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站在段嵊的身后,缓慢地眨了眨眼。
李夏扶了扶眼镜,眸光幽幽。
秦应话音已落,在场知道顾景明曾经身份的两个人都掩藏的十分完美,看也没看顾景明这个“备受秦宣青睐的o”一眼。
一时之间,几人居然沉默了。
秦应梗着脖子看段嵊,在演技极高的段大魔王面前不伦不类地演着吊儿郎当,但他那不停在李夏和段嵊身上移动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想从李夏和段嵊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可这两个人丝毫不给面子,毫无反应。
段嵊只是敛眸淡然道:“问完了?问完了可以滚了。”
“你——!”
顾景明在段嵊后头站着,他微微从侧面看到了秦应一半的脸庞,只觉得这么久过去了,他这位名义上的弟弟真是没有一点儿长进。
秦应在原著里是很早就被段嵊当作垫脚石的一个角色。
《星途》之中,对于秦应这个人物的描写并不多,也就是几个标签——秦宣过世父母年轻时收养的alpha、一根筋没脑子、虽然崇拜哥哥但是因为是被领养的所以总是心里自卑、看段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顺眼总想着惹事。
而秦应和段嵊之间的冲突不过是一次看段嵊不爽,私底下找人使了绊子,结果段嵊发现秦应做的手脚轻松解决,和他的好朋友们在会所刚好碰上秦应,不仅以牙还牙,段嵊的朋友还讽刺贬低了秦应一番。
说的话不外乎于秦应一直很在乎的那些:被领养的杂种、秦宣完全不在意的弟弟、废物垃圾、毫无作用的蛀虫……
这个剧情也就结束了,原文中再没有别的描写。
但顾景明进入这个世界成为秦宣之后,看到世界意识给他传输过来的详细的剧情逻辑,是知道秦应最后的下场的——秦应最终声败名裂,因为好面子……自杀了。
但也因为原文里并没有点出这个最终的结局,秦应其实是这个《星途》创造的世界里难得的一个脱离剧情结局的意外。
因为笔墨不多,顾景明反而容易修改。
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的人不多,秦宣的亲生父母已经因为车祸过世了,只剩下一个秦应在后面跟着。
尽管接受的是秦宣的家庭,但说到底还是会有感情。更何况虽然这孩子脾气有点炸,总是因为自卑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奇怪想法,但说到底也是可怜,不仅是被领养的,养父养母还走得早,唯一的哥哥还是“秦宣”这样不懂人情的大冰块。
会心理扭曲也在意料之中。
说到底,秦应的结局也和身为“秦宣”的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自然也不忍心秦应因为区区一个被男主打脸的炮灰剧情而自杀。
一开始,顾景明尝试让秦应挑衅段嵊这件事情完全不发生——小炮灰剧情他来替代完成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在他和段嵊关系越来越好的时候,他就明里暗里告诫过秦应许多次——远离段嵊。
可这个叛逆的弟弟完全不听话,在他说完之后,反而反其道而行之,三天两头就找理由去给段嵊添麻烦。
只是那时候他和段嵊关系好,看在段嵊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弟弟天天吵来吵去。
后来他和段嵊关系破裂,人肉事件的发生让他自此有了一大批黑粉,业内对他的风评也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秦应还是走了剧情,给段嵊使了一个小绊子。
顾景明当时的任务全都围绕着段嵊,本来就天天盯着段嵊,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秦应的小动作。
为了挽救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剧情,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在段嵊发现之前,他就以担心秦应的小动作影响他对付段嵊为理由,帮段嵊解决了这个麻烦,并且当面将证据丢到了秦应的面前。
“你能不能少耍点小聪明?”他将手中的文件一股脑扔到了秦应的身上,本就冰凉的语调此刻夹带着怒气,“影响我办事。”
秦应被砸得轻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服气。
一张张文件散乱飘下,横亘在他们两个当中。
因为顾景明作为“秦宣”的头两年就一反常态的天天告诫秦应,此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差,秦应扯着嗓子便毫不退让:“我看他不顺眼不行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段嵊都已经这样了,我自己做点什么又不碍着你!”
顾景明冷淡地看了秦应一眼。
“不要耽误我正事。”他难得的话多,“你这么大了,该有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围着我或者段嵊转。”
“哥,你管不着我!”
“我不屑于管你,请你不要碍眼。”
秦应气的红了脖子,“你不就是看不起我是个领养的吗?天天和段嵊一样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
这是秦应自己心里过不去的坎,他多说无用,随即不再开口,只是转头就走。
秦应当时就气的拿那些飘落的文件泄愤,撕碎了一张又一张纸。
而顾景明自己,则是勉为其难地用“担心秦应乱出手反而影响他对付段嵊的剧情”这个理由,将世界意识糊弄了过去。
秦应给段嵊的小麻烦在发生之前就被他阻止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的剧情。
但是他又不能和秦应说这些,他这位好面子的弟弟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和他闹掰了。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的,开始给他制造各种小麻烦。
顾景明当时就烦死了,如今看到秦应更是不想理会。
他仁至义尽。
也不知道秦应是不是最近没有了制造麻烦的对象,闲的发慌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心虚了?”秦应嗤笑一声,“段嵊,你找到他有什么用?不如把他的消息告诉我,让我泄泄愤。”
站在段嵊身后的顾景明眸光一沉,双拳渐渐握紧。
这兔崽子当初就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跑到他面前膈应他。
身前,段嵊眯了眯眼,纯黑色的双眸闪动着难言的危险。
他看似波澜不惊地轻笑了一声:“……泄愤?”
“怎么?不行?”
段嵊的语气骤然一沉:“我看你是嫌命太长。”
一旁,李夏也目光低沉地扶了扶眼睛,冷笑一声:“你哥哥哪里对不起你了?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的来片场当着所有人的面闹?”
这两人这些时日以来可谓是不对头到了极点,每时每刻见面目光里都带着敌意。
可此刻,李夏和段嵊居然仿佛达成了一致。
顾景明怔然了那么一瞬间。
这一切都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好不容易拉出火坑的弟弟因为剧情说不出口的原因而对他心怀怨怼,他不是真的像秦宣那么冷血,他也会失望。
可是李夏站在他的身旁,段嵊的身影遮掩了他面前大半的视线,让他瞧不见秦应这个熊孩子一瞬间扭曲的表情,他居然有那么几分温暖的感觉。
从前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亦或者当面嘲讽,他只能冷着脸当作没有听见,就连知情的李夏也只能在背后陪他聊聊天。
可是现在,段嵊……段嵊挡在了他的面前,李夏也毫不犹豫地为他出言。
闲言碎语依旧,人却已经变了。
他本以为会在他出事之后暗自得意、将他彻底忘却的段嵊,第一时间站在了他的面前。
春风没有吹散云雾,反倒用温柔将飘渺包裹。
顾景明望着手中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奶茶,在秦应怒气冲天的一顿怒骂中笑出了声。
其实他已经走出来了。
其实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他自己一直以为不曾走出来,以为自己向前走却总是碰到从前的人,一直把自己困在以前。其实只要他自己不时时刻刻想着从前,即便碰到的是从前的人和事,他也不是“秦宣”了。
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这边笑着,本来已经脸色阴沉到极致,已经在缓缓卷起戏服袖口的段嵊动作骤然一顿。
男人回过头看向他,方才还面对着秦应阴沉的脸色尽皆收敛,黑色的眸子中藏着关切与温柔。
顾景明抬眸,眸光灿灿,眉目点缀着明光。
此刻,在秦应一早开始闹事的时候,寇向晨就极具眼力的将在场的人全都遣走。
段嵊本来在《大导师》制作组里的分量就不一样,他们几句话时间的功夫,围观的人和参与拍摄的艺人们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小摄影棚里面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就连陪着秦应来的助理经纪人都被寇向晨拉走了。
顾景明这一声笑自然十分明显。
秦应咬牙,凶狠道:“你笑什么?你是那个——哦对,用着我哥资源还一直被吹捧的新人吧?我哥那样的人啊,你跟着他很不容易吧——”
“喂。”顾景明骤然喊住秦应。
他从段嵊身后绕开,走上前去,走到了秦应的面前。
段嵊似乎下意识拉了他一下。他侧过脸再度和段嵊对视,只是片刻,男人收起挽着袖子的手,缓缓后退了一步。
这人分明想上前解决,可却在他自己站出来的那一刻,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是他认识的段嵊,傲气十足,却风度翩翩。
顾景明回了一个“谢谢”的目光才转回头看向秦应。
秦应有着正常alpha的身高,只比他高那么一点,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刚好差不多平视。
这样的身高差似乎让秦应恍惚了那么一瞬间。
顾景明再次扯起嘴角,灿灿如华地笑了笑。
他若沉下脸来,常年扮演秦宣带来的气质总让他带着几分冷然与桀骜,和那双桃花眼若是沾染上了笑意,微微弯起,桀骜与清冷一瞬间一扫而空,反倒附着上了缱绻温柔。
秦应刚被大段话语的怒火骤然发不出来,他看着顾景明的笑容,呆了呆。
“你干嘛?”
顾景明抬手,“你靠过来一点。”
秦应怔了怔,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当真靠了过来。
下一刻,青年抬起手。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
秦应的脸撇向顾景明挥手的另一边,这一巴掌手劲大到让他这样的alpha脸颊都有些泛红,显然力道不轻。
顾景明也不太轻松。
他只感觉自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麻,一瞬间有些僵硬地停在半空。
秦应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睁大了眼睛,保持着头偏向一侧的动作,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或许这熊孩子这几年和他断绝往来,愈发没人管教,更是没有人会打他,自然想不到会有这一刻。
四人尽皆沉默。
秦应缓缓回过神来,正过头瞪着顾景明,“你——”
“啪——”
“替你养父养母,替你哥哥。”
他说。
话落,他也不等秦应有什么反应,抬脚就往化妆间快步走去,想要换下这一身碍事的戏服。
衣袍猎猎生风,身后似乎有局促的脚步声跟来、还有秦应缓过神来后暴怒的声音、李夏拦住秦应的声音……
顾景明回到化妆间,正打算回身关门,眼前骤然闯入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转身替他关上了门,动作迅速间,末了还锁上了化妆间的门。
“你跟来干什么?”
“怕你难受。”
段嵊走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还穿着黑金长袍的段嵊着实好看,顾景明怔然一瞬,轻笑一声:“你为什么怕我难受?”
“工作人员都被向晨叫走了,我帮你把最外层这个袍子脱了。”顾景明方才走得太快,衣袍有一处翻了起来,段嵊走上前,缓缓蹲下,干脆替他解开外层的腰带,口中说着,“你别生气,我可以帮你教训他,如果你不舍得,我也能好好和他谈谈。秦应他不了解你,心中对你有所怨怼……”
顾景明仍然笑着。
他其实不怎么难过了。
前方光明远大,没必要回头看着晦暗。
“衣服我自己来吧,”他自上而下抓住段嵊正在忙碌的手,随意道,“而且……你和秦应不是一样吗?就算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但以前的你不也是怨怼我的吗?”
段嵊双手猛的一颤。
他就那样站着,低头看着单膝触地,半蹲着替他解衣的段嵊,看着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像那日在舞台上演奏《桀骜》一般,这人抬头,用仰视的姿态看着他,目光深邃幽幽。
他听见段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润着绵长,淋着远意。
“我和他不一样。他怨怼你,我从来没有。”
顾景明眸光一颤。
只听段嵊接着说:“我只是期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