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外室子 二十五
丁老爷说出这话, 歉然地看了一眼顾秋实。
顾秋实本来没有多想,接触到他的眼神,若有所悟, 扭头看蝶舞,果然,蝶舞的脸色愈发苍白。
白夫人离开魏府,其实是一时冲动, 然后就有点后悔了,亲生的母女难得相认,她要是这么负气离开, 以后魏志康不给她递台阶……她还怎么见女儿?
看到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白夫人立刻就有了主意,干脆一起去到那间酒楼。到时就说自己是跟着出来看热闹的,并不是想要回家。
结果, 一进门就听到丁老爷这话。
人嘛,都会格外在意自己在乎的人, 白夫人就看到了蝶舞苍白的脸色,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往女儿的方向走了两步后才明白那位花魁是谁。
白夫人的脚瞬间如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和女儿相认后,母女俩一直住在魏府, 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白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闺女,心里特别欢喜,也不爱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此时她才算清晰的认识到了女儿前面三十年的遭遇。
花楼中的女子,哪怕卖艺不卖身, 也难免被男人占便宜,名声上绝对有损。就算那时候她把女儿接回家, 女儿也多半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人言可畏嘛,谁也不愿意娶一个花魁。最明显的,蝶舞做花魁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结果就因为一个男人的风流韵事再次被翻了出来。并且因为蝶舞如今身份不同,这件事情如果闹开的话,可能往后几十年内都会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白夫人浑身都开始哆嗦,女儿下半辈子就算衣食无忧,也没有个好名声了。
魏志康现在是不介意,可以后呢?万一他的婚事因此受影响,儿孙因此被笑话,甚至是有些生意人因此不跟他来往,他一次不介意,这种事情发生多了,难道还会不介意么?
丁老爷不愿意说出贺林,也是不想牵扯蝶舞,但是,这么多人在场,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就算是他不说,也会有人查到当年白兰与贺林来往之事。
而贺林当年为了花魁娘子与人打架,已经在城里传开了的。他不提……此事也避不开。
魏继东直直摔下,这么大的动静,总算是有人注意到了。魏志文兄弟俩急忙跑回去将人扶起,说实话,他们也挺惊讶的,这么多年一直看父亲和母亲感情好,知道两人各自嫁娶过他们就挺惊讶,万没想到母亲在嫁人之后竟然还有其他的情郎。
如果说白兰成亲之前是与魏继东感情好,结果因为魏家长辈阻拦才没能做夫妻的不得不嫁入丁家的话,贺林又算什么?
白兰面色惨白,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装作担心魏继东的模样噔噔噔跑上楼,她没什么力气,扶了几次也没能起身反而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当即崩溃大哭:“你们到底要把人逼成什么样?是不是我死了就不来找我麻烦了?”
看见她这一副无辜者被迫害的模样,丁家人的怒火愈发旺盛,丁夫人忽然正色道:“老大,去报官。”
丁聘有些迟疑:“娘,二弟已经去了多年,咱们打扰他不太好,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棺中是什么模样,万一已经看不出他是中毒而亡的迹象,咱们可就白打扰他了……”
听到这里,丁夫人的眼泪唰就下来了,伸手一指楼上哭哭啼啼的白兰:“你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如果不能证明你弟弟是被她害死的,她就成了受害者,我们就成了坏人。这一定不是你弟弟想看到的,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弟弟这些年沉冤不得雪,他一直都在给我托梦,说他痛!如果不能让白兰付出代价,他就永远不能安心投胎!”
丁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整个人崩溃得站立不住,丁聘看到这样的母亲,哪里还敢坚持,立刻让人去衙门报官。
站在高处的白兰将这一切看着眼里,她心里很慌,转身就想要走,可惜刚刚移动身子,就被魏继东拽住了袖子。
“我去给你倒杯茶。”白兰语气温柔。
魏继东能够说简单的几个字:“你骗我!”
白兰:“……”
“我没有,是他们污蔑我。”
顾秋实一步步上楼:“白姑娘,我看你不是想倒茶,而是想跑。既然是污蔑,那你一定不会害怕与贺三爷对质,稍等一等,他很快就会来,应该比衙门的人来得更快一点。”
白兰的脸色霎时变得特别难看,别说是和她相熟的,就是不认识她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站在原地半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顾秋实说了什么之后,努力扒拉开魏继东拽着她的手指,转身就往后楼梯跑去。
顾秋实没动,只是捡起一根凳子丢了过去。
白兰被凳子绊倒,还想要起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前后楼梯堵住,众人越逼越近。
事已至此,白兰根本逃不了。
而她想要逃跑的这番动作让所有人都明白,她可能真的毒杀了丁礼,并且,真的在成亲之后与贺三爷不清不楚。
贺林来得很快,看到楼外头挤着不少人,他以为自己进门很费劲,结果刚到门口就被熟人认了出来,有人叫破了他的身份后,围观众人立刻让开了一条道。
“兰儿!”
贺林来不及多想,他以为找人很难,结果到了大堂之后,顺着众人的视线往上,一眼就看到了被好几个人摁着的白兰,他噔噔噔跑上楼,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众人:“……”这是傻子吧?
过去许多年里,城里人对贺三爷的风评不错,以为他是个爱妻护妻之人。结果呢,合着他不愿意出去找美人,不是为了妻子,而是为了白兰。
只能说,白兰太会骗人,贺三夫人好倒霉!
白兰哭得泪眼汪汪。
贺林连忙出手推开众人:“放开她!”
众人不动,摁住白兰的人中就有蝶舞的丫鬟在,顾秋实出声:“贺三爷,咱们摁的是杀人凶手,你爱护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救人。一会儿衙门的官兵就到,我们不可能放人!”
贺林懵了一瞬,才明白魏府这位年轻的家主说了什么。
关于魏志康年纪轻轻接受家里的生意,将庄府占魏府的便宜收回,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算是城内的新鲜事,贺林听说过,还叹过同人不同命。
他已经四十多岁,从来没有单独谈过生意,就算是哪天贺府长辈去了,那也是他的兄长做家主,与他没有关系。他此生,都绝对没有魏志康那样能干。
贺林重新扭头看向白兰,满脸不可置信的他,脖子扭出了咔咔声。
“你……”
白兰当然不愿意承认:“我没有……丁家当年想要我一辈子替那个早死鬼守着,不愿让我离开,我突然跑掉,他们这些年一直都记恨着,如今和魏志康合起伙来欺负我……贺郎,你帮帮我。”
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贺林最见不得她的眼泪,瞬间又热血上头,当他抬起头想要找人理论时,突然发现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似的。
他和众人对视一眼后,瞬间清醒过来。
有这么多人在,白兰又这样可怜,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不可能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怜惜美人,他们没有跳出来阻止,白兰本身应该是真的有问题。
“兰儿,你不要害怕。这么多人在呢,大人不会冤枉你,回头你如果真的有冤,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听到这话,白兰眼神黯了黯,她知道,自己今日多半是脱不了身了。
果然,就不该回来!
白兰趴着,默默看着眼前的木质地板,魏继东忍不住:“白兰,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他很少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大抵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费劲,整张脸涨得通红。
白兰瞅他一眼:“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魏继东简直要被气疯了,为了这个女人,他与双亲闹翻……外人不知道的是,魏家长辈之所以那么早离世,有很大原因是被他气的。这些年,他嘴上没说,心里一直都挺内疚,还抛家舍业,甚至豁出去连子嗣都不要。结果呢,白兰怎么对他的?
看见他娶妻,她居然转头就和姓贺的好上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跑去对枕边人下毒手……虽然大人还没来,关于丁礼之死还无定论,但若是丁家没有八九分的笃定,是绝对不会将此事闹到公堂上的。
他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地质问:“白兰,你怎么对得起我?”
第162章 外室子 二十六
白兰见魏继东情绪激动, 沉默了一下。
如今的情形是,她很可能逃脱不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兴许还要为此丢掉性命, 死了也还要被人臭骂。
她不想死!
甚至不想去大牢!
想要活命,就得想法子。白兰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种时候,必须要有钱有势的人倾力相助才有可能帮她脱身。
当然了, 可能有点权势和钱财都帮不了她……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白兰垂下头,眼睛一眨, 泪水已经落了满脸。她再抬头, 果然就看到了魏继东眼中的怜惜,当即心中一定:“我成亲后不久,听说你也成亲了, 那时我心里难受,就经常出来买醉。车夫催我回家, 我心里本来就烦, 干脆把车夫卖掉了, 后来喝够了,我在酒楼随便找了一个人拉我回家,结果因为那个人不会赶车, 路上的时候车轱辘被弄坏了,然后碰上了贺林。”
她瞅了一眼贺林。
贺林点点头。
白兰知道,贺林对自己有感情,她眼泪再次落下:“人家帮了我, 我不可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啊,刚好我因为在外头喝酒跟丁礼吵了一架, 我负气出门,请贺三公子吃饭,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能是我说了让人误会的话吧,贺三公子从此就经常送信给我,有时候还会送上我喜欢的东西,人家说是还礼,我总不可能不给贺府公子面子,就买了更贵重的礼物相送,就是这么简单……我俩清清白白,没有丝毫越距,互相送点礼物而已。你要是因为这个怀疑我,那我也认了。回头你就当我们过去那些年的感情没存在过,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觉得我骗了你心里会好受点,那你就当我是个骗子好了。”
魏继东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有没有被骗当然要弄个清楚明白。怎么能当?
此时的魏继东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只剩下一口气,刚刚心绪起伏之下,呼吸都粗重许多,此时那一股劲儿过去,整个人瘫痪下来,呼吸也比方才费劲。
顾秋实见状,好奇问:“你的意思是,是贺三爷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就奇怪了,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你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就……”
白兰忍无可忍,她落到如今的地步,跟魏志康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是这个混账不肯认亲爹,他们俩早拿了银子远走高飞,一辈子再也不回来,又怎么可能被摁在这里认罪?
“你闭嘴!长辈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问。”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白兰瞪着他:“连亲爹都不认的畜生玩意,老天爷早晚会收了你。”
“不是我不认亲爹,是我母亲不认。他们夫妻多年,不可能不认识枕边人,母亲说不是,那肯定是有缘由的呀。”顾秋实振振有词,上前扶着魏继东,“你甘愿为了她跑到魏府来骗人,说是为她豁出了命去也不为过,这会儿可千万别死,撑着去公堂上看她怎么扯!我就不信她是清白的!”
恰在此时,大人终于到了。
由于大堂中挤的人太多,外面的官兵进不来,掌柜的还跑下去招呼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顺出了一条大路。
白兰被官兵接手时还挣扎了一下。
关于丁礼之死,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苦主只剩下一副骸骨,哪怕丁家夫妻信誓旦旦的说儿子的死和白兰脱不开关系,但大人不可能只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这件事情,还是得开关验尸。
贺林一直跟着,顾秋实注意到有好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劝说他,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在铺子里做生意的白老爷也听说了。他认为这件事情和外孙子有关,外孙子出了事,白家出面表示自己想要帮忙,哪怕没帮上,这也是个亲近的态度。
他急匆匆赶到了酒楼,得知一群人已经被带到了衙门,又急忙赶去衙门。
开棺验尸这种事,得选一个好一些的天气,今天耽搁这么久,已经太迟了。大人说了,让人夜观天象,确定哪一日天气好,再去开棺。至于白兰,如今只是疑犯,丁家夫妻只能证明她在成亲之后不检点地跟其他的男人来往,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
而不检点这种事只承受外人的谴责,没有证据证明二人通奸,就不能定罪。大人办事比较严谨,没有让白兰去大牢住,而是将人关到了后衙。
白兰暂时可以见客,但是不能离开后衙。
贺三爷非要去见,但想也知道,有官兵在侧,两人根本说不了太多。
魏继东由两个儿子抬着,魏志文他们想要留在离母亲更近一点的地方,别人都走了,几人也还没有离开。因此,魏继东将贺林想要见白兰的急切看在了眼中,脸色越发难看。
*
顾秋实今儿心情不错,带着蝶舞回府。
回府的路上,蝶舞忽然道:“其实贺三爷对白兰的感情很深,那时我虽是清倌人,但想要占我便宜的男人不少,包括魏继东……他那么喜欢白兰,在她定亲之后就……就占了我便宜……所以我迫切的想要离开,结果还是没能走掉。但是贺三爷从来不占我的便宜,每次都只坐在那里看我的脸。”
顾秋实啧了一声。
“好多男人都愿意吃她这一套呢,娘,别看你这花楼长大,比她可差远了。你们姐妹俩的境遇要是调转,她的花名怕是早就传出去了。”
魏志康因为母亲的缘故,从来都不会看不起花楼女子。顾秋实说这话时,对花楼女子没有丝毫贬低之意,蝶舞本来心情挺沉重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微勾。忽然,她想到什么,让车夫停下。
马车停下不久,身后白家夫妻的马车就赶上来了。
白老爷探出头来,好奇问:“梅儿,出什么事了?”
蝶舞笑吟吟:“娘陪着我住了那么多天,让她先回去管白家的事吧。”
听到这话,白老爷的笑容僵住。
“家里没有多少事,有管事呢。”
蝶舞放下帘子:“我那只是客气话,你没听出来吗?说难听点,我自己都是住儿子的地,可不好长期带客人住。回吧,你们去了魏府也进不去,到时会让人笑话的。”
白老爷看着母子俩的马车走远,车夫小心翼翼问:“老爷,前面就要分路了,咱们还跟吗?”
“跟过去进不去门你负责?”白老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车夫,缩回车厢里,上下打量白夫人,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怎么回事?让你陪着女儿住,这才住几天就被赶出来了,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活着有什么用?家里的事你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还特别会给我添乱……你知不知道,你们母女感情好了之后,白家能拿到多少好处?”
白夫人在蝶舞提出分道扬镳时就知道要不好,被男人骂了,眼圈顿时就红了一片:“我也不知道啊。就今天早上丁家人去的时候,我多说了几句,志康突然就不高兴了。”
闻言,白老爷好奇:“你说了什么?我不是让你别多嘴吗?合着你是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白夫人哑然。
她也是今天早上被魏志康训了一顿,才想起来了自己出门时老爷的嘱咐,只是她当时想着要和女儿团圆,心里特别高兴,只将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她有些委屈:“当时又没外人,谁知道……”
白老爷气得想直接把她毒成哑巴:“你自己就是外人啊!”
白夫人:“……”
“我和蝶舞处得挺好的,她也改口叫我娘了。这日子我们娘俩都是一张床,经常聊到半夜。”
听到这些,白老爷更是想直接把妻子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都相处到这一步了,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好得多,只要不多嘴,继续哄好蝶舞。魏志康一定不会和他们闹到这样生疏的地步。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你是一件都没落下。蝶舞出不出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做得了主吗?你还是这样,永远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永远分不清主次。”白老爷越说越烦,脱口道:“你比你姐姐差远了,当初若不是她执意,我说什么也不会娶你。”
白夫人被男人嫌弃成这样,心里正难受,拿着帕子擦眼泪时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猛然抬头:“你这话是何意?当初我是喝醉了被姐姐留宿,结果你走错了房,阴差阳错之下咱们俩有了关系,所以我才嫁给你的。什么叫姐姐执意让你娶我?”
“我就是随口一说。”白老爷烦躁地踹了一脚小几。
白夫人只是有些口无遮拦,并且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人多的时候都约束着自己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也会斟酌再三。今儿真的是因为在女儿和外孙子面前才多嘴,也是因为这些日子和女儿相处得太过亲近,所以才让她失了分寸开口劝说。她嘴把不住门,却并不是傻子,眼看男人不愿意多说,更显得这里面有事。
“好啊,你算计我是不是?那时喝醉的只有我,你根本没有醉!”白夫人忽然放声大哭,“其实我早就怀疑了,真正喝醉了的男人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么可能成事?你个混账,你害得我好惨。”
她越说越激动,伸手就去锤男人。
白夫人养尊处优多年,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疼,但是白老爷此时特别烦她,一把就将她给推了回去,大声呵斥:“老子害你?应该是老子这些年被你害得不浅才对!”
第163章 外室子 二十七
夫妻俩吵得很凶, 马车摇摇晃晃,车夫赶得胆战心惊,急忙放缓了速度。
白夫人怒火冲天, 真的是越想越气:“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混账占我便宜,我怎么可能落到给人做继室的地步?更何况嫁给你之后,外面那么多的人说我不要脸勾引姐夫,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你是知道的, 还有,我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
夫妻俩说到这一步,几乎是撕破了脸, 白老爷不愿意牵连家里的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强调道:“梅儿运气不好流落在外吃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屁!”优雅了半辈子的白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爆了粗口, “梅儿是被兰儿带出去丢的,你们别以为我蠢, 这些年我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一直以为是我勾引你, 一直认为我对不起他们的娘,当初肯定是兰儿为了报复我,所以才把梅儿丢掉。”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白老爷沉着脸, “这个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恨我,怎么对付我都行,不要迁怒他们!”
白夫人哭得更伤心, 心头也更愤怒,她质问道:“梅儿丢了, 找不到人,我让你去花楼找,你说女儿要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会毁了名声,就算带回来也过不好日子,还说真要是流落到了脏的地方带回来之后会影响家里的名声……现在白兰干的事情不比花楼女子脏?在我看来,她做的事情更恶心,至少花楼女子人家是摆明车马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而生,而白兰呢?鬼鬼祟祟勾三搭四,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白家的女儿,所有人都知道你白家的女儿勾着几个男人不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不觉得丢脸了?”
愤怒之下,白夫人声音很大。
别说外面的车夫,大概连路旁的行人都能把马车里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白老爷一直就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知道小五长得好,多半是流落到的花楼之中,哪怕不要了这个女儿他也不想丢这份面子。如今白夫人当街大吵大闹,还专说白家的丢人事,白老爷忍无可忍,起身将她拽了摁倒在车厢中,你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白夫人性情冲动,说话是这样,遇事也是这样。挨打过后,她不止没有偃旗息鼓,反而越发愤怒:“白盛,你就是偏心,认为我生的孩子比不过姐姐的孩子!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当初别娶啊!”
白老爷对于和原配妻子一起合谋算计妻妹这件事,当初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虚了好久,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哪怕是院子外洒扫的人都被他卖得远远的,就怕被那些人看见后说了出去。但如今不同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知情人也就只有他们夫妻,并且白夫人还是猜出来的真相,没有丝毫的证据也不可能找到证据。夫妻多载,白夫人就算把这件事情闹大,也只有自己吃亏。
这样的情形下,白老爷当然不怕,他冷笑一声:“你尽管大喊大叫,回府后我就说你疯了。然后将你关在府里,再不许你出门,你余生都不想见女儿的话,尽可以继续吼叫!”
这话算是掐住了白夫人的命门。
白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哪里舍得就此不见她?
更让她难受的是,女儿和外孙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如果她再不登门的话,母子俩多半是不会主动登门探望她的。如此,她很有可能在府里被关到死,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血脉亲人。
白夫人气得眼神几乎喷出火来,瞪着白老爷像是要吃人。
白老爷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再次一巴掌甩了过去。
马车在白家的院子里停下时,白夫人的双颊已经红肿不堪。她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老四。
老四夫妻俩正在园子里赏花,也是在这里等着夫妻二人回来。兄弟几人都听说了白兰的事,只是他们觉得这事丢人,商量过后决定当做无事发生。如果衙门那边不出面叫他们去见白兰的话,就当白兰已经死在了外头。
白夫人知道老四夫妻俩看见自己了,结果二人绕过花木,很快消失在小道上。她忍不住冷笑连连,当年她虽然怀疑白兰和老四一起丢掉了女儿,但因为没有证据,也不愿意把年幼的孩子想的那么坏,所以,丝毫没有因此而对两人生出厌恶。因为这是姐姐留下来的孩子,加上她自己的孩子丢了,她对兄弟姐妹几个真的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哪怕白兰再后来与她不亲近,她也从来没有坏过白兰的事。
兄弟几人的婚事前前后后都是她操持的,结果呢,看她伤成这样,老四竟然跟瞎了似的。
白夫人先是小声的笑,然后哈哈大笑,她扶着肚子,边笑边大声道:“一群白眼狼,没有良心的东西,跟他们的亲娘一模一样。我早该看看清楚的……呜呜呜……早该知道的……”
笑着笑着,眼泪滚滚而落,声音凄然,哭声越来越大。
*
白老爷看她在那里发疯,心情烦躁之下,命令管事将白夫人送回院子里关着。
兄弟几个相约前来,白老爷对于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很是看重,哪怕心情不愉,看到他们进门,也收敛了脸上的阴沉,缓和了面色道:“什么事?白兰那边,我会看着办,绝对不会让她影响了你们。如果可以,咱们别认她的身份,回头找机会暗地里帮一把就是。”
眼看兄弟几人没有反驳,白老爷松了口气,他就怕这几个孩子拎不清非要救人。想了想,他又怕兄弟几个在自己面前装作对白兰不在意,提醒道:“兰儿这些年在外吃香喝辣,走过了十多个府城,可以说是看遍了山河大川。她还亲口跟我说过,这些年在外头奔波,却从来没有受过苦,魏继东带着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在她身上挥霍殆尽。也是因为银子花完了,所以想回来取一点,结果被魏志康背叛……魏夫人翻脸不认人,才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顿了顿,“我想说的是,兰儿这些年没有吃苦,她过好日子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们,如今自食恶果,我们只能是花点银子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其他的,随她去吧。你们认为呢?”
兄弟几人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不赞同,对视一眼后,由大哥开口:“爹,你打母亲了?”
白老爷皱了皱眉:“她很是拎不清,又故意说话气我,我没忍住。怎么,你们要帮她求情?”
老大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说,母亲伤成那样,如果让魏志康知道,搞不好会因此恶了我们。毕竟,母亲是那个花娘的生母,她当初找上门来,可见是想认亲的!咱们可别得罪了魏志康,最好是与他交好。”
“这个道理我懂。”白老爷皱了皱眉,负手在屋中走了几圈,道:“我这有个主意,你们附耳过来。”
父子四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
当天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报信,说是白夫人疯了,不停的用头撞墙,已经昏迷,大夫都说,白夫人活不过三日,让白家准备后事。
这人是特意来给蝶舞报信的。
蝶舞确实如白家兄弟猜测的那样放不下生母,之所以把人撵回去,是因为白夫人确实不会说话,而且在她的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白夫人惹了儿子不高兴……人家那边又有家人,自然让白夫人回去最好。距离产生美嘛,偶尔聚一聚,说些高兴的事,这感情才能长久。
结果,人回去才不到一天,就已经要不行了。蝶舞刚刚找到亲娘,哪里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当场有些慌,看向儿子:“志康,我想去看看。”
顾秋实起身:“走吧!”
白家住在内城,在宵禁之前马车是可以走动的。顾秋实也懒得说什么明天再去,蝶舞这样,明显是一刻也不想等,今晚上要是不去,她能熬一宿。
身子不好的人可不能熬夜。再有,顾秋实也想看一看,白家又在唱什么戏。
白夫人只是有点心情抑郁,可远远不到疯魔的地步,怎么就要抱头撞墙了?
蝶舞看儿子这样爽快,倒有些踌躇:“要是为难,咱就不去了。本来我也当自己的亲人不在,就当没找到她!”
顾秋实笑了:“娘,人家明显是想让我们去,躲不掉的,瞧瞧去吧!”
蝶舞先是惊讶,随即就不紧张了。
儿子说是白家算计,那母亲多半没有传信之人说的那样凶险。
第164章 外室子 二十八
蝶舞对儿子有种莫名的自信。因此, 她不慌不忙,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还裹上了披风, 这才上了马车。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白家门外停下,不待车夫称呼出声表明身份,门房已经迎了上来:“可是魏府来人?”
车夫一点头, 门房就慌慌张张去开门:“主子吩咐过,你们来了直接进,夫人她……她要不好了。”
一进府门, 就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
蝶舞有些不确定, 扯了扯儿子的袖子:“是不是真不行了?那样的话,我要不要回来跪灵守孝?”
顾秋实安慰道:“您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没有人可以勉强您做不乐意做的事。”
蝶舞哑然,眼圈微红, 又很快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
白夫人所在的正院之中, 一片肃穆, 母子俩刚进门,一脸悲戚的兄弟几人出现在眼前,看见母子俩, 他们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更远一点的地方,还站着一群白家兄弟的儿女。
身边不少下人来来去去,已经有人在扯白布,这模样……好像真的在准备后事了。
床上的白夫人特别恐慌, 她真不觉得自己到了强弩之末,明明她呼吸顺畅, 就是头有点儿疼,其他再无任何不适。当看见进屋来的母子,白夫人如见就行,急切地撑起身子:“志康……我……”
顾秋实叹息一声:“躺着吧,不要这么客气。”
蝶舞看见白夫人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心下泛起了嘀咕,这也不像是只能活三天的样子啊。此时她忽然又想起来了儿子在听说白夫人病重时脸上那古怪的笑容,还强调说这件事情是冲他们母子而来。
“娘,你到底怎么样?”
白夫人急切地道:“我没事,真没到死的地步,我也没有疯。可是他们就在准备后事,这是准备把我活埋吗?”
她在这个家里,始终得不到儿孙的尊重,如今连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男人都不搭理她了,搞不好,她真的会在三日之后死去。
“我不想死!”白夫人涕泪横流的抓住女儿的袖子,“带我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我不相信他们……”
到底是找了多年的亲娘,蝶舞看到母亲这样伤心难过,险些冲动地答应下来。就在张口时,余光撇见儿子脸上毫无白家谋害人命的愤慨之意,忽然福至心灵。
她白天才说让母亲回家,并且当时脸色不太好。落在白家人的眼里,肯定以为她以后都不愿意认亲娘了。
这其实是她故意的,母亲口无遮拦,容易坏事。她有自知之明,平时帮不上儿子的忙就算了,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给儿子添乱。留母亲在身边,早晚都会出事。她觉得脸色难看一点的话,母亲肯定会反思,再开口就会注意一些。等母亲真的知错了,母女俩再经常相约出游就行。
如今看来,白家对魏府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视。生怕母女俩断亲,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如果她扛不住母亲的哀求把人接回了魏府,回头白家人再求得母亲的原谅,两家就能顺理成章继续来往。
想明白这些,蝶舞对母亲本就不多的担忧瞬间就消散了大半。看着面前的白夫人,蝶舞猜测,白夫人可能只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真相……果然,疏远母亲是对的。
儿子一眼就看得出这里面的算计,她经儿子点拨,也猜到了真相。可是母亲……在这府里住了半辈子了,居然真的以为白家父子会害死她。
“娘,我也不是魏府的夫人,说白了,我在魏府就是个客,自己都不知道能住几天,如何能带你住?你这是在为难我。”
白夫人听到女儿推脱,只觉得天都塌了,她紧紧拽住女儿的手腕:“梅儿,我是你娘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死我……”
“你不会死的。”蝶舞扭头,看向白老爷,“稍后我会请个大夫过来给娘诊治,如果真有不治之症,那我会做到为人女的本分。但如果母亲没有那么严重,偏偏又在三日后死了,我一定会为她报仇!”
白夫人:“……”
她要的不是女儿替自己报仇。
死都死了,哪怕白家所有人都替她偿命,她也活不过来了啊。
“不不不,我要跟你走。闺女,求你了。”白夫人眼泪汪汪。
蝶舞却已起身:“白老爷,之前我看在她是我亲娘的份上,将她接进府半个月。本来我想着过段时间再和她一起相约出游,可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设想中的家人 ,没有算计,会互帮互助,会替对方着想,为对方付出不计回报。但你们这样子,把我当傻子,交往间一点诚意都没有,以后我们两家没有来往的必要,你们一家不要上门,上门也进不去,帖子也别再送了。”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志康,我们走。”
顾秋实带着她离开,白老爷大惊失色,知道这一次弄巧成拙惹人厌烦了,匆匆忙忙奔出去,只看到了远去的马车。
都出门了,顾秋实想去探望一下何玉宜,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再等一段时间,就定下亲事。
其实何家夫妻很怕唯一的女儿跟着魏志康会被欺负,但是,目前看来,魏志康真的是很不错的女婿人选,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顾秋实从来没有空手登门过,带着蝶舞去的路上又买了不少礼物。蝶舞算是第一回登门,不愿意在亲家面前落了儿子的面子,也给何家人各自挑了一份见面礼。付钱时,她执意自己付。
“我攒了一些银子,当年是拿来给自己赎身,后来没用上,就想着给你娶媳妇用。看这架势,你娶妻我这银子也花不出去了。见面礼而已,我有的是钱。”
顾秋实哭笑不得:“留着吧,给你孙子用。”
蝶舞眼睛一亮,却还是执意自己付了账。
何家人面对母子俩登门,特别客气。
蝶舞性子随和,与何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已经定下了提亲的日子。
提亲定在两个月后。
蝶舞谨记儿子的嘱咐,提亲的日子不能定得太急,对人家姑娘不好。
顾秋实没有异议,因为刚才坐下来的时候,林华那边已经定下了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何父说起这事,只觉满心庆幸:“好在那天遇上了志康,不然,我女儿就算能侥幸逃脱,嫁到林家去也过不好。”
何母也是这种想法,之前愿意许亲,是因为和小姐妹多年感情,加上林华确实对女儿不错。可现在看来,林华无论对哪个姑娘都这么好……认识这种人没坏处,但要这种人做女婿,怕是要被气死。
这边两家相谈甚欢,关在后衙中的白兰心情简直是糟透了。因为她发现贺林守了自己一天后,就被贺家的长辈抓了回去……颇费了一番功夫让人去传信,结果接信的是贺老爷。
已经年逾古稀的贺老爷冲着送信的丫鬟放了话,贺林绝对不可能出手救白兰,还让白兰自重。
白兰听到丫鬟的回话,气得把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全部砸成了碎片,听到敲门声才恍然想起这是知府后衙,不是自己的屋子。
知府大人无论家底如何,对外都是廉洁清贫的,一个客房肯定不会摆太贵重的东西,砸就砸了。
白兰主动掏钱递给后衙管事请他代为采买坏掉的东西,好言好语送走了后衙的管事才算了了这桩事。她坐在椅子上生了半天的闷气,又叫来了丫鬟,让去找魏继东商量,看看魏继东有什么法子。
魏继东被气了一场,已经昏迷不醒,自身都难保,能有什么法子?
白兰气急,关键时候,这些男人一个都靠不上。她一咬牙,让人请来了父亲。
白老爷不太想来,但是女儿搞不好有他的把柄,家丑不可外扬嘛,他也想嘱咐女儿几句,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父女相见,白老爷率先出声:“你就老老实实认罪,我会……”
只听了个开头,白兰就急了。白家钱财有限,能力有限,她都认罪了,白家还能帮什么忙?
“不行!爹,这一次你必须要帮我。”白兰一脸严肃。
白老爷气笑了:“你在外头十年挥霍几十万两银子的时候没有想到老子 ,现在倒了霉了,还让老子必须捞你。老子生你养你,没得你半分好处,还欠了你不成?”
眼看父亲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兰也不再动之以情,当即收敛了脸上的可怜模样,道:“你要是不救,我就说当年丢掉妹妹是你指使,还有老四,他当时在一起,我好不了,你们父子谁也别想好。”
白老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白兰一脸坦然,没有丝毫惧意。
白老爷真的很不愿意和魏志康母子闹成敌人,当初白兰把小五丢掉这件事情他事前不知,后来也是猜测到的真相,当时他不许别人查,自己也没深问,完全当做一副小五自己走丢的模样。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白兰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他。
“梅儿也是我女儿,我从来没有想丢掉她,干这缺德事的人是你,少往老子冰上泼脏水。”
白兰冷笑一声:“那年我才九岁,如果不是长辈吩咐一个孩子,如何敢丢掉妹妹?你说是我自己干的,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白老爷气得捏紧了拳头就要砸人。
白兰不止没后退,反而往前一步,将脸伸到他的面前:“你打!这里是知府后衙,你打一个试试?”
她以为白老爷不敢,毕竟这老头是出了名的爱面子。
白老爷实在生气,看到她挑衅的眼神,狠狠一拳砸了过去。
白兰摔回了椅子上,惨叫一声。
父女俩关起门来在屋中说话,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过来敲门,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白老爷扬声道:“没事,就是摔了一下。你们站远一点!”然后,他压低声音,恶狠狠瞪着面前的女儿,“白兰,你可真想得出来,让我救你,我拿什么救?你干的可是杀人的大罪,你别说是污蔑我丢掉女儿,就算是说我杀了人,我也帮不了你,只能到公堂上为自己分辨!我就想不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丁礼家世容貌和你相配,你好好跟他过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衣食无忧,那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人,我还能害你?你不和他过日子可以和离,怎么能杀人呢?”
白兰挨了打,泪眼汪汪,愤怒地大吼:“你说得轻巧,我当时要是提和离,你会答应?”
第165章 外室子 二十九
白老爷确实不会答应。
“你可以直接离开丁家, 反正你外头那么多的相好,哪里不可以去,非得杀人?退一步讲, 你矜持清高,不愿意无名无分跟着谁,你完全可以回家啊,哪怕长期住在娘家, 难道我还能把你赶出去?我不答应你和离,就是你杀人的缘由吗?”
白兰愤然道:“你知不知道,丁礼是个疯子!”
“不知道, 我看着挺好的。”白老爷不相信女儿这话, 方才这丫头还污蔑他呢,简直谎话连篇,一句真话都没有。
白兰捂着受伤的脸, 也懒得多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你必须想法子救我!”
“救不了。”白老爷光棍得很。
“救不了, 你就跟我一起坐牢去吧。”白兰撇开脸。
白老爷:“……”
“死丫头, 你要是敢这么干,老子就绝不会放过你。”
父女俩在屋中又吵又闹,又骂又叫, 动静实在太大了,后衙的管事一步也不敢离开,眼瞅着两人已经在屋中待了一刻钟之久,管事上前催促:“白老爷, 你们聊好了吗?”
哪怕是在别人家,白老爷也不好意思在主人家不想留的情形下多呆。何况这是在知府后衙, 且白兰说不定还要污蔑他……如果大人听信白兰的一面之词,他要完蛋!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给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白老爷很快分清了轻重,笑着跟管事寒暄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白兰冷眼看着,提醒道:“爹!别忘了我交代的事。”
白老爷恨不能自己从来没有养过这个女儿,说她是白眼狼都是客气的,活脱脱一个讨债鬼!
最近的天气都好,大人腾出手来,请人看好了天气后,先是贴了告示,说了开棺验尸的日子。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丁家族地上聚集了不少人。官兵将众人隔在绳子之外,丁家夫妻最近又苍老了好几岁,互相搀扶着,由仵作验了坟上的泥土,确定是埋了多年的老坟,才让人开挖。
丁聘帮着官兵一起挖,小半个时辰之后就看到了腐烂的棺木。
棺木打开,里面的白骨已经不大成形,仵作上前细看:“确实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尸骨,死者为男。这骨……颜色确实不对。”他用了当今衙门承认的验毒之法,之后见骨头确实呈黑色,道:“确是中毒而亡。”
得了结论,丁夫人又哭了一场,后来还晕了过去。丁老爷又请了一位道长做法事,然后将儿子重新葬下。
这期间,丁老爷都晕过去两次。众人瞧见后,都心有不忍。
等到翌日大人升堂审理此事,众人看向白兰的目光都满是不善。
过不下去的夫妻也有,生在大户人家还不好办吗?各住各的院子,一天也见不上一面,怎么就非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更何况,认识丁礼的人都说,他是个温和知礼之人。
白兰就如众人猜测的那样,到了堂上就喊冤,死活不承认自己和丁礼的死有关,甚至还列举了丁礼生病后她几次出门祈福之事。
丁夫人在边上哭,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你那哪里是出门为他祈福,分明就是出门和男人幽会!我后来特意打听过。每次你去郊外,贺家那位也去。说什么为了我儿子,你哄鬼呢!”
她情绪激动,哭着喊着,显得有些吵闹。大人立即阻止,一拍惊堂木:“你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去外头看。”
丁夫人当然不愿意离开,立刻将嘴里的声音捂了回去。夫妻俩说白兰说凶手,自然不能只凭猜测,还得拿出其他的证据,他们叫出了当年白兰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亲眼看到白兰的丫鬟在院子里埋药材,又刚好看到过白兰亲自去医馆买药。
当年医馆中的大夫已经没有坐堂,儿子去了郊外养老,丁家夫妻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叫出来。
大夫没有出手毒害人,当年给白兰配的也不是毒药,而是两种药物相克,他说过不能放在一起用。是白兰执意,说是她的病情特殊,必须要将这两种放在一起,并且愿意翻倍给钱,大夫还是不愿意。
“然后我从徒弟那里得知,这位夫人去了我徒弟的医馆专抓那一种药,有小药童贪图她给的好处,悄悄给她抓了。”
白兰脸色煞白,却阻止不了当年那些知道她做了什么事的人被一一找出来。
物证是没有了,但是人证还在,又有丁礼的骸骨,白兰几乎没有了脱罪的可能。当大人问白兰还有什么话说时,她眼神从堂中扫到堂外,没有看见贺林,没有看见魏继东,只看到了父亲。
“大人,这个方子,是我爹给我的。”
白老爷一直提着一颗心,就怕白兰发疯,结果她还是疯了。
“白兰,不要胡说!丁家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你当年干了什么。再说,丁礼是我自己亲自选的女婿,我疯了才会跑去毒害他!”白老爷吓坏了,急忙跪求大人还自己清白。想到白兰说过,如果他不救人,就说他指使姐弟俩丢的白梅,他不愿意被污蔑,干脆提前撇清:“这丫头天生坏种,当初她九岁的时候,就把我的小女儿带出去丢掉,然后回来说妹妹走丢,那时候她年纪小,我们丝毫都没怀疑。”
白夫人今日也在,她本就想找机会提这件事,白家兄妹几个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她自不会再顾及他们,就想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大人闻言,皱了皱眉:“这是另外的案子。”
白老爷知道,一件事情想要让大人深查,必须得有苦主,他知道蝶舞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但是却不知道蝶舞愿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出来。毕竟,做花娘和做外室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下意识的,他看向了魏志康的方向。
顾秋实不会看不起花娘,但别人不这么想。蝶舞是个很豁达的人,或许不会在意这件事,但是,顾秋实还是不希望她被人指指点点。
白兰咬牙切齿:“我没有,那是个意外。”
白家老四站了出来:“就是你丢的,当初你把小五带出去扔在了人群之中,还告诉我说那地方离花楼很近,以后小五也回不来了。还让我假装这件事情是意外,不要跟任何人提,如果有人问,就说不知道。”
他说完后就跪了下去:“大人,那时候我只有五岁多,不懂得分辨是非。也算是间接帮了她,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许多年,请大人责罚。”
大人沉吟:“十岁以下的孩子犯错不入刑的。你无罪,但切记日后再不可做错事!”
这条律法普通百姓不知道,白兰听完,眼睛一亮,随即就发现,哪怕没有这件事,她也脱不了身。
按照当下律法,杀人要偿命,身为妻子毒杀夫君,要罪加一等,还要游街示众以此警示百姓。想到此,白兰整个人都颓了。
蝶舞夹杂在人群之中,看到白兰再也翻不得称,心里却没有畅快之意,就是觉得心中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做好了。
“志康,我们回家吧。”
顾秋实点点头。
母子两人坐着马车往回走,因着男女有别,顾秋实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坐在外面的,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忽然那边又围了一小堆人。
顾秋实没打算过去凑热闹,只瞅了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其中一抹修长的身影很是眼熟,正是林华,他边上有个纤细女子正在扯他,两人面前似乎有人跪着。
卖身葬父?
“娘,那边有热闹看。”
华丽的马车过来,众人自发让开了一条道,顾秋实正觉得奇怪,探出头就看见地上的女子纳头就拜。
“公子,帮帮我吧……求您了……”
顾秋实好奇:“出什么事了?”
就只是单纯的卖身葬父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女子特别孝顺,在父亲离世之前就已经欠下了几十两银子的债。她希望有人能帮忙还上银子,免除她被带去花楼接客的命运。
众人七嘴八舌,顾秋实听完了前因后果后,道:“在此之前,没有其他人愿意帮你吗?”
“有!”有妇人指了指林华。
顾秋实颔首:“挺好的呀,这位林公子是个大好人,他愿意帮你,你又来求我做什么?”
林华有些尴尬:“是……”
江姑娘跳了出来,叉着腰道:“这女人没安好心,我们出了葬父的银子,也承诺帮她还债,她还不知足,要跟着我未婚夫一起回家。”
一身白衣的女子哭着道:“可是小女子要还恩呀,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江姑娘大吼:“我说了不要你还。”
林华扯了扯未婚妻:“小点声,吓着人家。”
闻言,江姑娘险些气晕过去。
第166章 外室子(完)
地上的纤弱女子像是被江姑娘吓着了一般, 缩了缩脖子:“我爹教过我,有恩就得报。”
江姑娘气了个倒仰,一拉林华:“那咱们别帮她了。”想到林华怜惜弱小, 多半不会答应自己的提议,眼神一转,看向了华丽的马车,“魏公子那么富裕, 他出门帮忙最好。”
顾秋实见事情扯到自己头上,又看江姑娘一脸紧张戒备,其实他能够理解江姑娘的想法。无论哪个男人, 被这么个长得美貌正值妙龄又满心报恩的女子倾慕, 大概都拒绝不了。最好的法子,是把这女子的倾慕扼杀在萌芽之中,靠近不了, 自然不会生出事端。
“我确实有许多的银子,但是, 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了, 我那么忙, 也没时间一一鉴别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地上的姑娘,强调道:“我没有说你是骗子的意思, 就是想说,回头我会捐一笔银子给衙门,由衙门出面帮助那些老弱病残,或许, 可以专设一司,由热衷于帮助别人的富家夫人牵头, 她们有钱有闲,不会贪墨了这部分银子,到时城里想要捐银捐物的善人都可以把银子捐到此处。”
顾秋实一脸煞有介事,看向蝶舞,“娘觉得呢?”
蝶舞真心觉得这提议很好,她也看出来了,魏志康没有帮这位姑娘的意思,不是她恶毒,而是这姑娘实在太吓人了。还没进门就咄咄逼人成这般,进了门还了得?
别到时候因为做善事而把全家弄得鸡飞狗跳。
“挺好。”
顾秋实一合掌:“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大人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约个时间细谈此事。走!”
两人说走就走,江姑娘想要出言挽留,话还没说出口,华丽的马车已经越过人群远去。
江姑娘咬牙切齿:“魏公子都说了,这是个骗子。”
地上的女子立刻哭天喊地指天发誓:“我不是骗子,若是我骗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子哭得娇弱,像是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花。林华觉得未婚妻太过分了,弯腰递了一把银子过去:“这些给你还债,肯定是足够了,我也不要你还这份情,葬完了长辈,就安生度日吧。”
地上女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嘱咐一般,磕头道:“等小女子葬了父亲,即刻就去林家。”
江姑娘:“……”
“你是聋子吗?说了不要你报答……”
女子眉目柔和,耐心十足:“恩人不需要报答是恩人的事,小女子是一定要知恩图报的。”
江姑娘简直要被气疯。想要把银子抢回,林华又不允许。
*
顾秋实只是去找了大人商量捐银子之事,魏府的银子太多太多,再说,魏志康从心底里就不认为那些钱财该属于自己……干脆通通都捐掉。
当然了,顾秋实现在没有全部捐完,只是捐了两成,慢慢来嘛。
饶是才两成,也绝不是小数。蝶舞惊讶于儿子的大手笔,不过,母子这么多年相聚的时间很少,她不愿意因为这些身外物而让儿子不高兴,因此,一句都没劝。
回到了魏府,庄氏已经等着了,她如今能够在正院中到处转悠,只是不能出来,此时她就站在正院的拱门处,看见二人回来,立刻上前询问:“如何?”
“白兰毒杀夫君,要游街示众。”至于死不死,大人暂时还没说,不过,多半是活不了了。
庄氏满脸畅快,狠狠踹了一脚:“让她勾引人,活该!”她会站在这里,一来是想要得知白兰的下场。二来,也是想为自己求情。
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的法子想要脱身,奈何魏志康把这院子围得跟个铁桶一样。庄氏想尽了办法,别说反击了,这院子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志康,我原先那样对你,确实很过分,但我好歹养大了你呀,并且,我会那样偏激,也是因为被你父亲背叛,是因为白兰勾走了你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
顾秋实似笑非笑:“谁惹你了,你报复谁就是。拿孩子撒气,你可真想得出来。还有我娘,她都想要赎身了结果却被魏继东买回来还生了一个儿子,你但凡有两份脑子,就知道我娘是身不由己。可你是怎么对她的?”
庄氏就知道会如此,千金难买早知道,她要是早知道自己会落到魏志康的手里,当初也不会那样苛待母子俩。
“我承认当年是迁怒,可……”
顾秋实打断她:“我娘是无辜的!你再生气,都不该那样对她,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她都要死了。还有,我娘被你关着的那些年的遭遇,你应该没忘,还要我提醒你吗?”
庄氏哑然。
对于手底下的人做的事,她隐约猜得到,她反正也厌恶蝶舞勾引了自家男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说,蝶舞的凄惨,母子之间想见不得见的凄凉,都和她的纵容有关。
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那样对你,不代表我就忘记了我们母子受的苦。你最好识相一些,否则……”
庄氏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自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每天等着解药,她想要和原先一样做这个府里的家主,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想到此,庄氏低下头,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冲到了蝶舞面前 ,抬手就要抓人。
她目的不是杀人,杀了蝶舞,会触怒魏志康,她还得靠着魏志康解毒,不敢那么干!她是想要把蝶舞抓住,先威胁魏志康拿出解药。然后她再找一点跟自己身上相似的毒喂给蝶舞母子……庄氏真心觉得,蝶舞不爱出门,此时毫无防备地站在她面前,这是她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
蝶舞先是一惊,下意识往后退,衣领被抓的同时,她忽然在右手的镯子上一按,镯子轻微地咔嚓一声,瞬间弹出了一个又薄又利的小刀,她不会武,只是学过跳舞身形灵活,反手就去推庄氏的手,与此同时右手一挥……血光飞溅,蝶舞自己都惊呆了。
这一系列变化不过在眨眼之间,顾秋实上前拽住蝶舞,将人扯到自己身后。而庄氏身子僵住,方才那一下,蝶舞手腕上的刀刃从她的脖颈上划过,就是那么巧,划到了她脖颈上的要害之处。
“啪嗒”一声,庄氏手中的匕首落地,她整个人“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蝶舞吓坏了,拼了命的想要把手腕上的镯子拿掉,因为那刀刃太利……这是顾秋实特意命人打造来给她防身的。稍微一碰就要见血,蝶舞的左手手指不小心碰了上去,立即就划出了口子,鲜血瞬间在整只左手上蔓延开来。
“娘!取不下来!”顾秋实伸手握住她的左手,阻止她粗鲁的动作。他特意打造的东西,制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蝶舞万一深陷囹圄,镯子可能会被歹人取下,因此,上面有特殊的暗扣,如果不开暗扣,想用蛮力将镯子取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语气缓慢沉稳,蝶舞闻言,瞬间回过神来,看向自己受伤的左手,又看了看地上脖子上鲜血喷溅的庄氏,心里还是有点怕,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之所以下手狠辣,是她万分不愿意让自己落入别人的手中,成为别人威胁儿子的筹码。那一瞬间恐惧上头,力道特别大,没想到竟然直接要了庄氏的命。
“我知道。”顾秋实按住她左手的几处穴位,鲜血比方才少了许多,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洒在她的伤口上,然后掏出帕子给她包扎。
“娘,别慌,就凭她对我们母子干的那些事,死不足惜。”
顾秋实反应这么快的人站在边上都没能阻止……那庄氏要是没有突然暴起动手,也不会出这种事。
庄氏已经说不出话,喉咙发出嗬嗬声,还有血沫沫从嘴里冒出。顾秋实弯腰看着她,庄氏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唇动了动,只是吐出来了更多的血。
“可能你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从未看在眼里的软包子取了性命。”顾秋实伸手扶着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那样狠毒的对待我们,恨不能让我娘吃尽这天下苦头,说到底都是放不下魏继东,怨恨他弃你而去。放心,我懂你的感情,反正白兰不可能与他合葬,回头我把他找回来……你们是夫妻,你对他感情这么深,为了他不惜伤害别人,生不能同床,你到底养我一场,我会报答你的,回头让你们死了同棺椁。”他顿了顿,笑道:“不过,如此一来,你倒是得偿所愿。他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好在你这个人从来也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只在乎自己安不安逸,想来也会不介意他是否恨你。”
庄氏才没有放不下魏继东,哪怕一开始放不下,在男人离开后,那份思念也渐渐淡忘。在得知男人陪着白兰在外逍遥十几年,没银子了才回来拿钱时,仅有的那点念想已经变成了怨恨。
她才不要死了还要被那男人恶心!
她不要陪葬!
可惜,她说不出话来了。
顾秋实才不管她怎么想呢,话刚刚说完,庄氏激动地又吐了一口血沫,然后白眼一翻,彻底断了气。
啧,便宜她了!
顾秋实回头,看见刚刚还在微微发抖的蝶舞此刻已经镇定下来。
“志康,怎么办?我杀人了,会不会影响你?我去报官……”
“娘,别怕。”顾秋实垂眸,“她是受不了父亲离世的打击自尽身亡,母亲对父亲感情很深,不愿意独活!”
蝶舞:“……”
这不胡扯嘛,外人会信么?
*
魏志文兄弟姐妹三人也没想到,白兰身上居然有人命案子。
那边白兰倒了霉,三人碰头一商量,认为还是得让魏继东回到魏府……不管白兰有没有杀人,他们的日子还得过。
魏志文还在另一个府城定了一位未婚妻,认祖归宗后,要赶紧请媒人上门走六礼。
他们还在想着要如何逼迫魏志康认下亲爹,顾秋实已经大张旗鼓跑去接了魏继东回来,对外则说,之前是庄氏不肯认魏继东,他是由母亲养大,夹在双亲之间左右为难。
而庄氏不肯接纳魏继东,不是因为贪图家产,而是受不了他带着白兰在外逍遥多年,为了不让她纠缠,甚至还传出了死讯。
试问谁摊上这么一个夫君会不生气?
怕是谁都做不到这男人干了那些事情之后人一回来就立刻欢欢喜喜不计前嫌地把人接进门!
魏继东已是强弩之末,只剩下一口气了,被接回府邸,看见周遭华美的景致,他想着能在死之前回来也不错,至少,丧事能办得盛大体面。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魏志勇兄弟二人,忽然一把拉住便宜儿子的手:“把……把他们赶出去!”
魏志文:“……”
魏志勇:“……”
还是魏志勇先沉不住气:“爹,我们对你从来都很尊敬,母亲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不知情,您不能因此迁怒我们呀。”
魏继东生来富贵,随心所欲惯了,否则也不会做出舍家舍业陪着白兰在外逍遥十几年的事。他连祖宗基业都不顾,又怎么会顾及魏志文二人?
此时他快要死了,做事就更加任性。只记得白兰欺骗了自己,说什么不想待在丁家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才往外跑,说什么不想让他为难到休妻娶她才多年不愿意回家,通通都是放屁。那个女人根本就是犯了人命案子才不敢回来的,却胡扯说是为了他。亏他还感动了十多年,认为白兰爱他至深!
他为了白兰,家业不要了,家也不要了,连孩子都不想生……也好在他当年早有预料,得知蝶舞有孩子之后让其生下。否则,都要落到断子绝孙的地步了。
他付出了这么多,白兰对他却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他都要被害死了,怎么能不恨?
当初他爱屋及乌,对白兰收养的两个儿子视如己出,衣食住行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如今恨屋及乌,把这俩赶出去有何不可?
况且,只是赶出去而已,还没有追问养他们多年来的花销,已经是仁至义尽。
顾秋实本来也没想照顾着二人,原先的打算是等丧事办完再把他们赶走,如果不识相,就别怪他不客气。
既然魏继东这么说了,顾秋实再不忍耐,看了一眼大海。
大海立即叫来了府卫,不顾二人叫喊,看他们不动,府卫直接动手打人。
魏志勇兄弟两个,这些年在外头学过文学过武,因为时常要挪动地方,加上二人意志不坚,没能学成文武全才。再说,府卫十多个,个个凶神恶煞,两人根本扛不过。
留在魏继东身边的还有紫衣母女。
紫衣能在白兰的眼皮子底下把女儿养大,是个很聪明的人,那边下人安顿着魏继东,她走到了顾秋实身边:“魏公子。”
顾秋实侧头看她:“什么事?”
紫衣低下头:“我……我想带女儿出去住。您给我们一间两进院子就行,或者,直接给我们一个庄子。”
“哦?”顾秋实来了兴致,“我不是母亲生的孩子,算是外室子,论及身份,和妹妹差不多,你就不想着留在府里与我争一争?”
“不不不,姑娘家温柔点好,我没想让女儿学做生意,只希望她平安顺遂一生。”紫衣看得很明白,白兰那么阴险狡诈的人都斗不过面前的年轻人,连魏继东都着了道只剩下一口气,她不认为母女俩有何魏志康相斗的脑子。
“只要魏公子愿意给我们一个院子,回头……可以当做没有这个妹妹,我们不需要认祖归宗。”
身为魏府女儿,在同辈没有嫡女的情形下,魏志瑶会很容易嫁到好人家,并且,魏志康这个家主再抠搜,只为了糊弄外人的眼睛,也会给一笔嫁妆。但是紫衣细想过后,还是拒绝了。
与魏府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求娶一个从来没有在魏府受教的姑娘,说到底,看重的不是姑娘本身,而是魏府的门楣……关键是闺女和便宜大哥没有感情,到时帮不上夫家的忙,日子绝对不好过。既如此,还不如嫁一个普通人家上进一些的年轻后生。
只希望离开魏府这个决定能让魏志康放过母女俩,不要讨厌她们,不要针对她们才好!
顾秋实沉吟,紫衣已经跪了下去:“求公子成全。”
魏志康对于这个见过几次的妹妹没有感情,不过,两人到底是同出一脉,在对方没有得罪自己的情形下,没必要赶尽杀绝。
“我答应你。”
紫衣这才放松下来。
这边两人正在商量,等听到吓人惊呼,顾秋实扭头才发现,魏继东已经大口大口抽气,似乎喘得很费力。
蝶舞听说人回来了,特意赶了过来。
紫衣缩到了角落,魏继东看见蝶舞,面色格外复杂:“谢谢你给我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虽然这儿子对自己特别狠,但是,只看他的所作所为,就知道魏府有靠,百十年内是不会落魄了。
蝶舞忽然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魏继东那就喘气都难,这一巴掌扇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还想要说什么,已然发不出声。
顾秋实笑吟吟:“父亲放心,我会将你和母亲合葬,毕竟,她为了您可是不愿意独活。”
什么玩意?
魏继东怒目圆瞪,睁着大眼睛,就那么断了气。
夫妻俩同一天离世,顾秋实说两人临走之前留下话,不需要把丧事办得多盛大,一切从简,但有一样,二人必须合葬在一起。
此消息一出,外面的人有些怀疑魏继东是否说过这种话,毕竟他为了白兰,可是将发妻抛到一边……倒是庄氏得知男人不行了后自尽殉情,像是愿意合葬的人。
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
太痴情了!
如此执着,让人感慨又惋惜。
庄家夫妻怀疑女儿不会殉情,毕竟魏继东会这么早死,可都是因为女儿。但是,魏府如今是魏志康的一言堂,他说真相是这样,夫妻俩费尽心思打听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二人只得作罢。
蝶舞杀了庄氏,顾秋实不觉得有错,就蝶舞的那些遭遇,可能好多男人都熬不过来。不能因为蝶舞还好好活着,曾经受到的伤害就当做不存在。
夫妻合葬,丧事办得简单。但是,墓却修得特别好看,顾秋实在这上头很舍得花钱。想要挑拣他办丧事上没花多少钱不够孝顺的人看见坟墓后都闭了嘴。
当然了,之前外头有传言说,魏继东是个骗子……在顾秋实口中,那都是庄氏生他的气而故意这么说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天人永隔。
魏志文二人不甘心,几次找上门来试图从顾秋实手里拿到好处。
顾秋实直接不见人。
魏志文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魏继东的儿子,特意找到了紫衣,想请紫衣帮忙。
紫衣过去许多年里唯白兰马首是瞻,但是现在不同,她在白兰死后,认为自己必须要听魏志康的话母女俩才能过得好,因此,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二人还要闹,结果兄弟俩挨了几顿打,最后一次两人伤得很重被推到了路旁的水沟里,差点被淹死……兄弟二人明白,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要丢命。
魏志文还有之前定下的未婚妻可以投奔,兄弟俩养好伤后,立刻离开了城里。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没有见到过他们。
*
白兰行刑的那天很冷,蝶舞想要去看,顾秋实特意腾出时间陪她。
彼时,他已经和何玉宜定了亲,婚期定在年后。
未婚夫妻可以相约出游,三人一起到了刑场之外的酒楼上,此处离刑场很近,近到能够听到犯人说话。
丁家夫妻在这段时间里苍老了许多,今日也出现了,丁夫人在时间还没到时,凑近了白兰,沉声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们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阿礼洁身自好,在你进门之前将通房打发了,从那之后除你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女人,你为何要毒害我儿子?”
“他没有对不起我。”白兰养尊处优多年,被关了这么久,浑身脏臭,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说完这一句后,忽然就激动起来,“他是没有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没有对得起我。我长相好,性子好,那么多的公子想要娶我,连首富魏家的家主都对我情根深种,我选他做夫君,他本该将我捧在手心,做尽我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只是让他抢一抢家主之位,把家里的生意接过来而已。他却不愿意,跟我扯什么兄弟情深,他凭什么不听我的?我都嫁给他了,你们丁家那么穷,做家主都得不到多少好处,更何况是家中次子,难道我要等着家里分的那点儿残羹冷饭抠抠搜搜度日子?既然他不干,那我……”
疯子!
白兰后面的话声音变低,嘀嘀咕咕扯了许多,直到刽子手的大刀扬起又落下,她才停止了说话。
丁夫人没有见过血,半天回不过神来。
丁聘万没想到白兰动手的理由是这个,也有些呆住,很快扶着母亲后退。
弟弟去了多年,他对弟弟的感情已经消散了大半,如今不过是想要让害死弟弟的人伏法,让弟弟走得安心罢了,没想到弟弟居然是因为不愿意和他争家主之位才被毒杀。
丁聘心情格外复杂,也愈发痛恨白兰。
此时魏志文兄弟已经离开城里,白家人嫌弃白兰丢人,不肯给她收尸,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往常死刑犯没人收尸,都由衙门的人直接丢到乱葬岗,白兰也被丢了去。
往回走时,顾秋实又看见了林华,此时比起上一次是林华和江姑娘相依相偎,此时他是左拥右抱,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和他眉来眼去。江姑娘气得脸色铁青,看见何玉宜,林华想要打招呼,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裹挟着他往另一边去了。
何玉宜看见这般情形,心里彻底释然。
之后的许多年中,白老爷一直想要认下蝶舞这个女儿,可惜,蝶舞始终不肯与他们见面。
最严重的一次,白夫人在魏府门前哭得险些晕过去,只求女儿出来一见。蝶舞都扛住了,她自认为没本事帮儿子的忙,心中已经很愧疚,绝对不愿意再因自己而给儿子添乱。
白夫人回去后大病一场,之后再没来过。
一直到白老爷死,他都没能认回女儿,没能和魏府拉近关系。
第167章 继子 一
白老爷去得特别早, 在顾秋实成亲的第三年,他就没了。
彼时白夫人还特意上门,想让蝶舞回去守灵。
蝶舞思来想去, 还是拒绝了。
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但等真正找到,得知亲人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会为了家人无条件付出,而是来往间都掺杂了各种算计和利益, 她就打了退堂鼓。
如果她只是一个人,那这亲认不认都随心,可她不是!
她心里很清楚, 母亲对他或许有几分真心, 而白家的其他人会对她有好脸色,纯粹是看上了她身后的庞然大物。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为儿子带来丝毫的危险,他们母子能有如今安宁的日子, 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她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身不由己的苦难中, 不愿意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白夫人苦求几天, 还撂下了狠话。
蝶舞不肯妥协, 白老爷还是下葬了。
只是,下葬过后,兄弟几个就闹翻了。最后, 老四没了,老大残废,家业被老二夺去。不知道老大做了什么,他被新一任的家主赶出来却一点都没闹, 带着妻儿回了娘家,没多久, 他就被和离,然后被挪到了郊外,又残又病的他,没能熬过当年的冬日。
白家这一番变故,城里人就跟看笑话似的。
白家始终没有放弃想要与魏府认亲,顾秋实烦不胜烦,有一回在别人的喜宴上,有人想要撮合,他当众表达了自己对白家人的厌恶,那之后,白家的生意每况愈下,三个月后,卖掉了铺子和老宅,灰溜溜离开了府城。
白夫人在短短三年内,苍老了不少,她离开府城时,蝶舞没有去送,甚至都没让人去送点银子。用她的话说,如果不是她坚强再加上有几分运气,早已活不成了,根本不可能再与白家人相认。
顾秋实一辈子捐出了许多的银子,几乎捐掉了整个魏府,由于魏府积攒的钱财实在是多,他帮的人特别特别多,修桥铺路的事迹到处都有,善名遍天下,连皇上都得知此事,还命人给他送了一块牌匾。
*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魏志康,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多谢你让我娘颐养天年,还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以前她总是念叨,可能看不到我成亲生子……还要谢谢你帮她找到了家人,了了她的心愿。虽然白家人不怎么样,不过这也怨不着你。多谢!”
顾秋实心底感慨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关于庄氏和魏继东这些害了他们的人,他们一个字都没有提,满心就想让亲娘过上好日子。而蝶舞也一样,所思所想都为了儿子,凡是对儿子不好的事情,她一样都不做。
*
顾秋实是被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吵醒的,只听这声音,孩子大概还没有满月。
睁开眼,发觉自己抱着个襁褓,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正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有点沙哑了。门外已经有人在砰砰砰敲门。
“快开门!秋阳,你在不在家?”
顾秋实也不知道原生是不是秋阳,看敲门的人那架势,搞不好会踹门而入。这屋子黑漆漆的,并不富裕,门板也薄……还是别让人踹坏了。
他没有应声,而是直接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个脸色黑沉的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肌肤本来就黑,长相也一般,这一冷着脸,显得更不好看。
“你在家啊,怎么跟死了似的,这么久都没开门?”妇人没好气地踏进门,抢过了顾秋实怀着的襁褓,“这月子里的孩子是不哭的,只要一哭,要么饿了,要么拉了,这些我跟你说过的啊!摸一下他的嘴角,要是小嘴跟着你的手指转,那指定是饿了。瞧!这不就是饿了么?大人饿了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孩子,你光是抱着转啊转的,他又饱不了,当然会一直哭了!”
妇人满脸不耐烦:“赶紧去热羊奶吧!热了还要凉,娃儿还得哭……赶紧让他吃上就好了。”
顾秋实没有记忆,也不知道所谓的羊奶在哪儿?他转身出门,准备先去茅房,结果在转角处看见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碗白生生的汤汁,那多半就是羊奶了。
他动作还算麻利,赶紧烧了火,顺便关上了厨房的门。
原身胡秋阳,出生在宏城郊外的村里,家中算是村里的普通人家,此处不算繁华,多山地,土肉也薄,稻米不多,但只要勤快,也不至于饿肚子。可惜胡秋阳的运气不太好,他三岁那年,父亲跟一个寡妇好上了,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那寡妇也不要脸,并不怕把事情闹大,气人的是,胡父居然要休妻娶她!
当下男人娶妻之后可以纳妾,稍微有点钱的男人心里都有些花花心思。胡家只是普通庄户人家,村里的男人有些也会出去乱来,但是,为了外面的相好而抛妻弃子的男人,胡父算是头一个。
当年这件事情闹得很轰动,胡母再不愿意,可男人心已经不在家里,她赖着不走,男人喝醉了就往死里打人……胡母到底还是放弃了,她确实想要维护住自己的家,挨打过后找了娘家的兄弟来给自己撑腰,但是当着她兄弟的面,胡父再三保证不打人,可转头又会动手,还一次比一次狠。
男人明显铁了心要她腾位置给外头的女人,再不走,命都要丢了。毕竟,除了休妻之外,做了鳏夫同样能再娶。
两人不算好聚好散,胡母离开的时候,除了操劳几年留下的病痛,什么都没有得到。主要是男人瞒得太好了,在他闹着要休妻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村里人都是男人当家,胡母知道家里大概有多少银子,却不知道男人藏在哪里。胡父一翻脸,不止不肯拿出攒下来的银子分,反而还说家里欠了一堆的债,如果胡母执意要分家,就只能分债。
胡母带着满身病痛和心伤回了娘家,她娘家姓张,张家兄弟三个,彼时长辈已经不在,被休的女人名声不好听,已经分家的兄弟三人倒也不介意让她在家里住,只是脸色不太好。张氏心知,这种日子长久不了,如果她不识相,继续赖在娘家长住,早晚会跟弟弟闹翻。
这兄弟姐妹小的时候很亲近,有了自己的家难免就会生疏。张氏不想和这仅剩的几个亲人撕破脸,被休一个月后,就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鳏夫。
张氏走了,胡父不过几天就将相好接进了门过上了日子……只可怜了胡秋阳这个爹不疼娘又疼不了的孩子,那时他才三岁,可以说吃了不少苦头,长到八岁,他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日子,悄悄跑到了城里找活干。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应该说是这人被逼到了极致就会学着懂事。胡秋阳眼巧又勤快,到底还是让他在一个瓷器铺子里找到了一份活儿。
卖瓷器就怕沾灰,需要有人不停地擦,胡秋阳从早到晚不停歇,甚至连地上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又不要太多的工钱,东家很满意,便留下了他。
从那之后,胡秋阳再没有回过村里,瓷器铺子里过了一年,他跟着里面算账的账房先生去了首饰铺子。然后,他颇费了一番心思,做了那些打造首饰的师傅的徒弟。
接下来的几年,胡秋阳埋头学东西,会打首饰会算账。只要他愿意,每个月都能赚上比普通小伙计更多的钱。
十七岁那一年,胡秋阳认识了同样在首饰铺子里做工的汤翠玲,少年慕艾,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要娶媳妇,胡秋阳拿出自己这几年来的所有积蓄,在府城最偏僻的地方买下了一个两间屋子的小偏院。
汤翠玲很爱他,哪怕汤家的长辈不满这个女婿,她也嫁得义无反顾。夫妻俩成亲后没多久,汤翠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没有再继续做工,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娃。
夫妻俩有了孩子,胡秋阳就想给孩子最好的,于是,从汤翠玲有孕起,他就比原先更拼命的接活,天天早出半夜归。在汤翠玲生下孩子半个月时,她也找到了活计。
城里的大户刘家需要一个奶娘,这个活计本来落不到汤翠玲头上,是因为曾经她在外做工时认识的小姐妹倾力担保,主家才愿意用她。
刚生下来的孩子,得吃刚生孩子的女子的奶水,之前刘家准备好的那个奶娘不知怎的,一喝汤就浑身起疹子,是迫不得已之下才在外头找奶娘。
刘家开出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酬劳,这和胡秋阳给人没日没夜打首饰赚的一样多。夫妻俩商量过后,胡秋阳不太愿意,因为无论谁照顾孩子,都不如亲娘来得细致。可是汤翠玲觉得机会难得,过了这一次,再想找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工,多半找不到。
胡秋阳到底还是妥协了。
这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生的,又不是必须得汤翠玲一个人亲自带……还有就是,这工钱实在诱人。
汤翠玲走之前,托关系去乡下买来了一只奶羊,打算让它代替自己奶孩子。
夫妻俩发了狠心,决定让孩子就受这一茬罪,日后让他少辛苦。至少,不用跟他们两人似的几岁就在外头讨生活。
打算得好,可赶不上变故。
“奶好了没有?嗓子都要嚎哑了!”
张氏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顾秋实回过神,看见锅中已经翻滚的奶,飞快取了一个碗,只盛了个碗底,找了勺子就端了出去。
碗送到张氏手中,她瞅一眼已经温热的奶,轻哼:“还不算太笨,就是你脑子不知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孩子不给喝奶……”
第168章 继子 二
张氏絮絮叨叨, 没有要停止的架势,半晌抬头,不满地看着顾秋实:“我说这么半天, 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顾秋实一脸无奈:“听进去了,可是他娘已经走了。”
“不是前天才去吗?走了可以叫她回来,大不了,咱不要这两天的工钱!孩子饿着, 你不心疼么?”张氏摇摇头,“你呀你,脑子就是不够。”
顾秋实强调:“她去都去了, 没那么容易回来, 大户人家的府邸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她也不是故意不带孩子,是去赚钱的。”
至少现阶段胡秋阳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张氏冷哼:“买这院子又没有欠债, 虽然偏了一点,但也能住人。你还有手艺, 怕养不活她们母子吗?什么钱非得这时候去赚?孩子还这么小,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有好些娃儿吃奶水都站……”站不住。
她激动之下,险些脱口而出。
老人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他好带, 也不能当孩子的面说孩子以后要怎么怎么不好,就怕孩子多想后不愿意留下。
“反正,我是觉得你把人叫回来最好。那个富贵窝里,没几个好人, 好人进去也早晚被带坏了,你小心鸡飞蛋打, 到时媳妇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张氏是个直肠子,当着儿子的面就更不会隐瞒,纯粹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你听见了没有?你又不是没娶媳妇,家里没个女人像什么样子?你是手艺人,万一有姑娘经常找你,名声都要毁了。赶紧把人叫回来……天不早了,我还得回村里,给!”
语气凶巴巴,动作却温柔地将襁褓递了过来。
顾秋实伸手抱住,张氏强调:“一个时辰喂一次,别喂多了,喂个碗底就行。除非他还哭……哭你也别多喂,多个几口就行,千万别让他撑着。”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忽然道:“娘,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不如留下来帮我带孩子?”
张氏身子一僵,背对着顾秋实时伸手擦了擦眼角:“净胡说,我要是留下,家里怎么办?”
语罢,她像是怕自己改主意一般,飞快跑走了。
孩子又哼哼唧唧,顾秋实以前也带过孩子,只是这初初接手有些生疏,摸索着给孩子换了湿透的尿布,闻着襁褓有点味儿,刚好边上有干净的,便扯过来重新包上。
孩子在这期间已经熟睡,顾秋实捡了换下来的襁褓和尿布,边上还积攒了一盆,他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洗,倒不是他不能干这些活儿,而是孩子想要穿得干净,得从早洗到晚,再加上带孩子热奶洗碗打扫做饭,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要是他天天守着孩子,什么也不用干了。
就是带孩子这事得找个格外信任的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张氏和汤翠玲对孩子更尽心。
后者不会回来了,前者……倒是可以想一想。
此时又有人敲院子门,其实门只是被人胡乱带上,没有上栓,相熟的人会直接推门而入。敲门声锲而不舍,顾秋实只得去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和张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看见周大川后,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秋阳,你一个大男人,会带孩子吗?”
顾秋时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所以方才才会挽留张氏带孩子。而上辈子的胡秋阳没打算为难母亲,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让亲娘带,他更倾向于找个人帮忙看孩子,他自己去做工赚钱付工钱。
此人夫家姓李,娘家有姓李,同姓不通婚,不过她好像是被李家收养的孩子,胡秋阳听了一耳朵,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两家平时偶尔也会在巷子里遇上,算是不相熟的熟人。
“要找人。”
李娘子立即道:“你看我行吗?我生养了四个孩子,底下的五个孙子也是我带大的。你把孩子交给我,尽管安安心心干活……男女有别,可以把孩子抱去我家,你下工了来接。至于工钱,给二钱就行,回头我还帮你养羊。”
有人自告奋勇,工钱算是一般,还贴心地养羊,胡秋阳就想着试一试。事实上,李娘子之所以找上门来,一是为了这份工钱,二来,她女儿嫁出去后,前两天刚生孩子,结果三天了还没有奶水,孩子落地到现在都是问别人借奶喝……可是这附近一片就没有几家富裕的。生孩子的妇人大多过得紧巴,奶水养自家孩子都不够。偶有奶水多的,也会给家里大一点的孩子喝。无亲无故又不给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奶孩子?
东家一顿西家一顿不是奶孩子的长久之计。李娘子听说了胡秋阳家发生的事……在月子里就跑出去做工,还一个月有二两银子,这样的事无论哪一件在这附近都很稀奇。李娘子得知此事,就动了念头了。
人家对胡秋阳身上发生的事情不说知根知底,也是知道个大概,但是,胡秋阳自己整日早出晚归,跟着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认识,更不会知道李娘子的女儿最近刚生了孩子且没有奶水的事。他将孩子交给了她,然后去上工,等忙了两日回来,孩子哭声都小了,还发起了高热,胡秋阳慌慌张张把孩子送去医馆,孩子虽然保住了命,可惜这一次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呆呆的傻子。
看见孩子这样,胡秋阳心都凉了,他这才知道了李娘子帮自己养孩子的真正原因,心中无比后悔,但是已经迟了。
“你家里那么多的孩子,带得过来吗?”顾秋实摆摆手,“我这孩子还没满月,娇弱得很,大人听得懂话,但是你家那些小孙子半懂不懂,万一他们下手重伤着了孩子,这怎么算?”
李娘子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带孩子,笑着道:“我一定时时刻刻注意着,绝对不让孩子受伤,这总行了吧?”
“大娘,你这就是一句空话。”顾秋实不以为然,“我是孩子亲爹,都不能保证孩子在我这里不受伤,你拿什么来保证?”
孩子受伤是个避不开的事,大户人家专门的奶娘守着孩子,在孩子学走路时都会多少摔一摔,一点不摔不受伤,怎么可能?
李娘子真想扭头就走,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压着脾气道:“但是你总要找人呀。”
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要找我娘,她年纪大了,我该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
李娘子听到这话,心知这份活计没自己的份了,再不忍耐,嗤笑了一声:“你才是胡扯呢。之前你娘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来了你也忙着上工不好好接待。现在说要好好孝敬人家……你天天早出晚归的,拿什么来孝敬?不就是需要你娘带孩子了这才把人接来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需要老人家就该摆出个求人的姿态来,又想要老人帮忙干活,还想要扯孝顺的遮羞布,不要脸!”
她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胡秋阳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但是其他的年轻人会啊,就比如李娘子的那几个儿子。她满腹怨气,一是没了这份活计恼羞成怒,二是对儿子儿媳积压了许多不满,只是不敢在他们跟前发作,顾秋实说了这话,她刚好借题发挥。
“我是真想孝敬我娘,你那些儿子,才是你说的那种不要脸的人。”
李娘子怒而回头,还想理论几句,又觉得自己不占理。真让邻居们过来看热闹,自己会沦为笑话……毕竟,几个儿子是真的不孝顺。她跺了跺脚,飞快跑了。
满打满算,胡秋阳搬到这个院子里也才一年,和邻居们一点不相熟,有热心肠的大娘问他要不要找人带孩子,顾秋实都以要请亲娘为由拒绝了。
他是真的打算把张氏请来带孩子,因为他不大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孩子,发生了李娘子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愿意将孩子交给毫无关系的人。
亲娘来带孩子,谁也说不出不对。对此有想法的人也只能打消念头。
“不过,我要找个人帮忙洗尿布,一个月二钱,每天待在这院子里四个时辰,期间要帮我娘做饭,帮我娘打扫,总之,带孩子以外的所有事都得做。”
此话一出,众人一静。就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能有多少事做?
众人反应过来,好几个人都上前想要争取。
顾秋实会看一点面相,结合胡秋阳的记忆,选出了一位这个巷子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大娘,麻烦你了。”
大娘没想到他会选中自己,更没想到今天就要上工。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进院子,左右看了看:“你家没有水井,我家那边有,要不我拿回去洗?”
顾秋实打算,接回了张氏之后,立即就找人打井!
第169章 继子 三
想让张氏过来帮忙, 必须得顾秋实亲自去接,一来显得有诚意,二来, 也要和张氏的夫家把这事情说清楚。
顾秋实不可能把孩子交给别人,而这里去张氏所在的夫家来回得半天,他将热好的奶装到一个小瓷罐子里,又将小罐子放在大瓷罐中, 在小罐周围灌满热水。然后才一手抱孩子,一手拎瓷罐出门,出门时想起来没带勺子, 又跑了一趟带上。
胡秋阳有手艺, 若不是买这个院子花光了所有积蓄,紧接着又成亲生孩子,样样都要花钱, 他其实不用早出忙到半夜才回。
只要在干活,手头就很宽裕, 出门后, 顾秋实顺利的找到了一架马车, 让他送自己去张氏所在的柳树村。
柳树村以满村的柳树得名,远看景致还不错,就是穷。
张氏嫁的鳏夫姓杨, 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鳏夫已经有了二子一女,最小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可以说,他急切地娶妻, 最大的缘由是为了找个女人给自己带孩子。
胡秋阳是个很上进的后生,无论哪一间铺子, 东家都不会喜欢爱告假的伙计,因此,胡秋阳除了在两个继兄成亲和生子时告假过来,一般是不来的。
他不能仅凭自己来的那几次判断母亲在这里过的好不好……家中有喜,杨家热热闹闹,张氏忙里忙外,看着精神不错。
过去那些年,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张氏主动去城里找他,他送点咸菜和肉酱之类。
能够把家里的肉酱拿来送人,胡秋阳认为,母亲在杨家应该不至于一点话语权都无。
马车在杨家外面停下,顾秋实嘱咐车夫等一等自己,也不挪马车角落的瓷罐,直接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只看房屋和院墙,杨家不算很穷,村里有好些人家连院墙都没有,杨家好歹是用土墙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顾秋实刚抬起手,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不耐烦的年轻男声:“家里这么多事,你说去城里就去城里。我们辛苦干半天活,回来连饭都没得吃,你只在家里做个饭都做不好,与废人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就听见张氏的声音:“秋阳那个媳妇出去做工了,孩子还没满月,我怕他带不好孩子,这才去看看而已。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赶回来了……我又不是天天出门。”她的语气里满是委屈,“我一年到头就没歇过一天,哪怕是长工,也没这种干法儿啊。我就是去看看儿子……”
先说话的男声怒气冲冲:“别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咱们家没人亏待你,哭哭啼啼作甚?我没说不让你去,你非得今天去吗?挑个下雨天行不行?每次一说就哭,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你要是不爱待,走就是了。”
顾秋实不想再听,直接敲门。
“谁呀?”沉稳的中年男声问,带着点愤怒。
但凡是懂事的人,都不会在别家吵架的时候找上门。杨父满脸怒意地打开门,看见门口的顾秋实时,微愣了一下,随即就有点尴尬。若是没记错,刚刚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们一家子正在骂张氏偷懒。
当着人儿子的面骂人家的亲娘,他有点不好意思。
“秋阳啊,别站门口,进来啊!”
杨父说这话时,故意拔高了声音,是想让院子里的兄弟俩和妯娌俩不要再继续声讨张氏。一家人是不怕胡秋阳,但没必要撕破脸。
顾秋实没往门里进,就站在门口,道:“麻烦杨叔叫一下我娘,孩子还没满月,我就不进来了。”
杨父一愣,村里确实有孩子没满月不去别人家的规矩,说是对主家不好。他反应过来后,笑道:“你娘也是我儿子的娘,那这就是我孙子,不用这么客气,进吧。”
“那不行,宁可信其有嘛。”顾秋实执意站在门口,他已经看到了从厨房里出来的张氏,此时她眼圈通红,不停深呼吸,看得出来,她在强压委屈,不想在儿子面前哭。
张氏走到门口时,除了声音有点哑之外,已经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带不好吗?”
“我是不大会带孩子,还有就是,我守着孩子什么也做不成,所以,我找了马车来接你。”
张氏惊讶:“不行的,我家里事多……”
连出门一趟回来都会被杨家的儿子埋怨,这算什么家?
若是没记错,杨家老大杨林就比胡秋阳大一岁,杨树和胡秋阳一样大。当初张氏进门,杨林满打满算也才五岁不到,二儿子三岁,最小的女儿才几个月,可以说,兄妹三人纯粹是张氏一手带大的。但凡他们能记得继母的半分恩情,也不会这样苛责去探望儿子的张氏。
“娘,你要是不帮我,我的活计就干不成了,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张氏哑然,再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那边的杨林听到这话,几步踏了过来:“我和二弟也有孩子,一共三个孩子需要她看着。你如果真要把人接去,她年纪大了,你也不能不管她。或者,你工钱那么高,现在她帮了你,以后你给她养老就是。”
杨家需要张氏是真的,杨林说这话,是笃定了胡秋阳不会愿意养母亲……亲娘在孩子三岁的时候丢下亲儿子走了,跑去养别人的孩子,自此母子俩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将心比心,他是绝对不会认这样的亲娘的。
他以为胡秋阳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人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事,还容易生病。张氏已经快四十,最近经常说胳膊疼腰疼……只是他们还没有带她去治病罢了,只要一进医馆,药钱是少不了的。
此时的杨林既希望胡秋阳把人带走,也希望他把人留下,心情复杂得很。
张氏明白了杨林的意思,浑身都开始哆嗦了。都说远香近臭,她看着这兄弟俩长大,看着他们成亲生子,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平时要做饭伺候一大家子,饭煮多了不行,煮少了要被埋怨……衣衫洗不干净要被念叨,孩子摔了还要挨骂。
她很明白,哪怕自己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牛马似的干了多年,没有人念着她的好,反而是嫌弃她,看不上她。这样的情形下,等她年纪大点,干不动了,被赶出去都很正常。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忧虑老了之后的事,张氏也一样,亲手养大的几个孩子指望不上,亲生儿子……张氏心里也很清楚,她没有认真养过亲生儿子。指望亲生儿子给自己养老,那是做梦。
哪怕早就知道杨家兄弟靠不住,可当杨林真正说出让她以后靠亲儿子时,张氏的心还是像被大石头撞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疼。
“这做人呢,要讲良心,我娘在你们家做了多少事,外人都看着呢。你们不养她老,无所谓,我这个做亲儿子的可以养。”顾秋实侧头看脸色煞白的张氏,“娘,你有行李要收拾吗?”
张氏苦笑了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自己从来没有养过的孩子说要帮她养老,不说靠不靠得住,她自己就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当初她丢下孩子改嫁,后来孩子过的日子并不好,才八岁呢,就到城里去讨生活。她无数次骂姓胡大不干人事,其实也有悄悄骂自己。
姓胡的不配为人父,她同样不配为人母。
孩子需要的娘那些年里她没出现,现如今自己需要孩子照顾了,她哪里好意思舔着脸上门?
留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养大了杨家兄妹,如果最后兄妹几人不照顾她老,会被人戳脊梁骨,她不至于老了没饭吃,不至于无人收敛尸首。
“别想了,娘,我真的需要你帮忙带孩子。”
张氏无奈:“你请个人……”
顾秋实打断她:“我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外人。”
此话一出,张氏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欢喜,也就是说在儿子的眼中,她不是外人。是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
罢!
哪怕儿子以后不养她,她也认了。
“容我去收拾一下衣衫。”
张氏转身进门。
杨父对于这个自己没有养过的继子,因为妻子的缘故,他知道得比较多。比如,继子一个人在外漂泊多年,不止会算账,还会打首饰。这两样手艺,无论哪一样都不会让他饿肚子。只要他勤快,赚得就比普通人多。一人养全家完全没问题,并且他还不是那种乱花银子的败家子,还没成亲就凭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买了院子立了足……总结下来,与这样一个人交好,对自家没坏处。
他笑吟吟招呼:“秋阳,别站在门口,进来坐嘛,咱真不在乎那些忌讳。对我来说,那些规矩就是个屁。”
顾秋实还是拒绝了:“我娘应该会很快,就不进来打扰了。其实,你不在乎是你的事,这家里可不止你一个人,他们碍于你是长辈,不敢多说,可是你们家的亲戚就不同了。”
比如杨家两个媳妇的娘家人!
杨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得不说,这话很有道理。要是胡秋阳今天进来了,以后家里但凡发生点不顺的事,媳妇的娘家人肯定要怪他让没满月的孩子进门。
忽然,房屋门口传来了争执声。
“娘,我就是看一看,那个小花的袄料子不错,很像我陪嫁的那一块,又不是说这料子一定是我的……”
顾秋实探头一瞧,看见张氏正在抢自己的包袱,还在激动地解释:“我没有偷拿你的,你的料子在你屋子,我最多就是进去打扫,从来没有翻找过,你料子不见了,不关我事。”
要翻张氏包袱的是杨树的妻子于喜儿,她眼睛落在那块料子上拔不下来,无论张氏怎么拉扯,她始终都不肯松手。
顾秋实皱了皱眉:“娘,既然她喜欢,你就给她好了。回头去了城里,我给你置办几身新衣。”
张氏无奈地看过来:“这就不是衣裳的事。”
而是于喜儿认为她是贼,偏偏她知道料子的去处,只是不敢说。
于喜儿从来也没想过要婆婆的旧袄子,闻言扭头,一本正经:“秋阳,我有一块这种小碎花的料子,是我娘给的陪嫁,我一直压在箱子里没舍得做,然后突然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见,跟见了鬼似的。就算是被耗子拖了,至少也有点渣渣留给我吧?那料子,指定是让别人取走了。按理说,我身为儿媳,孝敬婆婆一块料子不是大事,可婆婆不问自取,这不好吧?”
张氏瞪了一样缩头缩脑的杨树,强调道:“我没有拿你的料子!”
第170章 继子 四
于喜儿还在自说自话:“我是晚辈没错, 有料子确实该孝敬长辈,但我主动给的跟长辈自己偷拿,这可不一样。”
张氏扭头看男人:“这件小袄从哪里来的, 你最清楚。”
杨父有点尴尬,挠头道:“这小袄我知道,是我给做的。”
于喜儿不相信:“那我的料子哪儿去了?刚好小袄的花样和我的料子一模一样……”
“我就是怕你会这么想,所以这袄做回来了也不敢穿。”张氏深深看了一眼杨树, “我都要走了,三两年之内不会回。没必要再为了我吵架,这小袄, 就当是那块料子吧!”
于喜儿一把将料子扯过:“本来就是我的, 用得着当?”
顾秋实这个暴脾气,转身把孩子递给车夫:“麻烦大叔帮我抱着。”然后他走进门,“娘, 你在杨家伺候他们这么多年,临到走的时候背上一个偷人东西的名声可不行。怎么算都是他们欠你的, 瞧这架势, 他们连一件新的袄子都不让你带走, 甚至还要污蔑你的名声。合着你辛辛苦苦多年,就为了做一个众人眼中的贼?”
“谁伺候谁?”杨父出声,“我们俩那是互相照顾。她这些年是没歇着, 但我也没躺着等她伺候啊,家里家外哪样不是我?”
张氏在这个家里过了近二十年,比她在娘家和胡家过的日子都要长,真的万分不愿意闹到这么难看的地步。但是, 她也不是软柿子。
她一怒之下,猛然将手里的包袱狠狠砸在了地上。
包袱落地, 散开了一大片,除了那件新的小袄之外,只有一套带着补丁的夏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哪样都是你,但我又得什么了?你好歹儿女长大了,孙子抱上了,房子还修了两次,而我就这一堆衣衫,里面最好的那一件还是你补偿给我的。”张氏满脸愤怒,“姓杨的,你故意纵容他们跟我闹,是不是要断了我最后一点念想,不让我再回来了?”
杨父尴尬:“你想多了。”他看向于喜儿,“小袄是我买的,至于你的料子……你再找找吧。”
顾秋实摇摇头,上前去拉张氏:“娘,这个什么袄子,咱们不要了。走吧。”
张氏没动,不知不觉间眼泪落了满脸,哽咽着道:“我对不起你。”
顾秋实好笑:“一个袄而已,有什么呀,这已经变天了,回头我给你多做几身。”
母子俩往外走,于喜儿捡起袄子,嫌弃道:“这也不是我的尺寸啊,还有这个款式,忒老了。”
张氏临出门前随意一暼,就瞥见了她嫌弃的脸色,但是她的手又在袄子上摸索,明显喜欢得很。又是这样,不管她的东西好不好,无论他们心里喜不喜欢,上来就先一顿嫌弃。她看到身边伟岸的儿子,忽然就有了几分底气,扭头道:“喜儿,其实我知道你的料子去哪儿了。”
于喜儿皱眉。
与此同时,一直装死不吭声的杨树满脸慌张的站了出来:“娘,要不要我送你?”
张氏看他,冷笑一声:“被你男人拿去讨好外面的相好了,家里天天都有我收拾,哪怕你们锁着的柜子里的东西也没几样是我不知道的。你还说我偷你的东西……我要拿,早拿你的私房银子了,怎么会蠢到拿料子这么明显又不值钱的东西?”
闻言,于喜儿瞪大眼,扭头看向身边男人。
杨树皱眉:“喜儿,你别听她胡说。她从来都不是个好心肠的人,这是要走了故意恶心你,故意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张氏呵呵:“喜儿,你愿意被蒙在鼓里,那也随你高兴,言尽于此,我走了。”
于喜儿接受不了自家男人在外头找相好,过去一年里,她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养到会走,偶尔还要跟着出去干活,真的特别辛苦,男人不体贴就算了,居然还在外头找女人,这如何对得起她?她气不过,扑上去就开始抓挠。
张氏看夫妻俩打架,没有上前拉架的意思,还冲着满脸不赞同看着她的杨父道:“本来我不想多嘴,你纵容她贬低我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姓杨的,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那边小夫妻俩打得不可开交,杨林看不过去,上前想要拉架,他不敢对弟媳妇动手,只护着自己的弟弟,瞬间就被挠了好几下。他扛不住,很快退了出来,眼瞅着弟弟被挠得满脸花儿,他扭头质问:“现在你满意了?娘,我叫你一声娘,你从来就没拿我们当亲生的孩子待……”
张氏心下愈发失望,之前兄弟两个就对她不好,经常出言责备,但好歹大家都维持着面上的和善,每次吵过架,她主动喊人,兄弟俩都会接着。
今儿她算是真正看清楚了杨家父子三人的真面目,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护着她,甚至还嫌弃她是累赘。
“多余的话,我不想解释。村里许多孩子在后娘手底下根本就长不大,你们兄妹这些年可有饿过一顿,可有被冷过?身上穿的哪样不是我缝的?吃的饭哪顿不是我做的?就是现在你们破的衣衫都是我在补。付出这么多,你来一句我从来没拿你们当亲生……”张氏摆摆手,“你们怎么想都行,杨林,我记得你在你那房间的柱子底下抠了个洞,里面藏着一两多银子……”
此话一出,杨林的妻子姜三娘瞪大了眼,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藏的?悄悄藏银子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跟你弟弟一样去找女人?”
杨父也问了儿子什么时候藏银子了那话,只是他声音不大,没有儿媳妇情绪激动,被盖了过去。不过眨眼间,他就看见大儿子夫妻俩又打了起来。
于喜儿打累了,正准备收手,看见大哥大嫂闹得不可开交,回头看张氏:“那阿林藏了没有?”
张氏嗤笑:“藏什么呀?有几个铜板都拿去孝敬相好的了。他的钱,从来都不会在家里过夜。”
于喜儿气了个倒仰,这个结果……还不如他藏银子了呢。险些被气死的她再次扑了上去。
张氏看见这里乱糟糟的情形,冲着想要拉架的杨父道:“这些年我没有碰过家里的一个子儿,当年只穿了一身衣裳来,现在穿了一身衣裳走。我不欠你,也做到了当年的承诺。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来麻烦我,是个男人呢,就有骨气些!”
杨父想要去抓大儿子,反而被想打人的儿子抡了一拳头,他头也不回地大吼:“你个疯子,家里被你闹成这样,我疯了才会去找你,赶紧滚吧。”
上了马车之后,张氏的眼泪唰就落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顾秋实一安慰,她还哭得更伤心了。
“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我这一辈子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几个哥哥,对得起姓胡的,对得起姓杨的和他几个孩子,连杨家那几个孩子我都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秋阳,你骂我吧,打我一顿也行,好歹让我心里好受点。 ”
顾秋实看出来了,张氏属于那种特别喜欢被别人需要的性子,她要是没付出,就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好意。
“你是我娘啊,还要麻烦你帮我带孩子呢,我怎么能打你?”
张氏听不见儿子的话,兀自哭得伤心。马车刚出村不久,孩子又哼哼唧唧,张氏听见后,哭声戛然而止,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带着哭音催促道:“孩子饿了,让车夫快点儿。”
顾秋实直接让车夫停了下来,然后取出来一直温着的奶,张氏瞅见了那个罐子套罐子的操作,笑道:“可算是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她拿勺子给孩子喂了一顿,马车重新驶动,回到城里,天已经黑透了。
热心肠的大娘人称四娘子,是个很贴心的人,顾秋实带着孩子离开后,她洗完了尿布,刚好要回家做饭,就把尿布拿到灶前烤着了。
祖孙三人到家,她挑了干的拿了回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张氏才知道儿子请了个人,责备道:“你这是银子多了没地方花!家里就我和孩子,没多少活,我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干,请什么人?”
顾秋实认真道:“娘,这里是我家,你得听我的,我要是哪天请不起人了,自然就不请了。”
张氏:“……”
她心头愈发愧疚了,看这样子,她都不像是来给儿子帮忙的,反而像是添乱的。专门找个人给她做饭,她何德何能?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顾秋实去打开,就看见了一匹鲜亮的料子。门口的丫鬟一脸倨傲:“奶娘伺候得好,这是我家夫人赏的,你们收着吧。”
第171章 继子 五
丫鬟说话间, 直接挤进门来:“放哪儿?”
从神情到态度都很不客气,顾秋实看在眼中,道:“我家不需要这个, 你拿走吧。”
闻言,丫鬟终于正眼看他:“主子赏你的,别不识好歹!”
顾秋实忽然强势地接过料子:“既然你们家主子有赏,那我总要亲自去谢一谢。”他抱着料子就往外走。
丫鬟见状, 吓一跳,连忙追了两步:“你什么身份?主子才没空见你呢,给了你就收着吧, 别闹事。”
“收了人的礼物, 道谢是必须的。”顾秋实执意出门,还拦下了路旁的马车,“送我去刘府!”
马车停下, 丫鬟见状,跺了跺脚:“不许去!”
顾秋实才不管她, 自顾自上了马车, 临走前嘱咐张氏看好孩子, 然后放下了帘子。
丫鬟一急,伸手拦在了车夫面前。
车夫皱了皱眉:“姑娘让一让,路又不是你家的。”
“让里面的人出来。”丫鬟颐指气使。
顾秋实呵斥:“直接冲, 看到马车还往路中间站,那是找死。咱成全她!你尽管撞,撞到了人算我的。”
车夫以为两人之间有恩怨,万分不愿意夹杂进去, 哪怕客人放下话,他也不能真的往人身上撞, 万一真的撞着,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我掉头吧,从街尾绕过去,您看行吗?”
顾秋实颔首。
马儿掉头,丫鬟看到顾秋实真的要去刘府,不情不愿地道:“主子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呢,根本就没空招待你,你最好别自讨没趣!”
车夫惊讶,顾秋实冷笑一声:“我刚要是没说去府里,这银子你就不给了是吧?”
丫鬟眼神闪躲,她确实没打算给。
上辈子也有过这件事,胡秋阳正想着找个人帮忙带孩子后他好去干活赚钱……妻子为了银子,连半个月大的孩子都丢下了,他不能得过且过,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赚到最多的银子,让母子团聚。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结果刚刚商量好带孩子的事情,刘府的丫鬟就到了,上来送了一匹料子,说是汤翠玲伺候得好,主子赏的。
其实汤翠玲在去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大户人家做事,很容易拿到主子的赏赐,她在去的头一天夜里,还躺在胡秋阳身边憧憬小主子特别喜欢自己,然后主子的赏赐源源不断。
于主子而言,随便赏个三五两银子,或是一匹普通料子是很正常的事。上辈子胡秋阳看到丫鬟送来的料子,虽然丫鬟本身的态度很不好,但是他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汤翠玲那边一切顺利。
结果呢,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主子赏的不是汤翠玲会伺候小公子,丫鬟口中的“伺候得好”,是伺候大主子。人家给了二十两银子,以为胡秋阳会明白,结果丫鬟将银子昧下了……等到胡秋阳发现不对,是在半年之后,孩子半岁多还抬不起头又不会笑时,他特意去找汤翠玲认错,才发现汤翠玲一身绫罗绸缎,梳起了精致的发髻,对外的身份还是奶娘,实则早已经断奶,做了刘家三公子的女人。
原来,就在丫鬟送银子回来的头一日夜里,刘家三公子喝醉了酒去看望孩子,结果喝太多酒站不稳,汤翠玲伸手去扶,就没能推开。
两人有了首尾,这二十两银子和料子,是刘三公子给的补偿!
汤翠玲觉得自己很委屈,她是不愿意的,并且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么着急圆房,很可能会落下病根,有些女子就此一辈子都再也好不了。她本以为胡秋阳拿到赏赐之后会上门为她讨公道,结果等了几天,人都没出现,她渐渐失望,加上刘三公子对她确实很好,后面的半年里,她虽然会往家送银子,却已经渐渐倾向于留在刘三公子的身边!
上辈子胡秋阳找上门去已经是大半年后,汤翠玲恨他来迟,怪他贪图银子连妻子都不要。
天地良心,胡秋阳并没有拿到这个银子啊!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至于不去找妻子,那是丫鬟嘱咐的,说主子不会接见他,不需要他道谢,让他没事不要去找汤翠玲。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其他的赏赐,汤翠玲为了这份活计连没满月的孩子都不顾,他哪里敢登门让主子厌烦?万一汤翠玲因此被赶出来了怎么办?
孩子变傻了,他认为这个事情比天大,去之前想过汤翠玲会生气,会怪他没有照顾好孩子,还做好了跪地道歉的准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丫鬟强调:“这些银子于主子而言就是随手赏赐,主子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去道谢。真要是人人都去谢,那主子一天什么都不干,见道谢的下人都忙不过来。”
顾秋实捏着银子,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惊讶问:“还去?”
主子都说了不见人,这再找上门,不是自讨没趣吗?
顾秋实随口道:“无功不受禄,我认为我媳妇没那么大的本事才去三天就让主子赏这么多。这银子不能收!”
他没有接收到记忆立即就去找刘府,一来是已经迟了,昨晚上汤翠玲已经和那位公子圆房,二来,他不可能拖着个孩子去,月子里的孩子饿得很快,这一去,谁知道要纠缠多久?三来,他贸贸然跑去,没有由头嘛。
拿到了这二十两银子,顾秋实才好上门把事情挑拨。
马车一动,叫小红的丫鬟顿时急了:“我说了主子不见你。你要是觉得这银子受之有愧,给我就行了,我帮你退。”
顾秋实不搭理她,让车夫掉头,绕了一点路后直奔刘府。
此处是外城,距离刘府很远,马车得走半个时辰,在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等到马车停在刘府大门外,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连夜赶来,够有诚意了吧?
这于刚遭受了主子欺辱的汤翠玲而言,多少是个安慰。
普通百姓是不敢来这么华美的府邸的,从门口路过都不敢多看。顾秋实直直往里走,门房出面,皱眉问:“你找谁?如果是找府里的下人,你最好是去西角门,那边的两位大娘人挺好的,给个十来个铜板,只要你家的人没有正当值,她就能把人给你叫出来,就算当值,也会告诉你见面的时辰。这里是大门哦,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赶紧去吧。让主子瞅见,你和你家人都要受责难。”
门房态度虽然不太好,但是也算帮忙指明了路,是个好人。
“我找刚来的汤奶娘,也想找她伺候的小公子的长辈,她刚来两三天就得了二十两银子,都能顶一年工钱了,这么多的赏,我受之有愧。这银子必须要还。”
闻言,门房才算知道了他的身份,面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主子给了,你收着就是,别把事情闹大了,先回去吧。主子绝对不会见你的,送出来的银子也没有收回的先例。”
顾秋实装做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不行不行,做人要堂堂正正,这种银子我拿了亏心。劳烦小哥帮忙通禀一声。”
门房皱了皱眉:“主子肯定要不高兴,别自讨没趣。银子给了你,就该是你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顾秋实干脆坐在了台阶上,“我等等吧,明早上他们肯定要出门。到时我还给那些主子……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今天我送料子的丫鬟一开始没打算把这银子拿出来,我说要上府里来道谢,她还阻拦,眼瞅着拦不住,才拿了银子出来。合着我要是不懂礼数不来道谢,这银子就不给了?这也太黑心了,我亲自登门,就是怕银子还了,结果却没能还到主子手里,这不成。”
门房惊了。
与此同时,小红赶了过来,她到了偏门后,都准备回去复命了。听说这边有人,这才急匆匆过来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门房是真的不打算跑去禀告的,但是,掺杂了小红想要昧下人家银子的事,这必须得告诉主子。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小红。
小红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就原谅我一次嘛,我不是想要昧下你的银子,是我给忘了……”
都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顾秋实呵呵,讥讽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丫鬟个个跟人精似的,办不好差事都到不了主子跟前。你要是能把赏给别人的银子忘了,主子敢让你做这种事吗?当我傻?”
小红嗫嚅道:“我是一时起了贪心,反正你也没损失,能不能不要跟主子告状?”
“已经迟了。”顾秋实用下巴指了一下门房的方向,“人家已经去禀告了。”
小红扭头一瞧,果然看坐在那处的门房已经不在。当即脸色煞白,质问道:“多大点事?你非要把我害死才满意吗?”
“会死?”顾秋实反问,“这么严重?”
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了点头。
“既然会死,你这胆子可真大。”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小红瞪着他:“你人品这样差,活该……”
她即刻住了口。
顾秋实扭头看她:“活该什么?”
小红用手捂住嘴,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门房直接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刘家的当家主母。
今日一早,天蒙蒙亮,刘夫人还没起呢,就听说还没有满月的儿媳哭哭啼啼到了正院,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之下才得知儿子居然跟奶娘滚一床,当即就想把那个奶娘给打杀了。
都把人押到了面前,才知道奶娘是外面的良家女子,刘夫人不敢动手,责备儿媳为何不从下人里挑奶娘。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得将这件事情给压下去。毕竟,儿子欺辱了良家女子,如果这女人气得上吊自尽或是她男人跑去告状,儿子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
即便最后能够买通女子的家人让儿子平安脱身,可这件事情闹大了,儿子的名声会有损,刘府也会被人笑话。所以,她找了身边的丫鬟去送银子,还特意挑在天快黑的时候……如此一来,那个姓胡的年轻人拿到二十两银子知道事情不对,想要问真相也得明日。
这一夜里,能做许多的事,比如让那个姓汤的奶娘确信她的男人为了银子不要她。若是她伤心之下甘愿做儿子的女人……这事情就过去了,日后翻出来,也不过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
当刘夫人听说丫鬟把银子昧下,且那个奶娘的男人已经连夜找上门时,气得桌子都掀了。
第172章 继子 六
“一个个的, 净会给我添堵。”刘夫人大怒。
屋子站了十来个下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怕发出动静被主子迁怒。
刘夫人很生气, 但这气多半是冲着小红去的,身边的人做出这种事,于她威信不利。
顾秋实进门,立刻蹿出了好几个护院。抓了小红直接摁在地上, 不顾小红的哭喊,直接就打。
板子声啪啪的,还有小红的惨叫声, 胆子小的根本不敢看。如果真正的胡秋阳站在这里, 大概要被吓一跳。
顾秋实上前,微微欠身:“见过夫人,这是方才那个丫鬟送去的二十两银子, 我妻子当初来的时候说是一个月二两的工钱,既然拿了工钱, 就不应该再拿这些。还请夫人收回去吧。”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刘夫人摆了摆手, 伺候的下人飞快退下, “你那个妻子长相美艳,昨天晚上我儿喝醉,两人不知道就怎么的滚到了一起。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送你二十两银子,算是补偿!毕竟,男女之间发生这种事,都是女人吃亏, 我也不想追究谁对谁错,是谁勾引的谁。就当是我儿子的错好了, 你收下银子,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如此开门见山,太直接了。
顾秋实一脸惊讶:“我妻子不会做这种事,我们感情很好的。”
“但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刘夫人摆摆手,“走吧。二十两银子,足够你再娶两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了。”
“可是她们都不是我的妻子。”顾秋实直接把银子放在地上,“我要见我妻子。”
汤翠玲被请了过来,此时的她着实有点凄惨,脸颊上两个红肿的巴掌印,有些地方已经破皮,看着触目惊心。眼睛也肿得厉害,很明显,在此之前哭了许久。
看着这样的她,顾秋实倒也能理解汤翠玲没能等来夫君帮自己讨公道后转而想要留下的决定了。
“你受委屈了。”
只一句话,汤翠玲嚎啕大哭。
“我……我不想这样的,当时我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开。”
她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
刘夫人把玩着的玉戒指,漫不经心地道:“少胡扯,你守着我孙子,院子里还有其他下人,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大喊一声,外面的人肯定会进去阻止,我儿还没有混账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所以才强迫了你。说难听点,就你这样的长相,我儿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碰的,何况你还嫁过人,是个残花败柳,他没这么下流……我认为这件事主要还是你的错,如果当时你喊了人,不会发生这种事。”
汤翠玲面色煞白,她无助地扭头看顾秋实:“我……我不敢喊……我怕别人误会,怕你以为我已经和公子不清白……我从几岁起就在外面干活,力气很大,我以为自己能推开一个喝醉了的文弱公子,你懂我意思吗?”
顾秋实秒懂,男女之间互相纠缠,就算有人进去阻止了,也会传出许多的风月流言。当时汤翠玲以为自己能够推开养尊处优的男人,所以没喊,打算自己拦着,结果事与愿违,没能拦住。
刘夫人气急:“就算如你所说,顾忌着名声才没有喊人。那你为何事后也不喊?”
汤翠玲用手抹了一把泪:“我想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情,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我害怕……害怕孩子他爹不要我……我家人本来就不疼我,如果他不要我了,我又是孤身一人……呜呜呜……我过够了一个人的日子……”
顾秋实认真道:“翠玲,我不怪你。这活计咱不干了,我们回家吧。”
刘夫人皱了皱眉:“你们要走可以,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给了赔偿的,昨天晚上的事,我儿喝醉了没有记忆,我帮他认下这个错事,是我们有担当,是本夫人觉得不应该欺负穷人!而不是我儿真的有错。你们出去后,不许再提此事。”
顾秋实侧头问汤翠玲:“你要去告状吗?如果你要去,我陪你。”
他语气诚挚。
汤翠玲连连摇头:“不不不!”
顾秋实也倾向于不去告状,当时屋中只有两个人,若汤翠玲告他酒后乱性,刘三公子一定会咬定了说汤翠玲故意勾引。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多半是刘府拿银子买通汤家人,让他们说服汤翠玲息事宁人。
从胡秋阳的记忆来看,只要刘府给的好处足够多,汤家绝对会干这种事。事情闹到公堂上,多半是不了了之。
还有,这种事情于女子而言,名声上简直是灭顶之灾。如果告了,汤翠玲下半辈子都要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
顾秋实能接受流言蜚语,汤翠玲接受不了。
“那走吧。”顾秋实伸手拉她。
汤翠玲一抬手,避开了他的拉扯,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神闪躲,看着地面,不敢看他。
顾秋实在来之前,也猜到了这种可能。
胡秋阳和汤翠玲都是从几岁起就在外讨生活的可怜人,为了那点工钱没日没夜的拼命干。如今汤翠玲有了一条青云路,只要她愿意妥协,往后能吃好喝好,还有人伺候。
并且,顾秋实怀疑,从早上事情闹开到现在,刘家人肯定已经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汤翠玲。
“你不跟我走?”
见状,刘夫人冷笑一声。
汤翠玲不敢看自家夫君,也不敢去看刘夫人的神情:“我……我已经不清白,你现在不介意,以后也不介意吗?”
她从出事之后,流了许多的泪,也想了许多事。平心而论,胡秋阳在普通人中算是很不错的后生,自己有手艺,人又踏实,更难得的是他为了赚钱可以拼命。这样的情形下,不管他娶了谁,日子都会越过越好。
他现在不怪她,不嫌弃她,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那时他会招收许多徒弟,不用做事也有大把工钱,会有许多人讨好他……就胡秋阳之前的师父,家里就有一妻两妾!
没有男人不介意这种事,哪怕胡秋阳是个厚道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休了她,以后多半也会纳妾,夫妻会渐行渐远……反正都是和其他人分享一个男人,那她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这里的日子会让她过得好,不用为了那点工钱熬更守夜还被人喝骂。
“我不介意。”顾秋实真心实意道,“我会照顾好你。”
这是胡秋阳的心愿。
他隔了大半年才找上门来,被汤翠玲一通指责后,认为她变成这样自己也有错。所以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及时出现,将难受的汤翠玲带回家中好好照顾。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汤翠玲抹了一把泪,“我已经答应公子,以后留在公子身边。”
顾秋实皱了皱眉,这正是刘家母子想要的。汤翠玲一留下,就不能再追究她被刘三公子强行欺辱……真说出来了,谁会相信?
外人会想:被欺辱了不该寻死觅活,或是跑去告状给自己讨公道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继续伺候人家?除非她本身就有这个想法!
只要一留下,汤翠玲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翠玲!”顾秋实语气加重,“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俩有婚书的,跟我回家!”
于汤翠玲而言,有胡秋阳在的地方是家。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胡秋阳一个人漂泊挣扎了十年,才娶了妻有了儿子,他万分不愿意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就想好好维系夫妻关系。
胡秋阳是真的不介意汤翠玲的遭遇!
至于胡秋阳为何不选择在汤翠玲入刘府之前阻止……是阻止不了。当时他得知汤翠玲想要去给人做奶娘,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因为他从小没有娘在身边,吃了不少的苦,哪怕家里穷点,吃得差点,他也不愿意让孩子离开亲娘。
更何况,凭他的手艺,绝不会让母子俩饿肚子。
来刘府做奶娘,是汤翠玲一意孤行,胡秋阳劝了又劝,实在劝不住,只能答应。并且,他为了不让汤翠玲丢了活计,在丫鬟说主子不愿意他上门找人后,愣是大半年没登门。
其实胡秋阳可以死活不答应汤翠玲做奶娘,拦不住后,他还可以跑到刘府闹事……没有主子会喜欢事多的下人。
但是,胡秋阳做不出这种自私的事。
汤翠玲再次往后退一步:“我不!看在孩子的份上,咱们好聚好散吧。那个婚书,你拿去衙门废了它……不用为了给我留面子和离,直接休了我就行。”
第173章 继子 七
胡秋阳不愿意跟妻子分开, 顾秋实再次道:“翠玲,我从小就没有娘,曾经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 咱们俩要好好的,绝对不让孩子步我的后尘。你自己也说过从小不得家里人疼爱,有了孩子会好好疼他……你还说过要送孩子读书,如今你出来给人做奶娘却……我知道你有苦衷, 但是多年之后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以为你为了银子攀了高枝,儿子有你这样一个娘, 会被人笑话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 汤翠玲还是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去。”
顾秋实还想要劝, 汤翠玲大吼:“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已经受够了,当初我有孕要洗衣做饭, 还要伺候你, 冬日里水那么冷, 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提水,我不想再吃那种苦,你明不明白?”
她说这些话时, 满脸都是泪水。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不舍得父子俩是真的,但不想再吃苦了也是真的。其实当初胡秋阳提过找个人照顾她,是她自己拒绝了。说到底, 谁不想有人伺候?
汤翠玲是不舍得银子!
“我做不到自己当初承诺的,算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汤翠玲说完, 转身就走,“你不要再来了。儿子那里,我不会亏了他!”
话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刘夫人特别满意自己看到的情形:“年轻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儿不管是家世容貌才华样样都比你强,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在你们两者之间都会选择我儿。你赶紧走吧!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那银子带上,那是我们刘家给你的补偿。”
“给她吧。”顾秋实好话说尽,汤翠玲不跟他离开,他也没什么法子。
走出刘府,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带着灯笼的马车路过,却都是附近的富户家中所有。顾秋实站在门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拦到了一架马车,等他回到小院,已经是深夜。
张氏是吃过苦的,衣食住行上都特别省,从来都不喜欢点灯的她,今日罕见的将屋中和院子里的烛火都点上了。
顾秋实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院子里亮着,他推开门,屋檐下坐着的张氏立刻抱着孩子起身。
孩子除了襁褓之外,外面还包了一件胡秋阳冬日里的棉衣。
顾秋实笑着道:“娘,你从哪里把这棉衣翻出来的?”
张氏再嫁之后,在那个家不能做主,说是嫁过去给人做妻子,不如说是寄人篱下。她习惯了看人脸色,习惯了听人家话里有话。听到儿子这话,紧张地道:“就在你屋中的箱子里啊,我一翻就找到了。本来想找孩子他娘的,结果一件棉衣都没有。”
顾秋实动作微顿:“最近要变天了,她怕去了刘府之后不好回来取衣裳。走的时候全部带上了。”
张氏见儿子没有因为自己翻箱子而变脸,松了口气:“大晚上的,刘府没有为难你吧?”
她眼神中满是焦灼,顾秋实叹了口气,过去那些年里,张氏住在杨家,只偶尔会来城里探望儿子,顺便送一些盐菜酱肉,母子俩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来去匆匆。但看得出来,张氏心里是挂念着儿子的。
顾秋实也不隐瞒:“没有为难,他们还想把银子给我,必须要给,容不得拒绝,我留给孩子他娘了。”
张氏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又不好意思多问。
顾秋实继续道:“孩子他娘不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要留在那位刘家三公子的身边。我劝也劝了,她不改心意,娘,以后麻烦你多费心照看孩子。”
张氏愕然。
“这么快!她……她还在月子里啊!”
“那个姓刘的不干人事,她是被欺辱了。又怕回来后被我嫌弃,所以才打算留下。也可能……刘家怕她告状,给了她好处。”顾秋实摆摆手,“反正,她不回来了。孩子以后没娘,您多疼疼他。”
张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啜泣不止。
孩子吃饱了睡得很熟,无知无觉,感受不到大人的难受。
大晚上的,顾秋实洗漱过后就睡了,他把孩子抱过来跟自己睡,半夜里,张氏热奶,还要帮忙喂,他拒绝了。
月子里的孩子吃饱了就睡,特别乖巧。翌日一大早,四娘子就到了,还顺便带了一挑水。
顾秋实起身,出门后买了不少菜让人送回家,他自己又去买了不少料子,大人孩子的都有,主要是给张氏准备……胡秋阳小小年纪出门讨生活,花钱从来都是省着的,也就是在孩子和汤翠玲身上特别舍得,除此外,他哪怕是买一个馒头给自己啃,都会算计一番。
而顾秋实就不用,没钱只是暂时的。半天都在买买买,胡秋阳买过房子之后本来就不甚鼓的荷包空了大半。
他拿着两封点心回家的时候,张氏抱着孩子正看着四娘子整理料子,看见儿子进门,她忙问:“怎么买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孩子还小,你千万别乱花钱,以后要钱的地方多着呢。”
顾秋实点点头:“就是想给你做几身新衣,孩子的尿布必须得多准备一点,每次尿了都要洗,不能重复用。”
四娘子有些惊讶,因为住在这附近的人孩子尿了是不洗的,都是直接晾着,干了继续用,除非拉了或者味道实在太大才会拿去洗。
最近这个天气又阴又凉,洗了也没那么容易干啊。
“不干就烧火烤,一会儿我多买点柴火回来。”顾秋实说着打开手里的点心,直接送了一块到张氏嘴边。
张氏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和儿子分别,她从来没有与儿子这样亲密过。不过点心都送过来了,她要是不吃,又显得嫌弃儿子,她不忍心错过儿子的好意,一口咬下。
点心味道醇香绵密,从嘴里一直甜到了胃里,张氏过去那么多年,哪怕家里有点心,也从来都轮不到她来吃,因为孩子小,男人辛苦,为数不多的那点点心,她是不配吃的。
“好甜。”
顾秋实笑着道:“喜欢就多吃。”
四娘子已经将锅中温好的午饭摆了出来:“你娘非要等着你一起吃,我都热了两回。这些菜的味道可能会差一点,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千万要跟我说,我会改。”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拿了你的工钱,若干的活儿不如你的心意,这就不好了。”
顾秋实点点头:“方才我买了不少肥肉,炒菜多放点油,吃完了我会再买。吃穿上都不要省,记得每顿三菜一汤,两荤两素,轮换着做新菜,最好别吃剩菜,每顿都做新鲜的……嗯,暂时就这样。”
四娘子暗自咋舌,这就不是普通人家过日子的做法啊!
张氏也慌了,忙道:“不用这么麻烦,你要去上工,家里就我一个人,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不能对付,我赚钱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的。”顾秋实想了想,又嘱咐四娘子,“关于家里的这些事,麻烦四娘子嘴紧一点,不要往外说。”
四娘子平时是个热心肠,喜欢帮助街坊,但是从来没有因为外人而耽误过自家的事,她分得清轻重好歹。这四菜一汤里也有她的份,这么轻省的活计,离家又近,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傻了才会因为多几句嘴而丢了这样好的活计。
“放心!”
忽然,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顾秋实跑去开,四娘子想开的,只是没有他跑得快。
门外站着一个丫鬟模样大概十二三岁的姑娘,她掏出一个荷包双手递上,“这是姑娘让奴婢送来的。”
顾秋实接过荷包,丫鬟已经转身跑了。
荷包打开,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银锁,光是这做工就不便宜,除此外,还有一只银镯子和一个小戒指,这两样顾秋实特别眼熟,是当初胡秋阳成亲时送给妻子的礼物。
这些东西倒出来,里面还有一张纸。顾秋实打开,看到那是一张地契。铺子位于两条街外的那条主路,价钱……大概要七八十两。落款写的是胡有有。
胡有有是夫妻俩给儿子取的名字,顾秋实看着契书,心下叹口气,到底还是收了,这是汤翠玲的一片心意,而她不愿意离开刘府,多半为的就是这个!
这些东西,顾秋实也没瞒着张氏,既是对母亲坦荡,也是……试探。
母子俩太多年没有住在一起,对对方都不了解。杨家那边,搞不好还要来纠缠。
顾秋实打算第二天先去看看铺子,让人先修着,然后去原先的老东家那里把之前胡秋阳接的那些单子做掉,大概做上半个月就差不多能交货,到时铺子也整修得差不多,他可以先做一个生意。
本以为杨家人会来,结果,没想到胡秋阳那个很少来找他的亲爹冒头了。
胡父长相魁梧,又留着满脸络腮胡子,一脸的凶相。
当初张氏离开时,已经被他打怕了。时隔多年再看到这个男人,她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来做什么?”
声音都是颤抖的。
胡父推开她挤进了门:“老子抱孙子了,来看看孙子不行吗?要你管?你都不是我胡家妇,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四娘子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男人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倒茶,干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屋檐下。
顾秋实正在整理汤翠玲的东西,打算封起来日后还给她。听到动静出门,刚好看见胡父推人。
“这里是我家,我想留着谁,那是我的事。”
胡父气乐了:“臭小子!你这是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你连命都是老子给的,就得听老子的话。这个女人,今儿必须离开这里!”
说得轻巧,把张氏赶走了,谁看孩子?
张氏看出来儿子带孩子特别讲究后,对孩子本就用心的她更是一万分的上心,孩子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点奶味,除此外,再无其他异味。就连屋子里都带着四娘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换一个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用心。
顾秋实忽然问:“你怎么突然来了?我成亲你不出面,生孩子也不见你帮忙,我娘来帮,落在你眼里就跟干了天大的错事似的,你自己不肯帮忙,还不许别人帮我的忙,你真是我亲爹吗?是我的仇人吧?”
胡父呵斥:“秋阳,这女人没安好心,快点把她赶走!她勾三搭四,一把年纪了还不知检点,回头会让你丢脸的。”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
男人说她什么都行,但是在儿子面前说她这个,无异于在母子之间下蛆!这绝对不行!
太过愤怒,她都有些忘了男人刻在她骨子里的恐惧,气得大吼道:“姓胡的,你混账!滚!”
第174章 继子 八
夫妻俩快分开的那段日子里, 这样的争吵几乎从早到晚。胡父也习惯了张氏愤怒之下的歇斯底里,对此不以为然:“这是我儿子的家,也就是我的家, 你没资格叫我滚,当年你没带孩子走,凭什么做他的主?”
这番话戳到了张氏的痛处,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几乎抱不住孩子,她怕孩子落到地上,无助地喊:“秋阳……抱孩子。”
顾秋实上前将孩子接过, 孩子刚刚吃饱, 此时睡得正香。
大概是因为外界的吵闹还是影响了他,他小眉头皱着,很不高兴。
张氏颤着声音:“姓胡的, 我都离开那么多年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当时我说不让你带孩子, 你当真就一去不回。我只问你, 你可有为孩子争取过一句?”胡父满脸得意, “是你丢下孩子离开的,如今又来装什么慈母?秋阳可不傻,才不会被你糊弄。”
张氏不敢看儿子的神情, 就怕儿子因此想起来小时候的那些不愉快,重新记恨上她。
“我没有水性杨花,是你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跟寡妇勾搭。”
胡父忽然抬手, 一巴掌甩了过来。
彼时顾秋实已经将孩子交给了不知所措的四娘子,见状立刻冲上去, 却还是迟了一步。张氏脸都被扇肿了,和这个男人过了几年,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张氏不是没有反抗过,结果每一次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毒打。她学乖了,挨打后就站远一点。
顾秋实上前,一把将张氏扯到自己身后,朝着胡父狠狠一拳。
胡父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对自己动手,毫无防备之下,生生受了这一下,口中立刻泛起了腥甜,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吐血了!
四娘子惊呼一声,退进了厨房,怕自己受伤的同时,也是怕波及孩子。
胡父吐了一口,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气得连连冷笑,猛然抬手揍了回去。
他力气奇大,顾秋实身形灵巧,应付起来并不难,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张氏知道男人的拳头有多厉害,她欣慰于儿子对她的态度,可又害怕儿子受伤。现在这个家全靠儿子撑着,要是受伤了,怕是要受穷。
“姓胡的,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疯了吗?”
她指望胡父手下留情,顾秋实却从来没想过,寻着了一个机会之后直接将胡父撂倒,然后狠狠在他肚子上踹了两脚。
胡父痛呼出声:“混账玩意儿,我是你老子。身为儿子打亲爹,你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秋实啐了一口:“不得好死我也认了。你再动我娘一个指头,再到这个院子里打人,我捅死你。赶紧滚!”
胡父起不来,他只动弹了一下,就痛得重新躺了回去。
“死女人,看什么看,还不来扶老子!”
张氏没动,不过她还是想上前,主要是想把男人送走。
顾秋实又踹了他一脚:“喊谁呢?想使唤谁呢?自己滚!”
胡父从来没想过儿子会这样对待自己,意外之余,特别愤怒,他怕儿子还踹自己,跌跌撞撞起身往外冲。
看着他背影,顾秋实呵斥,“管好你那一家子,要是敢来我家里闹事,我绝对不会留手!”
人走了,四娘子捂着怦怦跳的心出来,探头往外瞧:“他会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上门来欺负我们呀?”
顾秋实想了想:“回头我加高院墙,重新换一扇门。有人敲门,你们问清楚了再开!”
等赚到银子,就搬到内城去住。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张氏脸肿得愈发厉害,顾秋实拿出了原先准备的药膏给她擦。
张氏看着面前眉眼温和的儿子,许多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可到底还是想寻一个真相:“秋阳,当初我丢下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顾秋实垂下眼眸,胡秋阳心里有点怨,不过,稍微大点之后他就明白,母亲不带他走,才是对他最好。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呢?”
张氏咽了咽口水:“我……我想过跟你爹争取。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你爹那个人脾气不好,不可能答应。二来,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婚事,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他们说了算。你跟着我是拖油瓶,吃苦受罪还要挨骂,跟着你爹……你爹是个混账,但是胡家本家有不少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你饿死,如果你的日子过得很差很差,他们不管是劝你爹管你,还是直接给你饭吃,你总不会饿死。”
顾秋实点点头。
这种想法并不算是错的。
双亲各自嫁娶后,尤其是张氏这种婚事不能由自己决定的女人,孩子如果跟着亲娘到了继父家,除了娘是亲的,其他人都不是亲的。如果跟着亲爹,除了娘不是亲的,其他人都会多多少少对其照顾一二。
事实也是如此,张氏刚走的那两年,胡秋阳虽然会被亲爹和继母嫌弃谩骂,但有祖父祖母护着,只是在二老走了之后,继母变本加厉,他一怒之下干脆跑了出来。
“要怪就怪姓胡的不干人事,我怨过你,但也能理解你的决定。”
张氏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怕你怪我,当年我很想留下,可是真的留不住……你爹那个疯子,铁了心要给外头的女人一个名分,我怕死,我更怕死了之后你日子过得不好……当年你离开胡家,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我还到处去找你,可是找不到……后来忙活了四五天才听说你在城里做小伙计,包吃包住,这才放下心来……找不到你的那几天,我真的想把那个姓胡的乱刀砍死……呜呜呜……”
张氏找过儿子,这是胡秋阳从来都不知道的。他在瓷器铺子住下后,生怕自己不够勤快被赶出去,从来不出门,每天就在前院后院的打扫,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压根不知道亲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疯狂找人。
“后来我悄悄去看过你……我还把家里做的咸菜送给了你的东家,让他照顾你。”
顾秋实恍然,忽然想起胡秋阳在瓷器铺子里做的那一年中,几乎每一顿都有咸菜,后来张氏送来的咸菜也是那个味道,让他一度以为咸菜都一个味儿。
“都过去了,现在我长大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你为我妥协,姓胡的也再欺负不了我。娘,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以后要多笑,可不许再哭了。”
张氏忍不住,又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
安排好铺子里的整修事宜,顾秋实亲自请了几个泥瓦工将院墙加高,还换了一扇特别厚重的大门,然后才去首饰铺子里上工。
胡秋阳已经歇了六日,不过,他人年轻,手艺也好,且干活拼命,最要紧的是手头银子不多,人还踏实,东家很看重他,认为他会在铺子里做上几十年,以后会变成带徒弟的大师傅,特别看重他。
顾秋实上工后不久,少东家古镇就过来了。
两人年纪相仿,以前也坐在一起喝过酒,胡秋阳很信任他。
“秋阳,你家里的事办得如何了?”
顾秋实专心烧着手中的东西,头也不抬:“我让我娘帮我带孩子,请了个人帮她做饭。”
古镇惊讶:“你娘带孩子还需要人做饭?”
普通人家的许多妇人,带孩子还要做许多事呢。顾秋实点点头:“我娘过去那些年很辛苦,我帮她抓了些养身的药。”
古镇也不多问:“让你娘帮着带孩子,你确实要放心一些。对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有些夫人点名要你做东西,一会儿我把花样给你。”
胡秋阳年轻,算不得大师傅,但是又有大师傅的手艺。等于用学徒的工钱能够拿到和师傅一样精致的东西,请他的人特别多。他又勤快,以至于手里的单子一直是堆着的。
顾秋实烧好了手里的东西,熟练地用特制的夹子将其弯成需要的弧度:“少东家,我有了一间铺子,这些做完,就不做了。”
古镇一脸惊诧:“不做了?你哪里来的铺子?”
见面前的人认真干活,古镇知道人家不想说,也不多问,惋惜道:“我还以为你能帮我做好多年呢。”
顾秋实笑了笑:“对不住哈。”
“不至于。”古镇挥挥手,“以后你生意要是……可以随时回来。工钱和现在一样。不过,你不是要去别家吧?”
正说着,前面铺子的小伙计跑了进来:“胡师傅,外头有人找你。说……她说是你的娘!”
古镇探头瞅了一样:“不像啊,这个要年轻些。”
第175章 继子 九
胡秋阳出来做工这么多年, 除了一开始在瓷器铺子做了一段,后来都在这里,也被排挤孤立过, 但他都扛了过来,如今他已是铺子里的老人,别人再欺负不了他,刚来的还会讨好他。
张氏在杨家那些年, 不能经常出远门,却还是抽空来给儿子送过几次东西。铺子里做久一点的人,基本都见过张氏一两次。
古镇身为少东家, 见张氏次数最多, 他说不是,那绝对不是。
再说,张氏在家带孩子呢, 顾秋实出门之前嘱咐过。张氏想要出门,可以让四娘子在家里看孩子, 反正孩子绝对不能出门见人。张氏那么看重孙子, 如非必要, 她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顾秋实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多半是胡父后娶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简直一无是处, 偏偏胡父就是喜欢!
顾秋实不慌不忙:“拦住她,就说我在忙,如果她等不及,让她先走。”
古镇一挥手, 小伙计立刻就要转身去回话,顾秋实又嘱咐:“要是她要撒泼, 影响了铺子里的生意,不用看我面子,直接报官。”
闻言,古镇哑然。
哪怕是后娘,也好歹沾了个“娘”字,总要给亲爹面子啊!
顾秋实解释:“原来我在家里的时候,要不是祖父祖母看着,连饭都没得吃,当初我一年三天没有饭吃,要被饿死了才跑出来找活干的。好在何东家和东家心地善良,不然,我会沦为街边的乞儿。”
古镇不好评价人家的家事,只打了个哈哈:“我去帮你把人稳住。”
哪怕胡秋阳说自己要走,古镇还是希望好聚好散,手艺人难得,万一哪天胡秋阳还要找活干……关系处好了,人家肯定第一个想到自家。
因此,当顾秋实弄好手头的东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外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胡父后娶的女人叫菊茶,此时正坐在小小的书房里,面前摆着茶水和点心。
看见顾秋实出现,她立即起身:“秋阳,你爹受伤了,大夫说受了内伤,需要不少银子来治。家里没有钱……”
顾秋实在边上的盆子里洗手,随口答:“我也没有银子。前几天我刚生了个孩子,我媳妇为了赚钱,连没满月的孩子都丢下了,若是我们夫妻日子过得下去,何至于此?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来问我要银子,真想得出来!命要不要嘛,直接把我逼死算了。”
菊茶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她都打听过了,胡秋阳在这里做的是师傅的活计,手头的单子一直没停过。凡是有手艺的人,从来都不会缺银子花,只看他愿不愿意给而已。哪怕真的没有攒下银子来,问东家支取也行啊。
“那是你爹,你哪怕是借……”
顾秋实再一次打断她:“你也可以去借啊。”
菊茶一脸为难:“我一个女人……”
“我爹是男人,他人高马大,还怕赚不到钱还债么?看着这么强壮的人要是还借不到钱,这就要问一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人的了。”顾秋实摆摆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接着回去忙了。”
菊茶不高兴:“我听说,你叫你娘去带孩子了?”
她会问出这话,顾秋实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胡父会找上门,多半也是这女人挑拨的。不然,胡父整天干完活就回家睡觉,一有空就只是喝酒赌钱,哪里顾得上过问住在几十里外的儿子有没有管亲娘?
“是有这回事,我缺人帮忙。”顾秋实转身,“放心,我没想过要你帮忙,你不用操这些闲心,回家照顾好我爹。”
菊茶看他要走,顿时急了:“你今天必须拿点钱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有没有跟你说他那身伤是我打的?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你要是敢在这里撒泼耍赖,坏我名声,坏我的前程,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饿肚子只会哭的孩子了,别找死!”
他眼神凶狠,菊茶吓一跳,但她也不是吓大的,很快就回过神,梗着脖子冲上前:“你要打我是不是?来呀!你动一下我试试?”
顾秋实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当初胡秋阳刚出门干活的时候,夫妻两个就来过城里,找到东家想要拿走儿子的工钱。当时胡秋阳不愿意,在街上闹得很大,撞得头破血流,夫妻俩被观望的人谴责,又有瓷器铺子的东家强调谁干活工钱就会发到谁的手里,夫妻俩悻悻而归。
后来胡秋阳挪到了这里,夫妻俩又来过一趟,不过带胡秋阳的那个账房先生早在跟东家谈酬劳的时候就提过这件事,因此,都没让年幼的胡秋阳知道夫妻二人来过,他们就已经被东家给打发了。
时隔多年,菊茶已经忘记了想要从继子身上拿银子的艰难,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时间长了,印象深刻的事情又会渐渐淡忘,她还想来试一试。
菊茶被他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身,痛得直哈气。肚子上的疼痛让她明白,继子一点没变,还是跟往常一样绝对不让夫妻俩占半分便宜。
古镇吓一跳,他想上前扶人,又碍于男女有别,走了一步后吩咐外头的女活计:“快来扶这位客人起来。哎呀呀,我早就说过书房的地不平,容易摔倒,这不,又摔一位!一会儿你们就去给我找短工来,把这地上重新铺过。”
菊茶明白,面前的年轻东家这是想要护住胡秋阳……此处没有第四个人,那两人一口咬定她是自己摔的,她把事情闹大了,搞不好还会让人以为她一个后娘污蔑继子。
后娘难做!
孩子稍微有点不好,那都是后娘的错。菊茶都认为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别人家的孩子再掏心掏肺照顾,也根本靠不住。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跟胡秋阳搞好关系。
本来她可以不管胡秋阳过得好不好,反正大家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胡秋阳把亲娘接过来照顾,这绝对不行,有她在一日,胡家父子都不能对张氏好!
“胡秋阳,你娘不是个好东西,她会愿意帮你带孩子,是因为杨家的孩子长大,那家人不需要她了,她无处可去,所以才来找你的。”菊茶咬牙切齿。
顾秋实摇摇头,他理解不了这女人的想法,大家放过彼此不好吗?张氏被她害得连家都散了,这么多年过去,菊茶居然还看不得张氏好过。
“但她是我娘呀,生我养我。”顾秋实故意道:“这人无论何时都得孝敬亲娘,娘帮我带孩子,我还找了个人伺候她!对了,杨家不干人事,不让她带行李走,我还刚给她做了好几件冬衣,过完年再给她做春衫,我请了个大娘给她做饭,每顿两荤两素……”
菊茶气得脸色发青,崩溃大吼:“啊啊啊……她都不要你,不养你,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她是我娘啊!”顾秋实振振有词。
古镇看菊茶气成这样,也觉得不能理解。不过,不要试图理解某些处事偏激之人的想法,会把人带沟里去。他用眼神示意两个女伙计赶紧把人丢出去。
菊茶没反应过来就被送上了铺子外的马车,等她再想要找胡秋阳算账,又有些舍不得放弃马车送自己回家的车资,干脆算了。
但是马车只把她送到城门口,此时菊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回家了。
*
顾秋实一直做到了深夜,做首饰需要手稳且巧。今日他初初上手,不比胡秋阳慢,认真一些还能更快点儿。他为了早日做完定下的货,当天干到了深夜。
回到家中,整条巷子都黑漆漆的。好在古镇体贴,特意吩咐自己的车夫在外等着送他回家。
几乎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睡了,但是属于胡秋阳的小院还亮着烛火,他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开后,心下更多了几分满意,看来张氏真的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开门的是张氏:“我让四娘子回去了,她给你留了饭,你先去洗漱,我给你端来。”
等到顾秋实洗完了脸,饭菜已经上桌,确实是三菜一汤,两荤两素。
张氏笑吟吟道:“四娘子手艺很好,她说接了这个活计后,每天从这里下工回去都会去找她那个在大酒楼厨房中帮工的妹妹学炒菜。”
铺子里白天是管饭的,但是晚上所有人都走了,就得自己管自己。顾秋实晚上没吃,还真有点饿:“娘,去睡吧,我吃完就睡。”
张氏欲言又止:“吃完就睡不好,以后你早点回来吧。别仗着年轻就乱熬夜,孩子还指着你呢。”
“我知道。”顾秋实笑看着她,“今天菊茶来找我,让我踹了一脚。”
张氏惊讶:“那个疯子,她怕是要讹上你哦!”
“没有 ,送走了。”顾秋实摆摆手,“不过,她很看不惯我把你接来养老,回头肯定还要找上门,反正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开门。让他们有事情找我商量。”
张氏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夜无话,顾秋实早早起来又到了铺子里干活,中午的时候,又有人找他,是杨林。
父子三人偶然得知胡秋阳有了一间铺子,商量过后决定还是跟他搞好关系。
因此,杨林态度特别好,哪怕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着人,他的耐心也特别好:“娘年纪大了,做事不麻利,要不,让你大嫂来帮你带孩子?”
第176章 继子 十
杨林态度自然, 好像以前兄弟三人联合起来阴阳怪气胡秋阳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首饰铺子里给伙计的饭菜全素,胜在管饱,吃多少都行, 只要不浪费,吃上十大碗东家也不会说。不过,大概是胡秋阳要走了古镇想要和他拉近关系的缘故,古镇将自己吃的菜分出了一份给他。
顾秋实想要早点把活干完, 那真的是去茅房都掐着点,他不乐意见杨林,不过是刚好在吃饭, 才把人请了过来。
“不用了, 娘就是给孩子换衣喂奶,其他的事情有个大娘帮忙。”
杨林有些意外,随即面色愈发热络:“你大嫂年轻, 动作麻利,不用再请人。你把请那位大娘的钱给你大嫂……本来一家人不该谈钱的, 可是家里实在困难, 你这……也算是帮大哥一个忙。”
顾秋实没有答应这话, 转而问:“你们夫妻和好了?”
杨林:“……”
那天母子俩离开后,夫妻俩大干一架。他脸上和脖子上被挠出来的伤今天才脱痂。否则,顶着满脸的伤, 他都不好意思到城里。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就像是娘,那些年跟爹吵吵闹闹,还不是过了几十年?爹这两天崴了脚, 等他好转,会来找娘道歉。”
言下之意, 两人会和好,他们还是兄弟。
顾秋实认真道:“你最好让他别来。我会打人的!他们俩是半路夫妻,没有婚书,连个媒人都没有,大家好聚好散,以后各过各的。你管好你的爹,我娘不用你们管,当然了,你们也别指望让我照顾你爹!他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出现一次,我揍一次。可能你不知道,我可是连亲爹都要动手的人,他一个继父,我动起手来,只会更不客气。”
杨林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惊讶不已。
“这……秋阳,你不能富裕了就翻脸不认人呀。”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就算不认人了,你待如何?过去那些年,我从来就没有沾过你们的光,我娘也不欠你们的,现在贴上来,不就是看我有铺子了吗?”
“什么铺子?”杨林一脸疑惑。
装!
顾秋实放下手里的碗筷,摆手道:“我还忙着呢,别在这里耽误我了。也是耽误你自己的时间,想要赚钱,还是得想别的辙!”
杨林脸色特别难看。
他不敢在这里闹事,怕被这些伙计丢出去。毕竟他和胡秋阳说是兄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儿仇怨。
*
顾秋实一连忙了十来天,总算是把所有的货物都交了出去。另一边的铺子,他打算卖药丸。
反正胡秋阳在城里那段时间,跟谁都不亲近,会些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清楚。偶然之下得了几张好方子也说得过去。
卖这个东西来钱快……刘夫人那般傲气,他没有银子可不成!
铺子开张,一开始没什么生意。卖药地方没有坐堂大夫,落在别人眼中,就跟吃偏方差不多。
第三天开了张,当天就来了好几个人,之后生意一直不错。
至于药丸……顾秋实特意租了一个院子,又请了一个人帮自己采买药材,他每天都去那个院子里忙活。
同样是早出晚归,张氏心里放不下,在她看来,儿子不太会做生意,只是一个手艺人。还不如把铺子租出去,每月拿租金来得稳当。
顾秋实卖的是一些助兴的药物和香料,他请了个人,自己不出面。
不过呢,他偶尔还是会去核实账目。
这一日,他在内间算账,已经算得差不多,他打算早点回去陪陪孩子,最近这两天,孩子已经开始笑,开始认人了。
胡秋阳很看重孩子,孩子不认爹可不行,因此,顾秋实每天至少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回去抱孩子。
正准备出门,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来一套。”
顾秋实想要收回脚时已经迟了,站在门口蒙着面纱的女子侧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
汤翠玲的脸上蒙着东西,不是相熟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她。
她看清楚站在那处的顾秋实后,微愣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快点啊!多少银子?”
“二两三钱。”伙计拨弄算珠,报账清脆。
汤翠玲爱与人讲价,但是今日不同,她有些心慌,立刻掏出银子丢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顾秋实没有去追。
已经跑出门的汤翠玲觉得自己躲躲藏藏不合适,都已经认出来了,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和胡秋阳来往……儿子还在他那里呢。于是,她在刘府的车夫面前装作东西丢了的模样重新走回去。
“近来可好?孩子可好?”
顾秋实颔首:“挺好的,孩子长胖了,前天称的有十斤了。”
汤翠玲自从成了刘三公子的人后就再也没有带过孩子,不过,她去的时候也知道月子里的孩子到底多重,因为是帮人带孩子,还特意问人打听过满月的孩子该有多重……八斤左右算是正常,十斤是长得很好的那种。
“吃羊奶的孩子也长得这么快?”
顾秋实再次点头:“我娘带得仔细,你放心吧。”
汤翠玲眼圈一红:“你最近在这里帮人算账?”
“算是。”顾秋实话音刚落,外面车夫已经在催。
其实像汤翠玲这样的身份,能够出门已经是主子格外开恩。她应付了一声:“我要走了,麻烦你……照顾好孩子。”
临走前,她塞了一个荷包过来。
顾秋实想要塞回去:“我们不缺银子,孩子最近新置办了不少尿布和襁褓,我没有亏了他!”
“那你就给他存着。”汤翠玲的声音从外面飘来,等到顾秋实出门,马车已经不在。
顾秋实拿着荷包往回走,这儿离他所住的院子只隔了几条街,走路不到一刻钟,抄近路就更快。他不喜欢浪费时间,给张氏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后,就去了小巷子里。
就在快到家时,他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妇人在低声说话,隐隐夹杂着几声泣音。
“四娘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这个孩子留不住,我女儿真要被休回来,第一个孩子就没奶,以后肯定也没奶……不说我女儿会不会被休,那小不点儿也是一条命啊!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世上,你忍心让她回去么?”
这声音很熟悉,正是李娘子。
她一直没出现,顾秋实最近挺忙,还没来得及计较她干的那些缺德事,没想到她还在打那只奶羊的主意。
“四娘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你一点酬劳嘛!绝对不让你白干!”李娘子像是下定了决心。
四娘子为难的声音传来:“不行的,我也就是个帮忙干活的,还拿东家的工钱呢,不能干这种事。这铜板你收回去……别跪……求我没有用啊,你有这个银子,去别人家买奶喝,或者买点米给孩子熬米油……米油特别养人,那个陈家的小狗子,他娘难产没能挺过来,生下来也没奶吃,他就是米油养大的……”
“可是他瘦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李娘子哀求道:“我听说胡家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好,证明羊奶也养人,我求你了行不行?”
顾秋实眼神一转,没有过去打断二人,而是绕到了另一边离开。
到家时,院子里只有张氏。最近天光正好,有阳光的时候不那么冷,张氏把孩子的襁褓打开,让太阳晒他的背,打开门看见儿子,她欢喜道:“快来抱,这会儿精神正好,肯定能记住你。”
顾秋实失笑,接过了孩子,问:“最近奶够喝么?”
“够,还有多的,我怕浪费,我自己喝一些,让四娘子带一些回去喂她的孙子了。”张氏夸赞,“四娘子好勤快,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从来不让家里人来占便宜,那天她孙子叫她回家,我让一起吃饭,她都不愿意。其实不用分这么清楚。”
顾秋实笑了笑,对此没反驳,抱着孩子都转了好几圈,四娘子才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只看神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日子如常划过了两日,这天早上,顾秋实刚刚起身,就看见四娘子鬼鬼祟祟从外面进门,脸色不太好。
看见顾秋实,她吓一跳。
是真的被吓得跳了起来。
顾秋实猜到了缘由,四娘子是个热心肠,禁不住别人的哀求也很正常。他好笑地问:“四娘子,你方才是出去买菜么?”
四娘子啊啊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我出门的时候,小孙子还没醒,我怕他滚下来,回去嘱咐了一声。”
顾秋实点点头:“看你慌张成那般,我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呢。”
“啪嗒”一声,故作繁忙的四娘子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第177章 继子 二合一
顾秋实又瞅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是个热心肠, 但也是个老实人,刚刚在外头被人威胁,她正慌慌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又已经惹人怀疑,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道:“秋阳, 我对不住你!”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张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从窗户探出头来:“这是在闹什么?”
四娘子没有看她, 而是哭着继续道:“就是巷子尾的李家, 那个李娘子她前两天让我帮忙,说是她的外孙女生下来后没有奶喝,夫家要休了她的闺女, 还说她的外孙女要被饿死了,让我想法子给点羊奶。这羊儿是你养的, 羊奶是你家的, 你娘给我一点儿, 那是你娘善良,我怎么能拿这个东西去卖钱呢?当场就一口回绝了,可是她说得实在可怜, 我就没能忍住,就每天分了她一碗。可是昨天羊奶不够多,刚好只够咱们家的孩子吃,我没有多余的拿回去, 她就说……说我偷偷卖你的羊奶,如果不给她奶, 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她是做不出来偷奶的事,想着与其被别人告发,还不如自己承认。
张氏都惊呆了。
她没想到,不过一碗羊奶,后头还掺杂着这么多的事。
“这……以后不卖给她就是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大娘这些天帮我照顾娘,我知道你很辛苦。这是工钱。”
给了工钱,那就是不再继续用她的意思。
四娘子颤抖着手去接,伸到一半后又收回:“不不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应该要工钱。”
顾秋实直接把铜板塞到了她的手里:“该你的就是你的。”
该我的还是我的。
四娘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三道歉后,拿着铜板失落的走了。
张氏有些不明白:“这才多大点事儿……”
“她心软可以,但是拿着我们家的东西做好事不合适。今天她能舍不得让那个孩子吃苦,把属于她的那一份送出去,哪天这孩子只剩一口气了,你说她会不会偷?奶这种东西,多兑一碗水进去一点都看不出来。”顾秋实强调,“娘,我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对他,如今他没了娘,我已经很对不起他,绝不可能再克扣他的口粮!”
张氏就是随口一说,关于儿子请人这件事,她打心眼儿里不赞同。当初她刚入杨家的时候,带着兄妹三人还要干那么多的活不也过来了?
“辞了也好,以后别请人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他打算去中人那里选一位。
最好是识字的,懂规矩的,那样他能省很多的力气。
只要银子足够,中人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就在巷子里众人议论着四娘子的活计不成了,不知道胡秋阳又要请谁伺候亲娘或者干脆不请时,他已经从外面带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着干净利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张氏都惊呆了,面前的女人很有范儿,很像是大户人家的那种管事娘子。这种人来伺候她,她会吃不下饭的。
此人叫蜜娘,之前跟的主子没了,她就被卖了出来。顾秋实刚好遇上。
蜜娘真的是很懂规矩的人,进了院之后冲着张氏规矩一礼:“夫人。”
张氏:“……”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叫我名字就行。”
“礼不可废!”蜜娘又是一礼,然后去了张氏屋子的塌上安顿。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他是故意的,张氏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养老,但顾秋实不会一直窝在这里。他那边的生意已经有起色,冬日里越来越冷,炭火烧得再旺,屋子里不保暖就留不住火气,孩子那么小,搞不好会被冻病。
所以,顾秋实打算在冬日来临之前搬离这里,搬到内城的大院子里去住,如此,就需要一个能干的管事娘子。
张氏悄悄找到儿子:“这一个月给多少钱?”
顾秋实正在忙碌:“你不用管这些,我赚得还行,你不用觉得辞退了四娘子不好意思出门,做错事情的人是她,是她理亏。还有,最多半个月,咱们就要搬家,到时搬到内城去。娘,到时还要辛苦你帮我看孩子,孩子这么小,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让我放心。”
张氏茫然点点头,看着忙碌的儿子,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她一直以为儿子就是勤快,没有太大的本事,凭着双手辛苦劳作能够勉强养活家人。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胡秋阳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在此成了亲,家里的东西不少。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张氏看着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用得上,恨不能把灶房里的锅都拆下来再走。
顾秋实忙碌了回来,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时,看到她收拾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哭笑不得:“娘,你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了,这院子租给谁?”
张氏:“……”
对啊,儿子不止这一处院子,这里可以租出去,每月都有一笔进账。
“我都糊涂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忐忑,生怕儿子因此厌恶了自己。
顾秋实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心下叹息一声,也没有多说,反正日子久了,张氏在儿子面前应该能渐渐放开。
*
母子俩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李娘子后来找上门过,连张氏的面都没见上,直接就被密娘打发了。
但是有人见不得母子俩好,比如胡家。
菊茶回去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进门时没有照顾好那个孩子,如果当时培养出了几分母子感情,现在也能沾上胡秋阳的光。
她想了想,找到了男人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
于是,顾秋实拿到了内宅的地契,请好人整修院子后回家的时候,在自己的铺子之外看到了胡父。
胡父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与胡秋阳的年纪差不多。
“秋阳,这是阿呆,你们兄弟好多年没见了。”
阿呆是菊茶的儿子,菊茶嫁过来大半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盼盼。
盼盼的长相跟胡家的姑姑有些相似,眉眼间找得到胡父的影子……明眼人都知道,盼盼多半是胡父的亲生女儿!
顾秋实皱眉:“你叫他来做什么?”
“你这铺子里有请人,与其请外人,不如请自己人。”胡父张口就来,“让你大哥帮你守着,他绝对不会昧你的银子。”
阿呆人高马大,人却并不呆,特别机灵,眼神咕噜噜一转:“我晚上不住铺子里。一天四顿饭,每顿要吃荤,秋阳,我和一般伙计不同,你得对我好点儿。”
“我这里不养祖宗,你把他带回去吧。”顾秋实摆摆手。
胡父不高兴的瞪了一眼继子:“来之前你娘可没说这么多。先留下嘛,你们是兄弟,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商量。”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
他这一声喊得清脆。
自从胡秋阳从家里跑出来后,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每次见面都要吵。胡父很少听到儿子这样爽快地叫自己,笑着答应了一声。
顾秋实继续道:“那天姓杨的一家子来找我。我就直说了,我连亲爹都打,他们要是再敢来纠缠,我会把人往死里揍。要不,我再打你一顿,让他们加深一下印象,以后都不敢来惹我?”
胡父:“……”
“逆子,你敢动手。”
顾秋实还真敢,他冲进铺子里抓了一根客人坐的板凳,直接就往胡父的背上狠狠敲去。
胡父惨叫一声。
而阿呆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被奔驰而来的马车给撞上。
顾秋实拎着被敲断了的半根凳子,满脸凶神恶煞:“你还要帮我吗?一天四顿荤的,我不能保证。但我绝对可以一天敲你四顿!”
阿呆拔腿就跑。
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顾秋实冷笑一声:“爹,你的好儿子好像不管你的死活欸,指望他养老,简直是白日做梦!”
胡父养了继子十多年,以为父子之间感情很深。真心觉得自己老了能够靠得上阿呆,结果居然是这样……无论如何,胡秋阳是他的儿子。只为了不被外人戳脊梁骨,胡秋阳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打死。这样的情形下,阿呆跑什么?
也就是说,不能指望阿呆拿命来救他这个爹,甚至是受一点伤都不行。
一瞬间,胡父心都凉了。
顾秋实提醒:“你跑来逼迫自己儿子接济这样的人,脑子呢?”
他丢下凳子,冲着围观的众人道:“没看过父子之间打架吗?刚才跑走的那个是我继兄,是我后娘带来的儿子,当年我爹不给我饭吃……”
他要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去的故事,胡父明白,那些事情让外人知道后,他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他想要阻止儿子,又明白儿子不会听自己的,当场身就跑。
眼不见心不烦!
*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传入了张氏的耳中,她特别恨胡父,特别恨自己当年无力反抗。听说儿子又把人揍了一顿,她整个人恍恍惚惚。
原来儿子已经长大了。
儿子已经长大到可以将当年那个把他们母子压着打的男人打到怕!
张氏反应过来后,将孩子递给蜜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顾秋实安慰了几句,其实张氏并不需要人安慰,她如今日子越过越好,烦心事几乎没有,哭了一场后,心情就更好了。
这一日,顾秋实在铺子里算账,忽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就是在这里买的。”
是汤翠玲。
顾秋实掀开了帘子。
汤翠玲看到他,有些不自在。
与此同时,和汤翠玲一起来的年轻公子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对劲,侧头望来:“你们认识?”
看两人站得那样亲近,顾秋实明白,这位应该就是那个欺辱了汤翠玲的刘三公子,他点点头:“是认识。”
汤翠玲害怕胡秋阳冲动之下说出不合适的话,再惹恼了身边的人,立即接过话头:“这个就是我前头的……”
刘三公子秒懂,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屑地道:“这就是那个废物啊!”
顾秋实笑吟吟,钻进了柜台之中,问:“公子想要什么?”
汤翠玲:“……”
而刘三公子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特别难看。
这间铺子里卖的是助兴的药,刘三公子最近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上一次在汤翠玲那里吃了这个药后,感觉甚好,所以想要自己来买,这才把人带了出来。
只要是男人,就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刘三公子也一样,更何况,他和胡秋阳之间身份不同……这种事情,最不能让胡秋阳知道。
刘三公子忽然就怒了,抬手狠狠甩了汤翠玲一巴掌:“贱妇!你这是故意让本公子丢脸?”
汤翠玲打得踉跄几步,扶住了柜台才站稳,却已经钗发凌乱,看着特别狼狈。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又不愿意让自己在胡秋阳面前这般狼狈,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解释:“他只是这里的账房先生,不是每天都在,我来好几次就碰上过他一回。”
刘三公子并未消气,还要抬手打人。
方才顾秋实离得远,来不及阻止,此时他一抬手,就掐住了刘三公子的手腕,然后他看向汤翠玲:“你可以离开刘府!”
汤翠玲哭着摇头,忽然扑上来狠狠推开顾秋实,然后护着刘三公子急声问:“三郎,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她眼神中满是担忧和焦灼,满腔怒气的刘三公子看到她这样担心自己,心头的怒火散了大半。不过,这药是绝对不能要了,还有,他绝对不会放过胡秋阳。
顾秋实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能够和刘三公子相安无事,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只看刘夫人那个霸道的模样,刘三绝不是什么好人。
他以为自己铺子里会出事,没想到是乡下的杨树先出了事。
杨树在村里找了一个相好,那是一个有夫之妇。他每个月都会去找人几次,当然了,没有空手登门过。
那女人的男人在城里做工,十天半月回去一趟,要说他不知道自己女人做的事,杨树绝对不相信。因为他拿去的料子那女人都做了衣衫穿上身,拿去的肉那女人还炒给了回来的男人吃。这样的情形下,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女人有鬼?
在杨树眼中,他们几人的关系算是大家心知肚明。
可是,在他又一次去找那个女人时,男人回来了,并且没有如以前一般弄出动静让他有时间离开,而是带着一群人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 ,不由分说抬手就打。
杨树被打得半死抬回了杨家,那男人还要问杨家要银子。
杨家有点银子,但是远远满足不了那男人的胃口,人家张口就要三十两,否则就要把杨树送官。
这么多的银子,就算让杨家人去借,也根本凑不到。再说了,要紧的是先给杨树治伤,人都吐血了,搞不好有内伤。
乡下的赤脚大夫不行,于喜儿不放心,折腾着把人弄来了城里。他们也不知道哪个大夫好,最要紧的是手头的银子不多,于是,敲响了顾秋实的门。
当顾秋实看到门外哭哭啼啼的杨家一行人时,都有些惊讶。他还想等过段时间腾出手来再收拾杨家呢,没想到他们自己已经把自己折腾到这么惨了。
“这是怎么了?”
张氏照顾这几个孩子长大,下意识询问。
一听这话,于喜儿的哭声更响。
“这个混账,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明明都已经赌咒发誓说跟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结果让人堵在了床上……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没有直接把你打死呢?”
说着说着,就开始控诉杨树。
张氏有些无语。她是个细心的人,很早就发现杨树有拿家里的东西出去,然后偶然之下发现那些东西出现在了一个女人的家里。
当下张氏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不过呢,这种事情说出来,夫妻之间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全家也不得安宁。她本来就跟个外人一般,如果说了此事,自以为好心提醒,但是杨家人绝对不会这么想。
“伤得这么重,先去看大夫啊。”
于喜儿也想看大夫,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娘,我们手头的银子不多,我怕不够,您能不能帮帮忙?”
张氏摇摇头:“我在杨家多年,从来也没有私房银子,偶尔有一点做工攒下来的,都给秋阳做菜了。我帮不上你,你们先去医馆嘛,大夫不可能见死不救,大不了摁个借据在那里。”
她不是想坑大夫,而是想把这群人打发走。儿子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辛辛苦苦赚的银子,怎么能拿来给杨树填这种坑?
“秋阳肯定有。”于喜儿语气笃定。她转而看向顾秋实,“你帮帮我,我求你了……只要孩子他爹能够扛过这一次,以后我们夫妻做牛做马来偿还你的恩情……我给你磕头。”
说着就要往下跪。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种男人你救他做什么?你信不信,他伤好了之后绝对还在外头勾搭别的女人,够改不了吃屎。这种男人最不能信。”
于喜儿脸色难看:“你说他什么都行,但是说完了之后,必须要给钱。”
顾秋实嗤笑一声:“我们母子又不欠你的,还必须!”他直接将门给甩上,隔着门板道:“我看他那脸色,肯定是受了内伤,你们要是不怕把他拖死在这里,尽管在门口纠缠。”
杨父对胡秋阳没有养育之恩,甚至张氏到城里来给儿子送咸菜,他也经常对此冷嘲热讽,有时候还会动手。此时他说不起硬气话,不敢逼迫胡秋阳拿钱。
本来想动之以情,装装可怜让胡秋阳帮忙,结果一个不留神,大门就关上了。
胡秋阳的大门在这整条巷子里算是最好的一扇,院墙也高。里面的人不开门,不借助梯子的话,他们根本进不去。
关键是杨树的病情很急,必须要立刻看大夫。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再磨蹭,医馆关了门,求医怕是要不方便。
一行人慌慌张张将人抬到了主街上,找了一间最大的医馆把人送进去……医馆的生意能够做到很大,里面的坐堂大夫医术肯定高。但相对的,药钱也绝对比其他医馆要高。
此时忙着救人,他们也顾不得太多。
杨树的伤确实很重,大夫施针小半个时辰,自己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杨家人看到大夫这样辛苦,心里都明白,这一次的药钱绝对少不了。
但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诊费就要二十两。
听到这个价钱,杨父眼前一黑。
这谁给得起?
大夫倒还通情达理:“留下你们的名姓和地址,改日是把银子送来也是一样的。”
杨父:“……”
别说改日了,就算改十年,他们家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啊。
“大夫,能便宜点么,我们家很穷,就要揭不开锅了。”
大夫扬眉:“我看不像。他除了内伤外伤之外,身上还有经常找女人才能得的那个病,能够经常找女人,怎么会是无银之人?装穷的人我见得多了,但是,老夫奉劝你们一句,什么都可以省,药钱绝对不能省。毕竟,有命才有其他。”
于喜儿脑子嗡的一声。
她以为杨树最多就是管不住自己去找了那个女人几次,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染了病回来。
“杨树,你怎么不去死?”她扑上前就打人。
大夫见状,忙道:“老夫才刚刚把人救回来,你别把人弄死了。”
杨父闻言,急忙扯住儿媳妇。
于喜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杨树,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不去死?死了还干净点,我当初简直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混账!去死去死……”
她情绪激动,大夫皱了皱眉:“你们安慰一下她,别在这里吵。”
于喜儿崩溃大吼:“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不让我哭,说什么医者仁心,全是胡扯!”
大夫脸色沉了下来:“老夫认为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倒霉事,都不应该迁怒旁人。更何况老夫刚刚还救了你男人你的命,既然你说老夫不仁,那好,把诊费付了吧。二十三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杨父:“……”
家里根本就没有银子,今儿先离开这里,等到医馆的人找上门再说。
可于喜儿一闹,走都走不掉了。
第178章 继子 二 合一
杨家人被扣下了。
大夫让他们先离开之后还钱, 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他让人先走,可是要担风险的, 如果最后这一家子不肯还银子的话,就得他自己贴一半。
结果这一家子不领情,他当然不会帮忙。
杨父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派人去找胡秋阳。
顾秋实已经睡下了, 听说有医馆的人找自己,他就已经猜到了是杨家人遇上了麻烦。甚至猜到他们是看了病不想给钱,想让自己去做冤大头。
“蜜娘, 就说我已经睡了。”
于是, 小药童白跑了一趟。
杨家人齐刷刷蹲在医馆之中,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了。
杨树浑身是伤,呼吸微弱, 一度让杨家人以为他活不下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 赖在医馆也挺好的, 至少大夫就在旁边, 能够随时救治他。
顾秋实睡了一觉,天不亮后起身就去了自己租下来配药的院子,他身边没有随从, 去哪里都是独来独往。
白天杨家人再去找胡秋阳要钱时,只看见了张氏。而张氏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银子……其实她有,自从住进来之后,儿子就给了她几两的散碎银子, 还说她花完了他还会给。
张氏这一辈子手头就没有宽裕过,辛苦半生没有攒下银子, 她知道赚钱有多难,加上家中的米粮菜蔬都是儿子和蜜娘买回来,用不着她操心,因此,那几两银子现在还捏着呢。
在杨家人面前,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哪怕被杨林指责自己见死不救,她也认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许多事情已经看得很通透,尤其像张氏这样嫁过两次都过不到头的女人,更是觉得名声就是个屁。人活着,还是自己安逸最要紧。
哪怕天底下的人都说她不对,她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杨林干脆赖在了门口,可不管他赖多久,始终拿不到银子,医馆中看见他们一家人耍无赖,干脆折腾着他们一家子去后院干活。
不会配药,总会磨药吧?
等到下午顾秋实从外面回来时,听说了这件事,笑着道:“可算是找到了活计。”
张氏摇摇头:“人家肯定不会给工钱,让他们家留在那里干活,怕是干一辈子才都还不上那些债哦!”
*
顾秋实对杨家人身上的事没有多放心思,他铺子里的生意不错,他开的不是医馆,对外就说自己卖的是养生丸和养生的熏香。
这一日,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进门就要买他的方子。
“我这个方子是偶然所得,不卖的。”
老头沉下脸:“我怀疑你这个方子是我的。你看看这个药,这药是我制的。”
顾秋实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个药有问题,要么是从他这里买的,要么就是假的。因为他制出来的药丸在当世算是独一份,就算是药物相同,配比也绝对不同。
“你从哪儿来的这个东西?”
他接了过来,闻了闻后就放心了。
这功效和他的一样,但是这玩意伤身。他的东西只是助兴而已。而这个……会强行透支人的生机。
卖这种东西,那是缺德。
“我的方子不一样。”
老头一脸不信:“你一闻就知道?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个大夫呢,据老夫所知,你以前就是个做首饰的,最多还会点算账的本事。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辩药配药?还有,你的方子拿出来,我一看便知。”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个药是我自己配的哦。”顾秋实摆摆手,“我不可能拿方子给你看,要么把你的给我看?”
几乎所有的药方,那都是绝密,交给亲传弟子,都得在弟子跟着十年八年之后,那玩意儿是传家的东西,可不是谁都可以看的。
“你是来找茬的吧?”顾秋实上下打量他,“刘三让你来的?”
老头冷笑:“我要去告你偷我的方子!识相的,你现在就把方子给我,我给你一笔银子,然后你再也不要做这个生意。否则,你这生意还能做下去,算我输!”
这就是威胁了。
顾秋实做生意不是一两次,也经常被人威胁。像老头这样的人他遇得多了,这也不是最吓人的那种。
“那你就去告啊。”
老头转身就走。
稍晚一些的时候,真的有官兵来了,说是要请顾秋实去衙门问话。
顾秋实并不与官兵争执,乖乖就去了。
他心里明白,老头并不是想借此告倒他,因为两人的方子根本就不同,他所拥有的方子谁都拿不出来。老头非要如此,就是想闹得他的生意做不下去。
果然,衙门中的大人仔细辩过他的方子,又请了衙门中的大夫仔细看过,立刻就将他放了。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顾秋实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按理说,他得尽快回家让张氏放心。可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愤怒,今晚上要是不做点事,他这心里就痛快。
不光是刘三公子在针对他,他私底下也打听过刘家的一些事,那个刘三公子喜欢逛赌坊,不过呢,他逛的赌坊是刘家人开的,纯粹是让他过瘾,不会输太多的银子。
刘三公子不喜欢自己一直赢,不喜欢别人让着他。于是他喜欢乔装改扮,故意跑去和陌生的客人赌。兴致上来,玩到深夜是很正常的事。
今晚上他想到能够让胡秋阳吃瘪,心里很高兴,玩的时候还喝了一些酒。又赢了一大堆……和陌生人赌,他都赢了一大堆,证明他不光是运气好,赌术也不错。
靠在马车里,他随着马车摇晃哼着歌,惬意无比。
忽然,他听到自己的车夫怒喝:“让开!”
刘三公子正想掀帘子看看是谁,就见马车急速刹停,他控制不住地整个人栽倒出去。
越是富裕的人越是惜命,刘三公子也一样,他出门不光带了车夫和随从,还带了六个护卫。城里很少有混混敢打劫富家公子,再说,他就在三教九流之地混迹,哪怕他乔装后别人不认识他的人,却绝对认得他的马车。
刘三公子整个人摔到地上,滚得七荤八素,脑子昏昏沉沉,胳膊和腿都有点疼,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时很狼狈,气得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拦在路中间?”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听到周围传来几声惨叫,等到刘三公子抬头,才发现自己的护卫已经晕的晕,倒的倒,他吓一跳,立刻就改了口:“哪位壮士拦路?咱们俩之间可是有误会?鄙人姓刘,在家行三!其实本公子是个很喜欢接济别人的好心人,如果咱们之间没误会的话,壮士可是遇上了难处,我这里……”
他说着就开始解腰间的荷包和玉佩。
钱财乃身外之物,保住性命,什么都能有。家里不缺他的银子花,要是为了这点钱让自己丢了命,那才是不划算。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刘三公子哆哆嗦嗦解荷包,冷笑了一声,上前狠狠一脚将人踹飞出去。
他故意压低声音:“好好想想,你到底得罪了谁?混账东西,娶了妻子不好好对待,在妻子月子里的时候睡孩子的奶娘,今天先给你一个教训,以后要是不改,你那祸根没必要留着了!”
听到这话,刘三公子只觉得自己大腿跟一凉。
“不不不……不会了……”
顾秋实又踹了他一脚,这才离开。
而刘三公子看着蒙面人离去的的背影,绞尽脑汁开始回想这是自己的哪个小舅子,也可能是哪个小堂舅子或者是表舅子。
很明显啊,面前这人是为他的夫人打抱不平。
刘三公子这一次伤得厉害,躺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有被踹远了清醒着的护卫找来了路上的行人帮忙,才把他送回了家里。
大半夜的,刘夫人听说儿子受伤了。惊得立刻翻身而起。
儿子经常深夜里回来,刘夫人都已经习惯了,也习惯不过问儿子的行踪,反正在自家的赌坊里,不会出太大的事,谁知道会遇上歹人?
什么歹人这么猖狂,在内城里就敢打人?
刘夫人披衣起身,匆匆赶到儿子的院子,刚一踏进门,就听到儿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轻点轻点……你听不听得懂话?本公子让你轻点啊!”
听到儿子中气十足的吼声,刘夫人知道,伤应该是伤了,但多半于性命无忧。
“大夫 ,如何?”
刘三夫人江氏还没有满月,不过她不用带孩子,又有大夫在旁边细心调养,还没有出月子,整个人比原先还胖了些。此时她眉头微蹙,满脸焦灼。
刘夫人看儿媳这样,还有点欣慰。儿子是个混账,好在儿媳妇懂事。之前汤翠玲伺候儿子那件事,也没有让夫妻之间生出隔阂。
结果,刘三公子听到江氏这话,抬手推了她一把。
江氏担忧他,站得很近,被这么一推,踉跄着摔倒。
刘夫人吓一跳,急忙命人上前去扶儿媳,呵斥:“老三,给你媳妇道歉。”
“我道歉?”刘三公子气急,“娘,你知不知道我伤是怎么来的?有人替她抱不平啊。认为本公子不该在她月子的时候找女人,我又不是那些穷得只能娶一个媳妇的庄稼汉,她不能伺候,凭什么不找女人?江家的人也太霸道了!真要是不满意我的所作所为,可以可以坐下来商量啊!他们呢,上来就打人!大夫都说我有内伤了……哎呦……哎呦呦……哎呦呦呦……”
他呼痛的声音一波三折,婉转悠扬,听着不觉得他在痛,反而像是装的。落在刘夫人眼中,就是儿子在外头不知道惹着了谁,被人打了一顿之后回来找媳妇的晦气。
“胡扯!江家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刘夫人一脸不信,“当初你收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可是登江家门道过歉的。人家都原谅了,怎么可能翻后账?肯定是你在外头结下的仇家故意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你们夫妻感情。”
这话也有道理,刘三公子沉思了一下:“可是,我没与人结仇啊。”
“天天在外头乱晃,人又蠢,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刘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和你爹?自己学点本事,我们百年之后你也有立足之本啊。要不然,你天天什么都不干,坐吃山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把分给你的那点家产败完了……”
刘夫人开始老生常谈,刘三公子不爱听,吼道:“道理我都懂,我就是不想学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学东西太难了,我也不想做事,我被打成这样,已经要死了,你能不能我一个清静?”
刘夫人:“……”
她着实被这个逆子给气死了。
她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儿子脸上的倔强,气得浑身发抖,干脆转身就走!
刘三公子肚子上挨了两脚,起了两片淤青,确实有了点儿内伤,但是不严重。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彻底躺不住了。赌瘾犯了……之前他也在家里跟下人赌,结果被父亲家法收拾了一顿,想要赌,只能去外面。
于是,他强撑着身子出门。
两三天没出门,他玩起来又忘了时间。等到想起回家时,又已经是深夜。
谁都怕痛,他更是害怕,想到自己上一次深夜回家时遇上了歹人,他连家都不想回了。
但是呢,父亲早就给他定下了规矩。想要赌可以,必须在自家的堂子里,每天晚上都必须回家。
刘三公子有一次被约束在家里两个月不得出门,简直憋坏了,他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也不想父亲注意到自己……每次父亲想起他,就是逼他学东西,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他一咬牙:“回家!”
然后,他不出意外的,马车又被拦下。车夫护卫全部都被打晕。
刘三公子看着面前高大修长的男人,只觉得肚子上还没好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壮士,我对妻子特别好,这两天我都陪着她。一点都没有……啊……”
后面一声是尖锐的惨叫。
连暗处的猫都被吓得喵一声逃到了墙上。
顾秋实不由分说又把人揍了一顿,下手比上一次重了些 ,末了道:“对你娘尊重点,下次再冲着长辈大呼小叫,我打死你!”
刘三公子简直要疯了。
这特么哪里来的疯子?
多管闲事!
他怎么对自己亲娘,跟这男人有个屁的关系。他咬牙切齿:“有本事你把面巾扯下来!”
顾秋实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刘三公子:“……”
刘夫人在深夜里又被吵醒,听说儿子又受了伤,她都惊呆了,这一回,她确信自家惹上了麻烦。
哪怕儿子不成器,那也是她的儿子,是刘府的公子,绝对不允许外面的人随意欺负,于是,她在儿子上一次受伤之后,已经悄悄把儿子手底下的护卫全部换过了一遍,换成了府里有名的好手,结果呢,还是没能挡住那个人。
这人是谁?
刘夫人沉吟 ,管事见状催促道:“夫人,公子的伤很重,叫唤得厉害,不让大夫近身……”
“有没有性命之忧?”刘夫人很担心儿子,但她按捺住了。儿子都受伤了还不肯在家里好好养着,明明她之前嘱咐过的。
见管事摇头,刘夫人不打算过去。必须要给儿子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再也不敢乱出门。
刘三公子痛得死去活来,总算是上完了药。等到他能睡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觉睡到中午,刘三公子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前的母亲。
“醒了?”刘夫人到底还是担心儿子的,说是给儿子一个教训,还是忍不住赶了过来守在旁边。她认为必须要把那个打人的混账找出来,要不然,儿子说不定还要受伤。
“打你的人有多高,有多壮?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刘三公子昨天晚上没能等到亲娘,心里特别难受,愤然道:“人家这一次是让我对你尊重一点!娘,这人是不是你找的?”
刘夫人:“……”
简直莫名其妙!
她疯了才会去找人打自己的儿子。
刘三公子见母亲不承认,振振有词:“以前你不止一次说,我这种脾气在外头容易被人打。上一次那个人说让我对妻子尊重一点,这一次又让我不要冲你大呼小叫。每次都只是让我吃苦头,没要我的命……娘,若不是你,我想不出还有别人会做这种恶作剧。你想打我直接上啊,何必借外人的手呢?吓死我了。”
刘夫人一脸严肃:“我没有!”
“呐,你这是被我戳穿了恼羞成怒。”刘三公子愤然,“我就要去赌,今天晚上就去。”
刘夫人:“……”
“不许去,你没被打怕吗?万一那人下手越来越重,直接要了你的命怎么办?没有查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之前,你都不许出门。”
刘三公子倔强道:“我就要!”
刘夫人气得厉害:“看住他,不许他出门!”
刘三公子愈发笃定是母亲找人教训自己。这就是不想让他出去乱来,想让他戒赌瘾!
他真不觉得自己的瘾大,他再想要和陌生人赌,也从来没有去过别人家的堂子,都在自己家的堂子里玩儿!人活世上总得有几分爱好,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喜欢看戏,有的人喜欢美人,他就喜欢赌,怎么了?
又没碍着谁!
“娘,我讨厌你。”
从小到大,刘三公子经常被禁足,这不是第一回,他以前经常偷跑,这次也一样,躺了三天之后,他能下地了,便悄悄从院墙的狗洞爬了出去。
偷跑是不能带护卫的,结果他刚刚探出头,就被人一棒子敲了过来,他只觉得头一痛,眼前一黑,眼前看到了一双布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狗洞偏僻,刘三公子昏迷了一个时辰才被人发现拖了回来。他醒了之后就看到了满脸是泪的母亲,当即崩溃不已:“娘,你至于让人守在狗洞那里吗?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刘夫人哑然,强调:“不是我找人教训你。”
“如果不是你教训我,人家打的是我的头,是头!如果不是故意手下留情,我怎么可能还有命在?”刘三公子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话有理,他觉得母亲很过分,哪怕教训自己,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朝着头打,万一把他打傻了怎么办?
于是,他撑着眩晕的脑子起身,想要去找父亲告状。
再没人管亲娘的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老爷听说了儿子的话,也觉得可能是妻子想找人教训儿子。不过,他和儿子的想法一样,儿子需要管教,但不能用这种法子。有些事情不能经过别人的手!
你怎么就能确定别人下手一定轻呢?万一重点,儿子哪里还有命在?
教训儿子,最好是亲自动手。
“不许三公子再出门。”刘老爷认为,这件事情得找妻子问个清楚。
刘夫人简直冤枉死了,她不明白儿子是怎么来的结论:“我要想教训他,哪里需要找别人?那个混账,我天天都想对他动手,要不是亲生的,我非把他打死不可。”
刘老爷不赞同:“你下不去手教训儿子,所以就找别人帮忙?这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帮你做,但管教儿子绝对不行!”
刘夫人要气疯了:“我没有!老爷,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没有就没有嘛,我就随口一说。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刘老爷若有所思,“老三虽然喜欢赌,但也不会为了银子跟人结仇。到底是谁打了他呢?他最近有没有针对谁?”
刘夫人哑然:“有针对那个姓胡的,就是那个奶娘的男人。”
听到这话,刘老爷脸都黑了。
他一直认为,男人能风流,但绝对不能下流。找女人必须得对方心甘情愿,怎么能强迫别人呢?更何况还是强迫一个有夫之妇!
“他疯了吗?把人家的妻子抢了过来,还针对人家?”
刘夫人整日管着后宅,说是挺忙,但其实空闲的时间很多,她操心三儿子的以后,对于三儿子身上发生的事都会多问几句,自然也知道三儿子为何要针对人家,抿了抿唇:“他去买那种药,遇上了人家,觉得丢脸了,所以想教训人一顿,做了一些事……”
刘老爷惊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脱口问:“他做了什么?”
刘夫人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夸赞道:“比原先有长进,知道拐弯了。我猜胡秋阳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儿是谁找的。”
刘老爷呵呵:“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不然,老三早不伤晚不伤,为何偏偏是现在?”
第179章 继子 二合 一
刘夫人一惊, 面色惊疑不定。
不会吧?
夫妻俩认为要试探一下,于是,两人到了顾秋实所在的铺子。
面对刘夫人, 顾秋实装作不认识。
刘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气笑了:“你这是贵人多忘事?”
依着胡秋阳的身份,怎么都算不上是贵人,刘夫人这话, 分明就是嘲讽于他。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富贵人家的脸皮。我以为贵人来买这种东西都怕遇上熟人,原来夫人不怕?”
什么东西?
刘夫人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这间铺子里卖的都是助兴的东西, 一般男人是不需要的。想明白此处后, 刘夫人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女人来买这些东西,是会被人笑话的。
若是妾室和丫鬟还罢了,她一个当家主母……确实是不合适。
“少装傻, 本夫人是来找你的。”
顾秋实颔首:“夫人请说!”他态度客气,语气却并不客气。
“我就想知道夫人在抢走我的妻子之后还要对我做什么, 难道要把我逼得生意做不下去?这个方子是我偶然所得, 夫人要强买强卖吗?”
听了这样一番话, 刘夫人很确定自己找那个老头儿来为难胡秋阳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我儿子受伤很重,是不是你打的?”
顾秋实哪里会承认这种事,当即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刘三公子挨打了?真的假的?夫人该不会是想要诬告我吧?”
刘夫人见他应对间滴水不漏, 没有露出丝毫疑点。心下很不甘心,转身拂袖而去。
顾秋实还笑吟吟让她慢走。
回到马车上的刘夫人气得把小几都踹到了马车之外,还不解气,呵斥道:“把那个汤翠玲赶出府去。”
*
顾秋实忙活到下午, 回到了小院子里。
最近他已经在着手搬家的事情,并且打算把铺子开到内城去, 到时候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结果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了摊在地上的杨父。
杨父浑身是伤,额头上还有不少血迹。张氏站在门口,一脸的为难。看到儿子,她像是有了主心骨,顿时眼睛一亮。
“秋阳,你说这事怎么办?杨家人把他往这里一丢就跑了,人又伤成这样。”
顾秋实好奇:“怎么伤的?”
张氏摇头,她不想和杨家再扯上关系,干脆问也不问。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门口,若人真的在这里断了气,杨家兄妹三人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她不怕麻烦,就是怕他们为难儿子。
“要不把他送到医馆,然后说咱们不认识,随便大夫救不救?”张氏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对大夫不太好。”
她不能把这个麻烦推到别人的头上,大夫又不是活该倒霉,所以她才在这里左右为难。
“不用这么纠结。”顾秋实弯腰抓起了杨父的一条腿,直接把人往巷子口拖。这巷子里的院子都不大,两家的大门中间没有多少空隙,他把人丢在那处,然后回了自家的院子。
“关门!”
围观众人和躺在地上的杨父都惊呆了。
这就不管了?
看热闹的众人倒没有说胡秋阳一定得救人,毕竟不能慷他人之慨嘛,胡秋阳最近好像转了运,手头有不少银子,但是,人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银子多就一定得救人么?
看热闹归看热闹,众人也怕这件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于是纷纷退开,很快整条巷子里就不见了人影,只是偶尔从院墙处能看得到探出来的头。
杨父已经躺在地上很久了,最近天越来越冷,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很急,这两天又降了温,他身上的衣裳很单薄,躺在这里半天,他已经冷到手脚都开始刺痛。
眼瞅着再不开口,胡秋阳就要关门,他得一个人躺在这里,大概得躺一夜,到时候,不说会不会冷死,饿也饿死了。
“秋阳!”
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人,说话的声音是哑的。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直接关门。
杨父:“……”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开门!”
下一瞬,门打开了。杨父心里一喜,以为有戏。顾秋实直接道:“你有两个亲儿子,除此外还有一个亲女儿,他们都不管你,你跑来来指望一个继子,你可真好笑。当初我在你们家可一顿饭都没有吃过,连你们家的水都没喝过……”
杨父艰难道:“你吃过咸菜!你哪怕就是吃了一根,也是欠了我的。”
张氏忍不住了:“胡说!那明明就是我自己去外头做工攒下来的银子买的盐,菜都是从别人地里砍的。”
杨父强调:“你是我的妻子,你做的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哪怕就是一根咸菜。”
他一着急,话说得飞快,并且吐字清晰。顾秋实也算看出来了,这人身上的伤根本就是假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
顾秋实眼神一转,有了个主意,捡起门后的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再给我耍无赖,我打死你。”
杨父惊了。
眼看胡秋阳不像是开玩笑,他只得连滚带爬起身,可是他确实是受了伤……这些日子他们一家子都留在医馆中帮人做工,奈何他们欠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医馆中的人很看不上他们干的活,不想养着他们。干脆就让他们自卖自身!
一家子不愿意,起了争执。
那天帮杨树治病的坐堂大夫也恼了,行医多年,很少遇上这种无赖,他不想把这种人留在自己眼前影响心情。干脆就让那些药童把他们揍了一顿。
杨家人都是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伤,最严重的就是杨父,被那个大夫一棒子敲在额头上。
受伤的那一下,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花,整个人险些一头栽倒,他觉得自己伤到了脑袋,必须要喝药。
但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了,他们连身上的衣衫都被医馆从扒了一层。杨父无奈,可以跑到了胡秋阳这里耍无赖!
他不指望胡秋阳出面救自己,但他认为,张氏是个心软的人,又怕惹麻烦,一定会多少给点银子,哪怕给一个铜板,他都是赚的。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顾秋实并没有打一下就收手,一扁担落空后,他又来了一下。
杨父险之又险避开了第一下,第二次却怎么都避不开,腿上挨了一扁担,加上头上有伤,整个人一头栽倒。
顾秋实冲着他的背又来了两下:“再强调一次,我是连亲爹都要打的人,不想死就赶紧滚!”
杨父确实痛得厉害,理智告诉他该离开了,可是这一走,他身上的伤就治不了了。
他还这么年轻,万一落下了病根,以后怎么办?
于是,他一咬牙,趴在地上:“有本事你打死我。今天要是打不死我,就是你没种!”
男人都经不起激,杨父知道自己此话一出很可能会迎来一顿毒打,但是,张氏不是死的,她一定会阻止。
顾秋实是个冷静的人,才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气的失了智,他忽然笑了,掏出了一两银子,敲开了隔壁家的院门。
“大哥,麻烦你找个人把我这个爹送回村里。这银子是酬劳!”
这可是一两银。
要是干活的话,得干小半年呢。
没想到看热闹还有这种好事,只送一个人而已,那人笑着答应了下来,叫上自己的兄弟,又拉了一架板车。
“胡兄弟放心,我一定把人安全送到!”
杨父气死了:“你把那一两银子给我,我肯定就走了。”
顾秋实故意气他:“我的银子,就算拿来丢水里,也绝对不会给你!你休想在我这里占到一丁点便宜。”
杨家人贪得无厌,不是一点银子就能填饱的。如果给他们开了这个头,往后那边就是个无底洞,不说顾秋实不愿养着这一群废物,就是胡秋阳自己,也是不愿意的。他要是敢给杨家人银子,胡秋阳不满意,他这一趟就白来了。
板车拉人,比马车差远了,并且板车太简陋,特别颠簸,杨父浑身是伤,哪里受得住?
“你们俩能不能拿点钱出来找马车?”
“不能!”拉车的是哥哥,他累得气喘吁吁,头也不回地道:“大叔,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挺过分的,秋阳有多忙,我们都看在眼里。之前他艰难的时候没看到你们帮忙,半夜了孩子还哇哇大哭,你平时想不起人,要钱的时候又想起他来了……这要是亲儿子,那是他该你的,又不是亲的,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拿人手短,兄弟俩得了便宜,就想帮帮胡秋阳。
奈何杨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杨树和杨林都受了伤,他们的伤比较轻一些。一个手臂抬不起,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好多天没在家住,到处都是灰尘。
兄弟两个还没有收拾完呢,就看到父亲被人送到了门口。
“爹,买药了吗?拿到银子了吗?”
杨父:“……”
“什么都没得到。”
其实这话也不对,他被那个便宜儿子打了几扁担,得了一身伤。
杨家和胡家是两个村子,但相距不远,村里的人有互相通婚,杨父被顾秋实打成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胡家人的耳中。
胡父冷哼一声。
那个混账连亲爹都不管,怎么会管继父?
*
顾秋实认为,有过这一次后,乡下的那两家人应该会消停一点了。
这巷子里住着太乱了,还是搬到大院子好,到时有门房,大门一关,谁也进不去。
“娘,搬家!”
张氏看着面前的高门大宅,整个人恍恍惚惚,她真就享上儿子的福了?
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呀。当初她从胡家离开的时候,不敢提出带儿子走,从那时起,她就从来没指望过儿子能给自己养老。
无论哪个孩子,在后娘手底下都会多多少少受一些委屈。她只希望孩子不要怨恨自己,没想过能得儿子照顾。
没想到儿子不光给她养老,不光把她照顾得那么好,居然还要带着她住这么华丽的宅子。
张氏心里的歉疚就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早知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肯接纳自己的人是儿子,当初她就算是被那个姓胡的打死,也绝对不离开胡家,绝不离开儿子!
顾秋实一眼就看得出她心里难受,道:“娘,去你的院子看一看。”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宅,每一进院子都很大。张氏住着单独的一进,光是屋子就有十多间。里面已经按照她的尺寸做好了冬衣,粗粗一扫,就有十多套。
她这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夫人了吧?
张氏摸着那些衣衫:“不便宜吧?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有有……”
“我还在赚呢。孩子那么小,花不了多少银子。”顾秋实笑吟吟,“安心住!”
张氏带着孩子住,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就不止蜜娘一人,足足有十多人,如果说原先住的那个小院子是个普通人家的话,此处已经是高门大宅了!
这一日,顾秋实得到消息,说是胡父病了。
并且,菊茶还让带话的那人说了,如果他不回去的话,后果自负!
顾秋实也想出去走一走,便带上了张氏。
衣锦不还乡,等于锦衣夜行,他无所谓外人怎么看自己,但是张氏需要这份体面!
当初胡父为了外头的寡妇逼走张氏时,张氏已经沦为了村里人的笑话,这么多年,她都不肯明着回去,偶尔偷偷回去看儿子,都是挑着早晚路上行人最少的时候。
如今的顾秋实已经可以给孩子请一个奶娘,只是他没有让奶娘与她自己的孩子分开,而是选了一个奶水充足的,足够奶两个孩子的女子。
带着奶娘,孩子哪里都可以去。
张氏不愿意回去,但是儿子执意,她心里忐忑,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嘲讽和谩骂她以为自己早忘了,但只要一回想,就觉得那些事情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胡家所在的槐树村不大,总共有四十多户人家,房屋不如其他村子一般规整,而是散落在山上各处。
马车一到山脚下,第一户人家就认出来了顾秋实。
“秋阳?”
顾秋实一身月白长衫,颔首道:“是,六叔,您身子还好着没?”
六叔当年摔了一跤,后来走路就不灵便。幸而儿女孝顺,一直将他伺候得很好。不能干活走动都不方便的人,天天穿得干干净净,每天就在门口溜达。
说话的间歇,六叔也看到了马车中的张氏:“这是你娘?”
这大半个月里,张氏一点太阳都没见。顾秋实给她买了很多的脂粉,她带孩子之外,没有做其他的事。又因为儿子的生意做得不错,她的脸上没有了原先的苦意,见人三分笑,此时虽然心里忐忑,也觉得儿子给自己长脸,听到曾经的熟人打招呼,便笑着点点头。
“是呢,一晃你的腿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得儿女孝顺,日子才过得好。”
六叔哈哈大笑。
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女,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这么多年走动不方便,儿女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就连女婿也经常住过来伺候他。
“你也一样,你也一样。”
张氏爱听这话,两人分别时,都挺高兴。
不管村里的人是个什么想法,看到张氏,嘴上都是夸赞居多。
张氏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笑容变得真切。
等到顾秋实的马车在胡家门外停下,村子半个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相信不要一刻钟,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村子。
今儿的张氏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料子很亮,衬得她肌肤白皙,比实际的年纪要年轻几岁。
好多人都不敢认她,不过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都纷纷跑出来打招呼。
胡家人还不知道顾秋实已经搬家,还以为他住在原先的小巷子里,并不认为他能买得起这么华美的马车。当菊茶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打开门看到一身靓丽的母子二人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秋阳?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穿成这样?”
菊茶一身细布衣衫,美人也怕老,年纪上来的她眼角都多了细纹。这一身打扮在村里算是讲究的,可在张氏面前,比个丫鬟还落魄。
察觉到这一点,菊茶的脸色特别难看。继续留在门口,也是让众人看笑话。
“赶紧进来坐,你爹病得很重,这两天正念叨你呢,你要是不来,我都要把他送到城里了,不管如何,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最后一面总要见。”
顾秋实对于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这个女人满口谎言,如果不是她会颠倒黑白,胡父疯了才会抛弃勤快贤惠的糟糠之妻进而娶她。
胡父躺在正房里。
张氏站在院子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院子角落的那棵枣树比原先她在的时候大了好大一圈,厨房里的摆设都没怎么变化,这个房子跟她原先在时一模一样,甚至是比那时候还要破旧了一些。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两天住惯了高门大宅的原因,看着这院子只觉得又破又旧。
由奢入简难啊,如果让她再回到这个院子里过日子的话,大概又要有好多天的不习惯。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胡父看到儿子和张氏,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张氏转了一个圈,笑道:“儿子孝敬我的呀!好看吧?我都问过了,这一套衣衫要十两银子呢。”
胡父气急:“胡秋阳,既然你手头那么宽裕,为何不拿点银子回来?知不知道老子摔了腰,因为没有银子,我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你大哥在城里干活,他不得空回来。你看着办吧。”
顾秋实侧头看菊茶:“这就是你说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菊茶颔首:“对啊,你爹都瘫床上了,这事还不严重吗?”
顾秋实似笑非笑:“他不是养了有一个儿子吗?我可是八岁之后就没在家里吃饭了。”
“你爹生养了你,你赚的钱一分都没给他,这说不过去呀。以前他能自己填饱肚子的时候,不找儿女的麻烦,这是应该的,但是他如今生病了,需要看大夫。”菊茶强调,“做人要记恩!”
顾秋实认真道:“我不记得什么恩情,就记得仇!”
他扭头看着床上的男人,“爹,当初你为了这个女人抛弃妻子。为了养她的儿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在我看来,她们母子和我们母子在你的心里,她们是更重要的存在。我如今不缺银子,也不缺人伺候你!但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奉养你终老,我有一个条件。”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胡父问:“什么?”
顾秋实伸手一指:“把这个女人赶出去,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要见面,并且你不能再管她的儿女!”
胡父下意识道:“不行!”
顾秋实嗤笑一声:“果然是爱得深沉,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他笑着看向张氏,“娘,你输得不亏,就是比较倒霉遇上了一个情种!”
张氏哑然,她重新站在这个院子里,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忽然,她听到了马车城里的孩子在哭。刚才到地方的时候,孩子刚好饿了,奶娘在里面喂。
菊茶立即道:“我去熬粥。”
刚满月不久的孩子饿了才去熬粥,怕是嗓子哭哑了都吃不上。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里面有奶娘,还是不会饿着的。”
菊查惊了。
奶娘可不是一般人请得起的。想要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不奶自己的孩子跑去喂别人,一个月不给个五钱银子没有人干。
开始看到母子俩穿着这般靓丽,菊茶觉得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这衣衫搞不好是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奶娘都请了。
“秋阳,你得做正经生意,可不能乱来呀。”
菊茶故作苦口婆心。
胡父立即道:“胡秋阳,你要是敢做不好的事,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这话多新鲜呢,你从来也没认过好么?你可有管过我的死活,以前我三天就吃一顿,你还嫌我吃得多,转头就给这女人的儿子买烤鸭吃,这些事情哪怕过去多年,我也一刻也没忘。现在你躺在床上要死不活,我忽然就想起来了当初的事,还越想越生气,可见老天爷也不想让我管你,不然,为何早不想起来,晚不想起来,偏偏这时候记起来了呢?”
胡父听着他的冷嘲热讽,怒斥:“不孝子!”
第180章 继子 十四 二合一
“你都不干人事儿, 不做个慈父,还指望儿子孝顺,简直是白日做梦。”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看你精神挺好的,应该不至于立刻就死。看来我今天是白来一趟了,娘,我回去吧, 下一次咱们就别听其他人乱说,等着报了丧再来!”
言下之意,在胡父的有生之年, 他都不打算再回来了。
听到这话, 胡家夫妻顿时就慌了。
胡父一直认为,自己在儿子的心里的地位,怎么也要比那个姓杨的要高点,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差不多。
顾秋实转身出门, 从马车上拿下来了不少东西, 方才他们过来, 走一路发了一路 ,全都是一些村里人用得上的小物件,都是他们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
此时他将东西送给了站在路旁看热闹的众人:“大家拿去分一分, 每家都有,我数过了的。这是我们母子的一点心意,大家千万别客气。至于我爹……小时候他是怎么对我的,我真的是想忘也忘不掉, 实在是做不到真心孝敬他。就这样吧,大家也别劝我, 劝我没有用。”
都说拿人手短,他送出来的这一套瓷器要值三四十文,村里人是绝对舍不得拿钱买这种东西的。再说,人家都送到手里了,凭什么不要?
当即,众人纷纷开解顾秋实,让他别太放在心上。
面对菊茶的劝说,众人又是另一番说辞。
“你们原先那样对人家,想让人家一点隔阂都没有,这也不可能,反正来日方长嘛,父子是亲的,真的假不了。从现在起,你们拿真心对人家,肯定有和好的那一日!”
菊茶本来以为把胡秋阳叫回村里,在村里人给的压力之下,胡秋阳多多少少会给他们夫妻一些银子和一些照顾。
结果呢,胡秋阳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特意带了这么一堆东西来,更气人的是,谁家都有,就她没有。
连一粒米都没有带回来。
顾秋实言笑晏晏,和村里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氏离去,母子俩都走得老远了,村里人还舍不得收回目光,实在是那马车太华美太好看了。
菊茶那眼神几乎黏在了马车上,久久不愿意收回。
顾秋实不管众人怎么想,反正他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姓胡的和姓杨的都拿不到他的银子。
世上的许多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些人特别在乎自己的名声,生怕别人说自己一句不好,但是胡秋阳不是这其中之一,他从那么小就在外头讨生活,为了留在瓷器铺子里,当街给人又哭又求,后来为了讨好首饰铺子里的老师傅,那真的是什么谄媚的事情都做了,别人说他狗腿子,他压根不在乎。
饿过肚子,险些饿到死的人,是不会在乎那些虚名的。
张氏有点担忧:“秋阳,现在你有这么多银子,要不,拿点出来堵他们的嘴好了,你随便给个几两,对你来说不痛不痒,却能挽回自己的名声。”
她也算是真心为儿子考虑,如果换做别人,可能就会愿意做这种划算的买卖,但是,顾秋实不愿意。
或者说,是胡秋阳不愿意!
“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刹不住了。那个阿呆,小的时候没少在爷爷奶奶看不见的地方欺负我。经常把爷奶留给我的东西抢过去吃,我一告状,反而还要挨一顿毒打。”顾秋实认真道,“我的东西,就是拿去喂狗,也绝对不会给他吃。”
听到这番话,张氏心里特别难受。
“是我对不住你。”
顾秋实摆摆手:“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情咱们都不要再提,以后往前看。娘,你要是觉得哪个下人不够尽心,可以直接把人辞了,告诉蜜娘一声就行。对了,如果蜜娘对你不尊重,你可以跟我说一声,我直接把她换掉。”
边上奶娘听到这番话,看了一眼张氏,心下决定以后对这位夫人要更加尊重。
顾秋实的马车回到了府门外时,发现那处有一个人等着,是他原先搬离小巷子时留下来的眼线。正是那天送姓杨的回村里的兄弟之一。他嘱咐过,只要小巷子里发生了关于他的事,就来告诉他一声。
“秋阳……”喊出这称呼,王大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但他又不知道该喊什么,曾经相熟的人,他也喊不出东家和老爷这种称呼。
顾秋实点点头:“什么事?”
“你媳妇回来了。”王大虎挠了挠头,“她不知道你搬走的事,那院子锁着,她也进不去。现在人在我家里。”
顾秋实有些意外,上辈子直到胡秋阳死,汤翠玲都还留在刘府。不过,大家公子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她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早晚会被赶出来。
“上马车,我去瞧瞧!”
张氏听到了这话。劝道:“秋阳,如果她要是回家……”
世上大部分人都劝和不劝离,张氏话还没有说完,顾秋实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摆摆手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大虎总觉得坐在对面的胡秋阳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像城里的那些富贵老爷,他都不敢跟原先一样与他玩笑了。
“人一到,我就立刻来找你了。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估计那活计不成了。”
关于汤翠玲可能会一去不回,小巷子里的人猜到了一些……毕竟不管做什么,东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二十两银子的赏!
顾秋实颔首:“她可有说什么?”
王大虎摇头:“她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我也不好多问……哎呦!”
马车急停,顾秋实扶住了门框,一把掀开帘子。然后就看见前面的路旁躺着一位纤细女子,女子特别瘦,脸色苍白,一看就在病中,且还病得很严重。边上跪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孩子是冲着街上的众人跪的,看到穿着打扮富裕一点的,孩子就会猛磕头。
“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们了!”
“求您了!”
就因为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太多,有些人走着走着眼神也往那边看,根本就不看路,马车险些撞着人,所以才会急停。
顾秋实对于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还是很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瞅见这样的情形之后,他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车夫:“拿过去给他。”
车夫接过了银子,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主子,世上的骗子很多,许多可怜的人都是装的。”
顾秋实笑了笑:“送去吧!”
想要在他一个大夫面前装病,根本不可能。躺着的那个姑娘确实是生了病,并且还是急症,及时求医问药,应该没有大碍。
顾秋实看着车夫过去,然后 ,车夫掉头回来时,地上的女子偏了偏头,虚弱地望了过来。
对上她的眼睛,顾秋实坐直了身子,然后跳下马车奔过去,本来想弯腰抱人的,想想自己的身份不合适,道:“来个大娘帮忙,把她送上马车,我要送她去医馆!”
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只是大家的银子都来得不容易,想让他们平白无故帮人有些难,再说了,正如车夫所言,这世上的骗子很多,辛苦赚来的银子真正能够帮到人还罢了,如果被骗子拿去乱花,那才真的是呕死人,因此,方才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银子,此时眼瞅着有一位看着富贵的公子愿意救人,许多妇人都纷纷上前。
女子只看了顾秋实一眼,重新昏迷了过去。
顾秋实从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口中问出了他们姐弟俩的住处……压根儿没有地方住,他们被叔叔给赶出来了。
“这样,你留下,一会儿去我住的那附近给他们租个院子,租金先付半年。”
随从一脸惊讶,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五六岁大的孩子叫小江,听到这话后,冲着顾秋实磕头。
顾秋实一把将他拎了起来,看着才五六岁大,其实已经足有九岁了,只是平时经常饿肚子,他瘦得跟个鸡崽似的,浑身身上下只有一把骨头,一丁点儿肉都没有。
“不用谢我!”
*
这里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顾秋实回到胡秋阳的那个小院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马车刚刚停下,汤翠玲就从隔壁家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此时汤翠玲一身粉色衣衫,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巴掌,眼圈红肿,这模样哪里是不好,根本就是狼狈不堪。
“秋阳……我……我被赶出来了……”
关于汤翠玲留在刘三公子身边的事情,顾秋实没有对外说,因此附近这一片的人只是猜测,并不知道真相,当然了,那点猜测只敢私底下和相熟的人说几句,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议论。
“被赶出来了而已,不要紧,就是一份活计嘛!”顾秋实眼神四处一扫,意有所指。
汤翠玲看到他后,眼泪就有决堤的架势,听到这话,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听说你搬到了内城的大宅子住?”
顾秋实点点头:“我还请了个奶娘,孩子被照顾得很好,现在已经有十二斤了,咱们边走边说。”
汤翠玲站在华美的马车面前,有几分迟疑,其实她不想上去,但是她又实在想看儿子。到底还是爬上去坐好了。
“你做什么呀,居然赚这么多的银子?”
顾秋实瞅了她一眼:“你之前买的那个药,其实是我自己的方子,偶然之下得来的。你也看到那间铺子的生意有多好了,最近还有人去将这个药买来卖到外地,因为城里最高明的几位大夫都说,那个药没有太大的害处,一月用两三次,对身子几乎没有影响。”
有了这话,买药的人就更多了,几乎供不应求。私底下找顾秋实订货的人也很多,说是财源滚滚来也不为过。
汤翠玲哑然:“早知道这样,我就……”
顾秋实摆摆手:“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先去看看孩子吧。”
走进新宅子,汤翠玲张着的嘴一直没有放下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嫁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出息。
一路到了最后面的院子,汤翠玲看到了婆婆怀里的襁褓,有些近乡情怯,一时间不敢上前。
顾秋实上前抱过孩子,直接交到了她的手里。
汤翠玲的眼泪唰就下来了,抱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顾秋实已经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去找到了两张地契,送到汤翠玲面前:“这是你给我的那个铺子的地契,还有原先我买的那个院子,这些都给你。”
闻言,汤翠玲抱着孩子的手都颤抖了,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半晌才道:“那间铺子是我给孩子挣的,你收着吧。我这样……实在是太落魄了,搞不好哪天我就把这铺子当掉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了这个。如果铺子被我卖掉,银子被花光,那我之前的付出算什么?”
张氏看她边说边流泪,心生不忍:“不要哭了,你饿了没有?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饭菜,稍后就得!”
汤翠玲回过神:“多谢大娘,孩子被你带得很好,有你照看,我也放心了。”她眼泪越流越凶,哽咽着道:“以后还要麻烦大娘,我……孩子跟着他爹会比跟着我要好得多,我就不带着他了。”
张氏惊讶极了,看了一眼儿子。
在她看来,汤翠玲做出那样的选择完全是为了孩子,孩子也有儿子一半。如今她无处可去,合该留下!
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个孩子。就当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孩子养大,不好吗?
顾秋实知道张氏的意思,他没有提!
汤翠玲自己也没有这个想法。
“饭我就不吃了,那什么,夫妻一场,咱们也算是个熟人,反正在我眼里,咱们之间比外人要亲近一些,如果要借钱的话,我觉得还是跟你借比较好,现在我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
顾秋实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掏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他的手里。
“拿着花吧,不用惦记着还。”
汤翠玲手一握,就知道里面是一个十两的银锭。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也算是有眼光。给你生了一个孩子之后,至少借钱有个借处。”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却更像是哭。
顾秋实心下叹息,若是真正的胡秋阳在这里,可能就会挽留汤翠玲,哪怕汤翠玲拒绝,真心不打算留下……烈女怕缠郎嘛,两人又真正有过感情,搞不好真有和好的可能。
但是,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顾秋实,胡秋阳是真的将汤翠玲当做了妻子。他真心希望她能好,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绝对不可能亲近汤翠玲的!不然,他成什么人了?
再说,人家汤翠玲放在心里的人是胡秋阳,舍不得的人也是胡秋阳,压根就不是他!
“饭还是要吃的,我陪你吃吧。反正……咱俩曾经是夫妻,也不在乎清白不清白了。”
汤翠玲还是有些迟疑。
顾秋实能够猜到她的想法。
胡秋阳在几岁的时候就在外头讨生活,汤翠玲也是一样的,只是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同,男人吃亏,最多就是干了活拿不到工钱,或是被同为伙计的人将活儿丢过来,但是女子就不同了,尤其是容貌不错的女子,容易被男人占便宜。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汤翠玲已经习惯了拒绝别人的好意。
最后,汤翠玲还是选择留下来吃方,主要是舍不得孩子。
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汤翠玲沉默吃着东西,没话找话:“其实我在刘府的伙食不错,专门有一个厨娘,那个厨娘是个勤快的,我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做的饭菜特别合我胃口。”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我被赶出来之后,厨娘可能又会被赶回大厨房,要被人欺负了。”
她擦了擦眼泪,“抱歉,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影响你的心情。”
“不要紧。”顾秋实好奇问,“你接下来打算住在哪?又准备做什么?”
“先回娘家看看,如果可以,我在家里住一段,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出来自己住。”汤翠玲语气随意,“放心,有你这么个富裕的人愿意帮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吃完一顿饭,汤翠玲很快就离开了。
张氏目送她离去,道:“秋阳,为何不把人留下?你嫌弃她了吗?”
顾秋实扭头:“娘,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朝银子看的。她虽然是为了银子选错了路,但是,她在我面前,不是那种人。”
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和人。汤翠玲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在儿子的心中是个嫌贫爱富的不堪之人。
反正,她走了!
*
顾秋实晚上准备睡觉时,忽然又听说刘三公子在外头敲门。
他不打算理会,但是,刘三公子一直不肯走。都已经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了。
顾秋实不在乎名声,却不想被这种人打扰。
“请进来吧。”
冬日里天气很冷,三公子身上裹着披风,进门后瞪着他道:“你把汤翠玲藏到哪里去了?”
“她是自己走的,我没有藏。”顾秋实好奇,“你怎么还要找人?她不是被你赶出来了吗?”
“那是我娘赶的。”刘三公子气急败坏,他身上还有些伤,一激动或者动作大点,就会扯着那些伤,痛得他呲牙咧嘴。
“那是我的女人,你不许收留她!”
顾秋实摆摆手,“人来过,但不在我这里,你去别处找吧。”
送走了刘三公子,顾秋实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总之没安好心就对了。他立刻找来自己的随从,让他去给汤家报信。
这边刚把人送走,刘夫人就到了。
如果说刘三公子对着顾秋实几分客气的话,刘夫人就真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看着面前的院子,刘夫人冷笑一声。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不过,往后你的生意别想好好做了,我奉劝你一句,赶紧把手头的方子卖掉,搬离这个城里,本夫人不想再看见你,如果你不走的话,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顾秋实好奇问:“夫人这么嚣张,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报官又能如何?”刘夫人面色淡淡,“本夫人只是给个建议,听不听是你的事。”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听,刘夫人这模样,也不像懂得为客之道。这种客人,我不愿意招待,来人,送客!”
刘夫人都没想到他居然敢将自己赶出门,当即就气笑了。
“你等着!”
她得去找儿子呢。
那个混账,都把人关在院子里了,还不消停,带着一身伤到处乱跑。
一个奶娘而已,都生过孩子的女人了,真有那么重要吗?
刘夫人越想越生气,心里盘算着把人找到之后要如何如何。
顾秋实想了想也没去睡,而是坐在书房,开始写写画画。他早就知道刘家不会放过自己,如今,计划大概要提前了。
忙活了一宿,顾秋实起身出门,去找了王玉宜所在的医馆。
五六岁大的孩子正趴在小床边上睡得呼呼的,床上的女子面容恬静。肤色比昨天要好看了一些,但是还是带着种病态的惨白。
王玉宜睁眼看到是他,当即就想坐起。
顾秋实立刻抬手阻止:“不要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公子救命之恩。”王玉宜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意。
本来顾秋实准备让她看过大夫之后就去租住的院子,只是王玉宜的病情很重,大夫说需要在这里住一晚,她才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