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果然, 那一句之后,凌榆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像是被他怼到哑口无言了。
少年眼尾上勾, 染着微微得意的笑意, 放下手机,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五点, 如同前一天晚上开会时陈志国所说, 他的确早早地来叫醒了众人。
非常早, 连太阳都还没有完全探出头那种。
朱大少爷赖在床上蛄蛹不肯起床, 池惊澜笑了笑, 轻身掀开被子起床, 洗漱完之后,小心地收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
包括了他这一行所有的收获。
第一天从梦境中醒来时写的那几张白纸也被他好好地收了起来, 还有金牌,冰迷们为他扔下来的卡尔加里冬奥会的纪念玩偶……
当年那场仓促结束的冬奥之旅,所有的遗憾好像都在这一次被补齐了。
池惊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床头那个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罐上。
一夜过去, 微光的晨曦之中, 玻璃罐中那几只萤火虫发出的光芒也未曾暗淡, 像昨夜他仰望夜空时看到的浩瀚星河中的点点星辰, 又莫名像青年的怀抱, 暖暖的, 发着光, 像小太阳。
就是有点可惜,这些小东西无法带回去。
池惊澜捧着玻璃罐,“刷”地一下拉开窗帘和窗, 迎着初升的朝阳打开了盖子。
清晨的微风吹起少年鬓角柔软的发丝,几只小生物迷迷瞪瞪地从玻璃罐中飞了出来, 晕乎乎地转了个圈,甚至有一只停在了池惊澜白皙的指尖。
如同当年那个寒夜落在他指尖的冰凉雪花一般,只不过如今却截然相反了。
少年怅然又放松的目光在他指尖憨态可掬的小生物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轻笑着指尖轻轻一点,把最后这一支逗留的萤火虫也放生在自然之中,才收回了手。
他把剩下的玻璃罐与里面原本包裹萤火虫的那片小小衣角小心地收好,在外面裹了层衣服防止在运输过程中磕碰,才放进了行李箱之中。
等几人收拾完毕去酒店餐厅吃早饭的时候,住在另一个酒店的凌榆也拎着他轻便的小型行李箱,到池惊澜他们所在的酒店汇合了。
“早上好。”池惊澜朝着凌榆点了点头。
凌榆的精气神看起来似乎没昨天晚上好,不过表情还是那一副酷酷的模样,看不出什么不对,池惊澜只当是起太早的原因。
“早上好。”青年酷酷地朝少年回了一声。
还能装酷,看起来应该确实没什么问题,池惊澜放下了心,转身去取餐了。
慢悠悠晃过来的陈志国看到出现在这的凌榆却是没忍住挑了挑眉,开口:“今天居然这么早?”
池惊澜没在这边,刚才拿出了毕生演技的凌榆终于松了口气,撩了撩眼皮有气无力地瞥了陈志国一眼,背往椅子上一靠,二郎腿一翘,翻了个白眼开口。
“早个屁。”
他一夜没睡。?这小子今天吃炮仗了不成?火气这么大。
陈志国“呵呵”冷笑一声,就当这小子是每月都有的那么几天,没再管他,也自己起身挑吃的去了。
至于某朱大少爷?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人可以赖床,但不能不吃饭,他是第一个冲出去挑菜的,至今还没挑完。
于是最终位置上只留下了短道一哥一人看家。
凌榆忍不住轻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他远远看着远处少年的背影,内心堆积的越来越多的疑惑把他都压的有点透不过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凌榆本不想深究池惊澜昨晚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可当他与池惊澜互道完晚安之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叼了一口的一哥恼羞成怒地扯上被子,正准备入睡,那片被封闭起来的小天地里的细节却不受他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盘旋、盘旋,甚至越来越清晰。
他回忆起了当时在昏暗的远处灯光之下,他偶然瞥到的一块路牌,回忆起了他拉着池惊澜狂奔逃跑的时候,追着他们的两个保安生气的交谈。
他记得自己清晰地听见了,有“accident”这个单词。
意为事故。
当时他没来得及在意,闭着眼睡觉的时候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卡尔加里对于凌榆来说,也是一个意义特殊的地方。
最终黑夜里的一哥还是没有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抱着一丝微妙的预感搜了一下他看到的那块路牌上的单词。
“надежда”
冬奥村每条路有时候会用不同的参赛国语言来注释,凌榆查出了那个单词的意思,是俄语的“希望”。
同时,他也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的确没有猜错……那个地方,果真是他偶像当年出事的地方。
基本所有人都以为那块地方是翻新被新的建筑覆盖掉了,没想到……只是用围墙圈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池惊澜会知道那里,找路的时候还看起来异常地熟练,还有……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要挖土?
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得知那个地方是当年事故始发地这件事给凌榆带来的冲击力又太大。
黑夜中只有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一哥眼中的惊涛骇浪,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
他睁眼到了天亮。
但现在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凌榆清楚这一点。
池惊澜昨晚既然同意带他去,那就说明他没有想要瞒着自己,更何况他们之前就说好了要好好谈一谈,他只要再等等就可以了。
无论是现在,还是飞机上,都不是适合谈心的地方。
人都要被他拐回家了,跑不掉。
而从私心上来讲……凌榆固然很着急地想问清楚想知道真相,可他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情绪去惊扰到他的朋友。
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的演技还不错。
他就说自己有转花滑的天赋。
等池惊澜回来的时候,刚才在陈志国面前还跟炸药桶一般的一哥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又是平常那副高冷酷哥的模样了。
“你吃早饭了?”池惊澜突然抬头问。
一哥一愣,连忙端住自己的皮,回答:“吃了,我在我自己酒店吃完过来的。”
池惊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某个青年都被看的有些紧张时,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低下头继续专心吃饭了。
不会被他看出来自己的情绪不太对了吧……?
一哥又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演技,连忙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玩了起来,努力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情况一路持续到了机场。
陈志国已经帮池惊澜和朱承业改签好了飞机,告别要飞回首都的同行工作人员,四人登上了飞往H省的班机。
池惊澜坐在窗口,睁着眼感受着飞机起飞的颠簸,看着窗外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小的繁华城市,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好好告别了这一个城市,这里承载的记忆,也不再都是悲伤与恐惧。
长久以来压在他背上的大山好似一下子轻了大半,池惊澜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忽然转头,对上了身旁青年一时来不及闪避的眼。
池惊澜看着凌榆眼中淡淡的血丝,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开口。
“回家之后,我们好好谈一谈,你不用急,现在赶紧睡觉吧。”
某自以为一路都掩饰得很好的一哥瞳孔微微放大,俊脸瞬间一垮。
所以他还是暴露了吗QAQ?
“你怎么看出来的?”凌榆脑袋往池惊澜的位置上凑了凑,不死心地问。
池惊澜轻轻瞥了他一眼,把他脑袋往外推了推,伸手拉上舷窗的帘,带着点笑意回答。
“你说在你自己酒店吃了早饭的时候。”
第七十二章
凌榆的性格这两天池惊澜也了解得更深了, 虽然也算是机缘巧合的一些意外,但同样,某人的本性在池惊澜眼中也更加一览无余。
他很好懂, 也同样藏不住心思。
一开始可能还暂时骗过了池惊澜一下, 但凌榆回答完池惊澜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暴露了。
按他的性格和前一天晚上黏糊的劲, 正常情况下第二天早上的早饭会一个人自己吃?
自然是不太可能。
再仔细一观察凌榆有些憔悴的神色, 池惊澜就猜到始末了。
凌榆表现得太明显了, 很难让池惊澜看不出来这个国内名声响当当的短道一哥好像是曾经的他的粉丝。
虽然这件事挺神奇的, 毕竟池惊澜心底算了算时间, 凌榆出生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出事好几年了。
但……好吧, 不得不承认,如今还能碰到这样一个小粉丝, 池惊澜感到还挺开心的。
昨晚他去的那个地方,如果有心想要知道那是哪里其实并不困难,池惊澜既然同意凌榆跟着去了, 也没想过要瞒着他那是什么地方。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知道了, 并且……冲击力看起来还有点大?
本意没想让凌榆一夜睡不着觉的池惊澜略有些愧疚地挠了挠脸, 见凌榆好像还想问些什么, 板起了一张精致的小脸, 按着凌榆的肩膀让他靠在了椅背上, 凶巴巴地开口。
“睡觉!”
“哦, 好。”凌榆乖乖地躺尸闭上了眼。
熬了一宿对于作息向来规律的运动员来说疲惫感还是很强烈的,只不过之前一直靠脑袋里那一堆疑问撑着,此时真闭上眼了, 困意便犹如汹涌地海浪一般一阵阵拍打了过来。
脑海中的许多疑惑如同漂浮在空中的气泡,远远近近, 不甚清晰。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凌榆看到了离他最近的泡泡里漂浮的文字。
池惊澜刚才说的好像是……回家?
收回手一分钟还没到,身旁就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池惊澜侧头一看,发现青年已经秒睡了过去。
他轻轻笑了一声,拉了拉眼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也闭上了眼。
胸膛中震动的心跳声有些明显,池惊澜闭着眼,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浓墨重彩的边陲小镇。
近乡情怯?
或许是有一点吧。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再逃避,那么他也不会怯懦回头。
……
十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三个小时的私家车车程,一段让人晕晕乎乎的颠簸路程之后,华国时间二十四号中午,陈志国带着几个小孩一行四人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疲惫的转乘,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H省延泗县嘉乐镇,地处华国边陲疆域的一个古老小镇,常年有驻军驻扎,但并不发达的一个小镇。
乘着私家车开进小镇,看不到什么很高的楼,最高也不过是五六楼的居民楼,墙上细细的裂缝和风吹雨打的污渍静静刻下了时间留下的痕迹。
路边大多都是一些平层的店铺,大排档,洗车店,家常菜小饭店之类,路上的路面也并不十分平坦,私家车很少,更多的是摩托和小电瓶。
朱承业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情,兴奋地扒在窗口往外看,看起来十分想去大排档和那些大爷大妈一起搓一顿。
凌榆坐在中间,大长腿有些逼仄地摆放着,早熟悉他家乡一切的一哥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侧头把目光放到了身旁安静的少年身上。
少年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神色,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莫名让人不忍心去打扰他。
青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却在接下来的路程之中视线再也没从少年身上移开过。
直到十分钟后,轿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谢了啊武哥。”陈志国带几人下车,朝着开车的男人道了声谢,并且招呼道:“这趟辛苦你了,午饭还没吃吧,要一块吗?”
“诶诶不用不用,我媳妇儿等我回家吃饭呢,你们也是,前几天我就听你爹在念叨了,快回去吧。”
被陈志国称为“武哥”的健壮大叔连忙摇了摇头拒绝,也从驾驶座上下了车,开了后车厢帮众人搬行李,还顺便大笑着拍了拍凌榆的肩膀。
“还有凌小子,一段时间不见你又更俊了,真给我们县争气,这次回来多呆几天啊!”
凌榆轻松地搬出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手臂肌肉微微鼓起,线条流畅又好看,他笑着回答说:“谢谢武叔,我尽力。”
陈志国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早上还跟个炮仗一样,现在又开始装乖了,啧。
不再管那臭小子,陈志国拍了怕身旁池惊澜和朱承业的肩膀,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是我们队的两小天才,刚刚国外比赛回来,他们硬要跟我回来看看,我也拦不住。”
“哈哈很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凌榆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陈志国,心想,这明明是他的功劳。
不过,算了,年纪大了想装个逼他也理解,不像他,他靠自己就能装逼。
一哥摇了摇头,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原谅了他的上司。
不知道某人心底在如何大逆不道的陈志国和人再唠了几句,等行李全搬下来,挥了挥手跟人告别,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
嗨呀,毕竟池惊澜刚刚拿了金牌,他不得意都不行哦。
“教练,所以我们去哪呀,你家里吗?”
朱承业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东张西望好奇地问。
陈志国拍了拍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没说这件事,忙咳嗽了一声,回答道:“对,先去我家吃饭,我爸妈还有凌榆家人也一块,不用紧张,都是很热情好客的人。”
“至于今晚住的地方,我家还有凌榆家各有一间客房,你们自己决定,吃完饭可以让凌榆带你们去四处逛逛,虽然我们县比较穷,肯定没你们家乡发达,但也是有不少特色。”
“如果不适应记得跟我说,也可以提前送你们回去的。”
池惊澜来自发达的南方,朱承业虽然也是H省人但是家在省会,尤其是池惊澜,陈志国知道他的家世,抛开那些偶尔的刺头,还是很清冷小少爷的,陈志国确实有些担心他们没法适应这里。
然后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少年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池惊澜弯着眼睛,无声的感慨飘散在空气中,他环视一周,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小镇,笑着开口:“不会,教练,这里很好。”
他怎么会不适应呢,除了南方的家乡,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前世六岁时随父母北上,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的光阴,中途因一些变故一度离开,到后来出国,参加比赛……最后兜兜转转,如今他还是回来了。
几十年后的小镇与他印象中早已大有不同,却又四处带着他熟悉的味道。
他怎么会不适应呢?
从踏上这一片土地开始,他的血液就已经滚烫得无法平复了。
几人跟着陈志国一路穿过小区,路上碰到许多吃完午饭下楼散步打牌唠嗑的大爷大妈,看到他们都会十分惊喜地打个招呼,就连生面孔池惊澜和朱承业,也被热情招呼了许多次。
“诶哟,小陈回来啦,还有凌小子,出息得不得了哟~”
“呀怎么还带了两个俊小伙,婶婶这有花生要去抓一把吃不?”
“这小孩俊得眼熟哩,像电视上的小明星哟。”
大爷大妈们说着还忍不住想把手里的东西往他们手里塞。
陈志国连忙摆了摆手,哭笑不得地开口:“叔叔婶婶们悠着点,这两小孩儿第一次来,害羞,不禁逗。”
“是吗?”身旁的凌榆冷不丁开口。
陈志国一回头,发现朱承业这个社交□□已经嘴甜地一口一个“叔”“婶儿”,被投喂地不亦乐乎,而平常清清冷冷和同龄人都很少说话的池惊澜也居然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听着叔婶们说话,时不时点点头乖巧应和,招老人们稀罕的不行。
已经无人在意陈志国和凌榆了。
陈志国and凌榆:……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凄凉。
在乡亲们一路热情地护送之中,陈志国明明只想带几人回个家,硬生生走出了星光大道的感觉。
星光是朱承业和池惊澜的,行李箱是陈志国和凌榆的。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他们终于到了陈志国家所在的那栋楼。
朱承业这才想起了还有自家教练,从大爷大妈的包围中探出头来,想要过来接过行李,“教练,你家在几楼哇?”
陈志国左手一个行李箱右手一个行李箱,面无表情:“五楼。”
这小区楼层最高只有六楼,而五楼和六楼是一户,没有电梯。
一路呵护朱承业和池惊澜过来的大爷大妈们瞬间起哄:“诶呀,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们拎行李呢,小陈,还有凌小子,你们辛苦辛苦啊。”
还有大爷自告奋勇:“来来来,我也有力气,我和你们一道上去!”
“别别别,这使不得。”陈志国连忙拦住了那个大爷。
陈教练开口说:“凌榆是运动员,比您有力气,我使唤他就行。”
凌榆:?
不过他倒是没有反驳。
而朱大少爷仗着大爷大妈们的喜爱,嘿嘿一笑,还真不来接行李箱了。
使唤他们教练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次,不可放过!!
陈志国盯着他危险地哼笑一声,倒真拎着两个行李箱上楼了。
朱承业一身轻,屁颠屁颠幸灾乐祸地跟了上去。
池惊澜想从凌榆手里接过他的行李箱,先是被大妈们拦住,又遭到了青年的摇头拒绝。
一生要强的传奇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难得没有再坚持,轻轻笑了一声,告别了热情的大爷大妈们,落后陈志国和朱承业一步,同凌榆一起上了楼。
没了大爷大妈们的声音,周围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池惊澜一步步拾级而上,突然感到有些紧张。
楼上带着点楼道回音的交谈从他和凌榆头顶传来。
“朱承业,你行李箱里到底装了啥,这么沉。”陈志国走到五楼,在家门口“咚”地一声放下行李,嫌弃道。
“嘿嘿,教练,只是一些纪念品而已嘛。”朱大少爷无辜地看向别处。
目睹了朱承业是如何塞满了自己行李箱的池惊澜:……恩,亿些而已。
紧接着是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比池惊澜印象中苍老了许多但依然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回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儿子,回来啦?”
陈教练的父亲。
池惊澜感觉自己原本有些漂浮不安的心瞬间就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先前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声熟悉的嗓音中落实了。
他转头看向凌榆,在青年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开口:“凌榆,陈教练是不是改过名?”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少年说出了笃定的语气。
但问题是,他说的确实没错!
“你怎么知道?”凌榆再一次被震惊到了,为什么池惊澜知道那么多,他是有什么超能力吗!
他当然知道。
池惊澜笑了笑,转身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抬头和刚开门的陈志国父亲对上了视线。
他看着记忆中年轻的脸如今已布满了皱纹,掩下眼底翻涌起的波浪,不动声色地再次加快了脚步几步跨过最后一层台阶踏上五楼,微微弯下腰,如同一个真正的后辈来拜访一般,声音平静地开口。
“您好,陈……老。”
好久不见,他的启蒙教练。
第七十三章
其实第一次见到陈志国的时候, 池惊澜心底就有一丝预感了,只不过名字和记忆中的不一样,长相与记忆中的小孩相比也已经长开到池惊澜不太敢认, 才一直把这一点放在了心底。
直到昨天晚上, 他得知了陈志国和凌榆的家乡,池惊澜才真正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如今重逢, 果然。
现在他的主教练的父亲, 果真是他的故人。
说是启蒙教练, 其实也不太对。
前世和陈延, 也就是陈志国他爹认识的时候, 是池惊澜六岁那年, 刚刚跟着他爸妈到这个边陲小县城的时候。
池惊澜的父母是军人,是来驻守边境的, 能陪池惊澜的时间很少,池惊澜又早熟,也不怎么和同龄小朋友呆在一块, 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军营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大人们忙活, 偶尔伸着自己的小短腿去帮忙, 也会被大人们抱回来, 再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着。
直到某一天, 陈延代表乡亲们来军营送吃的慰问。
陈延比池惊澜大十岁, 当年十六岁, 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小孩们都服他,大人们也都稀罕。
简而言之, 那是一个孩子王发现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然后强行“绑架”的故事。
因为所有人都对陈延很放心, 自那以后,他身后就多出了一个小团子。
一开始池惊澜是被迫的,后来他却是心甘情愿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陈延带着他真正融入了这个小县城。
在那个大战争没有,小摩擦不断,人民穷苦的年代,陈延带着池惊澜,一大一小踩过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季节,池惊澜的第一双冰鞋,第一次踩上冰场,也是陈延带着一块的。
当然,那时候的冰场也并非什么正规的冰场,只是冬天学校操场放一夜自来水,第二天就冻出了一个粗糙的冰场。
坑坑洼洼的十分不平整,谁也没想到那样破败的条件,会走出一位闻名世界的花滑传奇。
那时候陈延也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启蒙教练更是算不上,甚至一开始那些花滑的技巧,也是陈延和小小的池惊澜两人一起自己琢磨的,县长家的黑白电视可没少被他们祸害。
在池惊澜心中,陈延一直有着远远高于启蒙教练的地位,那些年说是陈延把他带大的都不为过。
他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池惊澜是把陈延当亲哥的。
只是如今时光不小心被偷走三十年,早已是物是人非,当年那声“延哥”,恐怕是再也没法叫出口了。
但没关系,至少当年的人如今依然还在,依然身体健康精神不错,这就足够了。
要不要和故人相认,说实话,一向果断的传奇在这一点上都没有想好,毕竟真相太过……离奇。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池惊澜在心中想道,再直起身子时,已经掩饰好了眼底掀起的波澜恢复了平静,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能见到故人,该开心才是。
“爹?”见他爹好半晌没有回应,陈志国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
“哦哦……快进来,快进来!!”陈延这才从发愣中回神,连忙侧开身子让人进来,视线却一直没有从池惊澜身上离开过。
这个小孩……
卡尔加里站的比赛因为地点在卡尔加里的原因他没有看,但之前池惊澜的比赛视频他是看过的,第一次看到池惊澜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比震惊了。
现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陈延更了解当年的那位传奇了,他一手带大的小孩,即使因为某些缘故他错过了小孩变化最大的那几年,但他即使隔着屏幕,也一眼认了出来。
他和当年的池澜长得太像了。
长得不一样的点似乎只是在于因为从前物质并不富裕,当年的小孩太瘦了,而如今视频中的池惊澜显然是一个被好好爱着的少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十六岁的传奇也一定会是如今池惊澜现在的模样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多少人知道,或许说人们都已经忘了,当年的传奇池澜是改过名字的,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少年把自己的名字从“池惊澜”改成了“池澜”。
长得一样,连名字都一样,这是何等的巧合?
或者说这真的是巧合吗?
陈延曾经不信任何怪力乱神,可他现在却突然希望世界上真的有这些东西。
自从得知池惊澜获得了卡尔加里站青年组大奖赛分站赛冠军,并且这次会跟着一起回来之后,陈延久违地紧张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真正地见到池惊澜之后,亲眼看到的感受比隔着屏幕还深太多了。
虽然面对面陈延才发现池惊澜的长相还是与当年的小孩有些许差别的,但他心中奇妙的感觉却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更甚了。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池惊澜身上。
结果就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凌榆往年总会被夸几句,这一回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凌榆:为什么受伤的只有我?
勤勤恳恳的短道一哥把行李箱放好到餐厅的时候,发现那一大伙人已经十分热闹的聊起了天,聊得最兴奋的就是他爸妈!连他进来他那怨种爸妈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欸呀呀小伙长得真俊,在这的这两天有什么不习惯尽管说,有事就吩咐我儿子啊,别客气!!”这是凌榆他爹。
“呀,小池,有没有兴趣认个干爹干妈什么的,你看我们咋样?”凌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妈脸上笑开了花。
池惊澜连忙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心想怪不得凌榆这么有趣,原来是家学渊源。
本来的那一点点伤感也瞬间被这热闹的氛围冲散了。
池惊澜转头,看到站在餐厅门口的凌榆,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意。
少年笑容明媚,在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之中,朝着不远处的青年拍了拍身边特意留出来的板凳。
凌榆满格的怒气忽然就软了,高大的青年别扭地快步走到少年旁边,环着胸朝着那对仍然在滔滔不绝的夫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乖巧地在那张板凳上坐下了。
凌父凌母这才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哟,儿子,你怎么这么慢?”凌父故意“嫌弃”道,眼底的笑容和骄傲却是藏不住。
凌榆:谢邀我刚刚在门口站了五分钟你们都没看到我好吗?
“呀,鱼……”凌母在凌榆要杀人的目光中笑呵呵地咽下了“仔”字,“榆啊,你和小池是好朋友对吧,你说多这样一个干弟弟好不好?”
“不好!”凌榆大惊失色道,就差跳起来拒绝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种事答应了他总觉得会有什么恐怖的后果。
“爹,娘,你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一哥纳闷道。
好看的妇人温柔地看着池惊澜,回答说:“我一见到小池就觉得亲切,哪里都顺眼,好像曾经见过似的,一看就是位小英雄。小池要是真答应啦,还便宜你了呢儿子。”
什么叫便宜我了?
凌榆不乐意了,他环视一圈,发现好像除了陈爷爷其他人都在看他热闹。
“陈爷爷,你评评理!”凌榆控诉道。
陈延勉强把视线从池惊澜身上移开,施舍了凌榆一眼,想了想,开口道:“恩,是挺便宜你的。”
凌榆:???
所有人都忍不住被逗笑了。
池惊澜憋着笑耸了耸肩,笑意还是细细密密地从眼尾流了出来,他弯着眼侧身凑近青年的耳朵,轻声顺毛。
“凌榆,你爸妈真有趣。”
炸毛的一哥被抚平了,并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我更有趣。”他指正道。
“是是,你更有趣。”池惊澜忍着笑点头。
陈延默默地把他们交流这一幕收入眼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嫉妒那凌小子了。
虽然现在看来,池惊澜和他当年带大的小孩看起来似乎很不一样,当年这个年纪的池澜没有那么活泼,脸上也没有那么多笑容,身边更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
但陈延也是见过池澜快乐展颜的模样的,虽然只是童年短暂的几年,虽然后来因为亲人和长辈们的离开,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越来越孤僻……如果他也一直被那么多人爱着,那应该会和眼前这个池惊澜一模一样吧。
尽管理智一直告诉陈延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以及离开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尽管他知道对于一个天才把他揣测成曾经的人非常不好,但他的直觉却一直在心底呐喊。
万一呢?
万一呢?
直到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陈延转头,发现是他的老伴。
“好了好了,大家等久了吧,最后一道汤马上好了,马上可以开饭了。”陈奶奶系着条围巾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婶儿,刚说了已经够了不用您忙了,您怎么又钻进厨房了,您可别端,让志国去端。”凌母忙站了起来说。
陈奶奶笑了笑,时光在她脸上镌刻下了痕迹,却也更雕琢了她的温柔:“人家都刚回来呢,人老啦,闲不下来,多动一动也不错。”
“别别别,妈,您坐着,我去端!”陈志国直接站起了钻进了厨房没给他妈再进去的机会。
陈奶奶无奈地笑了笑,温柔地看了一眼跟凌榆在说话的池惊澜,在陈延旁边坐下,轻声说道:“延啊,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别着急,时间会帮我们解释的。”
相处久了,是不是当年那个人,他们还会看不出来吗?
池惊澜余光把这一幕收入眼中,听力敏锐的他也听见了那一句话。
胸膛心脏跳动,把热意传遍四肢,少年低头掩唇笑了笑,也掩去了眼眶中一瞬间的湿润。
是啊,时间会解释一切。
虽然他偷走了他们的三十年,但也让池惊澜知道了,他哥他嫂幸福地度过了这么多年,这实在是太好了。
而且,至少他们还是重逢了,不是吗?
如果他哥他嫂已经放下,那么池惊澜也不会主动暴露身份去打扰他们平静安稳的生活,但现在看起来,他的出现好像还是给他哥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啊。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吧,池惊澜想道,希望他哥他嫂不要被吓到。
“池惊澜?阿澜?乐乐?”
不知为何身旁的少年突然发起了呆,凌榆喊了几声都没反应,最后他忍不住戳了戳少年的胳膊。
“恩……恩?”池惊澜一下子抬头,差点撞到了凌榆的下巴。
池惊澜被自己逗笑了:“什么事?”
青年掩饰般喝了口水,又清了清嗓子,才无比郑重地发出了邀请。
“吃完饭之后要不要和我出去……逛逛?”
来了啊。
池惊澜知道这是凌榆要和他谈一谈了。
他也有点好奇凌榆究竟会跟他谈些什么,于是少年认真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好啊,没问题。”
侄孙。
第七十四章
两家人加上池惊澜和朱承业一共八个人围着一张圆桌一起吃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饭。
不过其乐融融的欢笑声中也不乏隐晦小心的试探。
池惊澜发现饭桌上很多菜都是自己偏好的口味, 而他哥和他嫂总会偷偷把视线看过来。
少年弯唇勾着浅浅的笑,对这点试探一点不高兴的感觉都没有,也一点没掩饰自己的喜好, 每一筷子都往自己喜欢的菜上夹。
就连一些非常久远的小习惯都不由自主地暴露出来了。
很久以前池惊澜有点挑食, 不太严重,只是不是很喜欢一些味道有些冲的蔬菜, 例如芹菜香菜这种, 不过当年那个年代有啥吃啥也没得挑, 就算不喜欢池惊澜也会把每一顿饭吃得干干净净, 练体育是很消耗能量的。
前世来这儿的时候在军营里住了好多年, 除了他爸妈知道他这点小习惯尽量会避免这些菜, 其他平常得空轮流玩小孩,不是, 带小孩的军营大老爷们都完全没发现池惊澜挑食。
也就后来陈延带着小孩四处跑的时候观察的细致,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当陈延看到池惊澜严谨又迅速地从芹菜牛肉丝里扒拉开芹菜夹起一块不带菜的牛肉丝放进自己碗里,动作熟练又轻快的时候, 眼神更加奇异了。
这偷偷摸摸扒拉开芹菜的动作, 怪眼熟的。
池惊澜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这点小动作, 基本都是他喜欢的菜, 加上看到他哥他嫂身体依然健朗, 一时开心, 不小心就有点吃撑了。
几位长辈这一顿饭喝了不少酒, 凌父拍着桌子吹起了当年自己的光辉事迹,陈延也不偷偷摸摸地看池惊澜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凌母笑眯眯得看着像是没喝醉,却是已经轻轻拉住了池惊澜的袖子, 怎么说也要给他讲一讲凌榆小时候的“趣事”。
池惊澜有些哭笑不得,但迅速从善如流。
于是传奇一边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肚子消食,一边听起了凌母讲述她儿子的童年趣事。
有些他知道,比如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名鱼仔。
有些他不知道,比如原来凌榆小时候一开始练的是花滑而不是短道,滑的特别好,跳的也不错,就是一到柔韧性相关的动作就委屈得哇哇大哭,偏偏性子倔得抽抽嗒嗒地也不肯放弃,直到后来在陈志国的建议下转了短道才如鱼得水起来。
“当时所有人看着他那哭包样都觉得有趣得很,一直哄着他,结果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在花滑上很有天赋。”凌母笑的花枝乱颤。
“这小孩特好逗,不要客气。”凌母兴奋地分享经验。
凌榆一转头就看见他妈在拉着池惊澜说话,看着他妈的笑容他就感觉不太妙,刚凑过去就听到了“哭包”“好逗”的字眼,瞬间就炸毛了。
“……妈!”
这真是亲妈,凌榆对上池惊澜带着点调侃的眼神,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青年伸出大手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拉着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试图把他拽离自己亲妈的魔爪。
末了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开口:“沈舒芳女士,不要随意造谣你的儿子。还有,我们吃完了,我带池惊澜出去逛一逛。”
沈舒芳就是凌母的名字。
凌母有点醉了,被自己儿子倒打一耙也没生气,甚至笑眯眯地一脸温柔地嘟囔了一句,凌榆没听清,池惊澜听清了。
“这臭小子,越长大越不好玩了。”
池惊澜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眼,觉得自己之前做的那个短暂的梦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了,凌榆妈妈很有趣,但好像不是梦里温柔的那一卦。
不过实际上那其实就是为了哄自己儿子睡觉装出来的温柔限定版。
凌榆撇了撇嘴就要带着池惊澜离开,被凌母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别着急,儿子,还有点事要说呢。”
凌母朝他们摇了摇头,眼神往陈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时候倒看起来不醉了。
凌榆对他陈爷爷还是非常佩服的,瞪了一眼他疑似装醉的亲妈,还是乖乖坐下了。
就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抓着池惊澜手腕的手一直没放开。
池惊澜多看了几眼凌榆好像也没反应过来,他想着自己饭也吃完了,也没再管,放任他抓着了,用左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抿着,模样乖巧,招人稀罕的不得了。
朱承业抬头看了一眼池惊澜,一点也不见外,美滋滋又给自己添了一口饭,心想,他们家阿澜这张脸可太下饭了。
所有人都吃的更香了一点,只有陈延眯着眼看了眼抓着池惊澜手腕的凌榆的手,不太爽。
虽然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但在潜意识里陈延已经把池惊澜护到自己翅膀下了,当年他带的小孩可是不太喜欢与人这样亲密接触的,就算是他也得找机会才能揉上一把。
凌家这臭小子凭什么。
他酸了。
凌榆被他敬佩的陈爷爷瞪了一眼,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五分钟后,所有人也都吃完了,陈志国在他爸妈的眼神下起身任劳任怨地收拾了桌子,顺便拿出了些瓜果摆在了桌子上。
陈延咳嗽了一声,众人便安静了下来,知道这是要说事了。
“明天……”
陈延跟大家说了一下明天去祭拜扫墓的安排,确认无误之后,才“顺便”提起了最后一件事。
“小池和小朱你们决定好今天住哪了吗?”
朱承业一愣,转头看向了池惊澜,示意他先挑,他无所谓住哪。
池惊澜也是愣了愣,看到望着他的陈延眼中含着的期待,抿了抿唇,没有拒绝朱承业的好意,垂眸看着自己被凌榆抓住的手腕,轻声开口。
“我就住陈教练家吧。”
凌母见她儿子跟她一眼就看重稀罕的小孩关系那么好,还以为池惊澜会选他们家呢,没想到快到碗里的小天使又飞走了。
她瞪了凌榆一眼,正想再开口争取争取,陈延眼睛一亮迅速拍板了。
“行,那正好,小池住我们家,小朱跟着你们,儿子,还不快去把客房收拾收拾?”
陈志国正要点头,被池惊澜连忙打断了。
“不用,我等会自己收拾就好。”
虽然从辈分上来讲陈志国算得上是他侄子,甚至上辈子他还抱过刚出生的小孩,不过后来由于出国和进国家队之后的各种原因没怎么再见过,但从年龄上讲,陈志国实打实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池惊澜是认真把他当自己的主教练和长辈来看的。
让长辈帮自己收拾房间,这可不行。
但陈延可不依,立马吹胡子瞪眼道:“那就我给你收拾!”
怎么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脾气,池惊澜无奈眨了眨眼,还是妥协了。
好吧,那等归队训练之后他乖一点就是了,恩,一点,池惊澜心想。
陈志国:……谢谢啊小刺头。
满意了的陈延瞬间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挥了挥手:“那你们几个年轻人出去逛一逛吧,凌家小子,别把人给带丢了。”
“不会丢!”一哥又有点炸毛了。
“恩。”池惊澜含笑点了点头,朝陈延眨了眨眼,担保道:“不会丢。”
刚刚武叔开车接他们进来的时候池惊澜仔细观察了,小镇改变了不少,但路还基本是从前的模样,凌榆绕丢了他也丢不了。
于是凌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拉着池惊澜出门了,只不过后头还跟着一个朱承业,几位长辈留在家里嗑瓜子唠家常。
“凌哥,你们是要去逛景点吗?”朱承业挠了挠头问。
“差不多吧。”凌榆沉稳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思索着怎么忽悠朱承业一个人去玩。
“哦……”朱承业摸了摸下巴,他对逛景点没啥兴趣,而且他又从前面这两人身上感受出了一股旁人难以插入的神秘氛围。
他可不想当电灯泡。
朱大少爷想了想,眼睛一亮:“这里有网吧吗?”
训练憋太久了,他好久没有摸游戏了。
凌榆轻轻挑了挑眉,和朱承业对视一眼,突然笑了:“那你可问对人了。”
对于小时候吃喝玩乐作天作地样样精通的一哥来说,这可真是专业对口了。
因为朱承业已经满十八周岁,也不用去什么黑网吧,凌榆把他带到了镇内唯一一家正规的网咖,和相熟的老板聊了几句,顺便还给朱大少爷买了单。
池惊澜被凌榆抓着手跟着他们看完了全程,抽了抽嘴角,心底凌榆的形象又五颜六色了一点。
可真是一个太鲜活生动的人。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青年同样转头看过来的亮晶晶的眼神。
解决了朱承业的一哥开心的不得了,拉着池惊澜就往外走。
池惊澜挑了挑眉,加快脚步和凌榆并肩,开口:“我们可以谈谈了?”
凌榆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拉着池惊澜坐进去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才转头对着池惊澜摇了摇头,说:“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一刻的青年气质沉稳,眼神悠远,不再是平常硬凹出来的酷哥模样,给人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可靠。
池惊澜听见了凌榆刚才报的地址,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凌榆报的地址是哪里,他再清楚不过了。
一刻钟后两人下车,池惊澜看着眼前已经变成纪念景点的曾经军营驻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凌榆说的故事,是他的故事吗?
从他人的嘴里听听自己的曾经,似乎也不错。
第七十五章
如今边境自然还是有军人驻扎的, 不过早已搬迁到条件更好的地方了,驻地原址也没有拆掉,保留了原来的风貌, 成为了如今眼前的小景点。
虽然门票免费, 但这边着实是人烟稀少,本地人基本不来, 而这边地处偏远也没什么人来旅游, 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但对于现在的池惊澜和凌榆来说, 冷清才是最好的。
凌榆显然经常来, 跟守景点的大爷熟练地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就拉着池惊澜走了进去。
“我觉得, 你应该能猜到我今天要讲的故事是关于谁的?”
池惊澜的视线静静地扫过周围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老物件,点点头, 配合道:“恩,池澜?”
凌榆侧头看了眼直呼他偶像全名的少年,顿了顿, 开口:“你应该也了解一些他的故事吧?”
“大概吧。”传奇本人轻声笑了笑, 这样说道。
凌榆却神色认真:“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 除了那些实打实的奖牌成绩和一些比赛视频, 没什么资料传下来, 网上流传的那些传奇的经历真真假假, 还有不少歪曲事实的, 没多少能信的,你别信那些话,我今天给你讲完他真实的故事, 你就能知道池澜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值得敬佩的人了。”
这时候凌榆也不掩饰他是池澜的迷弟了,反正之前也已经暴露得彻彻底底了。
不过听到凌榆的两个“非常”, 池惊澜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觉得这事有趣。
至于凌榆说的网上那些事,池惊澜其实是不太清楚的,他向来不怎么上网,除了一开始查资料的时候借助了一下百度,后来资料都是陈志国给的了,他就更加不上网了,而且他上网也不会去查自己以前的事,只知道传下来的资料很少,其他也就没了。
没想到听凌榆说的似乎其中还有不少弯弯绕绕。
倒也不稀奇,甚至池惊澜都能猜到凌榆说的网上那些歪曲事实的事情都是些什么,流芳百世遗臭万年,无非还是当年别人嫁祸到他身上的那点破事,当年池惊澜就不在意别人的谩骂,如今就更加不可能在意了。
不过见凌榆那么认真,池惊澜的神色也端正了起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自己怎么活的他自己清楚,但他知道凌榆应该是从陈延还有镇里那些长辈那听来的故事,陌生人对他的看法他不在意,可对于这些曾经的父老乡亲们,池惊澜想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是怎么活的。
凌榆听到池惊澜的回答,眼睛亮了亮,看着兴奋了不少。
之前总是他听别人讲故事,虽然缠着大人们讲故事的也是他自己,但现在终于可以轮到他来讲故事了。
凌榆用力清了清嗓子,十分郑重地开了个头。
“大家只知道池澜是z省人,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其实不是,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里,指的是这偏远贫穷的小县城,也是指的他们现在所站的这个风沙滚滚,了无人烟的驻地。
凌榆说着看了眼池惊澜的神色,看见他听的认真,脸上却没什么惊讶之情,微微挑了挑眉,继续说了下去。
“池澜1960年生,66年在他六岁的时候跟着他当军人的爸爸和军医的妈妈一起来了这。这个驻地就是当年池澜住的那个驻地,因为保留成了景点有些地方还翻修了一下,那时候真正的驻地比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条件还要更差,但池澜那时候不仅待住了,还一待就待了好多年,一声苦都没吭过。”
池惊澜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的那一张纸的黑白照片,记录的是没翻修之前的驻地真实环境。
都是他所熟悉的,至今回忆起来记忆仍然清晰无比的事物。
如凌榆所说,他是六岁那年过来的,但其实不是他爸妈带他过来的,而是他自己偷偷跟上了火车,他爸妈没办法,才把他留下的。
上辈子六岁之前他爸妈驻守在他老家,他们的职位不算低,池惊澜日子过的确实算不错,说上一句小少爷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在他六岁那年,一纸调令破坏了平静的生活。
当时边境又起了些小摩擦,缺人,更缺领头的兵,上头也说好了,去那里支援驻守几年回来就给池惊澜父母转文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池父池母更不是那种对于战火能袖手旁观的人,所以他们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了。
其实要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根本不会犹豫一下,让他们犹豫的只有池惊澜。
他们的儿子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只是性子太安静,从来不和大院里同辈小朋友玩,平常也只会和他们说几句话。
他们要是要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池惊澜了。
可池惊澜父母也不愿意把池惊澜带过去吃苦,那边条件又差,前线还有摩擦,太危险了。
所以他们苦思良久,最后艰难地作出了决定,先把池惊澜送到本家爷爷奶奶那待几年,等他们那边安定下来了,再考虑要不要把小孩接过去。
他们还与池惊澜商量了。
大概是故地重游,又有人在耳边提起当年的原因,池惊澜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乐乐,爸爸妈妈接到调令要换个地方驻守,那边条件不太好也不太稳定,乐乐先去奶奶那住两年,等爸爸妈妈稳定了就接你过去,好不好?”
池父池母在池惊澜面前向来以身作则,在这种大事上也不扯谎。
池惊澜是懂事的,可他正是因为懂事,才更不愿意答应。
别看他年纪小,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少,他知道自己爸爸和奶奶那关系不是特别好,若是把自己送过去,肯定要付出些什么代价,还可能会在战场上分心担心他,那是大忌。
而且他也听说了,他爸爸妈妈要去的地方很远很偏,那些小摩擦也不知道多久会解决,他们要是这次分开了,再见面的时候可能他都已经长大了,他不想离开他爸妈。
所以一开始他就板着张小脸说要跟他们一块去,池父池母不同意,他们劝了池惊澜很久,最后池惊澜说他不去奶奶家,他要留在大院里,每个月还能给他们寄信,池父池母想了想,同意了。
然后他们找了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隔壁的一家随军家属商量好了这些事,把池惊澜托付给了他们帮忙照顾两年。
池惊澜记得他那几天很乖,然后在所有人放松了之后,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他半夜偷偷摸摸地出门,仗着身体小跟在了大部队的身后,跟着他们上了绿皮火车。
原因么,其实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他半夜起夜上厕所的时候偷偷听到了他爸妈在商量万一出意外的后事的缘故。
那是他的第一次叛逆,也是在他爸妈面前的最后一次叛逆。
等到大院里的大人们发现他不见,火车上的大人们发现车里多了个娃娃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出去了好大一段,已经来不及了。
池惊澜自然是被他爸妈发现了,一向温和从来没对池惊澜发过脾气的两口子那一次黑脸黑得多么严重到现在池惊澜都还记得。
他忍不住笑了笑,在凌榆有些疑惑的眼神中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池澜没有吭过苦?”
这就关系到凌榆要说的下一个事件了,他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开口:“陈爷爷说的,他十六岁那年来驻地送吃的见到的六岁的池澜,驻地里所有人都夸他乖呢,条件差风沙大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陈爷爷是带着池澜一块长大的,他说的准是对的。”
“网上有的还瞎传池澜是不能吃苦的小少爷,瞎扯淡,池澜经历的哪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凌榆冷哼了一声。
池惊澜漫步往前走,静静听着凌榆带着强烈个人主观色彩的讲述,唇角的笑一直没放下去过。
跟着上火车的那一夜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他爸妈当时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跟上来,池惊澜也问。
问他们前一天晚上半夜为什么要背着他商量后事,问他们是不是这一去很危险,他说他要跟着他们,他说他想要去看看他们守护的是什么,想要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去守护,他说他不怕苦。
这些是六岁的池惊澜在得知他爸妈要远行之后想了很久想出来的事,六岁的小孩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车里同去的所有人都惊到了,而池父池母沉默良久之后,还是同意了。
要求是池惊澜以后不能再干出这种事,尤其绝对不可以跟着他们去前线,池惊澜答应了。
边境的生活的确很苦,尤其还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如果说在南方的时候池惊澜称得上一句锦衣玉食,那来边境就是来喝西北风的,池惊澜适应了好久。
不吭苦是因为倔,早先他又和爸妈说了自己能吃苦,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实际上苦不苦,自然是苦,太苦了,甚至有不少病根子就是刚来那会落下的。
但如果让池惊澜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在那个黑黢黢的半夜跳上那辆火车去往千里之外的他乡。
有他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如果他当年没有去,那他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父母了,也不会接触到花滑,更不会拥有后来那样精彩的人生。
池惊澜从来没有后悔过。
相反,他很庆幸,他当年做出了那个决定。
“陈爷爷见到池澜之后,就是池澜传奇的花滑生涯的伊始了。”身旁青年继续往下说道,讲述的声音却突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过这话听起来是挺磅礴大气,池惊澜转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传奇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职业运动员这条路吗?”凌榆朝着池惊澜眨了眨眼,故作玄虚地开口。
池惊澜一愣,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居然有点模糊了。
怎么,凌榆难道比他这个本人还要清楚?
他轻轻挑了挑眉,问:“为什么?”
第七十六章
凌榆闻言, 一副自己好像当面见到过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陈爷爷见到池澜正好是在一个冬天,那时候我们这小县城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雪和冰, 陈爷爷说当年他看见池澜长得可爱的紧,又把自己裹得跟个芝麻汤圆似的, 就立马下手把小孩忽悠出去啦。”
“你猜陈爷爷用什么把小传奇拐出去的?”
池惊澜:……
不等池惊澜说话, 凌榆就带着揶揄的笑意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一颗糖就收买啦!”
说完他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看了眼池惊澜, 又补了一句。
“和你一样, 都挺爱吃甜的。”
池惊澜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视线往旁边移了移, 唇角微抿,耳根都微微红了。
那个年代的教育, 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吃苦,会吃苦, 但池惊澜偏偏特别喜欢吃甜, 听起来就很娇气, 所以池惊澜一直努力掩饰得很好, 哪能想上回和凌榆吃一顿饭就被他看破了, 现在还被点了出来。
脸上腾起的热意他都快要控制不住。
而且凌榆说的事情他本来都没什么印象了, 结果他这么一提, 相关记忆复苏,脸上的热度就更甚了。
他很少会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他总是忙得得不下空闲时间, 也没有人会与他回忆往昔,幼时的回忆就像是尘封进保险柜的久远的宝藏, 只要没有人打开保险柜,宝藏就会一直被尘土湮没下去,但今天突然有一只大手打开了保险柜,眉飞色舞地介绍着里面的宝藏有多么璀璨夺目。
本来没有人提就不会想起来的东西,如今倒是全想起来了。
事实是……他确实是被陈延用一块麻糖忽悠走的。
少年别过头鼓了鼓腮帮子,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句:“那时候糖很珍贵,也……正常。”
凌榆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把少年变化的神态全部收入了眼中,努力忍住了想要上手去捏一捏池惊澜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脸蛋的冲动。
等他把故事讲完,他们一定能解开误会,到时候上手也不迟,凌榆心底哼哼着想。
然后青年笑着回答了池惊澜的话。
“喜欢吃甜怎么啦,比吃苦好多了,值得骄傲!”
池惊澜嘴角抽了抽,看着连“吃甜值得骄傲”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扯出来的青年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抓的糖果,琉璃般五颜六色的糖纸,颇具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站在还原了六七十年代风格的军营驻地里,凌榆挺直了腰板,把手里的糖果递到了池惊澜面前,清了清嗓,笑嘻嘻地开口。
“刚才陈爷爷家里顺手抓的,小池同志,吃糖吗?”
池惊澜睨了他一眼,觉得他此时像个调戏小姑娘的小流氓,跟个军痞子似的,也就靠一张脸撑着。
池惊澜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对某人耍宝的回应,然后矜持地挑了一颗糖果,拨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被劲头有点大的甜意冲击得眯了眯眼,池惊澜才继续听凌榆说下去。
凌榆也随便挑了颗糖果丢到了嘴里。
“不缺冰嘛,那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滑冰算一件,陈爷爷就把传奇拐去滑冰玩了。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去的一个冻上的湖上,冰面不平,在冰面上撒欢的小孩也不少,当时的冰鞋条件也不好,传奇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在冰上滑得顺溜无比的。”
“而且池澜是从南方来的,那里冬天很少自然结冰到能溜冰的程度,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种,一开始上去就摔了好几个屁股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传奇当时裹得厚,你知道陈爷爷是怎么形容吗?”
这回事池惊澜真不知道,但他直觉他哥那张嘴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什么?”
“‘奶娃娃在冰面上咕噜咕噜的样子就像个芝麻汤圆一样弹来弹去,稀罕死了。’原话,不过陈爷爷说他当时没说出去,小传奇要面儿,听到这种话要跟他生闷气呢,想想就可爱得不得了,可惜那时候相机太贵重没记录下来。”凌榆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像个芝麻汤圆一样弹来弹去的池惊澜:……他就知道。
池惊澜心底冷笑一声,心想他哥当时要是敢把这话说出来,世界上就要失去一个花滑传奇了,当然,现在还是给他知道了。
今晚回去找他算账。
“后来呀……”
池惊澜看了眼凌榆,轻哼一声,心底的声音和凌榆的声音同时响起。
后来他就跟滑冰这件事杠上了,那天摔得丢了面,旁边比他小的小孩都滑得比他顺,一声要强的传奇从此天天往冰上跑。
当然,在陈延眼里他还是那个“duangduangduang”的汤圆。
但小汤圆在滑冰这件事上意外地很有天赋,用了一礼拜就滑得跟冰上那些本地的小孩一样顺畅了,再用了一个月,把陈延十几年在冰上浪出来的技巧都给掏空了。
小汤圆还觉得不够,于是陈延就带着他去霍霍镇长家的电视机了,当时镇里还有一个之前去过苏联留学的退休老头,以前在苏联当过运动队的助理,对花滑有点了解,当然也仅限于一些最基础的跳跃,陈延也带着池惊澜每天去拜访。
于是那一个冬天过去,池惊澜本来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等春天来临冰开始融化的时候,全部的一周跳都会了,甚至还能蹦出几个两周来。
一开始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后来是觉得滑冰有趣,但池惊澜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职业运动员。
转折点是在下一个冬天,因为1968年的法国冬奥会。
军营里娱乐项目不多,军人们能难得闲暇下来聚在一起的时间更不多,大型的体育赛事能算上一个,每当这时候,战火也会稍歇下来。
镇长也会贡献出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搬到大礼堂里面去。
于是得了空的军人们一大群人,围着一个黑白小电视,晶晶有味的看着比赛,团建一下,再调侃调侃他们队里唯一的小娃娃池惊澜,是不是以后要拿花滑的世界冠军,那时候他们也都知道池惊澜在这个项目上很有天赋了,总调侃他是个小天才。
那时候池惊澜已经八岁了,来这边生活了两年,懂得也更多了。
他跟着军营里的叔叔们和爸妈远远见过战场的喧嚣,见过有军人离开后军营里的垂丧,也见过他们打赢胜仗之后眉眼间的兴奋与骄傲,他还跟着陈延见过贫瘠的土地上辛苦却依然坚强活着的老百姓们的生活,比邻时有摩擦,人们惊慌却从来没想过离开,因为他们知道有人在守护着他们,那时候池惊澜已经逐渐明白了一点他爸妈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所以我偶像在看到他的叔叔们看到电视机里这样盛大的比赛却没有华国人能去参加眼底浮现出落寞的时候,就捏着小拳头站了出来,语气铿锵地用小奶音宣布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世界冠军。”
池惊澜:谢谢,但是“小拳头”,“小奶音”这种形容词可以不用,怪恶心的。
凌榆面不改色地甩锅:“当然,那些形容词都是陈爷爷的原话,我偶像一定从小就巨帅!”
“说要做世界冠军后来就真的成为了那样闻名世界的传奇,没有比那更帅的了,是吧?”凌榆得意地朝池惊澜确认,好像夸得是自己似的。
不过池惊澜还挺受用,哼笑着点了点头:“是,很帅。”
他当然是很帅了。
不过那段甜日子过去,后面就挤不出什么糖来了。
“池澜十二岁那年他父母任务结束前夕这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洪涝,人手不够边境驻地军人都加入了救援活动之中。”
“我妈当时才两岁,听说就是被池澜的父母救下的。”凌榆闭了闭眼,声音低沉了些,却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最后那次救援牺牲了六位军人,包括池澜的父母。”
“对于当时的传奇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消沉了很久,那个冬天连滑冰都没有去,第二年转春军营里他的一个长辈任务时长到了,过来问池澜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池澜就跟着他走了。”
池惊澜无声地哂笑了一声,事情过去了许久,他现在已经放下了,但当年的自己钻了牛角尖,他跟那位叔离开之后几乎走遍了华国整个边境,去过草原,去过戈壁,他见识了许多许多,最后他发现他还是放不下最北边的那个小县城,放不下他曾经脚下踩着的那个制造粗糙的冰刀。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大礼堂舞台上当着自己的爸妈,当着军营所有的,有些现在还在,有些已经不在的叔叔们,当着来凑热闹的父老乡亲们立下的誓言。
八岁那年他说他要拿世界冠军,十五岁那年在外面游历了三年的他发现自己还是想拿世界冠军,即使他知道那时候国内的体育环境很差很差。
所以他回去了。
只不过相比于幼时,他心里装的东西更多了。
但那三年的事陈延是不知道的,他不想让陈延担心,回去之后既没有提自己的经历,更不会说出自己心态的变化。
池惊澜正等着凌榆往后说他出国的事,却听见了青年开口道。
“三年时间池澜游历遍了祖国的边境,见识遍了人间百态,三年后他回来了,对陈爷爷说他想要去苏联进修,他要当华国第一个花样滑冰世界冠军。”
凌榆叹了口气。
“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池澜的心态已经改变了,他好像把离开他的长辈们的责任都担到了自己身上,他把为自己滑冰放在了最后,把为国家滑冰放在了第一,把自己束在了那高高的架子上束了十几年,太累了。”
池惊澜猛地抬头看向凌榆,眼底满是慌张和惊愕。
什么?!
第七十七章
池惊澜脸上笑意敛起, 精致的小脸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凌厉地看向了凌榆,像只浑身刺都炸起来了的小刺猬。
“什么意思, 这不很好吗?”
凌榆有些诧异池惊澜的激烈反应, 深深地看了眼他,还是回答道。
“当然, 这样的信念足够伟大, 只是那高架下不是众人敬上的鲜花, 而是能让人皮开肉绽的烈火。”
……
池惊澜静静地看着凌榆, 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传奇决定了要重新拾起花滑, 但是当时国内那个年代……你大概也是听说过的,不仅形势严峻, 各种运动项目也没有与国际接轨,很多都是在起步甚至停滞不前的阶段,像国球乒乓那种在国内可能还能等到到一条出路, 但花滑不行。”
“池澜那时候已经十五了, 再等就来不及了, 所以他回来之后和陈爷爷与之前教过他的那位退休老人商量了一下, 选择了出国。”
“因为那个老人年纪大了不好出远门, 陈爷爷本来是想跟着去的, 但是陈奶奶当时怀孕正是快要生的时候, 池澜为了不让陈爷爷两难,留下一封信提着信自己买票提前一个人离开了。”
经历了变故,在外面漂了三年的池惊澜更加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尤其是对于他仅剩的几位亲近的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池惊澜能做到的只是散之前打一个招呼, 至少他还有打招呼的机会,而不是像他爸妈一样。
所以六岁的他半夜偷偷跟上爸妈,十五岁的他半夜放下一封信偷偷地选择了离开。
绿皮火车的鸣笛鸣向了不同的远方。
“陈爷爷说池澜实在是太倔了,好在隔几个月会回信报平安,信里只报喜不报忧,但那个年代一个小孩独自在外面,其中的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可池澜全部都撑下来了。”
在国外那几年经历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对于池惊澜来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凌榆说的那么厉害。
“但在那个年代,十五岁已经不是小孩了,苦难同样也磨练了……他。”池惊澜反驳道。
凌榆定定地看着池惊澜,眸色深沉。
和第一次遇到时的酷哥模样不同,和后来熟起来之后发现酷哥皮下藏不住的属于二十来岁年轻人的跳脱和小傲娇,池惊澜第一次无比清醒地察觉到,站在他身前的青年,真的是那个在国际赛场上驰骋的王者。
是……生气了吗?
这一次池惊澜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青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眼。
“能不被苦难击倒是一件令人尊敬,值得骄傲的事,但苦难就是苦难,它本身不值得被提倡宣扬,更不应该认为自己只有遭受苦难才会成功。”
“就像你的《新芽》一样,能挺过狂风暴雨的人本就是心态坚定的人,没有苦难,他们甚至能走得更远。”
“那个年代国内有些动荡,各种比赛也基本停摆了,在得知1980年华国会参加美国的普莱西德冬奥会这件事之后,78年池澜毅然决然选择回了国。”
“那是华国的冬奥首秀,看着本是欣欣向荣前路无限光明之势,但腐朽的淤泥也与之并生,在国家利益之前,依然还有一群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利狗苟蝇营。池澜不愿意参与进那些人的抱团钻营,他的目标是冬奥会的冠军,可别人觉得他清高不合群,于是他们孤立他,不给他分配教练,可即使这样,80年美国的冬奥会,池惊澜依然一鸣惊人夺得花样滑冰男单金牌,震惊了全世界。”
“而那次冬奥冠军之后他的处境就更加水深火热了,那些人一面借着池澜的名义宣传拉人进自己的阵营,一面还到处打压着池澜,克扣训练资源,冷暴力,甚至毁坏他的服装和冰鞋,只因为池澜拒绝接受他们的控制,传奇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是不会被打到的,甚至还在84年的冬奥会上跳出了全世界第一个四周跳。事态完全超出了那些小人的控制,池澜为卫冕冬奥男单冠军为华国挣得无上荣光,他们却觉得池澜会因此掌握权柄制裁他们,84到88年,他们掀动了舆论,污蔑池澜打伤队友把他开除出国家队,同时又是禁赛又是各种泼脏水,加上传奇那时候伤病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却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他回了这里,并且和陈爷爷说他挣够了荣耀,决定退役了。”
但池惊澜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退役呢,那时候很多国外的教练都来联系过他,说只要他愿意转国籍待遇一切都按最高的规格,但池惊澜全部拒绝了,他一直在这个小县城里,条件再差,身上再疼,他也没有停下过一天的训练。
他觉得自己还能比赛,还不到退役的时候,他也知道那时候国家队那些人顶不住事,四年后的冬奥会他依然有机会。
“全世界都尊敬的传奇,偏偏自家人不懂得珍惜。”凌榆冷嗤一声,注视着池惊澜的双眼,继续说道:“88年冬奥会国内没有人能上,所以最后还是池澜顶上了,因为状态伤病以及那四年的蹉跎,最后能拿铜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在后面的事……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为众人抱薪者,冻毕于风雪。”
凌榆的眸子垂了下去,声音都因为说太多话带上了一丝沙哑。
“这些苦难是本不该有,传奇也不该遭受的,如果没有那些事,你说传奇最后会瘦削成那个样子吗,你说他的成就会止步于此吗?不会,是那些人毁了一个原本应该更加璀璨的奇迹。”
凌榆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那么多话,他本来只想与池惊澜讲一讲传奇的故事让他知道传奇是多么令人敬仰,可是讲着讲着,在池惊澜沉静的神色中,他就收不住了。
现在社会上的价值观,能吃苦依然是褒义词,凌榆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也因此一直憋在心里没有和别人说过,可他看着池惊澜听到池澜故事的神色,听到他的反驳,本该生气的心却被没由来的心疼占据,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全被他说出来了。
他看着身旁好像被传奇的故事冲击到的少年,有点晃神地想,若是当年的传奇没有经历过那些苦难,应该也会像他这般意气风发吧。
可是这样不对,他们不是一个人,不该被这样比较。
但凌榆想起之前的种种疑点,心底却总是会生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没有证据,只是出自他的直觉,那个猜测总是会被他的理智压下去,如今却越来越按捺不住,尤其是这一次卡尔加里之行……
今天的重点其实还是问这些问题的,故事也基本讲完了,凌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出他的疑问,他听到了少年清冷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池澜在国家队的这些事情的,陈延……爷爷跟你说的?”
池惊澜紧紧盯着凌榆,心底却早已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就算是前世,因为陈延并非专业花滑教练,不能当国家队的教练,一开始说要跟着池惊澜去做他的助理也被池惊澜拒绝了,而到后来,国家队里一团糟,池惊澜更不会让陈延过来,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过的并不好。
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现在看来……池惊澜抿了抿唇,反应过来陈延当年被他轻易骗过去的模样大概也是装的。
“差不多吧,不过那些观点是我自己的观点。”凌榆回答,眼神微微闪了闪,不过池惊澜没注意到这点。
他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凌榆的观点,他从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可当凌榆盯着他沉声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就好像曾经踽踽独行的那么多岁月里多了一个同行者,好像在沙漠中穿行许久的旅者终于找到了一捧清潭,好像他的《新芽》之中,长久黑暗之后初升的那抹朝阳。
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神化捧上神座,被各种各样的人认为他天赋好就应该多多磨砺,认为他遭受的苦难是理所应当,甚至是在帮他。
池惊澜以为自己习惯了,以为自己放下了,可这一刻,那种被人给予最义无反顾的相信,被认可,被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的感觉,却让他瞬间被攻破了心防。
及时低下头才没有当场失态。
可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加速,即使在这个严肃的场合。
身处曾经生活了许多年的军营,让池惊澜有一种被曾经的叔叔们注视着的感觉,红色从少年的脖子攀上了他的脸颊,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攒得指尖发白。
聚沙成塔,积水成渊,一瞬间的时间,池惊澜脑海中闪过了重生以来与凌榆相处的每一个画面,记忆之深刻,细节之清楚,让他自己都为之感到惊讶。
总共活了快三十年,池惊澜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他对一个人的感情不对劲。
不知不觉点点滴滴的积累,到如今已经汇聚成了大江大河,波浪滔滔不绝,连他都无法去控制。
这一瞬间,池惊澜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想法,终止于青年似乎下定了决心问出口的一个问题。
“池惊澜,我们是朋友,对吧?”
……
池惊澜眼神沉沉地看着凌榆,心想。
他不想做朋友。
第七十八章
池惊澜是个聪明人, 凌榆这么一问,他就知道接下来大概要真正进入“谈一谈”的环节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眼凌榆示意他跟上, 然后熟练地往里走去, 拐了几个弯之后推开了一扇小门。
小门的后面是有些坑坑洼洼地水泥楼梯,相比于外面好歹后来重新修缮了一些的装饰, 这里肉眼可见地尘埃堆积, 显然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哦, 池惊澜回想了一下, 刚刚好像是在门外看见了一个游客止步的告示牌, 他看了眼楼梯旁边不太稳当的扶手, 便也知道为什么了。
些微地年久失修,问题不大, 来都来了,楼梯没有问题就行。
池惊澜抬脚就要往上走,却被身后跟上来的青年抓住手腕拉了一下。
“扶手坏了, 小心。”
凌榆被池惊澜对这里熟悉和回自己家一般轻松的姿态再一次惊讶到了, 看到池惊澜直愣愣就往上走才回过神, 忙伸手拉了一把。
池惊澜回头看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眼中没有散去的惊讶之情。
他轻轻挑了挑眉, 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靠里走一点就行。”
说完, 少年微微抬了抬下巴, 就转身往上走了, 青年摸了摸鼻子,忙跟了上去。
以前的楼梯有些狭窄,加上扶手不太稳, 凌榆没办法上前跟池惊澜并肩,只好落后两步, 一前一后走到了最上面。
这是一座小瞭望台,池惊澜也没嫌弃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小手帕,一点也不心疼地擦了几下,把灰尘大致清扫掉,也不嫌脏地就倚了上去,带着凌榆不曾见到过的闲散和放松。
凌榆眨了眨眼,也学着池惊澜倚在了水泥砌出的围栏上,发现这姿势还挺舒服,而且视野意外地非常不错。
八月末的东北,基本是已经入秋了,两人面朝的方向正好迎着风,微凉的风穿过瞭望台,把池惊澜柔软的发丝轻柔地卷了起来。
池惊澜眯了眯眼,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他以前就总往这里来,心情好的时候来这吹吹风,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找他必然一找一个准,对于池惊澜来说,这里相当于他的一个小基地了。
熟悉的环境让他有点放松,不过也没忘了凌榆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
侧头瞥了眼某个神色有些忐忑在等他的答案的愣头青,池惊澜微微勾了勾唇角,故意没有直接回答。
“所以你刚才是想问我什么吗?”
青年小心地点了点头,像只抬爪爪试探的大狗狗。
池惊澜看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只不过依然被他藏得非常好,他侧了侧身子,手肘撑在栏杆上,白皙的手托着下巴,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身旁的青年,肚子里藏着股小坏。
正好此时风大了些,吹的少年的几率发丝随风飘扬,多了丝不羁的帅。
配上那张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脸,别提有多么震撼人心了。
凌榆看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磕巴了。
“你……”凌榆定了定神,想偏过头理一下有点乱的脑子,眼神却不舍得从少年脸上移开,他闭了闭眼,清了一下嗓子,才再次开口。
“你之前其实没有不尊重池澜的意思对吧,是我当时反应有点过激,误会你了,对不起。”青年低下了脑袋,道歉得很诚恳。
池惊澜回想起了当时凌榆悲愤跑掉的那一幕,怎么看都是他欺负了凌榆才对,怎么凌榆还反跟他道歉了?
而且……之前说了那么长的故事,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可不是池惊澜想要的。
沉着青年低头的功夫池惊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收起表情,“抬头。”
凌榆本能地不假思索抬起头,对上了少年乌黑陈亮的眼珠子。
“不用道歉,当时你跑得样子怎么看都是我欺负了你。”池惊澜拖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看着青年蓦然红了的耳垂,心底忍不住笑。
怎么这么可爱。
而凌榆被少年这么一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缩回了半只脚,看了池惊澜好几眼,才重新迈了回去。
但毕竟他心底的猜测太不唯物主义了,又关乎到他的偶像,凌榆也不敢明着说,脑子飞速旋转,终于想到了一个自己觉得还可以的说法。
“池惊澜,我直觉一向很准的。”凌榆先这么铺垫了一句,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池惊澜,开口道:“我后来回去仔细想了想,发现你没有不尊敬池澜的意思,但好像……也没有对他的敬意?”
开了这一个头之后,后面的话也顺了,凌榆咬了咬牙继续开口,把之前积攒在心中的疑问全吐露了出来。
包括之前还让他觉得有些羞耻的误会,指把池惊澜误会成了他的同担这件事。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池澜长得特别像,不是说我们当时在纪念馆看到的那张照片,而是指池澜真正十五岁的时候,他出国之前陈爷爷特意去带他拍了张照片,我见过的。”
凌榆神色认真:“当时我……阴差阳错救了你,本想多聊几句,可惜当时有急事便耽搁了,但下午我们又很快见到了,当时我就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后来我又发现你跳跃时候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都和池澜如出一辙,比如进A跳的时候有时候脚腕会轻轻撇一下的动作,又好像对池澜的事迹很熟悉,我就……我就以为你是我的同担。”
“当,当然!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是同担才多关注的你,但后来我们能成为朋友真的是因为你很好,无关其他的事情!”凌榆一直看着池惊澜的表情,急忙补充了一句解释。
池惊澜神色变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他那些隐晦的小习惯居然一开始就被凌榆发现了,还是他尽力去改正的一些习惯,能发现这一点……看来凌榆真的对“池澜”是真爱了。
他突然有点乐。
以前那么多人对他小心吹捧他都不曾在意,偏偏眼前的青年每次都不经意地往他心窝子里面戳。
但池惊澜也知道,凌榆之所以能触动他,是因为他的情感足够真诚炙热,不参杂其他任何的目的。
所以他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沉稳地点了点头,示意凌榆继续说。
多讲点,他爱听,池惊澜以前从未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人。
青年眼巴巴地看着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而且你好像对卡尔加里冬奥会的场馆,还有这处军营……都挺熟悉的?你,你前天晚上带我去的地方……算了,这个不重要,你不用去回想。”
“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名字都和池澜那么像,还有那么多巧合,是不是……和池澜有点关系?”
就算只是在心底的猜测,凌榆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会戳到池惊澜伤疤的地方,池惊澜不是没感受到他的这份心意,心底不由得一暖。
但这并不妨碍池惊澜逗狗狗,甚至更加手痒了。
没办法,凌榆这副愣头青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连问他问题都要这么拐弯抹角。
还有刚才那个是不是朋友的问题,池惊澜还没有算账呢。
所以少年在青年紧张地等待中,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唇角骤然绽放出一个带着点俏皮的笑容,明媚得甚至露出了平常都没有露出来过的浅浅梨涡。
什么清冷冷淡全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鲜活的狡黠。
凌榆看得一愣一愣的,被勾的都快忘了自己问了什么时候,他听到了少年清脆的嗓音。
“你猜?”
第七十九章
凌榆听到少年的回答脑子直接懵了, 一时都无法转过弯来。
池惊澜会不会就是当年的……?
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但一旦生出来了,就像一颗种子一般扎根在凌榆心底, 随着时间的流逝抽出繁茂的枝桠来。
其实让凌榆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的主要原因不是那些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和相似之处。
池澜当年的资料虽然由于一些现在还不可说的原因在国内流传甚少, 但是如果有心想去寻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的。
名字长相可以是巧合, 相同的小习惯可以是照着视频学习, 他能发现的习惯, 也不认为就没有别人不能发现, 而对场馆的熟悉……也可以解释成是方向感好, 这些理由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凌榆拿出来说服自己了。
可无论如何, 他都找不到理由去解释池惊澜身上的气质。
是的,气质。
凌榆也不是没有见过少年沉稳老成的人, 国家队里就有不少,其中不少是家境不好走体育路线为自己搏得一条出路的人,和池惊澜一样, 很沉稳很懂事, 但其中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区别的。
池惊澜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国家队里那些少年老成的运动员们, 说到底年纪还小, 他们沉稳但并不失热血, 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小矛盾和教练争得脸红脖子粗, 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但池惊澜不一样, 凌榆回忆起初见他的那一天,便感觉少年身上笼罩着沉沉的悲伤与沧桑,像是一个独自穿越了无边荒漠的旅者。
当时在省队的时候纪云星就跟他大概讲过池惊澜的情况, 包括那些自闭症,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的说法。
自闭症众人不清楚真假, 但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一定是真的,省队的运动员们都知道在他们省队挂名那个长得很精致的少年训练都不跟他们一块,是在自己家的冰场训练的。
但除开池惊澜昏迷他们相遇的第一面,凌榆回忆起他们第二次在纪念馆中见面的时候,那是的印象依然十分地深刻。
当时凌榆还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他看着少年脸色苍白却依然直直挺直着的脊梁,脑海中蹦出的形容,是他觉得少年这般像个军人。
总之不像是一个顺风顺水被宠爱着长大的矜贵小少爷。
他很沉稳,但却好像失去了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有的生机与活力,当时和z省省队教练的那个矛盾,他处理得十分老练,像是曾经经历过无数过一般。
解决省队教练,加入省队,参加选拔赛,这分明是一个充满了热血与激情的过程,可凌榆全程观察池惊澜观察下来,发现这个少年更多的是出于责任感和使命感。
而后来即使要会晕过去也要拿冠军的行为,更像是心底的一种执念。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人无论如何志向远大,不会有那样孤注一掷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池惊澜不像是十六岁,他没有少年人的热血与激动,仿佛是一直波澜不惊的沉稳,但在凌榆看来,那用“死寂”来形容更为合适,他看不到池惊澜身上该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却察觉到了他与世界的疏离和隔阂,发现他与同龄人相处时总带着些的小心翼翼和不自在,虽然不明原因,却也忍不住有些心疼,于是放在他身上的关注度就越来越高……
凌榆其实一直想问,但也一直不敢问。
他对池澜实在是太崇拜了,而他那个猜测,不仅不尊重池澜,也不尊重少年。
毕竟把一个人认成是另外一个人,这不就是网络小说里的“替身”?
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了。
到后面池惊澜越来越有少年人该有的样子,他也便松了口气,找了一堆理由说服了自己,到后面他自己都信了。
每次面对池惊澜的时候他依然会偶尔想到他的偶像,但那种念头很快就会被他压下去。
在凌榆心中,池惊澜就是池惊澜,是他的朋友,不是其他人,他不可以冒犯。
直到这一次卡尔加里分站赛之行。
三省选拔赛的时候凌榆远在国家队,他还记得他听到池惊澜晕倒的消息的时候打心底涌上来的无能为力感,更何况经过集训队的相处他和池惊澜更熟悉了,他不愿意再见到那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至少要有他在身边。
这种想法凌榆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升起的,但他想做就做了,当即就多请了几天假飞了过去。
本来是想给少年一个惊喜,凌榆也没想到他们正好碰到时池惊澜会说出那样的话语,长久以来暗示自己的“同担”借口忽然就破碎了,他懵的不行,脑子也抽了。
当时的生气是真情实感,但事后回想起来,不知为何越想越丢脸。
尤其是那晚和颜奇聊天之后,那个脑子秀逗打出来的以后再看池惊澜的比赛他就是狗的记录被没良心的前队长截图,如今已经流传在了整个短道队,到现在他已经收到多个好友的“慰问”了,想起来他就牙痒痒。
扯远了,总之暗示自己的借口破碎之后,心底的疑问再也按捺不住了。
但最终让凌榆下定决心和池惊澜谈一谈的原因,还是池惊澜的状态。
就算过去了半年池惊澜身上已经有了些少年人的活力,可凌榆能感受得到,他揽在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从来都没有过消减,反而越来越沉,像坐大山一般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而这种感受,在凌榆现场看了池惊澜的比赛之后,更加深刻了。
他把国家的荣耀放的比他自己重要太多。
这并不是不好,这很伟大,只是太累。
无论他是不是曾经那位传奇,即使是出于朋友之情,凌榆也不希望他那么累,他会心疼。
这一次谈话他主要是想劝劝池惊澜这些,而在这些方面,不得不承认,他偶像池澜的确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他一开始只是想铺垫一下,也不知怎么的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全说了,甚至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也给他的嘴秃噜出来了。
凌榆是个聪明人,不然他也不会心思不在学习上还依然能考出个还可以的文化课成绩,但他今天发现,自己的聪明劲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好像在跟他捉迷藏。
但问都问了,不能池惊澜还没回答他就露怯吧,那也太菜了,所以凌榆一直紧绷着神经,万万没想到池惊澜会在这时候跟他俏皮一下。
一路强装出来的镇静和沉稳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本能,高大的青年肩膀一垮,期期艾艾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离少年更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手,微微弯腰从下往上看着池惊澜,委屈巴巴地开口。
“我,我猜不着。”
之前一路还有点气势汹汹的青年瞬间变成了委屈粘人的大狗狗,这反差纵然是池惊澜,也眨了眨眼反应了几秒钟。
然后便忍不住弯起眉眼笑出了声。
结果大狗狗看着更委屈了。
池惊澜连忙收回了唇角的笑意,抬手揉了揉一把青年的头顺毛,心底的逗弄心思却不减。
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向远方开始跑火车。
“我和池澜是有点关系。”
余光瞥到青年悄悄竖起了耳朵,池惊澜憋着笑意继续往下编。
“一些远房的亲戚关系,当年战火连天失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们家也是等池澜离开之后才发现他们家可能当年失散的那房,我从小就听过他的不少事迹,滑冰也的确参考了他的技术,但可能是有血缘关系的原因吧,我很难对他产生那种对传奇的敬重之情,反而觉得和他是一对跨越时空的朋友。”
“至于名字和长相的巧合,长相大概也是因为有点血缘关系吧,名字的话,是当年我抓阄正好抓了这几个字,和传奇很像也是一种缘分了。”
“对于场馆很熟悉的话……可能是因为我方向感好?”
池惊澜一脸无辜诚恳,完全看不出来那些全部都是编的。
不过也不全是编的,比如他的名字确实是自己抓阄来的,他爸跟他说过,比如他的确方向感很好。
池惊澜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但今天目的不同,是为了逗凌榆,便也编的毫无心理压力,就算有些一听就很假也不在意。
毕竟把池澜当跨时空的朋友所以没有敬仰之情什么的,池惊澜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要是真的学了别人的技术和动作,是不可能没有敬仰之情的。
凌榆能不能猜出来看他自己,他也无意隐瞒真相。
但承不承认真相可是由池惊澜来决定的,至于他什么时候会亲口承认……?
少年的眼尾流出了些狡黠的笑意。
那就要看某人的表现了。
不过还有一句话他得说清楚,池惊澜主动朝着凌榆凑近了一点,等到两人的鼻尖只有咫尺之隔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才停下,语气认真地开口。
“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我只是池惊澜就可以了。”
要是这傻子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后敢从此对他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呵呵,那他就完了。
青年好像傻掉了,愣愣地盯着池惊澜黑亮的双眸,半天没有回答。
等池惊澜抿了抿唇想要再逼近一点的时候,刚刚一动,青年便弹了起来。
他往后猛地一蹦,然后肉眼可见的整张俊脸都瞬间红透了,感觉似乎都有热气要从他的板寸上方冒出来,让池惊澜不由得想起了方才揉他脑袋时刺刺麻麻却无比舒适的手感。
少年轻轻挑眉,站直了身体抬眼看向红红的青年,眼底似乎有波光流转,光彩动人。
“恩?”
他从嗓子里轻轻地挤出了一个疑问,尾调上扬,冷淡中带着丝慵懒,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能苏掉人的半边骨头。
脑子停摆的青年觉得眼前的少年帅呆了。
但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手背在身后也紧握成了一个拳头,紧张着呢。
感情这种事,池惊澜两辈子也是第一次接触。
这比他上赛场都要紧张多了。
但……这愣头青怎么还不说话?
池惊澜表面镇定,实际等得心脏都扑通扑通加速,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再次往前走的时候,青年突然开口了。
他整个人都还红彤彤的,在白皙的肤色下更显得显眼,但青年看着池惊澜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凶巴巴的,强硬但磕巴地开口放“狠话”。
“那,那你也不要那么拼命!”
“你自己说的你是池惊澜,不是机器,池澜不把自己当人,你也要不把自己当人吗?多当你自己!!”
啊?
池惊澜眨了眨眼,这次懵的换成他了。
第八十章(二更)
看到池惊澜茫然的表情, 凌榆的脑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脑袋,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刚还因为池惊澜的靠近害羞得整个人都红透了的青年瞬间僵在了原地。
我刚说了什么……?
我刚说池澜不把自己当人,他也要不把自己当人……?
池惊澜刚才跑火车编的理由有些一听就是假的, 有些和凌榆之前说服自己的理由一模一样, 他的回答几乎已经是坐实凌榆心中的那个猜测了。
那不是显得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更大胆了吗?!
老,老天爷, 他怎么敢的, 这是哪来的勇气, 梁静茹也给不了他那么多勇气啊!!
天知道, 他是绝对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
池澜是他从小到大都尊敬崇拜的偶像, 但之前池澜对于凌榆来说, 依然是一个遥不可及并且永远都不可能有接触的传奇,或许可能偶尔会想一想传奇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 成就一定比原来的还厉害。
是的,他想到的会是池澜获得的成就,而不是池澜这个人本身。
对于池澜那些坎坷的遭遇, 凌榆的感受就像是从前看到的历史书上那些经历坎坷的名人一般, 会崇拜、感叹、惋惜, 会觉得他们很厉害很伟大, 但不会心疼。
凌榆心中有一个说出来会吓死人的梦想, 而这个梦想, 是多年之前传奇用全部生命点亮了初始的一点火光, 所以在之前,池澜一直是凌榆心中的指明灯,是他学习的对象。
时间倒流回半年前, 打死凌榆他也想不到,半年后的自己居然会有“诋毁”他偶像的一天。
自从两天前那个成功把自己也骗过去了的“同担”借口冷不丁被池惊澜戳破, 凌榆心底那个他觉得完全不可能的猜测控制不住地从水底浮上了水面,然后他把和池惊澜相处的半年里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某个傻子没察觉到为什么半年来每个和池惊澜相处的细节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他至少确认了一点,原本很多说不通的东西,如果他那离谱的猜测是真的……那好像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少年一开始好像整个人都无法融入这个世界,为什么少年看起来如此不习惯现代的设备,连和他聊天喜欢用的表情也是他爸妈那一辈人喜欢用的小黄豆微笑,为什么他处理起来z省教练的事情那么熟练,为什么他身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好像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猜到了不代表能没有负担地接受那个猜测啊,所以这两天凌榆对池惊澜的态度都很别扭。
从他对池惊澜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了,这两天他都没敢叫他“乐乐”,每次喊他都是喊的全名。
到底是个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再怎么成熟,面对这种颠覆他世界观的事情,终究还是青涩的,尤其池惊澜对于凌榆来说,并不是一般的好友。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大概率是他曾经的偶像,现在的好友。
甚至相处时会不自觉带上一点小心翼翼,他也不知道池惊澜察觉到了没有,应该是察觉到了,不然刚才也不会跟他说只把他当成池惊澜来看待。
这两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想和池惊澜相处的细节同时也会无法避免的回想起池澜的生平和经历,可凌榆却发现他无法对池澜的经历感到心平气和了。
他的成就依然那般璀璨,甚至在凌榆心目中更加伟大,但伴随而来的,是心脏同时被一千根针扎一般的密密麻麻的疼。
不知道是不是凌榆太崇拜池澜的原因,以前他偶尔会梦到他的偶像,在那些零零碎碎的梦中,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电影一样看完了一些池澜的经历。
有在国家队里被队友冷暴力的,有在外国的时候因为长得太精致被地痞流氓欺负,结果传奇不要命也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的,还有传奇一次次不要命的练习,摔得全身淤青也不吭一声,动完手术好得七七八八就马不停蹄恢复训练的……
他不知道自己梦到的这些是真是假,大概率都是自己日有所思,听了传奇的故事,然后夜有所梦,自己潜意识自动补充的,但他觉得,按照传奇的性格,那些事情还真可能是干的出来的。
以前他梦到这些还崇拜传奇的意志超越常人真的太牛逼了,如今再度回忆起来,却只感到了深深的无能为力和心疼。
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由血肉构成的人啊,那些坎坷,局外人都会皱眉惋惜,更遑论身处其中呢?
几十年前的池澜大概和他梦里一模一样,完全不会心疼自己的身体,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不到油耗尽的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停下运作。
陈爷爷口中的池澜,梦里的池澜,都是从来不会休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那些肮脏事他都不会去在意,被欺负到头上他会冷厉地反击回去,然后马不停蹄地拖着疲劳的身体奔向下一个赛场。
他是整个华国冬季项目乃至华国整个体坛的希望,而池澜是那种别人给他多大责任,他就会义无反顾担起多大责任的人,和他烈士的父母一般,骨子里就是军人的风骨。
所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国家的机器,而不是一个可以哭可以笑可以闹的人。
而那时候池澜的长辈,亲近的人基本全部已经离开他了,唯一的两三好友也都是赛场上的竞争对手,隔着个国籍,并不太好说什么,而剩下的可以说是亲人的陈延,池澜不想自己身上的那些事给陈延带去麻烦,总是在刻意地躲避着他,因此池澜身边一个能劝他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堆想看着池澜翻车落井下石的。
久而久之,池澜越来越冷硬、封闭,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是一个人,从事的职业是自己的热爱,而不是任务。
放弃练除了4T以外的其他四周跳,除了伤病的原因,也有这个原因,池澜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华国体坛还缺不了他,再练其他的四周跳出现一个意外他可能就再也不能上赛场了,所以为了大义,他选择放弃自己的一些“小爱”。
他做出过太多牺牲,而这些“牺牲精神”早已刻进了池惊澜的骨子里,重生之后不由自主地就带到了这一世来。
管z省省队的事是想帮穆子宁,也是想帮那些被欺负的小队员,集训营里为除掉那些毒瘤而演的戏同样。
他受过伤,便想要别人不再受伤,无论池惊澜表面如何清冷看起来如何不近人情,但凌榆一直知道,他是一个骨子里就温柔的人。
只是如今体验更深刻,却也更心疼了。
而一旦到赛场上,那谁也拦不住的拼命,那就是曾经把自己当机器遗留下来的“职业病”了,并且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屡教不改,还不打算改。
可曾经那个庞大坚毅的极其燃油耗尽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凌榆觉得无论池惊澜是不是曾经那位,他现在既然是少年,就应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天塌了还有他们更高的顶着,他不用那么累。
可一想到他曾经崇拜了二十年的人可能就在自己身边,胆大包天作天作地的短道王者也怂成一个鹌鹑了,今天他也是鼓足了勇气才邀请的池惊澜,但事情却一次又一次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本来想委婉一点的。
不过现在凌榆发现这事情可能没法委婉,既然那么劲爆的开头都说了……凌榆闭了闭眼,彻底豁出去了。
于是还在茫然的池惊澜看到青年的脸色如同调色盘一般变来变去,好像被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惊到,身上的红色都褪去了一点,但没过一会,他好像就下定了决心,神色再次变成了之前有点凶巴巴的表情,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抬手紧紧抓住了池惊澜的手腕。
池惊澜想把池澜和池惊澜分开,那他便彻底分开说。
“十六岁是正该天真烂漫的年纪,不要每天像个小老头一样,也不要像个机器一样把自己逼的那么紧,世界上不是只有比赛这件事,偶尔你也可以尝试一些其他有趣的东西。”
“池澜把自己当成机器,每一次比赛拼命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能让人疼到满地乱滚的伤病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眼里只有比赛,国家的荣耀,却没有自己的健康,而当时华国国力微弱,是池澜带着华国体坛在国际上站稳了跟脚,他就是那个牌面,他不能倒下,所以他只能一直撑着,抛弃自己的私欲,成为一个只要有能量就不会停止运转的机器,那是时代造就的英雄,但也是一个悲剧。”
“那样燃烧的生命,太痛,也太累了。池惊澜,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华国如今国富民强,体育事业也同样蓬勃发展,优势项目越来越多了,制度也越来越规范,抱团打架斗殴的事情也发生的越来越少了。”
“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现在的华国不缺高个子,也都能顶一顶,池惊澜,不要把那么沉重的责任全揽在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
“国家荣誉当然重要,但也要力所能及,池惊澜,你这一次跳出的4F不容易吧,为了控制落冰是不是脚腕还轻轻扭了一下?”
“我们都是运动员,我懂的,比赛上都想尽力拼命赢得一个好成绩,可能有时候会伤到自己也没法顾得上,我也不能免俗,可是不能每次都这样,更不能明知道会伤到自己还一次一次地去做,你要记得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还没长大,该由我们来保护的少年,而不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机器。”
“我们会担心,会害怕,会心疼,还会自责,连那么一个小少年都无法保护。”
“池惊澜,做你自己,做你自己热爱的而不是使命和任务,去享受十六岁该有的青春年少,好吗?”
去享受你曾经错过的美好时光……只是这句话在凌榆心底兜转几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手腕上被一只大手抓住的地方滚烫无比,青年的眼神灼热得池惊澜想要避开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只能强作镇定地对视着,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哑口无言。
他甩了甩手想要挣开凌榆的手,却被青年抓得更紧了。
刚才还害羞胆小的青年此刻突然强硬了起来,握着池惊澜纤细的手腕,紧紧顶着他的双眸开口。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以后我来监督你。”
监督啊……
好半天,池惊澜才听到了自己好像漂浮在柔软云朵上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