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鹿入狱不久,有些呆傻的何平安就成了专门看管她的狱卒。
虽说是犯人,可陈白鹿并没有受到毒打和虐待,只不过是粗茶淡饭,只不过是没有了自由。
陈白鹿先是看不起何平安的,她认为这些军警都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人,她甚至觉得何平安是故意装傻充愣来羞辱自己的。毕竟,得罪了叶世荥,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
何平安喜欢傻笑,耐不住寂寞的他老是自言自语。他坐
陈白鹿本是不稀罕听的,奈何何平安一直叨叨个没完,总有一两句飘进她的耳朵里。某一次,她真的怒了,砸了陶碗,汤水洒了一地,她怒道:“闭嘴!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你以为这样就能给我洗脑,就能让我赞同他,就能让我放弃为自由而战、放弃与他为敌了吗?休想!你去告诉叶世荥,他早已不是我的姐夫了。他害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害得我家破人亡,他永远都是我陈白鹿的敌人,不死不休!”
何平安呆呆的看着满地的瓷片和汁水,半晌才递上自己手中的馒头,糯糯的开口:“俺娘刚蒸的,给你。”
陈白鹿皱了皱眉,一掌打落馒头,道:“你还要装好人?你不觉得恶心吗?”
白馒头滚落到地上,沾着尘土和汤水,变成了黑馒头。何平安默默的捡起馒头,往身上蹭了蹭,慢慢塞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小声的说:“甜。”
如何能不甜呢?那个年代,有几个人可以吃到白面馒头的?这怕是只
可是,快要被这囚禁逼疯了的陈白鹿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怎样一份单纯和朴实的感情。
她以为他卑下,以为他痴傻,以为他什么都不会,但是她却忘记了,这样的人其实比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更值得结交更值得去爱。
血液的流失让陈白鹿有些眩晕,她似乎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姐姐,还有当年上门提亲的有位青年。
叶世荥来向姐姐提亲时,恰逢陈白鹿刚刚留洋归来。她没有告诉家人回国的日期,下了船就拎着皮箱自己回了家,她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透过茂密的丁香花丛,陈白鹿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年。他身材颀长,挺拔俊朗,立
先注意到陈白鹿的是叶世荥,他笑道:“可是二小姐?”
听了这话,姐姐才透过花丛仔细看去,果然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妹妹穿着洋装娉娉婷婷的立
两姐妹寒暄一阵才又想起被晾
陈白鹿心思活泛,看着姐姐的模样已经明白了一大半,伸出手去:“叶先生,你好。”
叶世荥笑着与她握手,然后道:“二小姐不愧是留洋归来的,这一套简单的西洋礼仪竟也能做得这般优雅。”他翻转手腕,握住陈白鹿的指尖,似笑非笑的说,“不知这吻手礼如何?”说罢竟俯身吻上了她的指尖。
陈白鹿好歹是接受过西方进步思想教育的,虽觉得叶世荥为人有些轻浮,却也没有任何不满。她只是有些替姐姐担心,担心贤惠善良的姐姐制不住这样风流外露的男人。
后来,姐姐披着洁白的婚纱,嫁给了叶世荥。她还记得,当新娘的捧花向她砸来时,她下意识的一闪,捧花便落
陈白鹿知道,姐姐是放心不下她,也想让她早早嫁人。可那捧花代表着什么,她也知道,她不想这么快就成为笼中的金丝雀,她的一生,总是要有些不同的。她是闲不住的,该是为了民众的觉醒而努力的。
可是,为了民众的觉醒之前,自己势必得率先觉醒。表面上说自己没有门第之见,其实陈白鹿的心里清楚,她比谁都
虽然童话里总是有什么王子与灰姑娘、公主与穷小子的事迹,但终究只是臆想,也是意淫。
所以,她不否认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的,甚至有些小小的嗔怨,为什么自己不是叶世荥的夫人呢?又或者,世界上还有没有另一个和他同样优秀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她的姐夫的话,该多好。
看啊,那时候的异想天开,那时候的有眼无珠,她怎的就从来没有看出,那剪裁得体的西装下面
果然,今日的囹圄深陷,今日的孑孑一身,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她却是连以死赎罪都不行。
再度醒来时,陈白鹿的头昏昏沉沉的,手腕上的痛感也一波波袭来。她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禁苦笑,那个人果然是不会放过她的,就连死,也不肯。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中却带着憨厚:“你醒了?饿吗?”
便是何平安了。也只有他才会一直
头有些痛,陈白鹿张了张嘴才
何平安赶紧上前,倒了碗水就往陈白鹿嘴里灌。陈白鹿喝了两口,就被呛得直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哭笑不得的看着立
何平安捧着空碗尴尬的站
相处了那么久,陈白鹿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知道他的善良愚笨,也就不怪他了,却抬起被包得像个粽子的手臂,问:“这也是你包的?”
何平安点头。
“端午刚过,就又想着吃粽子了?”
何平安显然是没听懂,就微扬着脑袋,一脸迷惑的看着她。
她道:“不是想吃粽子,干嘛把我包得像个粽子啊?”
何平安手忙脚乱的拆开多余的绷带,一不小心牵动了陈白鹿腕上的伤,痛得她猛一吸气。何平安不敢乱动,局促的立
陈白鹿道:“现
她说的是把他误认为是叶世荥帮凶的事。现
听到她的话,何平安脸色露出欢愉的表情,低声说没什么。
陈白鹿轻笑,也不再说话,侧躺着佯装熟睡。
狱里很静,没有风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犯人的呻吟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将近一年的时光,陈白鹿才完全信任何平安。她把他看作一个愚昧无知却心存善念的老百姓,一个需要思想启蒙和觉醒的人。她以为这便是她的怜悯和觉悟了,可她到底没有觉悟,因为她还是认为何平安不够资格,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她从来就不曾真心回应过那个傻子的喜欢。
心情好的时候,陈白鹿会给他讲自己的趣事:“那个时候我们去马场,有一匹马受了惊,横冲直撞的,把我吓得够呛,我就一直跑啊跑啊,生怕被它踩了。跑得我帽子都掉了,就连我刚买的胸针也落
何平安坐
陈白鹿也会说自己和姐姐之间的感情:“
何平安听着咯咯的笑。
偶尔说到爱情,陈白鹿只是痴痴的念着新诗,然后冷哼一声:“以前我总想着要嫁一个英俊潇洒的新时代青年,现
然而,听了她的话,何平安的眼中露出失望与哀伤,却又落
新年刚过,空气中还有没有散的鞭炮的味道,就连当日的饺子的味道也还萦绕
可天津城里不太平了。
城里不时有日本人出现,除了商人,还有浪人,偶尔还会有小范围的斗殴。就连城郊,也
叶世荥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里,全身浸
叶世荥的一生,是富足且风流的。他有风流的资本。他本就生得一张好相貌,能文能武,符合所有女人心中关于梦中情人的美好幻想。他是天津城的秘书长,手握重兵,称霸一方,日渐老迈且毫无作为的市长已经完全压不住他的锋芒。
可最近,他感觉累,不仅是身体的累,还有心里的累。他想,若是陈白湖没有死,他刚踏进家门的瞬间,她就会轻言细语对他嘘寒问暖吧?还有那个小姨子,陈白鹿还是会去参加那些所谓的爱国游行,被关进警察局,保释出来后又对着他做鬼脸吧?
谁知道呢。
叶世荥曾经答应亡妻要保护好陈白鹿,不杀她不伤她。
虽然是他亲手把陈家推入深渊,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亡妻是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比起眼前的利益还是有些微不足道。他明白妻子为什么会死,也懂得她临死前那个复杂的眼神。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会有些许的愧疚,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陈白鹿的任意妄为。因为她是亡妻的妹子,是陈家唯一的血脉了。也因为,他自己也曾对这个妻妹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可她不识好歹一意孤行,非要去查陈家破产的内幕,写出那样的文章,动摇他的地位。没有办法,他把她送进了监狱,对外声称陈二小姐已病逝。说起来,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也是两年前,她割腕自杀吧?
叶世荥长叹一口气,手臂打
太费脑子了,叶世荥干脆不想。
霓虹闪烁,红灯绿酒的歌舞厅。果然只有美丽性感的摩登女郎和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才能暂时让他忘记现实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