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 哼着轻快的小曲儿沿水边逛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往回走。
等走到客栈门口,她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师姐”,转头见是南秀和秋天奚一同归来,有些出乎意料, 立刻往两人身后张望, 却没见到第三人,于是忍不住问道:“顾师兄呢?”
南秀答说:“我也不知, 应当已经回来了吧。”因为是故意甩开了师兄, 她说这话时还有点心虚, 垂下的睫毛颤了两下。
其实她和秋天奚并没有在街上逗留太久, 天色已晚,只是从最热闹的地方一路穿行回来而已。
冯梦有意为两人制造亲近机会,发觉南秀明显是不领情,看了秋天奚一眼后拉起她的手臂沉声说:“你随我回房。”
秋天奚被留在了原地。他站了一会儿后似有所感, 微微侧头, 正向此处走来的顾崇也停下了脚步, 回望着他。
随后他悠悠收回目光。
南秀被冯梦拉进房中,先是闷头不吭声, 但在追问下索性坦白了:“我没有想过和师兄在一起, 要辜负师姐的好意了。”
冯梦一顿。
半天才道:“你拼了命救他, 如今苦尽甘来,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南秀笑了笑, 说:“我与师兄相依为命,师兄也照顾了我多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冯梦依然不理解她。
南秀也无法向她解释自己曾经做过预示梦,不想再重复一遍错误的选择了。梦里的经历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那样浓烈的情感也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 真的决定放下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艰难了。
冯梦盯着她眼睛细细看,辨认她这番话是否违心。
南秀不避不让地任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一脸严肃反而被逗笑了,问:“你觉得师兄会喜欢我吗?”
冯梦瞪大眼睛:“他敢不喜欢你!你为了他——”
南秀打断她的话:“若只是为了报恩,又有什么意思。”
冯梦表情一凝,倒也觉得有道理。她是爱憎分明的个性,喜欢上谁固然会主动,但若被拒绝了也断然做不来死皮赖脸纠缠的事,只是怜爱南师妹辛苦一遭,不忍心看她无法得偿所愿罢了。
此时听她语气认真地说了这些话,想开后也就不再执意劝说了。
“随你吧。”冯梦摸摸她的发顶。
南秀坐在镜子前,铜镜里倒映出她素白的一张脸,眉眼寡淡,从没有什么鲜活的表情,落在人堆里也几乎没有存在感。冯梦见她看着镜子不说话,支支吾吾地安慰道:“那些肤浅的人只看得到一张无用的皮相……”
说到这儿又觉得不该这么安慰,暗骂自己胡言乱语。
南秀从没有觉得师兄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不喜欢自己并不是他的错处。而且在梦里她并没有顶着这张假面,师兄依然还是讨厌她。
梦里的她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想来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一样。好在如今也算迷途知返,师兄妹之间的情谊还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另外,她还是觉得方灵远很有问题。
师兄和章凤儿才是天作之合,方灵远横插一脚,怕是早晚会露出马脚。
……
第二日清早顾崇将用绢布包着的簪子转托给冯梦,麻烦她替自己交到南秀手上。
隔着一层门板,屋内的南秀不知是还在睡着,还是依旧有意回避他。顾崇微微有些无措。
经过昨日后冯梦暂时熄了撮合二人的心,表现出的态度便没那么积极了,但她还是将东西接了过来,手一握便猜出了这东西是何物,沉吟后道:“南师妹为师兄付出良多,但并不求回报,如果师兄只是可怜她,抑或是感激她……”
她抬眼,看着顾崇道,“那还是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顾崇短暂沉默后答:“我待南秀,再真心不过。”
不远处章凤儿向前的脚步一滞,这句话清晰地落进耳朵里,险些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忍着心底的不适,朝看过来的两人道:“又发现孙掌门的踪迹了。”
……
青阳派的求援标记再度出现。只是经历了多次走空,几乎无人对此再抱有希望了。但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回他们居然真的沿着标记在一座山上找到了青阳派的孙掌门。
青阳派弟子举着火把率先深入洞中,看到披头散发的掌门后险些哭出声,兴奋地朝身后高嚷道:“人找到了!”
孙掌门竟被一条铁链锁在了这处山洞里,一脸脏污,满身斑斑血迹,看起来极为狼狈。
终于要得见天日,孙奇峰喜悦之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弟子解开束缚后搀扶起身,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着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吞咽着口水虚弱道:“若非我被人救下,早已经命丧黄泉……真是上天保佑。”
只是救他的人却不知为何将他塞进了这山洞里,又用铁链捆住,有水有食物,也常有火堆取暖,但因为被灌了药,身体实在虚弱至极,无法挪动寸步也无法大声呼救,只能靠着白日投射进来的光亮分辨时辰。
南秀隔着两层人墙看清了瘦了一大圈的孙掌门,他原本白胖的脸颊向里深凹,眼底发黑,头发也成了一团杂草。
好在是性命无忧,她这个负责寻人的也就放下心来。看到青阳派弟子一个个又哭又笑,像一群小孩子一样,也由衷地露出一丝笑容。
她又转头看向秋天奚。
他也是青阳派弟子,但此刻脸上瞧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试图凑上前去关切掌门。
袖子里的小猫叫了一声,他低下头伸出指尖逗弄。
南秀觉得奇怪,问他:“你……不去看看孙掌门么?”
秋天奚温声回她:“我是青阳派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还未见过掌门呢,上前去他也不认得我。”
“奥。”南秀了然。现在这幅场面确实不适合新弟子凑上去打招呼,孙掌门怕也没精力应付。
另一边,听到孙奇峰熟悉的声音后,方灵远神色骤变,微微向人后隐去。
然而孙奇峰将视线一抬,瞬间在人群中锁定住他露出一半的身形,先是震惊地眯起眼,忽又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也在?竟然还敢来!”
围住他的弟子被这道厉声质问吓了一跳。
一时间洞内寂寂无声。
孙奇峰抬手指向人群,哑声道:“便是他方灵远要杀我!”
众人顺着他的动作转身看向方灵远,四处目光汇聚,火光之下方灵远面色惨白,抖动着嘴唇后退一步,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这是何意?孙掌门怕是重伤磕了脑子,一时间糊涂了吧。”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与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对视一圈,稳了稳心神道:“孙掌门确实是因受邀来我婚宴,这才出了事,我在此先向孙掌门赔个不是。如今虚惊一场,改日定再登门谢罪。”
方灵远自然不会认。
孙奇峰怒目而视,间隔片刻后,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他右臂处还有我回击他时留下的伤!”
章凤儿赫然抬头直视着方灵远。山洞内火光跳跃,她双眼水亮,情绪由震惊、迷茫逐渐转为不敢相信,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婚后第二日方灵远确实离开过四方山,但他那时说是有要事在身。而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方灵远的右手臂上确实有一条很长的新伤。
方灵远依旧不肯承认,勉强镇定下来示弱般对章凤儿道:“凤儿你信我,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是他污蔑我!”
他身上有伤不假,但伤他的人根本不是孙奇峰!如果孙奇峰一直被囚在此处,又是从何得知的?
更何况当日伏杀孙奇峰,他做了足够的伪装,自信绝不会被认出来。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被一剑洞穿心脏的孙奇峰竟还能活在世上。
此前一路沿着标记上山寻人时他并不慌乱,就是自信孙奇峰已经身死。
但此刻的方灵远虽嘴硬,却早已乱了分寸,慌乱和心虚都写在脸上,也不肯掀起衣袖自证清白。周围人的表情由惊讶慢慢转为怀疑,几乎认定了孙掌门说的都是实话。
孙奇峰双目赤红,接着道:“意图杀我时他用的招数分明是铜江派的,前几月铜江派掌门莫名身死也一定与他有关!”
铜江派掌门无故惨死,一直归因于魔教作祟,没想到会另有内情,矛头还指向了曾经重挫魔教有功的方灵远。山洞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僵持中,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章凤儿。
章凤儿回神后只觉恨意滔天,顾不得手臂未愈的伤处,抽出剑刺向方灵远,同时恨声质问:“你无法辩解,难道孙掌门所言确实不假?”
但她的剑法远不及方灵远,又在盛怒之中,全无章法。不过方灵远对她仍存有真情,只是防御,并未准备伤她性命。
眼见章凤儿落了下风,离得最近的顾崇立刻提剑来护,紧接着青阳派的弟子也拔剑相助。岭南派只顾看热闹,四方山弟子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段时间四方山门内的年轻弟子多数以方灵远为首,他又是掌门的乘龙快婿,就算章凤儿和顾崇敢上,他们却仍有忌惮。
秋天奚拉住南秀手腕,阻拦住欲上前的她,低声说:“你师兄和师姐足以应付了。”
章凤儿和顾崇剑招十分默契,两人并肩的画面对方灵远来说自然极其刺眼。
他双眼诡异地泛着红,只觉得心中残留着的上辈子的所有不平和怨恨尽数翻涌上来,忽然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