有一层纱布笼罩,只知道那人皮肤很白、眼眸很黑, 长得很是好看。

    那人替他宽衣解带, 端来盆水,用打湿的帕子擦拭他的脸和手。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终于喊出那人的名字:“安玉。”

    那人帮他擦脚的动作一顿, 倾身凑了过来:“嗯?”

    脸凑得太近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季明里脸上, 让他眯了眯眼,呼吸变得急促, 却不排斥这种感觉。

    “安玉。”他口齿不清地喊。

    “嗯。”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手心和他皮肤相处, “怎么了?”

    季明里吸气,痛苦地说:“别拿我洗脸的帕子给我擦脚。”

    “……”安玉说, “我没找到其他帕子,你擦脚的帕子是哪条?”

    “我不擦脚的。”季明里欲哭无泪,他都坐在床边等脚干了才上床。

    安玉诡异地安静一会儿, 才说:“这下你有擦脚的帕子了。”

    季明里:“……”

    谢谢你啊安玉。

    季明里的意识只清醒了片刻,酒劲儿太大, 压得他的眼皮缓缓合上。

    模糊间,那股气息从额头上游弋到脖子上, 宛若有轻纱拂过,痒得他想上手抓一把。

    他感觉自己在一片泥泞中沉浮,残余的意识拉他起来, 可泥泞之下有更多双手将他往下拽。

    他没有睁眼,但知道他面贴面的人是安玉。

    “礼秋。”安玉的声音响起, “我叫礼秋。”

    季明里唔了一声,心里默念一遍礼秋。

    他不知道是哪个礼、哪个秋。

    安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止乎于礼的礼,秋天的秋,薛礼秋。”

    薛礼秋。

    季明里再也坚持不住,意识下沉,黑暗入侵了他的感官世界。

    自从腿伤好了之后,季明里又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睡眠质量良好,很少多梦惊醒。

    可这次睡着并未很快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似乎飘在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俯视床上一个苍白虚弱的男孩。

    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长有一张分外精致的脸,乌黑的眼眸像葡萄一样水亮,常年病魔缠身和与药为伴的日子磨光了男孩身上的活力,男孩时常望着床顶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梦里的时间非常混乱,眨眼过去十几天,男孩依然躺在床上,屋里每天有人进出,都是照顾男孩的婆子和丫鬟,男孩的父母从未出现。

    有天下午,男孩望着从窗外误闯进来的蝴蝶,声音嘶哑地询问丫鬟:“珍珠,我何时能好?”

    丫鬟跪到床前,趴在床边,小声宽慰:“少爷的身子正在好转,也许赶明儿就能出去了,咱们再坚持一下好吗?”

    蝴蝶在屋内飞舞,像是发现自己进错了地方,翅膀翩飞,迎着阳光又飞出了窗户。

    男孩的目光追随到了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一束斜阳越过窗台落到屋内的地板上,可以看见缓慢飘动的细小尘埃。

    “春天过了。”男孩轻声地说。

    “是啊。”丫鬟有些伤感,眼眶微红,“少爷,明年春天咱们一定能出去,少爷要快快好起来,我们做了好几个纸鸢,就等着少爷和我们一起放纸鸢。”

    男孩收回目光,看着丫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脸,从被褥底下伸出一只手,想替丫鬟擦拭眼泪,可他没有力气,只能笑笑:“好。”

    “好少爷……”丫鬟自个儿用手背抹去眼泪。

    傍晚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匆匆走进屋子,他并未卸下一身疲惫,眼里都是劳累过后泛起的血丝。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满脸急色的美丽女人。

    他们便是男孩的父母。

    “礼秋。”女人率先坐到床边,从被褥里牵起男孩的手,“娘回来了,近来可好?”

    男孩懂事地点头:“娘,我有在好好喝药。”

    女人摸摸男孩的额头,又摸摸男孩的脸,从头到脚地确认一遍,确认男孩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少爷最近如何?”女人询问一旁的婆子,“大夫可有说些什么?”

    婆子回答:“大夫还是说得细细养着,等哪日把身体里的毒都排出去了,少爷便能起来了。”

    女人闻言,眼泪簌簌而下。

    男孩起不了床,除了如厕被婆子搀扶着,其他时候都在床上呆着,即便用膳也在床上。

    晚膳是男人和女人陪他吃的,女人手里端了一碗蛋羹,用小银勺一点点地挖,吹凉后喂进男孩嘴里。

    男孩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可碗端在女人手里,他不想扫女人的兴,逼着自己一点点地吃。

    快吃完时,男孩忽然哇地一声,侧头把方才吃进去的蛋羹都吐了出来。

    男人和女人大惊失色,连忙让婆子把大夫叫来。

    女人不顾枕头上的污物抱紧男孩,男孩还在吐,吐完蛋羹后吐血,大口大口的血如流水一般从他喉咙里涌出来,打湿了女人胸前的衣服。

    男孩几近昏厥。

    “礼秋!”女人崩溃地喊,“礼秋!”

    男人也两眼血红:“礼秋啊!”

    季明里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片光亮,屋内窗户没关,阳光大片大片地从窗外落进来,落到地板上,把空气中的细小尘埃照得无比清晰。

    有那么一瞬,现实和梦境重叠,季明里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怔愣起来,想要起身,可手被什么东西压着。

    扭头看去,看到了安玉沉睡的脸。

    安玉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整个人跟花骨朵似的蜷缩起来,在他的臂弯里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脸颊贴着他的胸口。

    季明里环视一圈,发现他在自己屋里,睡在自己床上,只是此时此刻床上多了一个安玉。

    安玉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仿佛正在做着噩梦,表情很不安定。

    季明里犹豫了下,没有把人吵醒,默默在床上躺平。

    他开始思考方才的梦。

    方才的梦和以往的梦很不一样,以往的梦多是醒来就忘,而且他从未梦得如此清晰,连梦里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都一清二楚,简直不像在做梦,像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围观了男孩的那段时日。

    对了,那个男孩就是安玉小时候,可在梦里换了个名字。

    礼秋。

    所以安玉不是安玉,而是一个名叫礼秋的人。

    礼秋的衣食住处明显的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待遇,光是在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加起来就有十多个,这可不是出生乡下的安玉能有的成长环境。

    那么——

    礼秋是谁?

    礼秋为何要代替安玉?

    真正的安玉去哪儿了?

    以及最重要的——

    方才的梦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以上所有疑惑都可以划掉了。

    季明里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脑子还不清楚,想了一会儿只觉头疼,他单手揉着太阳穴,从乱如麻的思绪中勉强理出一条重点。

    他只需查一下世上有无礼秋这人即可。

    若有的话,再查安玉的过往,礼秋与安玉是否有过交集,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总能找到一两条线索。

    季明里闭了闭眼,放弃思考,让大脑放空。

    又躺了小半个时辰,敲门声突然响起。

    “老大。”李二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起了吗?”

    季明里没有吭声。

    “老大老大老大!”

    季明里忍无可忍:“安静,还在睡觉。”

    李二壮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过安玉已被吵醒,把脸埋到他的胸膛上缓了会儿神,然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起来了。”季明里说。

    “嗯。”安玉揉着眼睛,未束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散在肩后,在他的动作下落到胸前,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该起来忙了。”

    季明里愣了一下,他想到了梦里的男孩。

    男孩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很嘶哑,和这会儿的安玉十分相像。

    他仔细看着安玉的脸,越发肯定那个名叫礼秋的男孩就是安玉。

    门外的李二壮等了半天,没等到门开都要走了,谁知刚转过身,门哗地一下开了。

    一脸睡意的安玉从里出来,瞧见李二壮,顺口吩咐道:“今天你去山下的一个典当行里找个人,等会儿我把地址和暗号告诉你,若谈妥了,从裴家拿来的东西都经那人之手卖出去。”

    李二壮还沉浸在安玉竟是从自家老大屋里出来的震惊当中。

    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哦,好……”

    宴席一过,浪浪帮派又开始忙了,茶棚那边是重点,得早些把客栈修起来,按照安玉的意思,可以把“望京”的名号打出去,沿着官道多开几家茶棚,等受众稳定,再将茶棚开到丰阳县或者长岭县里,茶棚变为茶舍或者茶楼都可,只要保留“望京”二字。

    所有规划都离不开钱,安玉重新清点了浪浪帮派的库房,该卖的卖、该留的留,将现钱分为几个部分,每笔收入和支出都得严格记录。

    库房里,安玉坐在木桌后面,以季明里为首的李大壮和周贵一群人挤成一团,由于库房面积有限,他们连凳子都不能坐。

    “我刚说的,你们都记清楚了吗?”安玉问。

    回应他的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声音:“记……清……楚……了……”

    安玉停下翻看账本的动作,抬眼看向对面的一群人。

    一群人瞬间打了个激灵,赶忙补充:“记清楚了!”

    “态度不要散漫。”安玉说了一句,这才垂下视线:“李二壮。”

    “在在在。”李二壮兴高采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笑得那叫一个狗腿,苍蝇搓手地凑到桌旁,“安公子有何吩咐?”

    “我让你联系人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办好了。”李二壮说,“早就办好了。”

    “嗯。”安玉说,“后面按照原计划来。”

    “好嘞!”

    安玉又吩咐了李二壮好几件事,李二壮听得认真,还拿笔在册子上记了几下。

    后面一群人便眼巴巴地望着。

    好不容易望到安玉把事情吩咐完,他们也领了别的吩咐散了。

    季明里一个帮主夹在一群人中走出库房,来到外面的空坝上,他听到了李大壮等人长吁短叹的声音。

    “唉,我们帮派终于有点帮派样了。”

    “是啊,之前我们哪儿像帮派啊?简直像抱团取暖的一群乡村野人。”

    “要早知道安公子如此厉害,我早就把他从尹山手里抢过来了,给尹山当男媳妇简直屈才。”

    “要我说,那个尹山也是暴殄天物,放着安公子这么一个宝贝不要,不知他怎么想的。”

    “对了,最近有尹山的消息吗?”这话是李大壮说的,“安公子在我们这儿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尹山居然一点都不着急。”

    季明里一边听一边走神,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直到胳膊被李大壮碰了一下:“老大?”

    季明里猛地回神:“嗯?”

    “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李大壮说,“老大你有心事?”

    季明里连忙摇头:“没有。”

    李大壮看着季明里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尹山那边怎么办?”

    “尹山的账,必须得算。”季明里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大壮说,“解决完裴家的事,我们再慢慢商议尹山的事。”

    “裴家的事?”

    “你刚刚没认真听吗?”李大壮用手臂碰碰季明里的手臂,开玩笑似的说,“帮主夫人说了,眼下裴家内忧外患,正是我们坐享渔翁之利的好时候。”

    季明里感觉到了不对。

    之前他并未多想,以为安玉单纯图裴家的财,可那晚的梦若是真的,安玉与裴家的关系绝不简单。

    而他们浪浪帮派……

    很像被借去杀人的刀。

    这个猜测让季明里感觉很不舒服,宛若心口卡了什么东西,他甚至希望那晚的梦都是假的。

    但话说回来——

    “什么帮主夫人?我还没娶妻,你别乱说!”

    李大壮哈哈大笑:“我们都看安公子挺合适的,不然老大你就从了吧。”

    其他人闻言,嘻嘻哈哈地附和。

    季明里垮着一张脸:“滚滚滚,我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第198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之后很长时间, 季明里都会梦到那个男孩。

    起初男孩一直躺在床上,后面似乎身体有所好转,慢慢地能下床了, 婆子和丫鬟不敢带男孩走太远, 只陪他在庭院里玩,看书、画画或者逗逗池子里的鲤鱼。

    男孩想放纸鸢, 丫鬟们找来做纸鸢的物件, 和男孩一起糊了一个最简单的燕子纸鸢。

    男孩倒是手巧, 把纸鸢做得惟妙惟肖, 可惜庭院里多是草木和假山流水,不是放纸鸢的好地方。

    男孩想去外面放纸鸢, 丫鬟做不了决定, 只能喊来婆子, 婆子好声好气地哄着男孩,说再等等, 等男孩身体再好一些,他们就出去放纸鸢。

    于是男孩一天天地等。

    等到春去冬来,大雪覆盖庭院, 外面已成洁白一片,纸鸢从床头放到桌上、从桌上放到柜上, 后来不知被丫鬟收到何处,男孩再也没提过去放纸鸢的要求, 他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走神。

    但男孩也没能在窗前坐太久,婆子和丫鬟一次次过来, 不厌其烦地催促他回床上躺着,他身子骨弱, 若是染上风寒怕是又要大病一场,男孩很不情愿,却也知道婆子和丫鬟是为了自己好,每次都乖乖听话。

    难得一次,男孩提出想堆雪人的要求,婆子犹豫很久,搬出了同样的话术。

    “少爷,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就陪你出去堆雪人好不好?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完,少爷也要快快好起来。”

    季明里睁开眼睛,半天没从那股沉重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手臂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转过头,看到了安玉的睡颜。

    安玉睡觉总喜欢皱着眉头,似乎连睡觉时都在思考,身体也要蜷缩起来,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季明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了一点——

    这不是在他的床上吗?

    安玉何时来的!

    季明里脸色骤变,顾不上安玉还在睡着,将手一抽,随即一个翻身从床上弹起来。

    安玉被他的动作带得滚了半圈,脸埋进枕头里,许久,慢吞吞地转了过来,睁眼对上季明里那张又惊又恐的脸。

    “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季明里匆忙穿鞋下床,拿起一旁的外衣套身上,一边系腰带一边质问,“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安玉翻了个身,抱着被褥,舒舒服服地把下巴枕在柔软的被褥里,黑发全部散在身后,衬得脸颊无比白皙,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在季明里身上来回游弋。

    季明里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索性躲到床侧。

    安玉这才缓缓开口:“天越来越冷了,睡你这儿暖和。”

    季明里穿好衣服,沉着脸回到床前。

    安玉仰头看他。

    季明里问:“你如何进来的?”

    安玉回:“你的屋门没关。”

    鬼都不信这句话,季明里心想,他每晚防安玉跟防贼似的,就差拿木板把门窗钉上,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此时多说无益,季明里低头找了一圈,没找到安玉的衣服,便猜到安玉应该是在自个儿屋里睡下后又跑来的,他伸手抓住被褥,一把扯开。

    安玉身下落了空,直接扑到床上,却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起来。”季明里把被褥往床脚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要睡回你自个儿屋里睡。”

    安玉爬了起来:“不睡了,今儿还有好多事得做。”

    季明里说:“那就起来。”

    安玉双手托着双臂,眼巴巴地望着他:“我的衣服在隔壁屋里。”

    若放以前,季明里不一定听得懂安玉的言外之意,如今和安玉相处下来,他几乎在瞬间就懂了安玉的意思,一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可以回去再穿。”

    安玉说:“你帮我拿过来吧。”

    季明里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你就帮我一下。”

    “不行。”季明里感觉自己已经一退再退,换来的却是安玉的得寸进尺,“自己的事自己做,何况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进我的屋子,这笔账还没跟你算。”

    安玉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季明里。

    “起来!”季明里强调,“你再这样的话,我真的生气了。”

    “好吧……”

    季明里以为安玉终于要起来了,谁知安玉身形一歪,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接着往里一滚,贴到里面的墙壁上闭了眼睛。

    “安玉!”

    “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今天的事你也帮我推了吧。”

    “……”

    片刻过后,季明里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

    他想到梦里那个男孩,虽然和安玉长有同一张脸,但是两人的性格简直千差万别。

    梦里那个男孩多可爱、多听话、多懂事。

    再看看安玉——

    他就没见过这么磨人的人!

    季明里仔细检查了下门窗,窗户好好关着,门栓也好好落着,也不知道安玉是通过何种方式进来的。

    打开屋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才一宿过去,外面竟然银装素裹,这才十二月,浪山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小鱼早就忙碌起来,拿着笤帚在扫院里的雪,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后,他抬头看来:“老大,你起了啊。”

    季明里穿得不厚,但他身体结实,在冷风中也不觉得有多冷,他下了阶梯在院里走了一圈,留下一串脚印:“这雪何时下的?”

    小鱼和李二壮一样长得跟条豆芽菜似的,细胳膊细腿,一到下雪天就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边扫雪一边发抖,说话时哈出一串白雾:“昨晚就下了,下了一宿呢。”

    “山路那边如何?”

    “大壮哥安排了几个人去扫雪,以后每天都会有人负责那边的清扫任务。”

    季明里点了点头,回到屋檐下站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小鱼:“先别扫雪了,去烧壶热水。”

    小鱼应了声好,赶忙去了。

    季明里来到安玉屋里,发现这间屋子当真一点也不暖和,床上的被褥铺得很少,往下一摁,似乎只有薄薄一层,连枕头也是他换下来的旧物。

    屋里没有挂衣服的架子,除了装衣服的柜子外,只有凳子可用,安玉脱下来的衣裤便胡乱堆在凳子上。

    季明里拿起衣裤回到自己屋里,明显感觉暖和多了。

    安玉还在床上躺着,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季明里把衣服扔到床上:“昨晚下雪了。”

    床上的祖宗终于有了动静,爬起来拿过衣服,一边穿一边哦了一声。

    季明里看安玉反应不大,又说:“外面都是雪。”

    安玉嗯了一声。

    季明里眼睁睁看着安玉套上衣裤,脸上并未丝毫喜悦,忍不住问:“你不想出去看看雪吗?”

    “雪有什么好看的?”安玉反问,“你不是在这山上住了好几年吗?没见过雪?”

    “我自然见过。”季明里说,“但也许你没见过。”

    安玉噗嗤一笑:“我对雪没兴趣。”

    说完低头捣鼓腰带,他垂着眼皮,看不清眼里是何情绪。

    季明里沉默了下,第一次嘴巴快过脑子,出声问道:“那纸鸢呢?”

    “……”安玉动作一僵,诧异抬头,有那么一瞬,他眼底的阴霾没能掩饰得住,“你说什么?”

    季明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他反悔,他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那你对纸鸢有兴趣吗?”

    安玉松开系了一半的腰带,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了季明里许久,蓦地笑了起来,他跪在床上,直起身体,语气轻得跟风似的:“季帮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季明里抿了抿唇,手臂肌肉绷直,他心里生出些许防备之意。

    “你还知道什么?”

    “礼秋。”季明里说,“你不叫安玉,你叫礼秋。”

    安玉笑着看他:“还有呢?”

    “没了。”

    “你又调查我了?”

    “不是。”季明里想了想说,“我做了一个梦。”

    这话一出,安玉顿时没了声儿,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季明里坦诚地说:“信与不信都在你。”

    他自知没有安玉那般聪明、没有安玉那般有城府、也没有安玉那般会算计,安玉能看穿他所有的小心思,与其费心遮掩,不如实话实话。

    方才只是一个试探,他以为安玉会否认或者装傻,没想到安玉就这么默认了。

    安玉真是那个礼秋……

    那么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季明里心头骇然,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小鱼端着热水进来,看到安玉在季明里屋里,不仅见怪不怪,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安公子。”

    安玉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很自然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昨晚烧的,早就凉了。

    小鱼见状,忙道:“安公子,我在外面烧了热水,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倒壶水来。”

    安玉说了句有劳。

    小鱼放下盆子,捧着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季明里也缓过神来,表情复杂地走到桌前,但没坐下,和安玉隔了一张圆桌地站着。

    “你不是安玉。”

    安玉单手撑着下巴,语气很是平静:“那又如何?一个名字而已,你很在意?”

    季明里直视安玉双眼:“你为何要冒充安玉?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你不是会做梦吗?”安玉下巴微抬,“不然你再试试能否梦到?”

    季明里静静看着安玉的脸。

    他突然发现才过去半年不到,安玉的变化已是大得惊人。

    初来乍到时,安玉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一点小事都能把安玉吓到,如今却能领导大家、甚至与他这个帮主平起平坐,一切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宛若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对这些变化无知无觉。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貌似是从抢劫裴家开始……

    不,应该更早。

    是从他允许安玉插手茶棚生意开始。

    他以为的胆小怕事只是安玉的伪装,此时此刻,安玉卸下伪装——这才是真实的安玉,一个真名叫做礼秋的安玉。

    第199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然而安玉的真面目只持续了片刻。

    没等季明里回话, 安玉浓密的眼睫往下眨了眨,仅是眨眼的工夫,一双眼睛便红了。

    季明里:“……”

    “你有所不知, 我幼时家境贫寒, 爹娘为凑我的药钱变卖了家中所有物件。”

    “……”季明里默然无语,若非做了那些梦, 他就信了安玉的鬼话, 不过他倒想看看安玉能编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于是问道, “然后呢?”

    “可我身子迟迟不好,爹娘为我劳心劳神, 时常夜不能寐, 在我十二岁那年, 他们偶然遇到一个高人,那高人自称能治好我的病, 可前提是将我带走。”

    这时,小鱼双手捧着茶壶进来,壶身滚烫, 烫得他龇牙咧嘴,样子颇为滑稽。

    “放这儿就行。”季明里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双手抱臂,端着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偏头叮嘱小鱼一句,“去准备早饭。”

    小鱼佝偻着背,看也不看一眼身旁的季明里, 苍蝇搓手一般,半是讨好半是谄媚地询问安玉:“安公子, 你想吃点什么?”

    季明里:“……”

    安玉反问:“有什么?”

    “包子、馒头和粥都有?”小鱼说,“还是你想吃点别的?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那边给你做。”

    季明里咳嗽两声:“随便打两碗粥来就行,加点小菜。”

    安玉也说:“我想吃包子。”

    “好勒!包子是吧?”小鱼记下,末了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季明里,赶紧补充,“老大你是粥和小菜。”

    季明里:“……”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安玉在他们帮派里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之前小鱼最是怕他,如今连他都可以视为无物了!

    礼秋啊礼秋,你还真是不简单啊!

    季明里冷脸看着小鱼屁颠颠地跑出屋子,开口道:“继续说。”

    “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出来。”安玉重新拿了两个茶杯,先给季明里倒了杯茶,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跟着那人走了,结果那人并非真心想要救我。”

    两杯茶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雾气升腾而起,安玉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然后呢?”季明里抬了抬眉,对于安玉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梦中安玉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父母对他也算尽心尽力,为了他的病常年在外奔波,断不可能做出如此草率之事。

    “那人囚禁我、虐待我,我被他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不见天日。”

    “然后呢?”

    “我逃走了。”安玉的语气变得轻松,“我遇到了安玉,当时安玉已成流民,带了一身的病,治不好了,他死后,我便代替了他,我不想再被那人找到。”

    季明里若有所思:“没了?”

    安玉说:“没了。”

    其实季明里想把之前的话还给安玉,想对安玉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可他没那个胆子,万一这个祖宗又掉金豆子,到时头疼的人还是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茶水不冒热气了,安玉细细打量季明里的表情:“你不相信?”

    季明里说:“信。”

    个屁。

    他要是信了,就真是傻子了。

    不过安玉没再多问,直到小鱼端着早饭进来,沉默才被打破。

    吃完早饭,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临近年关,事情比之前更多、更杂,望京客栈已经步入正轨,有了之前的策划和宣传,生意蒸蒸日上,帮派里正在讨论在官道上开第二家望京客栈的可能性。

    就在几天前,一直没怎么太平过的丰阳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衙门县令遇刺,一个姓温的官员被下派过来,担任知县一职。

    温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连夜对丰阳县的各种制度进行革新。

    帮派在丰阳县里安插了几个眼线,也得做出相应调整。

    不过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一改之前的焉头巴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只有季明里不太适应,帮主的活儿全被安玉干了,他无聊得在院里堆雪人。

    他想堆一个像安玉的雪人,结果雪人不好堆,忙活半天才滚出两个雪球。

    天灰蒙蒙的,不知何时飘起小雪。

    季明里把两个雪球叠了起来,抬眼看到雪幕里走来一道身影。

    许是脑子一时抽了,他出声喊道:“礼秋。”

    那人步伐没停,却有明显的怔愣,然后应了一声:“嗯。”

    季明里往空中抛起一个捏圆了的雪球,又稳稳接住,他问:“来堆雪人吗?”

    安玉没有回答,穿过雪幕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两人离得近了,也能看清彼此的样子,安玉穿了一身李二壮新送来的冬衣,是灰色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白中夹灰的兔毛,终于长了些肉的下巴垫在软乎乎的毛里。

    不知是不是安玉看着毛茸茸的缘故,季明里莫名感觉对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丝——

    亲切。

    又像兔子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安玉拿过季明里手里的雪球,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了过来。

    “礼秋。”反正藏也藏不住,季明里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喊得不对吗?”

    安玉摇头:“不对。”

    季明里反问:“你不叫礼秋?”

    “是叫礼秋。”安玉把雪球按在面前大的雪球上,很轻地歪了下头,像是在观察季明里的反应,“但这是家人对我的称呼,我前面还有个姓氏。”

    “姓氏?”季明里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安玉姓什么,梦里貌似没提这事儿。

    “我跟你说过。”安玉说。

    “何时说的?”季明里挠挠下巴,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算了。”安玉笑眯眯地说,“你叫我礼秋吧。”

    季明里:“……”

    他怎么感觉安玉是故意的!

    之前以为安玉连名带姓就是礼秋二字,他喊得坦坦荡荡,这会儿一听安玉这么说,他顿时喊不出来了。

    安玉弯腰,脸凑了过来:“不乐意?”

    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季明里甚至感受到了安玉说话时喷出的热气,他似是被吓到了,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往后退出一步,声音磕磕绊绊:“说话就好好说话,别突然凑这么近。”

    安玉慢慢站直身体,但笑不语。

    季明里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些烦躁,之前他光是想着安玉喜欢女人就好了,如今倒好,又多了一个期盼——

    要是安玉是真正的安玉就好了。

    他和安玉之间藏了太多秘密,这些秘密宛若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俩捆绑,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感觉捆绑他的不是普通丝线,而是蜘蛛吐出的细丝,牢牢黏住了他这个猎物。

    雪越下越大,在两人勉强砌出一个人形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天色也暗了下来。

    安玉打了个喷嚏。

    季明里说:“进去了。”

    安玉不太舍得:“雪人还没堆完。”

    季明里的思绪在脑海里飞快地绕了一圈——继续堆雪人相当于安玉受凉、受凉相当于染上风寒、一旦染上风寒相当于变相地折磨他。

    “晚些时候我来堆。”季明里当即做出决定。

    安玉两眼一亮:“当真?”

    “当真。”

    安玉取下自己的兔毛围脖搭到雪球上,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抖着声儿说:“要堆像点。”

    季明里噗嗤一乐:“你知道我在堆什么?”

    安玉看他,表情分外认真:“不是在堆我吗?”

    季明里蓦地安静下来,偏过脑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心想都堆成这种四不像了还能被安玉瞧出来,早知道不堆安玉了。

    夜里,季明里特意盯着安玉上床躺好,被褥和枕头都换过了,被褥是用动物皮毛缝制而成,入冬盖着最是暖和,枕头也从硬邦邦的木头枕换成了专门的药枕,不知道能否治治安玉睡眠不好的毛病。

    季明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倘若安玉睡眠好了,半夜便不会起来,更不会悄悄摸到他那里,他也可以睡个放心觉了。

    安玉今晚泡过热水澡,白皙的脸颊被熏得通红,他裹在毛茸茸的被褥里,黑发披散,声音闷闷地响起:“你今晚还会梦到我吗?”

    季明里说:“不知道。”

    “再努努力,也许就梦到我的姓氏了。”安玉眉眼一弯,“如此一来,可以连名带姓地喊我不是?”

    季明里一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个某礼秋!

    果然是故意的,简直用心险恶!

    走出屋子,季明里还在气,余光看到院里初具雏形的雪人,顿时气从中来,只觉那个说把雪人堆完的自己像个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他连阶梯都省了,长腿一跨,一步到位地迈了下去。

    步履如飞地来到雪人跟前,一脚踹过去,雪人被踹了个稀烂,连带安玉的围脖也被埋进雪里。

    雪是白色的,围脖也是白色的,夜里只有屋檐下几盏灯笼的光洒过来,看不清楚。

    季明里喘了口气,面对一地稀碎的雪,却并未觉得心头郁气消散,反而有什么东西更沉甸甸地往下压了一些,压得他再也喘不了气。

    他在原地呆站片刻,扭头就走。

    然而走到阶梯前时,他脚步一顿,挣扎了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方才的位置,在雪里摸到安玉的围脖,搭到自个儿肩上,随即认命地堆起雪人来。

    第200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不知道堆了多久, 季明里估摸着差不多了,在雪人肩上拍了几下,把雪拍结实了, 才将自个儿肩上的围脖放上去。

    要说像安玉, 也不太可能。

    要是他有那样一双巧手,用得着跑来山上当土匪吗?早做木匠去了。

    站远点看了一会儿。

    季明里只觉这个雪人有点人形, 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双腿盘膝坐在地上的人。

    可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安玉啊!

    季明里合理怀疑安玉也没看出来, 只是把他诈出来了而已。

    都怪他以前看走了眼, 这个安玉竟然心眼如此之多。

    这会儿锅里烧过的水早凉了, 季明里懒得再烧一次,便将就着用冷水擦洗了一遍手脚。

    折腾半天实在太累, 他躺上床没多久,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他的意识在慢慢地下沉。

    似乎过了很久, 他看到了那个男孩。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太相同,又一个春天到来时, 男孩终于走出困了他多年的一方庭院,男孩穿上锦衣华服,一头乌黑的长发经过用心打理, 在几个婆子和丫鬟的拥簇下,他脸色没再呈现出病态的白。

    男孩被婆子扶下马车, 在假山流水中走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最后来到举办筵席的场地, 低矮的红桌前已经落座了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余光瞥见男孩的身影, 纷纷扭头看来。

    没等男孩落座,一个中年男人迎了过来:“薛公子来了。”

    姓薛?

    原来安玉的全名是薛礼秋。

    奇怪的是, 季明里还能思考。

    男孩对男人笑了笑,礼貌地喊:“林伯伯。”

    “你爹还在皇上那边商议要事,怕是晚些才能过来。”男人一边说一边带着男孩落座,他就坐在男孩旁边,“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男孩盘腿坐在软垫之上,双手搭着两边膝盖,坐姿端正,薄薄的背脊打得笔直,他脑袋微偏,脸颊的皮肤被日光映得雪白:“多谢林伯伯关心,我好多了,已经不用成日闭门不出了。”

    “如此便好。”男人说,“林大人各处求医问药跑遍大江南北,如今也算是一颗心落了下来。”

    正说着,周围人声陡然一静。

    从主位后面的小路上走来一行人,其中一道明黄的身影最为引人注目,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拜见皇上。”

    男孩跪在其中,听见一声平身才被婆子扶着起来。

    “礼秋。”皇上招手,“过来,让朕好生瞧瞧你。”

    男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去,看了眼皇上身后,那是他爹的位置,他爹和皇上一样穿着便服,眉心微蹙,似是在烦恼什么,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一笑,冲他点头。

    皇上和男孩父亲差不多年纪,虽然面容俊朗,但是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他的眉眼。

    男孩并未把视线落到皇上身上,而是低眉垂眼:“礼秋见过皇上。”

    “听你爹说你的身子好多了。”皇上打量着男孩说,“不错不错。”

    男孩低着头回:“有劳皇上挂心。”

    皇上笑道:“如此一来,薛相松了口气,也好留在京城里辅佐朕,朕也能松口气了。”

    男孩父亲闻言,连忙双手交叠地往前一抱,身子躬得极低:“皇上抬举臣了。”

    “薛相啊。”皇上指着男孩父亲的手在半空中点了点,“你太谦虚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

    和煦的阳光没了,交头接耳的人没了,巨大的黑暗笼罩而下,画面由模糊变得清晰。

    男孩又长大几岁,已是青年,那张脸宛若绽开的花朵,眉眼精致漂亮,却因脸色惨白显得有些阴森,他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眼神发愣地望着床顶。

    两个穿着相似的男子坐在床上。

    尽管有两人的遮挡,可仍能看到男孩露出来的胸膛和手臂血肉模糊,血水打湿了男孩身下的被褥床单,按理说应该痛到极致,男孩却无丝毫表情,像是早已麻木。

    “师傅,失败了。”其中一个男子扭头看向身后。

    后面抱臂站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纵横的皱纹填满他的面部,眼皮下垂,勉强露出一双浑浊泛黄的眼睛,他嘴巴微微前突,由于只有一层皮盖着,让他看着像只猴子。

    “呵。”老人嗤笑,“宰相之子,不过如此。”

    男子问:“师傅,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上头交代了,不必留活口,但一个大活人死了也怪可惜。”老人思索片刻,抱臂的双手改为背到身后,“一次活蛊不行,别接着试,要么蛊成,要么他死。”

    男子迟疑着说:“活蛊该是从婴儿中起,他年岁偏大,死的可能性更大。”

    老人说:“死了正好,薛锦之不是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宝贝儿子找出来吗?那就让他掘地三尺,我倒想看看当薛锦之知道儿子死于自己之手时是何反应。”

    老人走到床边,两个男子自觉起身后退。

    “薛礼秋。”老人说,“这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你们一家站错位置,得罪了我们上头的人,也怪你爹娘亲手把你交给了我,我多少说话算数,治好了你的病不是?”

    男孩的目光缓缓挪到老人脸上,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沫,用尽全力,全部喷到老人脸上。

    两个男子见状大怒,正要上前,但被老人伸手拦住。

    老人既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伸手抹掉脸上的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男孩:“薛小公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天下午,囚禁男孩的地方从一间有床有桌椅的屋子变成一个空空荡荡的地牢,蟑螂在墙上爬行,时不时有老鼠窜过,地上连枯草都没有,男孩瘫坐在地上,手脚都被铁链束缚,铁链那端是四颗比他脑袋还大的铁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男孩被关在地牢里,看不到外面的丁点阳光。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过来,往他的身体里放各种蛊虫,时间长了,竟然连蛊虫也害怕钻进他的身体,被塞进去后拼了命地想要出来。

    男孩的皮肤不断被蛊虫的口器咬破,如一块破烂的布,不出几日,恢复如初。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瘦骨嶙峋地躺在地上,不吃不喝不睁眼,宛若一朵正在凋谢的花。

    也是这一日,得知活蛊炼成的老人亲自来到地牢。

    老人拿刀划开男孩手臂的皮肤,黑血从中涌出,老人并不在乎男孩的死活,浑浊的眼里冒着兴奋的光,用器皿接满黑血,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的男孩忽然翻爬而起,他抢过老人手里的器皿,掰开老人的嘴将血水灌了进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老人来不及反应,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他的脸开始扭曲,整个人开始融化,眨眼间变成一摊血水。

    男孩在老人身上摸到钥匙,解开手脚的铁链,并打开了那扇关他很久的门。

    老人的徒弟们全部得了吩咐守在外面,男孩用老人身上的蛊虫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蛊虫嗜血,被人肉吸引,看到活人便想往皮肤里钻,男孩无所畏惧,赤脚走在地上,身后拖出一串血色的脚印。

    来到院里,阳光洒下,将他包裹。

    他没有停留,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然后——

    男孩一把大火烧了这座建在荒凉地里的宅邸。

    季明里睁开眼睛。

    他的头很痛,仿佛是从骨髓深处蔓延上来的痛,让他一时呼吸不稳,双脚绷直到几乎痉挛。

    薛礼秋。

    安玉的真名是薛礼秋,是宰相之子。

    季明里很小就在忙着奔波,为了讨一口饭吃,他不知道挨了多少的打,丰阳县属于燕州,这边天高皇帝远,那什么宰相、什么将军、什么这样大人那样大人对季明里而言像是传说中的人一样。

    他无不感到震惊。

    他一直以为京城那边繁荣、兴旺,人人过着富足、和谐又幸福的日子,从京城人的手指缝里漏点什么出来,足够他们这些人吃上一年,却不想京城那边也吃人,叫人防不胜防。

    等到头痛有所缓解,季明里才转过头,如预料中一般看到了安玉的脸。

    安玉枕着他的一条手臂,睡得很沉。

    季明里看着安玉的脸,和梦中对比,梦中的安玉年小几岁,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双黑眸找不到焦点,表情时常木讷不已,黑发像是干枯的杂草,凌乱不堪地散在肩后。

    他记得安玉刚来帮派时也是瘦得吓人,下巴削尖,如今在帮派里住了半年,倒是养了不少肉,至少算不得消瘦了。

    以往季明里醒来都会第一时间抽手,今儿许是被梦吓到了,他忘了抽手,反而小心翼翼地把被褥掀开一半,伸手去拽安玉的衣服。

    衣服一点点地往上撩起。

    先是腰肢,再是覆了一层薄肌的腹部。

    继续往上。

    季明里看到了一片白得晃眼的胸膛。

    上面干干净净,除了两颗微微泛粉的玉米粒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之前看到的刀疤。

    果然……

    季明里心想。

    当初他被安玉无意露出的刀疤震到,得知安玉被尹山所伤之后,对安玉的警惕心瞬间下降,他对安玉态度的转变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也是从同情开始。

    他放下衣服,抬眼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

    安玉不知何时醒了,正看着他:“又梦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