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养子 十五
疤子的家住在码头附近。
码头边上鱼龙混杂, 好院子特别贵,差的院子相比起别的地方,价钱也要翻番。疤子这些年赚了不少, 但他平时并不节省,几乎没有攒下钱来。这个院子是他家中长辈留下来的,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两间房, 跟左右邻居各用一堵墙隔开。
疤子在家里养伤,开门的是他媳妇江氏。
江氏比疤子要大六岁,不到四十的人, 头发花白, 身子佝偻,脸上皱纹深深,已经有了几分老态。常年跑船的人看起来比较苍老, 但是,她和疤子看起来还是像两代人。
彭槐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 已经是多年前了, 江氏不认识他, 看见二人,只是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两位兄弟是来探望我家疤子的么?快请进。”
在她身后,院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不大的院子里摆满了锅碗瓢盆, 角落胡乱搭着一个灶台,灶前还搭了衣衫烤着,站了江氏后,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铁子有点尴尬, 对事不对人,欺负妻子的是疤子, 他无意迁怒,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听说疤子受伤了,他怎么样了?”
江氏眼圈通红:“屋里躺着呢,大夫说 ,大概要养两三个月,腰上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屋子里的疤子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窗户,看见顾秋实后,他脸色有几分扭曲:“彭槐树,你还敢来!”
铁子皱眉:“是我要来的。”
疤子咬牙切齿,“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彭槐树把我害成这样……”
铁子打断他:“你受伤跟槐树没关系,做人要讲道理。”
“老子人到中年,儿子都快娶媳妇了,用不着你来教我道理。”疤子没好气,“如果不是彭槐树乱扯,我又怎么会受伤?”
顾秋实不疾不徐:“是你先陷害我,桃花算计我,我才说了真相的。那你要是没有跟她不清不楚,姓吴的也不会往死里打你!你欺负了人家的媳妇,不说避着点,还主动送到村里,被打死了都活该。”
江氏端着一壶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脸色苍白,像是才知道疤子这一身伤的由来。
屋子不大,窗户几乎没有光,有人站在门口,屋中就昏暗一片。疤子瞪着门口的人:“杵在那里做什么?先把茶水送进来,快去做饭啊!”
江氏给二人送上茶,抹了一把泪,飞快出门。
铁子看得直皱眉:“你说话客气一点……”
疤子不耐烦:“你什么人呐?我娘都不管我,你哪儿冒出来的?”
铁子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的日子指手画脚,但是他真的是好心。疤子要是知道好歹,不该这么问他。
“你当我想来?我只问你,你为何要害我媳妇?”
疤子冷哼:“又是彭槐树说的?你有没有脑子?”
铁子一条腿受了伤,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男儿的血性还在,看见疤子丝毫不知悔改,他怒极:“害我媳妇,我弄死你!”
他冲上前去,冲着疤子狠狠挥了几拳。
疤子没想到公认的老好人居然会朝自己挥拳头,挨了两下,反应过来后努力挣扎,但因为他身上有伤,尤其是腰痛得厉害。根本挣扎不开,转瞬之间就挨了好几下。
“你个死王八玩意儿!陷害我媳妇,我媳妇是没出事,否则我弄死你。”铁子满脸怒气,打了几下后就收了手,不是他消气了,而且他不想为这种人毁了自己的日子。
疤子痛得直吸气,狠狠瞪着顾秋实:“你自己媳妇偷人,却跑来找我麻烦,不要脸……”
顾秋实挥了挥拳头,疤子吓了一跳,他这两天挨了太多的打,一看到拳头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在铁子的心里,疤子就是平时爱开黄腔,大体上还是靠谱的。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让他对疤子彻底失望。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以后你在外不要说认识我,我们两家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
疤子其实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兄弟情分,在乎的话,他也不会干那种事了。但是,从来都是他不屑于和别人来往,如今有人主动要断绝关系,还一副看不起他人品的样子,他的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平。冷笑道:“如果不是看阿香长相还行,对我又乖顺,你以为老子愿意和你们来往?你还不知道吧,阿香在我的床上可是妖娆得很呐……”
简直张口就来,完全不拿女子的名声当一回事。铁子怒极,再次扑上去,冲着疤子拳打脚踢!
疤子痛叫出声,又大吼:“你自己没本事,阿香嫌弃你床上没力气,她自己找的我,你不要迁怒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哪怕你把我打死了,我也还是阿香的男人。”
阿香是什么样的人,铁子自认为还是知道的。他的腿受伤之后,全靠阿香跑船养活家里,船上的厨娘一个月多少工钱,又能攒下多少,没有人比铁子更清楚。阿香对家里一点都没有藏私,连上头上下来的料子都拿回家给父子俩做新衣了……还有,一个女人的心在不在家里,家里的男人最清楚。
疤子扯了这么多,铁子一听就知道是污蔑,他被气得险些失了理智,狠狠掐着身下的人,把人掐到直翻白眼还不松手。
再掐就要出人命了,顾秋实上前拉开了铁子:“这就是个搅屎棍,他故意这么说,故意让你们夫妻吵架,不要上当!”
这世上就有那种丧心病狂的疯子,专门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铁子撒手退开,冲着床上直咳嗽的疤子狠狠淬了一口:“丧了良心的败德玩意儿,老天爷早晚收了你。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说完,拉着顾秋实转身就走,“我就多余来这一趟,这种人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听他说话简直是辣耳朵,咱们就不该来。”
两人出门,江氏正在院子里抹泪,看见二人后立即擦了擦眼睛:“留下吃饭……”
“吃个屁!”疤子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老子没有粮食给这种人吃,你他娘的要是敢做饭,老子弄死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碗从屋中飞出,直接落到了江氏的头上,当场就把她的头砸出了一个大包。铁子看不下去了,回头怒吼:“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我来!”
疤子呵呵:“心疼了?这女人老得都可以做你娘了,你竟也要护着?”
铁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媳妇的?简直跟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他还想说两句公道话,江氏哭着摇头,低声哀求道:“你们快走吧,再说下去,他要说我偷人,要打我了。”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就没想过离开?”
江氏摇摇头,飞快打开门,用眼神催促他们快离开。
二人刚刚跨出院子,身后的门立刻关上。紧接着就传来了打砸的声音,还有妇人低低的求饶声。
铁子看着紧闭的大门,咬牙切齿:“真的是什么人都能娶着媳妇了。以前就听说他媳妇脾气好,没想到脾气竟然好成这样。”
顾秋实也认为疤子不配有妻子,但是,疤子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飘在水上,江氏如果想要摆脱他,应该是有办法的。既然没走,那多半是不想走。他愿意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却从来都不会替别人做选择,只道:“回吧。东家那边我去说一说,以后别让疤子上船了。”
东家是个不错的人,自然也不允许疤子这样恶劣之人在船上,以前容忍了,是因为不知道。知道了这些,多半是不会再要疤子干活了。
*
顾秋实又去了铁子家里,确定夫妻俩的感情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这才启程回家。
上辈子,彭槐树回家之后被桂花嫌弃,被撵出了门。后来他病了,住在村东头的破屋里苟延残喘时,听说阿香不见了。
多半是阿香失了身,觉得对不起家里的男人而主动离开了。
阿香一个女子,独自一人过日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很可能……都不想活了,寻死了也不一定。
桃花和疤子简直是恶毒至极!
顾秋实不愿意与别人合坐马车,主要是时间上不甚方便。他找了一架马车专门送自己,就在马车拐上彭槐树所在的村子小路时,忽然看见前面一抹纤细的背影,背上扛着一大捆柴,走路腿脚有些不方便,一瘸一拐的。
他本来是无意中瞄见的,帘子都落下了,又一把掀开,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他立即叫停马车。
“那位妹子,需要帮忙么?”
刘玉宜听到身后有人喊,但她不觉得人家是冲自己说话,她这样的人,别人看了都觉得晦气,又怎么可能主动打招呼?
见人不搭理自己,顾秋实都怀疑她是不是听不见,再次道:“妹子,要捎你一段么?”
马车走在了前面,顾秋实回头看清楚面前人的容貌,才发现彭槐树认识这个女子。人就住在村里的半山腰上,那里只有一户人家,男人是哑巴,娶的媳妇是傻子,夫妻俩没生孩子,只是抱养了一个姑娘回来养着。
一家三口靠着半亩地艰难度日,勉强活着罢了。
“叫我?”刘玉宜一脸惊讶。
顾秋实颔首:“对啊,上来。”
刘玉宜摆摆手:“不不不,没多远,我走回去。”
顾秋实下了马车,将她的柴火抢过来塞到了马车上,然后重新坐上去:“你慢慢走着,我先给你送回家。”
第222章 养子 十六
半山腰刘家夫妻俩住的地方, 马车是上不去的,顾秋实到了山脚下将车夫打发走,自己扛着一捆柴火往上爬。
这一捆可不轻, 也不知道刘玉宜哪里来的力气。
刘玉宜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名字,人称哑巴,她娘也没有名字,客气一些的喊玉宜娘, 不客气的,喊傻子的都有。
夫妻俩看见顾秋实出现,都一脸惊讶。
顾秋实将柴火放下:“我在路上碰见玉宜, 顺便给带回来的。”
刘父满脸焦急, 咿咿呀呀喊着。似乎在问是不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顾秋实忙安抚,原先彭槐树和他们夫妻没有来往,他第一回上来, 不好太亲近。怕吓着人家,柴火放下后, 又说了刘玉宜一会儿就回, 然后飞快告辞。
回去的路上, 没有碰见刘玉宜本身,顾秋实在村里碰见了熟人,也会主动打招呼。
彭槐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村里, 那之后很少和村里人聚一起,就算必须要聚一起的红白喜事,因为彭槐树常年在外也避开了大部分。因此,他虽然是村里的人, 但和村里的人一点都不熟。
想要熟悉起来很容易,顾秋实是个热心肠的人, 看见别人需要帮忙都会顺便搭把手。到家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彭母过来了。
彭母手里端着一碗饺子:“吃饭的时候你不在,特意给你留的。你去哪儿了?”
顾秋实没有说实话,随口道:“去城里走走,以后我不上船了,想找个生意来做。”
彭母欲言又止,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对养子的日子指手画脚,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你已经赚了不少的银子,还有那么多的地,没必要再折腾。做生意有赔有赚,赚了还好,万一……”说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这话不太吉利,忙找补,“我不是说你要赔本,就是做生意得谨慎。你那些银子来得很辛苦,不要没得不明不白。”
顾秋实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并无怨怪之意。村里的人过惯了安宁的日子,不愿意冒险。这件事情上,大概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顾秋实没有试图说服她,转而问:“今天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半山腰那户人家的姑娘捡柴火,娘,她有说亲么?”
彭母愈发惊讶:“你怎么想起来问她了?”
“突然觉得她长得挺好的,一个人照顾二老,像是个过日子的踏实人。”顾秋实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是不傻的人,都知道他对刘家的那个姑娘起了念头。
彭母哑然:“是挺好的,就是……负担重啊。她今年都二十有三了 ,以前不是没有人说过亲。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不是不愿意嫁人,她想要带着自己的爹娘一起嫁。”
这村里大部分的男人娶媳妇都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谁会娶媳妇的同时还顺便带上两个累赘。刘玉宜非要带着爹娘嫁人,跟让人入赘有何区别?
要是刘家富裕一点,兴许还有人愿意。可刘家穷得都要揭不开锅,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都得吃一段时间的野菜,谁乐意入这种人家做赘婿?
顾秋实张口就夸:“好孝顺!”
彭母:“……”
“你可要想好了。”
顾秋实颔首:“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就娶她了。”
彭母强调:“大家一个村住着,你要是真的好好娶了人家就得对她好,不然,别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见养子一点磕巴都没打,彭母心里很没有底:“你先不要这么急,冷静几天再说。她那个爹还好,除了不能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但是她娘……她娘脑子是有问题的,这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过去的事,以后你得和他们朝夕相处……反正我觉得挺难,你要是有其他的选择,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顾秋实颔首:“我会认真考虑的。”
彭母看儿子这个模样,明显是上了心。心下叹气:“槐树,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已经很苦了。摊着他们一双养父母更是倒了霉。后来还遇上了桂花那种女人,连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都不是亲生的。如今又看上了一个哑巴岳父和傻子岳母,简直倒霉到家了。
*
关于养子想要娶刘家姑娘的事,彭母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对着家里的男人和儿子都没提,一想到彭槐树以后要过的日子,她就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彭父觉察到不对,问了好几次,彭母都不肯说实话。
最近天越来越凉,眼瞅着就要入冬,村里的人得空就开始准备过冬的柴火和衣裳。也有人去地里收拾杂草,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顾秋实自己也去砍了两天的草,彭槐树买的地位于村头,他在地里的时候,有人从镇上回来,都得从他眼前路过。
这一日,他在村头看到了一个挺意外的人。
江氏来了。
江氏是疤子的妻子,一辈子都没来过这里。看见顾秋实后,她明显放松不少,主动停了下来。
“我想问你打听一个人。”
顾秋实手里拿着割草的刀,正准备将这些干柴捞了送回家当柴火。
“找谁?”
“我要找桃花。”江氏一脸愤怒,“她拿了我家男人的地契,这不行!”
顾秋实满脸惊讶:“什么地契?”
“就是我们家现在住的那个小院子的房契。”江氏说到这里,不知气的还是怒的,嗓子都哑了,“那个院子是疤子他爹留下来的,当初还欠了一些银子,疤子和我这些年赚的银子都拿来还那个账了。可是前两天,我提出把房契过给儿子,他不答应,我在家里翻遍了,都没有看到房契,然后有相熟的邻居跟我说,看见疤子上半年的时候有带着一个女人出现在衙门……”
说到这里,她已经难过得发不出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顾秋实恍然:“你的意思是,他把房子给桃花了?”
江氏哭着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要弄清楚房契到底去了哪儿。你们都说我脾气好,好多人都说我傻,被他打得半死还不离开。我不是不想走,而是我辛苦半生所有的银子都在那个房子上,我要是走了,就便宜了疤子和他外头的女人。那个院子,必须给我儿子!”
村头有一大块空地,村里的孩子和有空闲的大人都喜欢待这边,江氏哭哭啼啼,好多人都注意到了。
他们以为是彭槐树在外头认识的女人找上了门,有人特意靠过来支着耳朵听,得知是找桃花的,立刻就有热心肠的人表示愿意引路。
把这人引过去,很容易打起来。
不过,有些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江氏见有人帮自己带路,也不再拉着顾秋实哭,跟着进了村子。
顾秋实草已经砍得差不多,立刻收了刀。
桃花最近很老实,出门都和吴栽同进同出,村里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也不往她跟前凑。
女人凑过去,容易影响自己名声,男人……是不敢往上凑。
江氏一路哭到了吴家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吴家夫妻不肯原谅儿媳妇,见儿子肯原谅,他们又不好执意拆散夫妻俩……万一拆了,儿子的日子过不好怎么办?再说,还得看孙子孙女的面子,虽然是桃花做错了事,可要是他们把桃花逼走了,就是他们让孙子孙女没了娘。
没了娘的孩子,不光是现在要受苦,以后的婚事上也会受影响。老两口自认为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夫妻俩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搬去跟老大住。
桃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打开门看见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老女人在门口哭哭啼啼,顿觉莫名其妙。
“你找谁呀?”
江氏上下打量她,抽噎着问:“你就是桃花?”
桃花颔首。
江氏一路从城里哭着过来,路上好几次哭到崩溃。好不容易看见了正主,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去一把揪住桃花的衣领:“你把我家的房契还来……今天你不把契书还给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桃花吓一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江氏扒开。
“疯子!我都不认识你,何时拿你家的契书了?”
在江氏看来,不承认很正常。不管谁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可能承认,再说,桃花这东西本就来得不光彩,会承认才怪。
“我男人是疤子,你敢说没有拿他的房契?”
桃花惊了,下意识往后退,抬手就想关门。
江氏胆子小,鼓起勇气才从城里找到这里,都找到人了,哪里允许她躲?
她猛然伸手一拽,直接把桃花扯出门,大吼:“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第223章 养子 十七
江氏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看着又凶又狠。
桃花都被吓哭了,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出门,她觉得丢脸的同时, 又觉自己倒霉透顶。
疤子口中的媳妇是个很胆小懦弱的女人,还说他当着她的面睡女人,姓江的都不敢吭声。桃花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人居然从城里跑到了她的村里, 当着村里众人的面将她薅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你一个外地人跑到我们村里来欺负人,当我们村的人都是死的吗?”
桃花努力想要自救, 奈何力气不够, 她也不好意思指名道姓请谁帮自己打架……开口请了,不一定请得动。请动了后,打退了江氏, 她还得备厚礼上门相谢,还要被人议论。
但是, 如果村里的人都出手帮忙, 这就是城里人欺负乡下人, 弱化了她的存在。
桃花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之后,村里人一定不会坐视别人欺负了她, 但是,她失算了,围观众人一个都没动。
村里人确实不会让外人欺负了自己村的人,但是, 桃花拿的可是别人的房契,这不是小事!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房子那是安身立命之本,没看那从城里来的女人一副老相,哭得险些厥过去了么。
“我没有拿,没有拿,你不要污蔑我!”
江氏早就想到她不会承认,闻言也不松手:“你跟我那个男人暗地里来往了两年多,不是你是谁?你要不是贪图那份房契,又怎么可能跟我男人苟且?今天你要是不把房契拿出来,我就死在这里!你取了我的命,我看你还能不能安心过下半辈子。”
桃花努力挣扎,吴栽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看到这情形,心下一沉,明白自己今天又要当众丢脸了。
“先撒手……”
江氏一爪子就挠了上去:“凭什么?不还我东西,我就不撒手,谁来都不好使。你们若是报官,干脆让大人直接弄死我算了。没有了房子,我不活了……呜呜呜……”
吴栽从来没有想过白拿别人的院子,见状忙安抚:“你先容我问一问呀,如果东西真的在我家,我一定让她还给你。”
吴家其他的人也赶了过来,男男女女围了一大圈。江氏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人,干脆哭着退开,一下子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开始细数这些年以来的辛苦。
她数得抑扬顿挫,语调高高低低,听得人津津有味。
吴栽一把揪住桃花,凶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拿她的房契?”
桃花被摇得头昏眼花,她……她确实拿了。
“在家里。”
吴栽脸色愈发难看,狠狠将人往院子里一推:“还不快去取出来?”
江氏听到桃花承认,并且桃花的男人也愿意将东西拿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大哭也变成了止不住的抽噎。
村里人也没想到桃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跟人苟且就算了,还把人家男人的房契都拿了过来。
桃花哆哆嗦嗦,很快从屋中取出了一张房契,解释:“他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这也不是我的名。”
江氏连滚带爬起身,一把夺了过来。她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隐约认出来是房契,又看到落款处衙门的公印,立刻将契书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吴栽真心觉得丢脸,看见桃花无措的模样,他不觉得心疼,只觉得厌恶。忽然上前揪住桃花的衣领,狠狠甩了她两个巴掌。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拿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桃花被打得头昏眼花,勉强解释:“人家请我帮忙收着,我又不贪图这房子。”
这也是吴栽生气的点,半分便宜都占不到,平白担个名声,还被人找上门来算账。图什么?
吴栽越想越气,狠狠把人一推:“滚!我们吴家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两个孩子有你这种娘,对他们才不好!滚滚滚!”
他一边说,一边抬脚去踹。
桃花滚慢了一点就挨了两脚,趴在地上痛得直吸气,半晌动弹不得。
江氏不是爱闹事的人,如果不是她多年以来视做命一般重要的契书不见了,她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人算账。如今拿到了东西,她不想多事,起身就要走。
没有人阻拦她。
谁都看得出来,江氏是神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若不是被逼急了,人家也不会来闹事。
江氏离开后,村里并未平静。桃花不想回娘家,跪在吴栽院子门外苦苦哀求:“孩子他爹,我真的知道错了,过去那么多年,我对你和孩子如何,你心里最清楚呀。我就是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事,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
吴栽不为所动。
桃花真心觉得今天倒霉透顶,若不是江氏,吴栽都已经原谅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赶她走,最近两天已经有恢复夫妻情分的苗头。结果,江氏来闹一场,夫妻都做不成了。
桂花心知这样的场合自己不适合出现,但是这边实在热闹,她在村东头都听得到这边的吵闹。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摸了过来。
看见妹妹苦苦哀求,桂花心里也挺难受。
“妹夫,桃花也不是贪图别人东西的人,她就是纯属帮忙,只是让人误会了。外人误解她就算了,你不能这么对她啊!”
吴栽满肚子的憋闷无处发,如果是吴家的人来劝说他们夫妻和好,他哪怕心里不甘愿,也不会冲人发脾气,但是出现在面前的人是桂花。且不说他心底里认为妻子变成这样是跟着桂花学坏了,只桂花如今在村里人人喊打的地位,他就不觉得自己需要在桂花面前忍着脾气。
“我怎么对她了?”他一脸咄咄,“我对桃花还不够好吗?就差把人当祖宗供起来了,结果呢,她在外头偷人……”
桂花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忍着脾气继续劝:“我没说桃花是对的,她确实做错了,也确实该受到惩罚,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呀,这么小的孩子要是没了娘,以后要吃多少苦你算过没有?”
吴栽粗声粗气地道:“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她偷人的时候都没为孩子着想,全指望我一个人替孩子考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这妹妹我要不起,带着她滚!滚啊!”
他越说越激动,不光吼人,还捡起路旁的石头砸人。
桂花吓一跳,急忙忙避开,临走前,拉走了桃花。
继续跪在那里,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吴栽要是愿意原谅,之后再来求情也一样。如果不愿意原谅,跪死在那里,他也不会变脸色。
桃花被姐姐拽着去了村东头,走一路,哭一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到了破屋之中,桂花找了个凳子给她坐了,又给她打了一碗水。
“没有茶叶,将就喝吧。”
这里没有外人,桃花哭得口渴,乖顺地低头喝水。
“你就不该把我抓过来……”
桂花没好气:“你只顾着哭,都不知道多少人在旁边看你的笑话。吴栽正在气头上,你回头寻个没人的时候再去求情也一样。再说,我觉得由家中的长辈出面撮合,他可能比较容易原谅你。”
桃花一想到自己若是真的不能求得吴家原谅,此后会沦为这个村子的笑话,也再也不能和孩子朝夕相处,心里就特别难受,一难受就想发脾气,她擦了擦眼累,吼道:“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让我对那个姓彭的动手,把人惹毛了,他也不会把那些事情戳穿。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我可没有让你和别的男人苟且,你要是没和男人不清不楚,彭槐树想要对付也不会拿你偷人说是。”桂花不高兴,她知道妹妹身上一系列倒霉事确实和自己有关,但是她背负不起这么深厚的错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有错。
桃花振振有词:“就是你和孙四海暗地里来往,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一辈子没有个知心人枉费来世上一遭,你还说过一辈子只是一个男人太亏了,你胡说八道,我听多了可不就生了念头?”
桂花:“……”
她张了张口:“我确实说过这种话,但是你也不是三岁孩子,跟男人暗地里来往不是小事。你该明白其中利弊啊!”
桃花沉默,她就是看姐姐和孙四海暗中来往那么多年,一直没出事,她就觉得自己和疤子也不会让人知道。
姐姐和孙四海就住在村里,彭槐树一直没发现。她和疤子相距那么远,疤子不常来村里,更不容易被发现。就是心里存着这种侥幸,她才愿意和疤子亲近。
“还不是你带了个不好的头,我才……”
桂花怒了:“你自己做的错事,少往我身上扯。”
桃花沉默,半晌问:“那我现在怎么办?”
桂花自己都还住在这个破屋子里呢,哪里帮得上别人?
“你怎么把那个男人的房契拿在手里了?当初你要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给你改了名,这会儿也不会坐在这破屋子里问我怎么办了。”
桃花撇撇嘴:“你以为我不想吗?那男子精得很,说是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代表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桂花不屑:“一张纸而已。”
“哪怕只是一张纸,你得了么?”桃花不满,“你家愿意把东西交到我手里,就已经表明了对我的心意。我再怎么不成器,眼神也比你好点。好歹,我出门从来不自己花钱,你呢?”
桂花:“……”
第224章 养子 十八
桂花都不明白了, 她明明是好意才把妹妹带到了这里,躲开了众人的视线。妹妹哪怕不接着她的好,也没必要往她的痛处戳呀。
也是搬到了这个破屋子里, 桂花才发现,她和孙四海来往这么多年。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和时间,还有银子,从他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今还在这个屋子里互相怨恨。
桂花早就已经后悔了。
妹妹一张口就戳她心肝, 简直气死个人。
“桃花,你胡扯什么?”
桃花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是。疤子带着我出去逛街,吃的穿的, 样样都给我买。还把房契交到我手里表忠心, 你得了什么?”
桂花只得了一堆臭名声。
“滚滚滚!”
桃花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待,这里只有一间房,夜里没法睡。更何况她也不打算住这种破屋, 眼瞅着姐姐撵人,她立即起身:“我回家去一趟, 请家里人出面帮忙。”
她扭头就走, 把桂花气得够呛。
桃花想着, 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愿意劝他们夫妻和好,娘家人更应该劝。毕竟,有一个被婆家赶出来的女儿已经很丢人了, 再来一个,陈家都没脸见人。
陈家确实觉得这两个闺女丢人,听说桃花被赶出来了,一家子还想上门帮着劝, 待听到了前因后果,陈家人扭头就回了。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桃花哭求了一番, 没有人搭理,她一怒之下,想要自己回去求吴栽。
她在门外哭求了一夜,让人看了不少笑话。吴栽却始终没有开门出来,跪得越久,桃花的心越凉。
等到了天亮,桃花终于明白,吴栽不太可能原谅自己了。如果他愿意原谅,还愿意接纳她做妻子的话,就不会让她在外头哭一夜。
不说在外头哭一夜会不会生病,绝对要丢人!两人还要继续做夫妻,她丢脸,就是他丢脸。
桃花看明白了吴栽的心意后,再也待不住,哭子离开了村子。
她本来是想着去镇上的那个池塘里跳水,死了一了百了。可快到镇上的时候,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路旁又传来了面香。
再要去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桃花干脆坐下,吃了一碗面。
一碗面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桃花站在池塘旁边,久久跳不动。她不舍得死。
这周围都没有人,她要是跳下去了,真的就死了。
还是再等一等,有人过来亲眼看到她跳下去,到时也好有人帮她收尸,如果救得及时一点,她没有死……吴栽看她真的知道错了,愿意原谅的话,日子还是能继续往下过的。
又等了半天,真的有人来了,桃花又不好意思跳了。她本来已经名声尽毁,再闹出跳水的事,笑话她的人会更多。
想跳又舍不得跳,桃花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她不好意思一个人灰溜溜回村,干脆就往镇上走,想着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有马车去城里。村里的许多妇人不敢一个人去城里,但是桃花不一样,她常年在水上飘着,去过许多地方。她一个人是敢出门的。
反正都没有地方去,还不如先去城里走一走。散散心的同时,也吓一吓吴栽。万一吴栽以为她死了又舍不得,她再出现,夫妻和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
江氏拿到了房契后,立刻回到家,找到儿子就去了衙门。
疤子的儿子吉合今年已经十六,该懂的都懂,他早就不想让母亲留在这里委曲求全,不止一次想带着母亲离开。如今母亲终于松了口,只要他接下院子,母亲就愿意离开……这个院子,本来也该属于他。
吉合跟着母亲跑了一趟衙门,当下的律法偏向他。在换房契上名字这一块,律法早已经讲明,只要满了十五岁,就可以从长辈手中接过房契。只是,兄弟几个的,得兄弟们一起去衙门商量好,还要在新契书上按手印,表示自己知情,省得日后扯皮。
吉合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又有江氏带着。没费什么功夫,房契就换成了他的名字。
拿到了东西,江氏立即催促儿子去上工:“我们现在不着急搬家,过段时间再说,别让你爹起了疑心。”
吉合赞同这话。
江氏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疤子这几年真的是越来越不讲究,舍不得去外头的酒楼住,直接把女人带回了家里。江氏自己也是女人,她就想不明白那些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就是去街上洗碗,也是包吃包住,何至于沦落到和疤子这样的人亲密?
以前江氏各种忍耐,就是想让儿子在这个院子里成亲。后来她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想的就是把院子落在儿子名下。
如今院子已经是儿子的了,她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当即装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直接推开了门。
院子里,桃花正哭得肝肠寸断,疤子身上有伤,却还抱着她安慰。
看见进门来的江氏,桃花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退开。疤子手揽得更紧,不让她退。
“今天没有上工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江氏低下头:“去了,身子有点不舒服,告假了。”
疤子冷哼:“懒货,还不快点去做饭,想饿死老子?”他说完后,捏了一下桃花的腰,语气轻柔:“留下来吃饭吧。”
桃花看了一眼江氏,面前的女人看着很老实,没有在村里时的愤怒和歇斯底里:“会不会太麻烦姐姐?”
今儿的江氏心情很好,随口道:“不麻烦。毕竟你也辛苦伺候男人了,请你吃顿饭应该的,就当是谢礼。”
这是什么话?
桃花的脸色当场难看无比,疤子皱眉:“姓江的,你是不是不想过了?滚出去!老子要休了你!”
换做往常,江氏会假装没听见这话,继续去厨房忙活。现在不同了,江氏突然就觉得这话特别刺耳,让人难以忍耐,她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她直接进了屋,期间路过二人时目不斜视。
落在疤子眼中,就是江氏在闹脾气:“滚快一点,以后不要回来了!当初我就不想娶你的,简直老得都可以做我娘了,你麻利滚了,老子好娶心上人过门。”
桃花见男人话说得这么难听,江氏却没有反驳,心下觉得惊奇。这世上真有那么好脾气的女人吗?
江氏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直接就走了。
当初疤子家的长辈欠了一些银子,最近这两年才还清楚。疤子外头赚的那些银子从来没有拿回家交给妻子,江氏平时帮人洗涮,工钱不高,那些年攒的银子都拿来还债了,她身上是没有银子的,包袱里就是一些破衣裳。
疤子知道家里什么情形,都没提出来要搜包袱。看见江氏都不求自己,直接就往外走。他强调道:“你今天走出这个门之后,就别再回来了!”
江氏头也不回。
疤子心里有些不高兴,一脚就将面前的盆子踹飞了。
桃花吓一跳。
疤子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笑着将人揽入怀中:“姓吴的不要你,我要你,干脆你嫁给我好了。”
“这……”桃花有些迟疑。
疤子打断她:“嫁给我有什么不好?虽然这院子小了点,破了点,但这是码头啊,寸土寸金的地方。以后咱们夫妻都去跑船,过几年就把这院子翻修一遍,到时就能安心留在这里养老了。”
桃花低下头:“我放不下孩子。”
“回头你把孩子接来。我家那个孽障,一点都不孝顺,他要是不听话,以后我把这院子留给你的儿子。”疤子张口就来。
桃花提醒:“契书被姐姐拿去了,你怎么把院子给我儿子?”
疤子就是随口一说,这院子不是不可以给桃花的儿子,前提是桃花的儿子得拿他当亲爹孝敬。他笑了笑:“到了该给的时候,我自然就带着孩子去换名字了。”
桃花轻哼:“你就会哄我高兴。”
另一边,吉合虽然没有回家,但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了父亲正在院子里跟相好单独相处的事,他自己跑去撵人,肯定是撵不动的,兴许还要被父亲打一顿。他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找到了一个当铺,表示自己想拿房契来换银子。
当铺确定房契是真的,当场就换了十五两银子给吉合。
吉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强调道:“我爹住在里面,他可能不想搬,你得费点心。”
当铺的管事呵呵一乐:“这个你放心,院子腾不出来,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还没人能从我们东家手里占便宜呢!”
第225章 养子 十九
看管事语气轻松, 吉合提着的一颗心却并没落下。这些人是不知道父亲有多凶……那银子,多半是要被追回去的。
其实吉合是一时冲动才找到了当铺,此时有点后悔。不过, 人家开门做生意,他都已经写好了契书,此时再跑去退钱,人家肯定是不依的。
等这些人先去一趟, 发现拿不到院子。主动找他退,那时候再退不迟。
吉合惦记着这件事情,心里七上八下, 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适合上工,他干脆告了假,悄悄躲在离家不远处的小茶楼里。
这茶楼不是寻常的那种铺面, 开在自家院子里,只有喝茶的人才会特意进门, 平时不会有人往里瞧。大部分的时候, 是附近码头上的力工买菜过来在厨房炒了坐一起喝酒。东家是个大娘, 除了烧茶之外,还要给力工们洗洗涮涮,特别忙碌, 把茶水给他送上来后,人就已经去了后院。
吉合一壶茶还没有喝完,就看见了四五个男人往自家的方向去,他心有所感, 悄悄摸到了门后,果然见那些人敲响了他家的门。
一时间, 吉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门的人是桃花。
桃花自己也清楚,她一个女人跑到疤子家里来住着,其实不合适。不过,她没打算在这里多留,在这附近也不认识谁,这一次住了,兴许往后一辈子都再也不会来找疤子,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她。
看见门口的几个男人,桃花一脸惊讶,正想问他们找谁,就见为首之人拿出了一张契书。
“是这个院子没错,你们家的房主将屋子押给我们了,我们东家要将这个屋子租出去,现在你们有两条路,要么给租金,要么立刻搬走!”
几个人一脸严肃,桃花有些被吓着,她脑子有点不够用,忙解释:“我不是这家的人,就是个客人。”
“那你转告一下吧,今晚上就要做决定,明早上要是还没搬,又不肯付租金,到时别怪我们动作粗鲁。”几人说完,转身离开。
桃花还想多问几句,那些人已经走了。
屋子里的疤子将外面那些人的话听在了耳中,皱眉道:“房主是我,我什么时候押这铺子了?”
桃花摇头:“不知道啊。”
疤子想着他们多半是找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在喝水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口水直接喷出。
桃花皱眉,半晌才嫌弃地上前递上一张帕子:“擦擦。”
疤子没有接,问道:“有没有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院子换了主人?”
桃花除了在乡下就是在水上飘着,哪里知道这些?
疤子以为是误会,所以才没多问,一想到自己的院子可能真的被押给了别人,瞬间坐不住了,顾不得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就往外奔。
他在这里住了多年,左邻右舍都认识,刚才几个男人找上门的事情,邻居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儿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此事。听见疤子问这话,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面恰巧就有家里的亲戚去衙门改过房契,试探着问:“你真的没有押房子?”
“没有啊,我又不是疯了。”疤子扶着门,几乎站立不住。
“刚才几个人里有个人我认识,听说是帮狐狸街那个当铺收东西的。”有个大娘语气不太确定,“他们来了,那基本就是真的。你没押房子,会不会是吉合?”
“房主是我!他押不了。”疤子咬牙切齿。
有个男人从一开始脸色就不太自然,此时试探着开口:“我姐姐的公公婆婆前年没了,他们兄弟三个想要把院子分清楚,当时去了衙门,那边倒是没为难,户籍拿出来确定是一家人后就可以改房契,只是需要三兄弟都在,最好是妯娌也在,大家画押过后,房契就各归各。为了凑齐几个人,我姐姐白跑了好几趟。后来她还说,若没有兄弟几个,只有姐夫一个孩子的话,一趟就能办完。你只有一个儿子……”
疤子脸色黑如锅底:“我还好好活着呀,凭什么改我房契?”
事到如今,他心里已经没了侥幸之意,因为大娘认识其中一个当铺的人…当铺如果没有拿到房契,也不敢上门撵人。
又有人说独子可以去衙门自己改房契,他再不愿意相信,也只得认命!
多半是江氏拿到契书之后将宅子改成了儿子的名字。吉合那个混账胆大包天,拿到契书居然押了房子,疤子越想越怒,狠狠踹了一脚门板:“混账东西,他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要押房子?”
不管是哪家的年轻人,要是闯了祸需要卖房子卖地,落在旁人眼里,都是一个败家子!
吉合看见了怒火冲天的父亲,决定不与之照面,悄悄溜了。
桃花站在院子里,看得胆战心惊,这地方不能多留。今儿天色不早,她先住一晚,天亮后就走。
她盘算得好,但是翌日她还没起身,外头还一片漆黑,当铺的人已经到了。
疤子脾气不太好,被人大晚上的从被窝里叫起来,他的语气很差:“这个院子的房主是我,我从来没有押过房子,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的契书,我不认。赶紧走!”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已经冲了进来,直接把他丢到了门外。桃花披衣起身,正想悄悄离开,那些人也不由分说将她推出门,然后,几人粗鲁的进了房,锅碗瓢盆衣物箱子全部搬了扔出去。
疤子身上有伤,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是遭了报应。
“吉合,你个混账,滚出来!”
吉合自小是在父亲的棍棒底下长大的,哪怕他已经长大了,对父亲的畏惧却刻到了骨子里。干了这种事,他猜到父亲会生气,根本不敢出现,就在昨晚,他已经找了一个新的活计,连夜去了外地。
先把这一段躲过了再说,母亲那边,他再三嘱咐过,能藏就藏,能躲就躲,千万不要出现。
桃花想要跑,疤子却不允许,他一把将人给拽住:“我家的院子被押了,你得负责。”
“什么?”桃花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问,“让我负责,凭什么?”
“房契在你手里,结果你弄丢了,害得我家的院子变成了别人的,现在院子被当铺收走,我无家可归,你必须管我。”疤子振振有词。
桃花想要甩开他,但是,她一个女人,根本抵不过疤子的力道。
“不关我的事啊,你放我走。”
疤子不知道这房主变成了谁的名,但只要变了,起因都是桃花将契书给了别人才导致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这个女人离开。
桃花原先就喜欢疤子对她好,如今才算是第一回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无赖。
*
村里的顾秋实并不急着做事,三天两头去半山腰找刘玉宜,这件事情也很快就传遍了村里。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彭槐树这是看上了刘家的姑娘。
刘家早就传出过消息,刘玉宜不管嫁给谁,她嫁的男人都必须要帮她养爹娘。
也就是说,彭槐树宁愿养着那个哑巴爹和傻子娘,也想娶刘玉宜。
刘玉宜本身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是,因为负担太重,又显得她没那么好,这才把婚事给耽搁了。如果不介意她那爹娘的话,这真的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彭槐树与养父母不亲,与亲生爹娘的关系很差,和刘玉宜……也算是相配。
除了想要和彭槐树结亲的人家觉得有些可惜之外,大部分的人对于这门婚事都乐见其成。
可是这件事情落入桂花耳中,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才离开几天,彭槐树就已经找好下家。本来她还想找机会跟彭槐树和好来着。
得知了这件事,桂花有些心不在焉,做饭的时候因为心里想着事,锅都糊了。
两人的米不多,是孙家老头悄悄从大儿子米缸子里打给儿子的。这最后一顿,本来可以吃一天的,现在都变成了黑漆漆的炭。
孙四海知道自己对不起桂花,对她也诸多迁就。桂花过去那些年手头不缺银子,日子过得宽裕,好多事情都请人帮忙,如今样样亲力亲为,她就不爱干,显得特别懒。这些孙四海都忍了,结果,她居然把最后的一点米煮糊了。
饶是孙四海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也忍不住发了脾气。
“你一个女人,连做饭都不行,是不是太废物了?”
桂花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男人没了彭槐树这个不错的夫君,心里就烦躁得很,如今还被孙四海责备,她怒道:“我在家里做饭从来都不会糊锅。你这哪里算锅,就是一瓦罐……锅灶不行,还怪我不会做饭,冲我大呼小叫的,给你脸了是吧?我好歹还做饭洗衣,你天天搁这躺着,到底谁是废物?”
孙四海最近都不爱在村里走动,想也知道村里人会如何议论自己,什么败家子糊涂蛋废物之类,说的就是他。
他不爱听这些话,所以尽量少出门,没想到连桂花都这么说,他肚子又饿,火气一上来,整个人瞬间就炸了,一抬手,直接将瓦罐朝着桂花砸了过去。
“闭嘴!”
桂花没想到他会动手,瓦罐飞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挡是挡住了,但是瓦罐在火上烧得特别烫。她的手接触到瓦罐,瞬间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烫得她惨叫一声。
瓦罐直接烫掉了她手背上大半的皮,皮肉翻卷,触目惊心。桂花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满脑子只剩下了痛,痛得她呼吸都困难。
第226章 养子 二十
桂花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村里人眼中的笑话。
她在这里和孙四海吵架的时候, 都生怕村里人听见,两人都尽量放小动静。但是,她的手受伤了, 如果不看大夫的话,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好。
桂花在一片疼痛里,很快就打定了主意,然后她奔出门去, 趴地上哭哭啼啼。
“来人啊,帮帮忙啊。”
村里的人大部分都看不惯桂花的所作所为,但也不会见死不救, 听到这边的动静, 好几个大娘围了过来,看到她手上的伤,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皮都掉了, 肯定是要留疤的,并且,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 桂花都干不了活。
这么重的伤, 多半会发热,发起热,搞不好连命都要丢了。
“哎呦呦, 伤得这么重,还是得看大夫。桂花,你要不要请个大夫?”
桂花连连点头:“麻烦大娘。”
大娘一脸为难:“请大夫是要给诊金的,这给你治伤……大夫多半会先收出诊费。”
孙四海身上的伤挺重, 两人已经请过大夫,只是他们没有钱, 现在还赊欠着呢。
大夫是救死扶伤没错,但大夫也是人,也上有老下有小,最多就是不赚钱,不可能做赔本的事。桂花已经有过不给钱的先例,大夫提出先收钱,也算是很正常的要求。
桂花张口就道:“麻烦大娘先帮我垫……”
“哎呦,你这可为难老婆子我了。”大娘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垫不起呀。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家当早已交给了儿孙,现在是他们当家,说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家里还拉着饥荒,欠着别人钱呢,前几天我病了,请不起地方,自己扛过来的……再说,这会儿他们人都不在,我拿不到家里的钱。”
其实大娘说了谎,再怎么把家交给儿子管,她手头也不可能几个铜板都没有。
但是,有钱不代表就要帮桂花呀。且不说桂花的人品如何,人都会分个亲疏远近,她手头的那些铜板是自己从嘴里省下来的,要留着给孙子孙女买糖吃,让她有钱不给自己的孙子孙女花,而是给一个外人……大娘自认没那么善良。
其实凭桂花做的那些事,加上她原先在村里的时候仗着手头有银子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愿意凑过来的大娘已经算是村里很善良的那一拨人。
大娘不愿意出钱,好歹愿意帮忙跑腿请大夫,其他的人甚至都不乐意凑过来。
桂花痛得几欲晕厥,又哭又求,还是没有人愿意帮忙。
顾秋实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桂花的周围站了七八个人,有两个大娘扯了一些药草作势要帮她包扎。其他的人虽然满脸担忧,却谁也没凑上去。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立刻散开。
他们帮不起桂花的忙,但是彭槐树不同,且不说彭槐树跑船这么多年积攒了不少的银子,就他和桂花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几年,哪怕桂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两人那么多年的情分是真的。万一彭槐树愿意帮忙呢?
顾秋实走近后蹲下,看到桂花手上的伤,眉头紧皱:“伤得这么重,光包这些草药是不行的。弄不好最后整只手都要烂完了。”
桂花听到这话,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变成了惨白。
“槐树,救救我!求你了!”
顾秋实摇摇头:“我是即将有未婚妻的人,可不能做让她误会的事。”
桂花咬牙:“刘家妹妹心地善良,一定不会多想的。”
“她多不多想是她的事,首先我不能让人误会。”顾秋实站起身,“你们家还欠着我银子,赶紧还上。”
桂花:“……”
孙四海早已经看不惯桂花引来这么多人,如今居然连债主都招过来了,他将门板拍得砰砰作响。
“不就是点烫伤吗?养养就好了,麻烦大娘把她扶进门来,回头我去找点草药给她包。”
桂花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众人都知道桂花这手必须要看大夫,但谁敢劝?
这两人欠了那么多的银子还没还,绝对拿不出药钱来。谁开口劝,就得出银子帮忙。
哪怕孙四海承认是借的……这两人根本就还不起啊!
村里人的银子那都是辛苦种地,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平白拿来帮别人……家里谁要是这么干了,回头一定要打架。
再于心不忍,再看不下去,除了叹几句,也只能看着。
桂花躺在破屋的地上,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彭槐树,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葵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把儿子找回来……你接我回家吧,以后我绝对会收心好好与你过日子,再不乱来……我拿你当祖宗供着还不行吗?”
顾秋实在这样的哭声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他经常去半山腰,刘家人对他已经很熟悉了。顾秋实已经跟刘玉宜商量着提亲事宜,他出都出来了,顺便去找媒人说一下小定礼!
村里的年轻人谈婚论嫁,三书六礼样样不缺,只是这礼物简薄得很,就是个意思。有些人家图省事,直接在聘礼上添几十个铜板,就当是平时走礼的礼金了。
顾秋实不想这么干,从小定礼开始,他就要表现出自己对刘玉宜十足的重视。
媒人看他出手大方,也觉得有面子。愈发用心地准备。
提亲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顾秋实打算给刘家人做两套新衣提前送过去。
刘父对于这个女婿再满意不过,最让他高兴的是,女婿已经说了,夫妻俩成亲后,会把他们夫妻也带去村里住,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甚至还主动说了,以后生的孩子可以姓刘。
最后这个条件,刘父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他自己是哑巴,小时候就被小伙伴孤立,没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都没想过能娶妻生子。后来遇上了孩子他娘……她是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大着肚子,浑身狼狈,见人只会傻笑,刘父刚好撞上,给了她饭吃。那之后,她就不走了。
刘父想着,自己这运气不错,转眼就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可几个月后,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落地就没了气,他心里还难受了好久。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路旁草丛中的女儿。
他就觉得,这是老天爷看他心善,特意给他送孩子来了。夫妻俩辛辛苦苦将这闺女养大,孩子特别懂事,刘父不愿意因为夫妻俩拖累了女儿,让她选个合适的后生嫁人。但是刘玉宜说什么也不肯。
刘父一逼迫,女儿还要死要活。他哪里敢多问?
如今这婚事,真的是定在了刘父的心坎上。
媒人上门提亲,刘家夫妻特别高兴,当场就接下了小定礼。刘父不会说话,阿巴阿巴比划半天。顾秋实看明白了。
他说既然要做一家人,六礼就没必要,聘礼也没必要,直接成亲就行。
“不行的,该给就要给。”顾秋实一脸执着,“玉宜这个好姑娘,别人有的她得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刘父就更满意了。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顾秋实开始准备成亲事宜,正忙碌着呢,这一日从城里回来,忽然看到不少人往村东头的那个破屋子跑。
“出什么事了?”
村里人对于彭槐树之前就尊重有加,不交好也绝不会得罪。顾秋实住回来之后,对村里人都是能帮则帮。有人上门借银子,只要是真的遇上了困难
,他都大方出借。
这样的情形下,村里人对他的印象很好,听到他问话,本来要往那边跑的大娘都放缓了脚步:“听说是那个屋子着了,当时桂花在外面,四海他虽然也挪了出来,但好像烧着了脚。”
顾秋实一脸惊讶,看了看阴阴的天:“今天连风都没有,水汽这么重,怎么着起来的?”
这天没下雨,但和下毛毛雨差不多,湿气很重。不应该发生走水这种意外。
“不知道呢,我才说过去瞧瞧。”
顾秋实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家了,驾着马车转了过去。
不大的破屋子已经被烧掉了九成,只剩下两根柱子立着,原先屋子所在的地方此时一片狼藉。桂花脸上都是黑灰,泪水将那黑灰冲出了两条道道,此时她一脸的麻木,整个人愣愣的。
比起她的安静,孙四海则惨叫连连,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刻也不消停,几个人都摁不住他。
第227章 养子 二十一
烧伤之痛, 让孙四海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如果砍掉那双腿能够让疼痛减轻,他一定毫不犹豫。
孙四海几个哥哥已经各自有家,顾不上这个弟弟。再说, 孙四海做的事情让他们丢脸,平时他们是能不来就不来。
孙老头对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嘴上嫌弃,却还是舍不得不管儿子, 之前孙四海吃的粮食都是孙老头悄悄送来的,后来这事还被孙家大嫂给发现了。
孙大嫂很不喜欢这个小叔子,但是粮食都已经送走了, 她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跟老人家计较。反正孙四海吃不了多少, 随他去,假装不知道。
得知孙四海住的屋子着了火,孙家人第一时间赶了来。看见孙四海的惨状, 兄弟几个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弟弟,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伤重而亡。
孙大海牵头, 让人请来了大夫。又和一个弟弟还有堂兄弟一起将小四摁住, 让大夫给上药。
由于太过疼痛, 上药的时候,孙四海直接痛晕了过去。
兄弟几个家里还有事,他们认为平摊了药费, 对待这个弟弟就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把人接回去照顾。于是,临走前,他们将烫伤药膏给了桂花, 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四。
在孙家人看来,桂花本来有很好的日子过, 但是为了弟弟,她通通都放弃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绝对会用心照顾弟弟。
孙老头到底是看不惯儿子睡外头,找了些木头和干草,请了村里人,将那个破屋子重新建了起来。
一直折腾到晚上,事情才算完。桂花等到孙家人和众人离开后,拿出了烫伤药膏。
她的手没有药膏涂不行,偏偏孙四海又不愿意帮忙请大夫,所以她才想了这个下下之策。
床上的孙四海还在昏迷之中,但因为太过疼痛,哪怕人是昏迷着的,浑身也在微微颤抖。桂花涂完了药膏,看着他痛苦的眉眼,道:“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样,是你逼我的。”
孙四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他在一片疼痛里,突然明白了桂花这番话的意思。这破屋子四处漏风,不是木料就是干草,确实容易着火,也正因为容易起火,孙四海平时用火都特别小心,夜里点的火堆离所有东西都挺远。这样的情形下,不该着火才对。
“你……”
他想要质问,奈何身子不济,刚刚说出一个字,又痛晕了过去。
桂花吓得后退几步,脊背紧紧靠着墙,她不确定孙四海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话……万一听到了怎么办?
她心里很怕,渐渐地又镇定下来。
听到了又能如何?
孙四海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再娶其他的媳妇,若是一怒之下弄死了她,他就只能打光棍。还有,他如今腿上有伤,愿意管他的亲爹年事已高管不动他了,剩下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指望不上。如果她死了或者是走了,孙四海只能一个人在这破屋子里等死。
想到此,桂花变得坦然。洗干净了孙老头送来的粮食和瓦罐,掺了一点水开始煮。
因为要煮饭,火堆比往常旺了一些。孙四海身上的伤是烧出来的,见不得温热,火势一旺,他痛得连连惨叫。
“不要烧火了,滚出去煮。”
太过疼痛,孙四海说话时语气很不好。
桂花一脸的为难:“外头风那么大,容易起火。这一次咱们是运气好,只烧了这间破屋,如果运气不好烧到了邻居的院子,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赔?拿命赔吗?”
她上前看了一下孙四海又流出水来的伤处:“忍一忍吧。”
孙四海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时桂花道歉的话,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烧伤的?”
他看了一眼桂花的伤,“只为了给你自己治伤!”
桂花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听到他的质问,并没有慌乱,坦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烫伤有多痛,我最清楚了,咱们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哪怕你不帮我请大夫,眼睁睁看着我疼,我也做不到故意烧伤你。四海,我为了你付出那么多,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我的。”
这番话阴阳怪气,孙四海听了,愈发笃定她是故意。
“滚滚滚,你赶紧给我滚!老子不要你在这里伺候,再伺候下去,老子命都要没了。”
桂花起身就走。
她没想过回娘家长住,桃花已经试过了,娘家那边不肯接纳,她回去哭求,进不了门不说,还会让人看笑话。
她去了孙家。
孙家几兄弟是挤在一个院子里的,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多口人,跟腌咸菜似的,每间屋子都挤了好几个人。
看见桂花出现在门口,孙大海眉头紧皱:“什么事?”
桂花眼圈通红,抬手抹泪:“四海的伤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太痛了,他正在发脾气,非要让我滚……我不是非要留在他的身边,有手有脚的,就算娘家不收留,也能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总能找到栖身之地。我走容易,可我走了之后他怎么办?”
孙大海听到桂花要改嫁的话,顿时吓一跳。
还是那话,兄弟几个再怎么讨厌四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四海双脚受伤,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必须要有人在旁边伺候。如果桂花都跑了,那兄弟几个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接回来。
“爹!”
孙大海觉得这是一件大事,立刻把两个弟弟和父亲找来商量。
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必须要留下桂花。于是,本来不喜欢桂花的孙老头勉强压住了脾气,耐心哄了桂花好久。然后,他和三个儿子带着桂花到了村东头的破屋子里。
“四海,你别给我犟,也别给我闹,好好跟桂花过。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是真心对你的话,也只有桂花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孙四海:“……”父亲说的这是什么玩意?
桂花对他有真心?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爹,你不要被她骗了,这个女人故意放火烧我,就是因为想要烫伤膏。”
孙老头一脸惊讶。
他这才想起来桂花之前手被瓦罐烫伤,儿子因为没钱,没有帮忙请大夫。他扭头一瞧,此时桂花的手上确实上了药。
不会吧?
桂花为了烫伤膏才把儿子烧成这样?
“胡说!”哪怕孙老头已经起了疑心,却还是下意识呵斥儿子,“桂花对你的心意有多深,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她还在彭家过好日子呢!人家给你生下孩子,又把儿子养这么大,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良心呢?”
孙大海连连赞同。
不赞同怎么办?
难道真的跑去问桂花有没有害人之心?
要是人家没有害人之心,他们问了,那多伤人啊。要是有……桂花只是想要烫伤膏,如今得偿所愿,应该不会再对四海动手。总之,兄弟几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孙四海接回去照顾。
孙四海看到父子几人众口一词,都说桂花对他是好意。他气得想要辩驳,奈何身上太痛,一激动,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孙老头看着昏睡的儿子,面色复杂:“桂花,你们能够在一起不容易,千万要珍惜这段缘分啊!”
别真的丢下儿子跑了。
桂花垂下眼眸,孙四海已经废成这样了。她再留下……那得多蠢?
送走了孙家人之后,桂花确定孙四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趁着天色已晚,她悄悄回了一趟隔壁村的娘家。
娘家人果然不接纳她,都不想让她进门,桂花再三保证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这才得以进了院子。
她想让娘家帮自己重新说一门亲事,最好是说远一点,哪怕住在山里都不要紧。她必须要赶紧离开村里,再不和孙四海搅和了。
陈老头本来想护着两个孙女儿的,奈何两个孙女不争气,做的事情让他丢了脸面。听到桂花的要求,陈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你不会过好日子,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当初你要是不折腾,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那个姓刘的,光是礼物就收了好几两银子,彭槐树简直是把人捧进了手心里。这么好的人你不要,你不珍惜,非要和孙四海纠缠……你纠缠半天,别后悔啊。现在又想嫁人,就凭你干的那些事情,谁敢娶你?”
他越说越生气,踹了孙女两脚。
年纪大了的人没什么力气,桂花痛到是不痛,就是心里难受。
过去十几年,她是陈家所有姑娘里过的最安逸的。上头没有长辈,底下只有自己的一个孩子,就连男人都不在身边,简直是随心所欲,平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光是在陈家的姑娘中,就是整个镇子的所有姑娘加起来,也没人能有她的肆意。
“爷爷,我错了,真的。”
陈老头叹气:“回吧,我这边帮你打听一下,你先稳住,省得姓孙的狗急跳墙再伤害你。”
桂花往回走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坎上,一路走一路哭,前面三十年加起来的眼泪都没有今日多。
到了村口,她看见有马车从镇上的方向来,下意识就想躲,因为马车快,她还没藏好就已经飙到了跟前。
顾秋实看见路旁的桂花,有些惊讶:“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桂花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她其实不想嫁人,只想回到彭家,哭喊道:“槐树,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根本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单纯的不想过苦日子而已。”
第228章 养子 二十二
听到这话, 桂花心里有点慌乱。
“不不不,我是真的后悔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谁,槐树,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还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原谅我,以后我一定把你当祖宗伺候,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 让我往西我就往西,绝对听话……求你了……好不好?”
刘玉宜藏在车厢之中,不是见不得人, 而且天晚了之后外头寒风呼呼, 马车跑得又快,坐在外头很快就会被冻僵,彭槐树不许她出来。
本来呢, 桂花跑来求人,她不太好露面。
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低三下四求人的一面让外人看见, 她体贴地没动, 但是桂花越说越离谱, 简直不能忍,她探出头:“槐树,能快点么?今天已经很晚了, 爹娘会担心我的。”
顾秋实笑了笑:“你跟我在一起,他们不会担心。”
桂花才知道车厢中还有人,一想到自己求人的模样让人看了去,关键是彭槐树简直铁石心肠, 她真心觉得丢人,当即恼羞成怒:“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急什么?彭槐树做了我十几年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爹,我们是原配夫妻!”
“你偷人十几年,从一开始,你就是骗婚。”顾秋实语气加重,“连生的孩子都是野种,孩子知道要脸,现如今已经不好意思留在村里,说白了,他就是嫌你做的事情丢人,所以才一去不回。还要我再提醒你几句吗?”
桂花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会让人笑话,往日里她都尽量不出门,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凑。就是怕那些人奚落自己,没想到连老实厚道的彭槐树都开口嘲讽自己。
“我……我没想这么多……”
她和孙四海来往时,真的没有想太多。一开始也怕外人说自己的闲话,后来发现他们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说,并且,彭槐树回来之后,也没人找他告状。久而久之,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拥有两个男人。
刘玉宜叹气:“我真的赶时间,麻烦你让一让。”
桂花很不甘心,她知道彭槐树多半不会原谅自己了。此时她满心愤怒,满脑子都是不想让这两个人相亲相爱,她冷笑一声:“当着你的面,彭槐树自然不会亲近我,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我管着,随便我怎么花,哪怕他让我孝敬他的养父母,我没有照办,他还是忍了,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责备的话。就连地里的粮食出产,也全部都由我做主……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待你!”
在桂花看来,吃一堑长一智,彭槐树再怎么老实,也不可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被前面的媳妇骗了,绝对不会再那么信任后头的妻子。
只要彭槐树不把银子拿出来,她这话一出,刘玉宜非要找他闹。
闹吧!
闹得越凶越好!
桂花满脸的快意,刘玉宜顿时乐了:“槐树哥将家里的二十亩地全部过到了我名下,这是聘礼。”
闻言,桂花脸上笑容僵住,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如果当年彭槐树买的地直接放在她的名下,那她不用做那么多,直接离开,地还是属于她,省了不少事,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顾秋实扬眉:“她值得。”
桂花咬牙切齿:“你就不怕她也偷人?她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怎么可能没有相好的?之前有一个姓周的在她家干活,村里人都知道。”
“胡扯,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刘玉宜一脸愤然,“至于周大哥,那是我爹娘想要撮合,我没答应,人家总共做了两天,我还付了工钱的。”
其实桂花有句话说得对,刘玉宜已经二十有三,不可能没有说过亲。姓周的年轻人是隔壁村的,他会来刘家干活,是刘父执意不想拖累女儿私底下找来的。奈何刘玉宜心意不改,死活要带着爹娘嫁人,在她强调了自己的想法后,都不用她拒绝,周家那边的长辈就已经打了退堂鼓。
给岳父岳母养老送终,如果两个老人身子不错,孩子不姓刘,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刘父是个哑巴,刘母是个傻的,两人都是大拖油瓶,摊上一个这种老人都别想过好日子,更何况还是俩!再缺儿媳妇,也不能把儿子往这种火坑里推。
桂花一想到刘玉宜还没嫁就得了二十亩地,嫉妒得面目全非:“彭槐树,你离开了我,一定过不好。”
“我过得好不好,现在不好说。但是你离开我是一定过不好的。”顾秋实整理了一下缰绳,“桂花,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嘴脸,真的好丑陋!”
话音落下,他一扬缰绳,马儿重新小跑起来。
桂花面前扬起了一层灰,再去看马车,已经消失在小道上。
她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子里,火堆早已经熄灭,她准备重新发火,才发现火堆是被水淋湿的。
屋子就这么大,烧火的地方只有这么点,全部湿透了,想要重新燃起来并不容易。桂花突然就崩溃了,将面前湿透了的柴火全部丢到了床上。
“孙四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你不想烧火,我要烧啊,你怕热,我不怕!”
孙四海伤得很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有些柴火掉到了他伤了的腿上,瞬间就把他痛醒了。
烧伤的地方本来就湿漉漉的,皮肉翻卷,大夫说得晾着,不能碰着东西,桂花一发疯,把带着灰的柴火丢了过来,此时伤口上遍布灰尘。那天受伤的时候大夫给他洗伤处,险些没把他痛死。如今伤口沾上了灰,若是不洗干净,伤口会溃烂!
一想到那种要命的疼痛得再来一回,孙四海恨不能立刻死过去,但是他又怕死,瞬间勃然大怒,捡起手边所有能够拿到的东西朝着桂花扔了过去。
“贱妇,狐狸精!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好改嫁?”
孙四海越说越怒,奈何床上只有被子和枕头,他手边很快就捞不着东西,他愤怒地质问:“刚才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出去勾引男人了?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只等着我咽气就嫁人?”
桂花没想到他会这么疯,她手上的伤同样不能沾东西,当即连连后退。
孙四海看见她没否认,愈发笃定她准备嫁人,大吼道:“我如果死了,你休想独活。还想嫁人过好日子,做梦!”
他胸口起伏,眼神阴狠,恨不能从桂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桂花不知道孙四海是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想带着她一起死。加上她确实有再嫁的想法,一时间心里慌乱得不行。
“你……你冷静一点。”
孙四海恶狠狠瞪着她:“我被你毁了一生,你休想甩开我过好日子。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记住了。”
然后,他重新躺下,躺下后发现没枕头,又吼道:“把枕头捡起来!”
桂花哆哆嗦嗦,把枕头捡起来送到他面前,然后飞快蹲在了火堆旁。她还这么年轻,真的不想死,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多待。
“我去找你爹,让他老人家帮着请个大夫,你腿上的伤得重新包扎!”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蹿出了门。
桂花认为,她不应该从娘家离开,孙四海那个疯子,要是真想带她一起死,大晚上的把房子一点,她想逃都逃不掉。
只是烫伤了手背,已经让她痛得死去活来,若是被活活烧死……桂花只一想,就觉得浑身冒寒气。
桂花没有去孙家,一溜烟跑回了娘家。
“娘,给我一点铜板,我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被那个疯子找到!”
陈母叹口气,她也心疼女儿,奈何姐妹俩做的事情实在是丢人。她愿意接纳女儿在家住,但是得为其他两个女儿和儿子儿媳考虑。
“我就几个铜板。”
桂花催促:“给我!我今晚上就走!”
陈母无奈:“大晚上的你能去哪儿?明早上再说吧。”
夜里上路很危险,再说外面黑漆漆的,桂花一个人也有点不敢走。于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孙四海等到了深夜,没看到桂花回来,他就猜到这女人可能已经跑了。他立即大喊大叫,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邻居叫过来。
邻居们到底还是心善,帮他喊了孙家的人。
孙大海来了,得知弟媳妇跑了,立即带着父亲和两个弟弟跑去了陈家。
“桂花,你出来!”
桂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孙家人的喊叫,吓得她立刻跳了起来。
第229章 养子(完)二合一
桂花心里暗骂了几句。
她不该听母亲的, 收拾东西连夜离开的话,就不会被孙家人堵在这里了。她动作飞快地穿好衣衫,拿着昨天就准备好的包袱, 出门后一把抓住母亲。
“娘,拿钱来。”
陈母怕女儿半夜离开,之前是没给铜板的,听到外头孙家人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 她也知道来者不散,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塞入女儿手中:“从后门走,快!”
陈家没有后门, 所谓的后门其实就是一片菜地, 菜地边上有不高的篱笆墙,个子高一点的人一抬脚就能迈过去。
桂花害怕走夜路,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拔腿就跑。
然后……她没能跑得动。
身后,陈家的两个媳妇一把抓住了她, 不许她离开。
桂花大惊:“你们做什么?”
陈家大媳妇沉声道:“外头的人闹那么凶, 你说走就走, 万一你闯了大祸,我们家可赔不起!”
另一个媳妇想法也差不多,谁闯的祸谁赔, 她们妯娌俩嫁到陈家来日子本就过得不好,要是再背上一大堆债,日子还怎么过?
再说,桂花身为彭家媳妇却和孙家男人纠缠不清, 如今姘头奄奄一息躺床上,她说走就走……自家人觉得她离开才能有好日子过, 可落在外人眼里,这未免也太自私了。
陈家女成什么人了?
水性杨花!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妯娌俩都是养了女儿的,两个小姑子跑去偷人,对她们的女儿名声上的影响已经很大。事情已经出了,只能想法子弥补。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桂花有担当。
如今孙四海那么难,桂花对孙四海不离不弃,外人兴许还会叹一句两人是真爱,只是阴差阳错给错过,二人不甘心就此分开才不在乎外人目光继续在一起。
“你不能走!”
桂花简直要疯,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两个弟媳妇的手里抽出来。
妯娌俩死活不松手,陈老头见状,呵斥道:“撒手!”
陈母直接上手,帮女儿抽胳膊,还骂道:“你们俩想做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妯娌俩平时不敢忤逆夫家的长辈,但为了以后的日子,还是鼓起勇气:“娘,你今天要是敢把她放走了,回头我就回娘家!”
另一个媳妇赞同:“对!桂花说走就走,你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吗?万一人家让赔偿几十两银子,你们是老了,活不了多久,苦的就是我们三家,怕是这辈子累死累活都还不清那些债,兴许还要让孩子继续还……我们这些做爹娘的,不说给孩子积攒多少钱财,至少不能留一大堆债给他们!”
就争执的时间里,外面的孙家人已经发现了不对,院子里明明有动静,却没有人开门。于是,孙大海翻了院墙,孙二海越想越生气……他都已经做祖父的人,自己的日子还一地鸡毛,偏偏老四一次次给家里添乱。为了这,媳妇和儿媳妇闹得不可开交,家都要散了。
若不是桂花勾引,四弟早已经成亲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每日为了儿孙累死累活,哪里会一把年纪了还混着?
孙二海怒火冲天,也不管这里是谁家,他只知道桂花在里面,越想越气,干脆一脚踹上了门板。
陈家的门板年久失修,这一脚不光是把门板踹飞,门框子都没有了。
陈家在当地算是大姓,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找过茬,陈老头一把年纪,在村里是别人家的座上宾,有兄弟分家之类的事都会请他去作证,不说有头有脸,也自认得人尊重。孙家这是想做什么?
“你们打上门,这是想结仇吗?”
孙家兄弟可不管这么多,桂花要是跑了,他们就得把半瘫的孙四海接回家里轮流照顾。
孙四海过去那些年里,一个人就祸祸完了十几两银子,在外吃香喝辣,有好东西从来都想不到他们兄弟三人,如今倒霉了,又非要他们三人照顾,不照顾还不行。
兄弟几个心里都满腹怨气,一进门看到桂花,孙三海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人拽住,然后狠狠一扯。
“想跑?跟我回去,你把我们家老四祸害成那样,这辈子你生是我们孙家的人,死是我们孙家的鬼。休想逃!”
孙二海踹门时有些伤着了脚,怒火上头的他也顾不得那点伤,冷笑道:“你跑到天边,我们兄弟几个也会把你抓回来。”
桂花看到兄弟三人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听到他们的话后,又见陈家人一个个往后退,没有想护着自己的意思,浑身顿时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听到孙家兄弟口口声声指责她祸害孙四海,桂花哪里肯认这话?
“明明是孙四海不放过我,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跟彭槐树过日子的时候有多安逸。上头没有长辈压着,底下只有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村里那些人为了种我家的地,个个都来讨好我,不管什么时候看见我都是一个笑脸,从来不在外头说我的坏话。”桂花越说越怒,“若不是孙四海一直纠缠我,我会落到如今地步么?手被烫成这样都没有药治,是他害了我才对!”
“是你自己犯贱。”孙大海的媳妇张口就来,“有好日子不知道过,非要和外头的野男人苟且。我问你,老四花掉了姓彭的十几两银子,那些银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偷的,你给了银子,老四得了你的好,拿人手短,还让老四怎么娶媳妇?你个毒妇,害了姓彭的,害了我小叔子,你害人不浅啊你!现在我小叔子被你祸害得去了大半条命,想走,你做梦!”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拽着桂花。
“之前四海就说,你是故意放火烧他的。你要是不好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回头我们就去衙门告状,到时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都得去蹲大牢。蹲大牢和伺候四海,你自己选一个吧。”
桂花不想去住破屋,但是她被三四个人裹挟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她哭着回头求助地看向家人,可是所有的人都各回各屋,唯一舍不得她的母亲双目含泪,但只是哭着看她,别说上前来拉扯,甚至没有开口和孙家讲道理。
看到陈家这样识趣,孙家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赶在天亮之前,桂花被送回了孙四海的身边。
孙四海痛得睡不着,看到人回来,只觉解气。
“想离开我过好日子,白日做梦!”
桂花坐在火堆旁,心中一片绝望。
孙家其他的人又威胁了她一番,然后才离去。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桂花扭头瞪着孙四海:“你已经把我害到这么惨,放过我行不行?”
“我还不是被你害的?”孙四海腿痛得厉害,说出这话后,再没了精神。
桂花哭着道:“好歹我还为你生了儿子,又把孩子养到这么大。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养了儿子有什么用?孩子又跟我不亲,我们俩人都受伤了,他却连根毛都看不见。”孙四海对那个半大孩子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这些日子他吃苦受罪,却不见儿子出现,本就不多的父子感情早已消失殆尽,“都说养儿防老,那个不孝子,老子需要他的时候都没出来,养了也白养。”
桂花心里希望儿子再也不要出现。
他们两个人名声尽毁,身上都有伤,要把这些伤全部养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关键是孙四海受的伤很重,哪怕用上了好的药,以后也不一定能够恢复得如同常人,既然不能恢复,那好了也只是一个需要别人伺候的废物。
儿子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拖累了!
桂花往火堆里添了柴。
“放心,我不走,以后我就留在你身边。”
孙四海听到她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桂花想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她的日子过不好,孙四海也别想好过就是了。
天亮之后,本来该做饭的时辰,桂花也假装不知道,她去村里溜达了一圈,去曾经的小姐妹家里坐了半上午,在那里吃饱了一顿饭。人家本来是不想招待她的,可是两人经常来往,心里再嫌弃,也不好意思真的把人撵出门。
桂花凭着厚脸皮填饱了肚子,回到村东头的破屋时已经是中午了,孙四海一看见她,就将手边的东西全部砸了过去。
“你想饿死老子?”
桂花面色淡淡:“我受伤了,得出去躲一躲。”
说完后又跑了。
孙四海无奈,找来了孙家人,孙家人找到桂花的时候,她正在村头和那些人说笑。
有些好色的男人不在乎桂花的臭名声,反而喜欢往桂花这种人跟前凑,桂花在那里和其他的男人打打闹闹搂搂抱抱。
看见孙家人,桂花认错特别快,又哭诉孙四海打她。
孙家人为了让她回去伺候孙四海,先是板着脸说了一些难听话,然后就开始哄。
桂花特别乖,回到了村东头。
但是,孙家人一走,她又跑了。
孙四海找不到人,只得又让人去请孙家人帮忙。
而孙家的人有自己的活儿要干,最近越来越冷,他们需要找干柴准备过冬,还要去翻地,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天天跑去找人?
再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到了孙四海这里也是一样的,孙家兄弟早就已经分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都希望剩下的兄弟两个去找人。
你推我,我推你,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开始还有孙家人出现找桂花,后来就请不动了。
孙家兄弟都希望另外两个人去把桂花狠狠打一顿,最好是把人打服了,以后再也不敢逃。
但是,谁都不愿意动手。
万一被陈家讹诈上,日子还怎么过?
孙家兄弟越来越不想管便宜弟弟,甚至连帮孙四海请人的邻居,都遭受了孙家人的白眼。人家本来就是好心帮忙,结果却遭受了冷脸,肯定不高兴。久而久之,也没人乐意去孙家报信了。
孙老头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他年纪大了,做不了多少事,干脆什么也不干,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村东头的破屋外守着。
有他守着的时候,桂花倒是老实,可他一不在,桂花立刻就跑了。于是,孙老头只能每日天不亮就过去,天黑了才回。
冬日里的天气不好,又冷又湿,太冷的话路上会结冰。这一日孙老头又去村东头,结果在泥泞的路上摔了一跤,他年纪大了,骨头清脆,一下子摔得站不起来。有人发现的时候,他浑身都已经冻僵了。
孙老头大病一场,想要帮老四,结果又给前头的三个儿子添了乱。
孙大海兄弟三人已经很烦老四,见老四又牵累了亲爹,关键是亲爹一倒下,指望不上老四,还得他们三人撑着。
他们自认为对老四已经仁至义尽,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他。但是却不能不管亲爹,孙老头再次瘫床上动弹不得,孙家大媳妇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了,跟另外两个妯娌商量,每家照顾十天,轮流伺候。
不管兄弟几个愿不愿意,总不能把亲爹扔外头,孙老头是有人照顾了。但是,孙四海就没这么好运气,孙家兄弟不管桂花跑不跑,老头想管管不了,桂花更是在村里跑出了花儿,一度到了但凡见她出现,周围一片人都慌忙关门闭户的地步。
桂花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她甚至还为自己找好了下家,经常去一个鳏夫的家里。
入了冬,天越来越冷,孙四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整天没饭吃,夜里还没有火。桂花一连两日不回,孙四海弄出的动静也没有邻居去查看。
顾秋实又从半山腰上下来,按照他的意思,年前成亲,一家子好过团圆年。
刘玉宜有些羞涩,还是亲自点了头。
顾秋实心情不错,一路溜滑,泥泞小路也没有影响了他的好心情,他一路玩得不亦乐乎。
路过村东头的破屋时,他心有所感,走过去打开了门。
床上的孙四海正在折腾,满脸的愤怒,看见有人推门,满怀期待地望了过来。当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他眼中期待的光瞬间就灭了。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孙四海今天经历了什么,此时他的声音又哑又难听。
顾秋实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废物,没有了我的银子之后,你就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孙四海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让一个女人嫁了人之后还心甘情愿拿夫家的银子给他花,还坚持了十几年,往日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干来着。
“你闭嘴!滚!”
顾秋实转身就走。
“这可是你让我滚的。”
他说走就走,孙四海傻了眼。
最近这段时间,周围的邻居已经不想管他了。实在是几个哥哥家里各有各的事,邻居们上门请人还要遭受白眼和冷脸……他们是好心报信,受了冷脸之后,没人再愿意去。
既然不愿意去孙家,接了他的请求那是左右为难,于是,所有人干脆就不出现。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人,却被孙四海赶走了……看着晃动的门板,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屋中又湿又冷,孙四海盖着的被子上也聚集了不少水,摸着都是冰的,怎么都睡不暖和。他受伤的腿还不能盖被,简直又麻又痛。
他都分不清是烧伤痛,还是冻伤更痛一些。
天渐渐暗了,周身越来越冷,孙四海感觉自己浑身从里到外都冻僵了,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浅,他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又痛,呼吸越来越难。
他开始回顾过往一生,然后觉得……果然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
*
第二天,有个孩子在破屋附近玩弹弓,结果弹弓从破屋的门里飞了进去。孩子进去捡东西时,发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孩子已经七八岁,半懂不懂的年纪,大着胆子上前去摸,发现人已经冰凉之后,顿时吓一跳,立即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家里的长辈。
孙四海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知道。
怎么死的众人也不知。
不过,桂花天天在外头逛,孙四海的伤又那么重,应该是伤重加上又冷又饿才死的。
邻居再不喜欢去孙家报信,如今人都没了,想着再去最后一次。
孙老头一个人在家里烤火,听说儿子不在了,当场就晕了过去。
孙大海他们其实早就料到了今日,因为大夫说过,如果伤口没有结痂的话,基本没有痊愈的可能。只看孙四海自己能拖多久罢了。
弟弟死了,他们心里沉重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个麻烦,总算是摆脱了。
他们知道不该这么想,但是,这就是事实!
孙四海都已经放入了棺木之中,桂花还没有回来,孙大海大怒。
兄弟几个包括孙老头都一致认为,孙四海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就是被桂花害的,如果不是桂花一直勾着他,他早就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能欠一堆债,还被烧成这样。
他们很恨桂花,但是,谁都没有对桂花动手。
孙四海的丧事做的特别简单,没有做法事,只用了一副薄棺,请了村里人挖个坑把人埋了就算完。
孙大海看到桂花之后,只是勒令她跪在弟弟的棺木前,丧事办完了,他带着桂花到了彭槐树的院子里。
“那十二两银子,我弟弟到底花了多少,我们兄弟几个都不知道,总之我们一点光都没沾上。那些银子是他们两个不要脸的祸害完的,我弟弟已经没了,如今只剩下桂花,今天我把她交给你,你想怎么收债都成,只一样,日后不得因为这个银子找上我们兄弟几人。”
孙家兄弟几个算是正常人,顾秋实没有针对他们,只看向桂花。
“你打算怎么还?”
桂花浑身哆嗦,她一直以为孙四海死了之后自己就能解脱,做梦也没想到那债居然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她颤抖着声音道:“我还不起。要不你留下我干活吧,我帮你洗衣做饭,一辈子……”
顾秋实才不会留下这个麻烦,摇摇头:“这样好了,村里的人每到春耕秋收的时候都需要请人,到时你去帮他们干活。工钱嘛,我一天收五个钱,你什么时候把账还完了,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自由身。”
桂花:“……”
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短工,一般是十五文,一个女人至少也要十个钱,她一天只要五个,真的很便宜。但是,哪怕她一个月不休息,天天干活,也只有一百多个,一年才一两多点,需要干十年,才能把账还上,她都已经三十岁,再干十年,人都要废了。
“不不不……”
顾秋实不是与她商量,只是告知。
桂花从那天起,就开始在村里的各家干活,遇上大方点的人家,会给她吃好点,遇上抠搜的,一天只给她吃一顿。
后来,孙老头气她弄死了儿子,让大儿子把人请回了家里,天天虐待她!
桂花悔不当初,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
在腊月底,顾秋实成亲了,刘玉宜嫁过来时,用的是镇上最好的迎亲队伍,她的嫁衣算是村里头一份,当天就把她的爹娘带进了彭槐树的院子里。
婚事办完了,所有人都在羡慕刘玉宜的好运气,桂花蹲在孙家的灶房里,吃着一小块干馍,馍馍特别噎人,奈何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在偷吃,不敢放慢速度。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是让孙大海看见她吃东西了。
村里有人在说孙家兄弟不应该那样对待弟弟,如果他们对弟弟好点的话,孙四海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死。孙大海不赞同这话,但是却又不能抓着路上的人一个个解释自己的不得已……再说他也心虚,如果他们对弟弟上心一些,弟弟确实不会死这么快。
看见桂花偷吃,刚听了一通闲话的孙大海气不打一处来,抓着人就是一顿揍,然后把桂花赶了出去。
桂花出门,她再也不想在村里干活了,趁夜悄悄离开了村里。
她在城里躲躲藏藏,想要找一份正经的事情做,刚好听说有人要招婆子去外地做饭,她主动报名,还要求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回来最好。
结果,人家是矿山里缺人,那地方去了就出不来。桂花这一去,顾秋实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他倒是听说了桃花的下落,桃花害得疤子没了院子,疤子做梦都想要把院子赎回来,于是逼着桃花接客。
桃花稍有反抗,就会被打得半死。她常常鼻青脸肿,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想要逃!
逃的第一回就被疤子给抓住,然后被暴打了一顿,直接打断了她一条腿。
那之后,桃花逃不掉了。
疤子对外说这个人是他媳妇,桃花又是自己跑来陪他住的,外人一下子就信了。
两年后,桃花再也受不了,趁着疤子酒醉,拿刀砍死了他。
桃花一条腿受伤了,想逃也逃不了,只能替疤子偿命。
直到跪在刑场之上,桃花都还有些恍惚,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别问,问就是后悔!
*
顾秋实后来没有离开村子,他带着村里的人把附近的山头都种上了药材,后来,整个镇上都这种药材,这个小地方,也走入了京城那些贵人的眼中。
至于彭槐树为何会种药,没有人问这件事,所有人都清楚,应该是彭槐树船上那些年学到的。
整个镇上的人都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众人还苦哈哈的过日子,绝不可能有如今的富裕。
第230章 伙计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彭槐树一身狼狈, 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多谢多谢,我在船上那么多年,心里一直想回家, 一直想要得到家乡人的尊重。对待彭家,我心里复杂得很,不管不行,可要是全部接手二老, 我心里又不愿意……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顾秋实摇头:“不会啊。”
都说由奢入俭难,享受过彭家夫妻真心实意的疼爱,彭槐树最清楚他们在后面几年里对他有多敷衍。
彭槐树本来有些不安, 闻言松了口气:“多谢多谢。”
他整个人渐渐消散, 顾秋实桌上的瓷瓶又满了一点。
*
顾秋实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跪在一片泥地上,头上的太阳像个火炉似的, 烧得他口干舌燥,周围许多人正冲着他指指点点。
“哎呦, 江家可折腾人, 愿意就愿意, 不愿意拉倒,让人家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不要说了, 人家就得一个女儿,想要让女婿表决心,很正常的。”
“可这也跪得太久了啊!”
……
顾秋实觉得膝盖有点痛,头也有点晕, 浑身从里到外都热烘烘的,但是又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寒意, 又冷又热的,仿佛随时会晕厥。
原身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顾秋实肚子饿得咕咕叫,膝盖又痛又麻。
他一般不愿意让自己吃亏,想要弥补或是补偿谁不是只有跪着这一个法子。他没有记忆,也不好处事,干脆闭着眼睛软软趴在了地上。
“哎呦,晕了!完了完了,快点告诉江家人!”
“一跪两天,这期间连口水都没喝,能不晕吗?”
“江家嫂子,你未来女婿晕门口了,快点啊!”
周围一阵鸡飞狗跳,顾秋实感觉得到有许多人把自己抬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不远处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不算老的女声阻止:“哎哎哎,别往这边抬啊!她还不是我女婿呢,到我家里躺着算怎么回事?”
“哎呦,江家大嫂,你们两家都已经下了小定了,算是亲戚,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人都已经晕了,倒是先把人弄进去灌口热汤啊!”
所谓的江嫂子特别有原则,一口就回绝了:“不行,只是定亲而已,三书六礼,我闺女那么好,我们家又是重规矩的人,六礼一次都不能少。离成亲还早着呢,他还不是我女婿……”
有个年长的女声道:“先抬我家去吧,近点,让人先缓过来再说。”
原身这未来岳家可真不咋地。听到有人愿意接手,顾秋实放心地让自己晕了过去。
男人名叫张明朗,家住流水镇小河村,张家是后来才搬来的,和村里的人不太熟悉,真遇上了抢水灌溉这种事,还要被村里人欺负。
张明朗的双亲是村里最普通的庄户,房子一般,院子里四间房,不大不小,连拥有的地都和别人家差不多。
他自小就机灵,双亲有意送他读书,奈何家里的银子不够多。张明朗也不甘平凡,八岁那一年,他陪同双亲去镇上赶集,看到镇上唯一的酒楼招人,他就多嘴问了几句。
当时他年纪小,口齿伶俐,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聪慧。东家看在眼里,特别喜欢,就以每个月一钱银子留下了他做小伙计。
张家夫妻没想到会有这等意外之喜,村里的孩子八岁只知道玩泥巴,懂事一点的能帮双亲下地干活。八岁就能赚钱的,一个都没有。
夫妻俩知道这对儿子来说是一个机会,去酒楼里做了小伙计,运气好的话能够做到管事,从此后一辈子就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像他们一样辛苦种地为生了。
运气不好,一辈子都是小伙计,工钱不高,辛辛苦苦,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被东甲辞退……再说,孩子这么小,离开他们眼前,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才能长大。
夫妻俩心里很纠结,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又不想让儿子受苦。还是张明朗自己做了决定,他从小就将双亲被村里人欺负的情形看着眼里,这其实也不怪村里人苛刻,只是大家生存的条件就是这样。张家外地来的,本身也争不过本地人。
张明朗就想着,他先到镇上做伙计,勤快一点,多学点东西。以后长大了在镇上站稳脚跟后,接了双亲到镇上养老。
他想得挺美,事情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东家之所以愿意挑聪明的男娃到身边教导,是因为他只有一个闺女。
东家的女儿云彩,年纪和张明朗相仿,只比他小两岁。
张明朗到了酒楼后,和云彩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久而久之便也培养出了一些感情,东家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止,张明朗也以为自己能够抱得美人归。
可是,就这张明朗十七岁,云彩十五岁那年,忽然从城里来了一位姓廖的公子,公子是来养病的,长相俊秀斯文,待人彬彬有礼,云彩很喜欢和他说话,后来居然嫌弃了张明朗。
东家转头就给张明朗说亲,说了铺子里的女活计江烟儿。
张明朗想要拒绝,哪怕娶不到云彩,他也不想这样随便定下自己的亲事,但是东家不给他选择的机会,拿多年以来照顾他的情分说事,这样的情形下,张明朗只得捏着鼻子求娶江烟儿。
江烟儿当面答应了婚事,转头却各种为难,不光是聘礼要得多,还定下了每一次登门的礼物。张明朗处处妥协,但是江家却还不满意,要让他跪在江家门外,表明自己想要娶江烟儿的决心。
张明朗不愿意,奈何东家又发了话,让他必须去跪。
然后,张明朗晕倒在江家门外。
晕倒了之后,江家人这才请了街坊,将他送回了张家。
后来这门婚事磕磕绊绊,到底是成了,只是成亲花费巨大,不光是把张明朗干活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工钱全部花光,还让张家借了不少钱。
关键是张家在村里和众人相处得不太好,只在村里借到了很少的一部分银子,剩下的那些,他去问城里的东家借,还去问赌坊借了一些利钱。
本来呢,张明朗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拖累爹娘,他不愿意借这么多的债,只是江烟儿有言在先,她要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让他向江家表明他的心意,她想在外人面前要一份体面,这些银子她会全部带回来,到时让他还债。
商量得好好的,张明朗这才去借了钱,结果一转头,成亲当晚,江烟儿说是出去上茅房,然后一去不归,等到张明朗发现人不在的时候,不光是村里,就连镇上都已经没有了江烟儿的踪迹。
为了还债,张明朗去外地干了最苦的矿工,辛苦十多年,总算是把债还完。回到家里发现爹娘早已不在,而江烟儿,居然成了他原先那个酒楼的东家夫人。
张明朗上门去理论,爹娘已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想让江烟儿将当年的银子还给他。结果,江烟儿躲躲藏藏,还朝他扔了一块砖头。
那块砖头刚好砸在张明朗的头上,他只是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流下来了不少血,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么久还没醒,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有人问:“请大夫的钱谁出?”
张明朗现在还年轻,还没有和江烟儿成亲,也没有去矿山上干十多年弄得浑身是伤病,他会晕倒,纯粹是因为跪了太久又冷又饿导致的。
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面前站着一大群人,大部分他都不认识。
“醒了醒了。”
“后生,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上辈子张明朗又撑了两个时辰才晕倒的,他晕得比较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在自己家里醒来,不知道是哪些人将他送回去的。
顾秋实摇摇头:“就是饿了太久,我想喝口热水。”
立刻有大娘送来了一碗红糖水。
糖在当下算是很珍贵的东西,顾秋实接过糖水之后,慎重给大娘道了谢。
孙大娘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家里刚好有,你喝吧,喝完了应该会暖和一点。你这样……也进不去,刚刚我去隔壁敲门,江家人都不搭理。要不要我让人去你家报个信?”
“麻烦大娘了。”江烟儿对待未婚夫这样冷漠,人都跪在院子外晕倒了,江家人居然还不出现。别说是顾秋实,就是张明朗自己都后悔娶了她。
如今两人只是下了小定,张明朗才花了二两多银子,即刻断掉这亲,算是及时止损。要知道,张明朗到成亲的时候,不说手头五两多的积蓄全部花光,只是外债,就借了四十两!
相比起四十两,二两银子就不算什么了。
张家夫妻知道儿子到未来岳家了,最近地里的苗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张家人在村里相熟的人不多,好不容易轮到了张家,如果他们夫妻不留人守在水渠边上,下一瞬就会被人把水拦走。
夫妻俩一个守在田坎上,一个守在水渠分流的地方,自己都快要吃不上饭,哪里还顾得上儿子?
再说,张明朗从小就在外头干活,一点不让夫妻俩操心,他又是去岳家……夫妻俩都以为他是留在□□忙干活了。做梦也没想到孩子在外跪了两天多。
张父一得到消息,急匆匆赶了来,看见脸颊销售又苍白的儿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儿子,爹背你回家。”
顾秋实心里有点难受:“爹,我可以自己走。”
“别逞能。”张父弯腰,不由分说将儿子拉在了背上。
第231章 伙计 二
张父种了半辈子的地, 手掌宽大手指粗糙,他的背很宽,只是, 身子已经佝偻。
“爹,我真没事。”到了院子里,顾秋实在他耳边低声道,“江家让我来跪, 跪着跪着我觉得不对,又不好意思起身走,才装晕的。并不是真的晕倒……”
“胡扯!”张父呵斥, “你跪了两天半, 到天黑就三天了,傻小子,没你这么讨好岳家的。”
顾秋实沉默。
说话间, 父子两人已经出了孙家的门。
隔壁的江家的大门适时打开,江烟儿探出头来, 满脸担忧地问:“明朗, 你没事吧?”
顾秋实装作奄奄一息的模样, 虚弱地问:“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吗?问一下你爹娘,我都这样了,娶你的诚意够不够?”
江烟儿一脸的为难:“对不住, 他们也是太疼我了,舍不得将我嫁人,所以才让你跪在这里,我有帮你求情, 被他们骂了一顿,他们说他们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不许我出来找你。”
她又歉然地看着张父:“伯父,对不住,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这是我爹娘他们……”
她眉眼间满是歉意,话也说得好听。张父想到这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不懂事的是她的爹娘,心肠瞬间就软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明朗应该没有大碍,回去后躺躺就好了。先回去吧,日头毒,别中了暑气。”
江母出现在门口,没好气地一把扯回了女儿:“果真是女生外向。还不是人家的人,就巴巴的恨不能跟人一起去。赶紧进来,丢死人了。”
江家的大门重新关上,张父看着那门板愣了半晌,这才背着儿子往村外走。
张明朗跪在这里晕倒的事情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父子俩一路走,路旁不少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见状,张父心里很不是滋味,出村的时候,忍不住道:“儿子,爹对不起你。”
顾秋实疑惑:“爹这话从何说起?”
张父叹息:“要是我们生在张家族人居住的地方,咱们也不会被人针对,江家也不敢这样对你。”
“爹说到哪里去了,这也不是您的错呀。”顾秋实挣扎着自己跳了下来,喝了一碗红糖水,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胃里那种让人恨不能厥过去的难受劲儿也缓了大半。
张父想要把儿子摁在身上,奈何没能成功,他不高兴地道:“难受就不要逞能,我背你回家。”
顾秋实率先走在了前头:“真没事,回家吃点饭就好了。”
江烟儿家位于长河村,距离张明朗家所在的小河村走路得两刻钟,这还抄了近路。如果坐马车,那就得走大路,同样得两刻钟。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张明朗常年在镇上干活,因为东家是做酒楼生意的,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假,每个月能抽出一天回家都不错了,他和爹娘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久而久之,凑在一起都没什么话说了。
父子俩回到小河村时,日头微微偏西,特别的热。顾秋实准备先回家做点饭填了肚子再说,结果,刚进村子不久,就见不少人往村西跑去。
张父想到自家的田位于村西,并且这刚好是自家灌溉的时辰,顿觉心惊肉跳,他一把抓住一个半大孩子。
“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呢?”
半大孩子看到是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张家婶娘打我娘,把我娘都推到水里去了。这事儿没完。”
话音落下,人已经蹿了出去。
张父顿时紧张起来,孩子口中的张家婶娘是他的妻子。夫妻俩在村里从来都没有话语权,与人打架那是自讨苦吃。他们二人都习惯了捡别人剩下的东西,比如灌溉田地,所有人都灌完了,才轮得到张家。
二人从来不与人争执,妻子又怎么可能冲老人家动手?
“明朗,你先回家,我去瞧瞧。”
顾秋实比他还快地蹿了出去。
村西水渠分流处,张母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正被两个年纪大的妇人推攘着。顾秋实大喊:“住手!”
话音未落,张母又被人推到了水田之中,顿时浑身都沾满了泥浆。
看见张父到来,推人的妇人插着腰道:“你媳妇把我们家的苗都压了,你们得赔!”
张明朗的记忆中,村里人很是霸道,时常欺负夫妻俩,如今再一次亲眼看见,才发觉有的人是天生就坏。
“赔!”张父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不与人理论,立刻就跳到田里扶人。
张母浑身的泥浆,连头发丝里都是,呛咳不止。
推人的妇人夫家姓钱,还在不依不饶:“你们家灌溉的时辰早到了,本来该我,可是你媳妇不愿意,说破大天去,都是你们家不讲道理。”
张母艰难的吐掉口里的泥浆,哑声道:“我们家才开始放水,就放了一刻钟,这点水哪里够?本来我们家的地也不多,想着再放一刻钟,勉强不□□死就行了……”
顾秋实上前去扶人,此时他肚子饿,张母又这样狼狈,不是与这些人计较的时候。结果,就在他越过众人上前,想要扶亲娘时,突然左边传来了一股大力。
原来是钱大娘的男人伸手推了他,此时顾秋实一只脚站在小道上,另一只脚站在很窄的田坎上,本来重心就不稳,被这么一推,绝对要摔倒。他心一横,反手一把抓住了钱老头的袖子狠狠一扯。
随着钱老头的尖叫,两人一起倒进了田里。顾秋实动作麻利,人也年轻,飞快起身,然后装作不小心,狠踩了钱老头一脚。
钱老头再次惨叫出声,顾秋实站稳了身形后,歉然地冲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钱老头道歉:“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没站稳……你要不要紧?”
“你说呢?”钱老头大吼。
顾秋实扶着母亲站在了路上:“那个,看您这么大声,应该是不要紧的,赶紧回家洗洗吧,别着凉了才好。”
然后,他弯腰背起母亲,一溜烟就往家跑。
身后远远传来了钱老头气急败坏的咒骂。
顾秋实把人拉入田中时的动作太过自然,不像是故意的。张父没有责备儿子,只是担忧地道:“钱家最不讲理,回头怕是要找上门来。”
张母拍了拍身下的儿子:“你刚刚该好好给他道个歉的。”
讲道理,顾秋实道歉是很有诚意的,再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他是故意把人丢田里的。
这还不行?
“我已经道歉了啊。”
张父眉头紧皱:“姓钱的一家子,无理也要搅三分,回头上门了再说吧。”
到家后,张父立刻去给妻子烧水,又找了瓦罐给儿子熬了一锅粥。
顾秋实饿急了,胃里一阵阵烧痛。张母的热水没有那么快好,她穿着湿衣裳,烧了小锅,给儿子打了一个蛋花汤。
蛋花汤喝完,顾秋实胃里好转了许多,又主动去给张母拎水。
张母刚刚拿着干衣开始洗漱,院子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钱老头气势汹汹而来。
“你们把我推水里去了,就这么算了吗?还有我家儿媳妇,那是被你娘推的。”
张母在屋中听到外头的动静,此时她的湿衣已经脱下来了,不方便出门,只能扬声解释:“你儿媳妇是拦水的时候,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跟我没有关系。”
钱老头立刻道:“要不是你在边上唧唧歪歪,她会摔吗?”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张父想要息事宁人,一直在边上道歉。顾秋实一步上前:“你们想怎样?”
“道歉!还有,赔偿我和我儿媳妇养身子的钱!”钱老头张口就来。
顾秋实点点头:“你要多少?”
“这要看你的诚意,十个鸡蛋不嫌少,二十个不嫌多。”钱老头张口就来,“还有,接下来三天,你们家的水都归我们家了!”
张父听到鸡蛋的时候还好,听到后面一句,顿时就急了。
“不行的,我们家的田已经很干,三天不进水,那些苗都要干死了。”
钱老头推了他一把。
“关我屁事,这是你该赔的。”
顾秋实上前,一把将钱老头推开。
钱老头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都惊呆了。
张家夫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和善,他做梦也没想到张明朗居然敢还手,气笑了:“这个混账推我,把我的腿都摔断了,大家伙儿快来评评理啊!你今天不赔了我接骨头的银子,这事没完!”
钱老头说是老头,其实也才四十出头。顾秋实本来不准备跟老人家计较,可此人实在太恶劣了。
这种人不把他打服了,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今天他带着一群人闯到张家的院子里叫嚣,就是因为张家夫妻太想要和睦相处的结果。
顾秋实冷笑一声:“好啊,一两银子够不够?”
钱老头呵呵:“勉强够!”
张父急了,一两银子可不少,张家一年地里的出产都不一定有一两,他想要阻止儿子,顾秋实已经转身进屋去取了银角子出来。
彼时,钱老头还躺在地上,看见银子,他顿时眉开眼笑。
顾秋实追问:“是不是两清了?”
钱老头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裳想要起身。顾秋实却飞快上前,拿起扁担冲着他的小腿狠狠一打。
“咔嚓”一声。
骨头断了。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钱老头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众人都惊了惊。
钱家的大儿子飞快上前去扶父亲,瞪着顾秋实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怎么敢打我爹?”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那一两银子是给他接骨头的啊!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哪里不对?”
众人:“……”
第232章 伙计 三
确实没什么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决定不管这闲事,张家夫妻好说话,但是在镇上做伙计的张明朗可不好惹。
动不动把人的腿打断, 忒凶狠了。
钱老头一把年纪,险些痛得厥过去,连连喊着要请大夫,他瞪着顾秋实:“你们必须要赔, 否则,全家给我搬出去。把你们家的地基还来!”
“你还是先治好了腿再说吧。”顾秋实拉着张父,“爹, 我好饿。”
张父心里很不安, 又有点爽快,这时候留下来道歉已经没有用了,干脆跟着儿子一起进屋躲着。
钱家的人很不满, 赖在院子里不肯走。
不过,钱老头痛得厉害, 一家子不敢耽误了他的伤, 请了相熟的人一起把人抬走。
众人散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
张母从头到尾没露面,不过,院子里的动静她都听在耳中, 洗漱完出来,看见众人不见了,她却不敢放松,进了厨房担忧地道:“钱家人多势众, 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怎么办?”
张父无奈:“来了再说。咱们总不能真的将接下来三天的水让出去啊!”
他们抢不过别人家, 田地一直灌溉得不好。再干上三天,怕是要颗粒无收。
张母叹气:“这些人也真是,怎么就那么恶呢?不怕报应么?平时我们都尽量和善,结果他们越来越过分。今天推我下田的时候,一点迟疑都没有,反而还倒打一耙。”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抱怨。想到什么,又关切地询问儿子:“江家那边如何,他们没给你饭吃吗?你回来怎么饿成这样?”
听到这话,张父也想叹气。
不说这些邻居,就是江家都欺负人,这还没结亲呢,往后还有六礼,不知道他们还会想出一些什么为难人的招数。
顾秋实面色淡淡:“别说吃饭,我连门都没进去,连口水都没喝上。一直跪在外头表决心,直到跪晕过去,邻居看不下去把我扶进家里,又帮忙报信,我才回了家。不过,大河村的人要和善些,要是和咱们村的人一样,我怕是只有昏死在那里了。”
他想了想,“娘,稍后你拿点鸡蛋,我明天得去谢过那位孙大娘。”
当天下午,没有人上门来找茬,据说帮钱老头接骨的大夫前后折腾了近半个时辰,老头都被折腾地昏过去了。大夫好不容易包扎好,钱家人却问大夫要赔偿。
事情闹得很大,天黑了都没掰扯清楚。
翌日,顾秋实要去给孙大娘道谢,以防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跑来为难张家夫妻,他非要把两人带着一起。
“我们得去水渠守水。”张母摆摆手,“只是道谢而已,你自己去吧。再说,你和江家的姑娘已经定亲了,我们身为亲家,都走到了江家隔壁,不登江家门说不过去。要是登门……随便准备的礼物也不像样子,若是慎重准备,还得去镇上一趟。太麻烦,地里的水要紧,我们就不去了。”
“孙大娘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你们都该亲自去道谢。”顾秋实一手拽一个人,出门时也没忘了将大门关严实。
他们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天色很早,村里守水的人已经去了自家地里,两边的人是反方向,一路上碰见了不少邻居。
张家夫妻热衷于和人打招呼,村里抹不开面子的人会应上两句,但也有不少人假装没听见二人的话,压根没把人往眼里放。
今日有些不同,往日里都是张家夫妻主动开口与人打招呼,今儿却有几个人主动喊了人,并且,没有人不搭理二人,大家都挺客气的。
张父若有所悟。
走了两刻钟,到了大河村,此时阳光初绽,孙大娘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吃面,顺便与人打招呼。看见张家人前来,她立即起身:“后生,吃早饭了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以为张家人是去隔壁江家商量婚事的。话音落下,却见那几人直直朝自己走来,孙大娘也没多想,侧身让出了门:“快进屋!”
顾秋实将提来的二十个鸡蛋交到孙大娘的手里:“大娘,昨天多亏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您一定要收下,千万别推辞。”
孙大娘昨天把人往自己家挪,纯粹是看不惯江家折腾人,也是可怜张明朗。没想过能够得到张家人的感谢,当场连连推拒。
“不要不要!你拿回去,我也不是贪图你的鸡蛋才帮忙的,就是顺手。”
顾秋实不由分说将篮子塞到了她的怀里:“收下!”
孙大娘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儿子去了镇上干活,偶尔儿媳妇会带着孩子回来住几天,平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多不好意思啊。”
在别人真心实意送东西的时候,如果不收下,是一件挺让人扫兴的事。孙大娘看出他们是真心想送,便不再推拒,“那快进屋,我给你们倒茶,再给你们一人煮个蛋花汤。”
“不麻烦了。”顾秋实摆摆手,“我们家的地还干着,要回去守水,今儿就不坐了。”
孙大娘也知道村里的人为了那点浇地的水真的是费尽心思,一个浇不好,一年到头颗粒无收,过年的粮食都没有。她慌慌张张给他们倒了几碗水:“那我不留你们,这碗水必须要喝!”
张家夫妻连连道谢,张母是真的很感激她帮了儿子一把,也对隔壁江家生出了几分怨言。正寒暄呢,江烟儿一身粉衫出现在门口。
“伯父伯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张父面色有点僵硬。
夫妻俩知道江家不好说话,多半会狮子大开口,今儿是不打算来的。就怕去江家要准备礼物……往后要去的次数多着呢,每次都不能空手,省点是点。
再说,夫妻俩和江家也不熟,这坐在一起……求娶求娶,张家是求的人家,得摆出低姿态。没有人愿意舔着脸讨好别人,夫妻俩也一样。江家好说话还好,偏偏江家不是好相与的,二人都想着能不凑在一起就不凑在一起。
他们不想来,偏偏被儿子拖了来。并且,儿子们不给他们准备礼物的机会,连取鸡蛋的时间都没给,出村后也不让两人往镇上去。
夫妻俩犟不过儿子,心里就存了几分侥幸。想着江家人要是全部下地不在家就好了。
这被抓个正着,不去不好意思,去吧……真没带礼物。
张母一脸尴尬:“刚到的 ,明朗说昨天多亏了孙大娘,让我们来给大娘道谢。烟儿,你这是要走?”
村里的姑娘都是上裙下裤,为了节约料子,衣衫堪堪到大腿,但是江烟儿此时却像是一个镇上的富家女一般,粉色的衣袂翩翩,这一身打扮,压根干不了活。
村里到处都是泥地,地还不平,江烟儿的裙摆连鞋子都遮住了,这样的一身,就是坐在家里歇着,也不会穿这样的裙子。好在没下雨,不然,连院子都走不出裙摆就会沾染上泥巴,再见不了人。
江烟儿一抬手,笑吟吟问:“好不好看?”
张母点点头。
心里着实不赞同,这样的打扮会被人议论,关键是村里的媳妇都要干活。再不下地,家里要做饭洗衣吧?
不过,儿子成亲后可能不住家里,随便她了。
江烟儿笑着邀请道:“伯母,来都来了,去我家坐一坐吧。”
“不去了。”张母一副着急的模样,“我要回去守水,不然轮不到我家灌地,到时影响收成。”
没带礼物确实不太好,落在旁人眼中,显得不在乎这个未来媳妇,张家和江家脸上都不好看,她想了想,掏出一把铜板:“这大早上的,我们赶时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没给你准备,回头你自己去买哈!”
她说着,就要把铜板塞入江烟儿手中。
塞到一半,手被儿子拦住。
江烟儿:“……”她想要做出一副不得不接受的模样,手已经朝上摊开了。此时铜板递不过来,她摊着的掌心就特别尴尬。
张母不赞同地看着儿子:“明朗,你做什么?”
顾秋实面色温和:“娘,烟儿不会要你的铜板,收回去吧。”
他还扭头问江烟儿:“难道你真的要收?”
江烟儿就算想收,也不好意思承认啊,当即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会要伯母的铜板的。伯母收回去,您的心意我知道了,也心领了,回头您自己买点好吃的甜甜嘴。”
张母执意要给,顾秋实一把抢了过来。
张父见状,也没出声阻止,只催促道:明朗 我们得回去了。”
江烟儿再次挽留,顾秋实出声:“你要去镇上,一会儿日头高了赶路容易中暑气,快去吧。”
“我坐马车,再说我去镇上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逛逛,不着急。”
“你不急,我们急。”顾秋实从头到尾就不打算给江烟儿面子,她要是受不了他的冷待……正好退了这婚事。
江烟儿觉得今日的张明朗很怪,她一把扯住他袖子:“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垂眸,看着袖子上的手指,道:“放手,我们还不是夫妻呢,拉拉扯扯于你名声有损。”
张明朗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为了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就让自己背了几十两的债。纯粹是江烟儿愿意不分场合的与他亲近,一副以他为天离不开他的模样,他以为她是真心,又觉得她名声毁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一步步陷了进去。
江烟儿受不了这话,满脸不可置信:“你要与我生份?”
第233章 伙计 四
“我是为你着想。”顾秋实一脸诚恳, “快回去吧,让你爹娘看见,又要骂你了。”
果不其然, 话音落下,隔壁的江母已经叉腰站在了路上:“死丫头,老娘一眼没看住你就跑了。赶紧回家,一会儿去镇上买东西, 在那边扯什么?”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家人,“你不要名声了么?”
此话一出,连一向待人和善的张母都要忍不住了, 江烟儿看见未来公公婆婆, 过来打个招呼本来就是情理中事,怎么就毁名声了,又不是要退亲重新嫁人?
“江家嫂嫂, 烟儿这丫头懂事,还要请我们过去喝茶呢。”
江母上下打量她:“你们这是……打算空着手登我家的门?不好意思, 我们家不得空招待客人。”
说着, 转身就进了门。
江烟儿一脸尴尬:“明朗, 我娘就是这脾气,她舍不得让我嫁人,看见你就没好心情, 你不要跟长辈生气。”
确实有人家在嫁姑娘是因为舍不得闺女而对未来亲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总之各种挑剔。上辈子张明朗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江烟儿的这番说辞。
“既然大家都忙,那我们就不登门了。”顾秋实催促,“爹, 娘,我们回吧。”
孙大娘一个外人在边上看了个全场,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张明朗因为在江家门口被晕过去这件事情对未来岳家生了嫌隙。她想劝几句的,话到嘴边又闭了口,虽说劝和不劝离,可江家着实有点过分,两人只是下了小定……这门婚事会生变故也不一定。
张家夫妻觉得有些不妥当,可是儿子都走了,方才江母又是那样一副态度,两人只得跟着儿子离开。
见状,江母生了好大一场气,想把茶壶扔地上,都提起来了又舍不得,重重将茶壶放下。
“这什么人家呀?一点都不懂礼,还抠搜,随便拿几个鸡蛋就能登门,居然还舍不得,你最好别嫁!”
江烟儿笑着哄道:“娘,几个鸡蛋值什么钱?回头让他们多给点聘礼,什么都回来了。”
江母冷哼一声:“让媒人传信,可以往下走礼了。记住,东西拿少了可不行,四样点心,四匹料子,鸡鸭鱼肉,样样都不能少。少了别登门,老娘不好意思见人!”
她这话是冲着儿媳妇说的。
江烟儿的嫂嫂林氏觉得婆婆要得有点多,但是,拿回来就是自家的,再说也不是她要,不拿白不拿!
“娘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
张家夫妻离开大河村之后,真心觉得不妥当。
“江家会不会生气?”张母面露担忧,“我看她好像不太喜欢你。”
顾秋实不太喜欢张家夫妻在江烟儿面前的小心翼翼,这两天事情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们说自己的想法,此时四下无人,目之所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娘,将心比心,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很疼她,也舍不得她嫁人。甚至不喜欢她带回来的未来女婿,但你还是答应了婚事。你会不会让未来女婿在门口一跪三天,人都昏迷了还不管不问?”
张母当然不会,如果真的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婚事,答应了就会好好对待。一个女婿半个儿,对待女婿要比对待儿子客气一些,不可能跟使唤儿子一样随意使唤。
她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认真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对我没有基本的尊重,这婚事不结也罢。回头不用太热衷……烟儿不像是能跟我过苦日子的样子。如果她还想嫁给我,就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张父皱了皱眉:“会不会太草率了?村里定了亲,就跟成亲差不多,少有退亲的。你要是真的没把这个媳妇娶进门,回头又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娶进门了同样是笑柄。”顾秋实张口就来,“你看到江烟儿那模样没有?那一身衣衫,像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吗?”
还真不像。
得知儿子已经有了退亲的想法,夫妻俩都放松了下来。江家这样的亲家给了他们不少的压力,不用成亲了,其实挺好的。
可是,张家在村里本来就被众人孤立,儿子这一退亲,想要娶媳妇就更难了。
张母想到这里,又有点发愁。
“明朗,以后你可怎么办?”
顾秋实摆摆手:“我才十七,早着呢,男人二十岁娶媳妇也不迟。”
这倒也是。
张家夫妻回到村里,不打算回家,想直接去村西守水。
他们想得挺美,但还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钱家那个老妇人正坐在门口捶地大哭,正哭天喊地咒骂张明朗不是人。张家夫妻见状,心里沉了沉……今天想灌溉田地,多半是不可能了。
顾秋实不怕她,率先走在了前头。
“大娘,你在这里哭丧么?”
钱大娘看见正主回来,更是破口大骂:“杀千刀的混混,我家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被你打得半死,昨晚上被大夫折腾得昏过去好几次,你把人打成这样却从头到尾不出现,良心呢?被狗啃了么?”
顾秋实故作一脸疑惑:“这话说的,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昨天是他自己点头答应了赔偿的啊,难道你们家要出尔反尔?”
钱大娘噎住。
“他说赔一两银子,是你把他推到田里去的赔偿。后来的要另外赔!”
顾秋实强调:“那一两银子是接骨的。你要是觉得少了,去城里告我吧。”
钱大娘:“……”
以前张家夫妻俩挺好说话的,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犟种。
“不用去城里告状,村里的长辈自会为我做主。我已经让人去请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顾秋实点点头:“行啊!”
说话间,村里几个老头已经结伴前来,顾秋实一看,心下呵呵,来的这几位都是钱家人。
“你们家住在村里,我们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们。”钱家五房的老头振振有词,“你欺负老人,简直一点不懂得道理,不是我们容不下你,而是你们家做的事实在是过分。稍后把你们家的院子和地赔给钱家,然后滚出村里。”
边上立刻有年轻人附和:“对,滚出去!”
好多人一起吼,还吼出了韵律来。
张家夫妻脸色都特别难看。
顾秋实靠近二人:“咱们住在村里这么久都没法融入他们,其实没必要强求。要不我们搬走了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
“搬走是可以,但是我们能搬去哪儿啊?”
“镇上。”顾秋实心里早有成算,“先去镇上住一段时间,回头我带你们去城里。”
夫妻俩都觉得儿子的话很不靠谱,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家里的宅院和田地不值什么钱,又要全部抵给村里人。到时他们去镇上……怕是只有睡大街。
“你们这是想抢我家的东西吗?”顾秋实声音加大,“抢啊,我们现在就走,回头就去衙门告状。谁抢的,给我原样还回来。”
早就有人惦记着张家人拥有的那几亩地,也想过几家人合谋抢过来。但是,他们也怕张家人鱼死网破跑去告状,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到了顾秋实这样一番话,刚才说让他们滚出村里的老头明显有点慌了,强调道:“我们不是抢,是你们拿那些田地来赔给钱家。”
“我赔偿了的呀。”顾秋实叹气,“我跟你们说不清楚,还是去请镇长或者请衙门里的大人来做主吧。”
众人:“……”
经过昨天,他们已经发现张明朗是个硬茬,却没想到他说告状就如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你……我懒得管你们的闲事。”钱五爷一甩袖子,气冲冲走了。
他都走了,剩下的两个老头也不想多管闲事。一个装头晕,一个逗着自家的小孙子,两人渐行渐远。
钱大娘傻眼了。
本以为今天无论如何也能从张家身上咬下一块肉,结果话还没说几句,人就溜了。
“张明朗,你个畜生,打我家老头……”
顾秋实打断她:“大娘,要不我也赔偿你一两接骨的银子吧?”
钱大娘:“……”
她才不要!
一两银子很多,用于接骨和养身都够了。但是,昨天大夫说了,年纪大了的人骨头没那么容易长好,别人伤筋动骨是一百天,老头得半年才能下地。关键是,老头痛得死去活来,她在边上看着都牙疼,真不觉得自己能扛得过去。
顾秋实掂着昨天那根扁担,一步步靠近,一边走还一边从荷包里掏银子:“我先付钱,省得你说我赖账……”
话音未落,钱大娘已经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拔腿就跑。
第234章 伙计 五
跑了!
不说张家的人, 就是看热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钱大娘都走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多留,纷纷找理由退走。
张家夫妻面面相觑, 不过,麻烦走了总归是好事。张父看了看天色:“我去村西,一会儿你来替我。”
人要一直守到下午,才能轮到浇张家的地, 浇地的时候,一人要守两个分叉的水渠。若是一个没看住,就会被别人把水截走。
顾秋实在来之前已经在江家外面跪了三天, 这会儿浑身酸痛, 他摆摆手:“干脆你们都去吧,我在家里做饭,做好了送过来。”
他先给两人送了一顿早饭, 就简单煮了一顿糊糊,又烙了两个饼。回来之后睡了一觉, 然后才做午饭。
午饭他颇费了一番心思, 炒了两菜一汤, 用一个篮子装了饭菜去村西。
村西有很多人,大部分都和张家夫妻一样在这里等水,从早上起他们就已经排好了浇地的顺序, 守在这里就是表示还在排队,中途谁要是离开,就表示自愿放弃。
因此,没有人敢走, 大部分的时候,一群人坐在一起吹牛, 天南地北的流言,村里的闲话什么都吹。
“爹,娘,吃饭了。”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张家之外,守在这里的好多人都是亲戚和关系不错的邻居,也都会有人把饭送到这里来吃。但是,谁家都不富裕,多数时候都是各吃各的。
张家夫妻听到这话,立刻到了另一片小树荫下。顾秋实拿出了饭菜,张母看到大盘大碗,面色复杂:“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
顾秋实看她一眼:“早上你那一把铜板够不够买肉?要不是我阻止,已经打了水漂了。”
张母沉默:“烟儿确实长得好看,常年在镇上干活,看着和村里的姑娘真的不一样。脸那么白,跟镇上那些大家闺秀差不多了。”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顾秋实给她盛了一碗,“快吃吧。”
夫妻俩虽然觉得这一顿奢侈了一点,但做都做了,天这么热,不吃会馊。二人很快就放开了吃,不过,都不约而同地给儿子多夹菜。
顾秋实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肉片,心情有点复杂,张家夫妻不富裕,但他们愿意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儿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几十口子人,道:“这地还是不种了吧,种地辛苦就算了,浇个水还这么费劲。”
“你说得轻巧。”张父摆摆手,“村里的人都这么干,谁也免不了。”
一家三口填饱了肚子,饭菜并未吃完。顾秋实准备得有点多,他正拿着碗筷在水沟里洗,村里的方向就过来了一位穿着大红花衣裳的妇人。
妇人是这一片很有名的媒婆,一路走,一路与人寒暄着,在人群里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冲着水沟里洗碗的顾秋实扬声喊:“明朗,快上来,我有好事跟你说。”
张家夫妻对视一眼。
媒人口中的好事,只有婚事。看样子,今早上江家没生气,还愿意继续这门婚事……如果江家要退婚,媒人不会是这样的语气和神情,也不会说是好事了。
张母急忙招呼:“他大娘,麻烦你了,快过来坐。”
媒人撮合成的夫妻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就凭着这张巧嘴,媒人家中已经成为了这附近几个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之一。
她很懂礼,也晓得为人保守秘密。没有大喇喇的在人前就说起江家的事,而是笑着凑了过来,坐在张母对面,压低声音道:“江家那边有消息了,让你们接着往下走礼。”
张母早就猜到了,却还是有点意外:“没生气?”
媒人一脸疑惑。
张母主动解释:“昨天我儿子在江家门外晕倒,江家隔壁的大娘将他抬进门去缓了缓,又帮忙报了信。所以,今天我们一大早去道谢,去太早了,没来得及准备去江家的礼物……本以为江家人下地干活了碰不上,没想到刚好撞个正着。我说拿钱给烟儿买点东西,也算是个心意,她又死活不要。我还怕这门婚事生变故呢。”
扯这么多,就是为了试探最后一句。
“没有生气吧?”媒人想了想,“烟儿的嫂嫂登门来说的,本来我要去浇地,他们让你们赶紧上门,我丢下家里的活儿赶过来的。只是……”她左右看了看,见那边的人没有注意他们几人,低声道,“要的礼物有点多……”
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每数一样,张母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换了别人家说亲,每次拿上几尺布和点心登女方的门就不算失礼。不是舍不得,而且村里的人都穷,给不起太多。再说,真正有诚意结亲的人家,不会在这上面开口。
媒人说着,语气不太确定:“搞不好就是因为你们今天早上没登门,江家有点生气。要不,我登门去问问?”
这要得太多,登门问问很正常,媒人单拎出来说,是因为不光男方的长辈登门要送礼物,媒人登女方的门也不能空手,这东西得男方准备。
“不麻烦大娘了。”顾秋实出声,“我这边准备好就登门,只是,这要的东西太多,大概需要时间攒银子,攒够了我就去。”
两家结亲,男方愿意给多少,女方要多少,说到底是两家的事,媒人在从中可以帮忙说一说,但男方不需要帮忙,她也不会多事。听到顾秋实的话,媒人顿时眉开眼笑:“明朗的心意难得,烟儿又不瞎。以后啊,你们俩一定会成为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恩爱夫妻。既然你们知道了,我就不多留了,家里还一堆事呢。”
媒人起身告辞,又和众人寒暄了一番才离去。
张家夫妻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但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
上辈子张明朗强调说这是江家长辈的意思……江烟儿就是这么说的。张家夫妻虽觉得江家要太多,还是乖乖准备了。
张母好奇问:“明朗,你打算拖着吗?”
“放心,江烟儿是个沉不住气的,早晚会主动找上门。”顾秋实将篮子塞给张母,“娘,你回家去吧,我在这里守!”
张母一口回绝:“你明天还上工呢,那活儿一干起来就不能歇,回去喘口气。”
顾秋实不由分说将篮子塞入她怀中:“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欺负人。至于上工,这门婚事是东家帮忙说的,如今谈不成,东家要生我的气,可能不会要我了。”
闻言,夫妻俩面面相觑。
他们没想到这一层,张父皱了皱眉:“要不,还是娶了吧?”
“不娶!”顾秋实起身,“是不是轮到我们家了?”
他往水渠里看,昨天轮到张家的时候,前面那一家死活说自己还没有浇好,愣是多浇了一刻钟。轮到张家,下一家又不肯往后拖时间,这才起了争执。
张父有些紧张,还是上前跟前面一家商量:“轮到我们家了,我截水了哦。”
守在这里的是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他张口就来:“我的地还没有浇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那你得跟钱家商量,他们愿意往后挪时间,你就可以继续浇。他们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扭头问钱家的大儿媳妇:“嫂子,你说呢?”
钱家的媳妇当然不愿意,要是愿意,昨天两家也不会打起来。她立即起身:“浇到什么时候是个够?说得好像谁家地里不缺水似的,要我说,就不应该拖时间!”
顾秋实笑着赞同:“对嘛。”
说着,他已经跳下水渠,直接把水往自家的田里截。
“你住手!”中年男人呵斥。
顾秋实抬头:“你要是想多浇,跟钱家人商量好,合起伙来只压榨我们家,欺负谁呢?还是,你要不要接骨?”
他掏出一两银子扔在中年男人前面,然后又抱了一块截水用的大石头,作势要砸人。
中年男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动不动伤人呢?”
顾秋实振振有词:“我赔偿了啊!”
围观众人里,有人看不下去:“你这故意伤人然后赔偿,跟恶霸有什么两样?”
顾秋实颔首:“那他的做法和恶霸也没区别啊。同样都恶,只看谁恶得过谁。”
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中年男人的做法,水只有那么多,他非要多浇,那必须有人少浇,张家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了,那后面的人绝对要吃亏。于是,众人纷纷出面劝说。
顾秋实已经截好了水,掐着点等了两刻钟,然后带着张父一起回家。
张父心里有点畅快,在村里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少有哪一天是浇足了时间的。
“儿子,还是你厉害。”
顾秋实摇头:“他们也不是多恶,只要你比他们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张父老实了一辈子,做不出来这种事。
父子二人到家,张母已经做好了晚饭。
当日夜里,顾秋实早早睡下,翌日天不亮就去了镇上。
张明朗帮忙的这家酒楼,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之一,如这般规模的拢共有三家,生意都差不多。
顾秋实到的时候,酒楼大门已开,里面有伙计在擦桌子,没看见江烟儿。想到这女人后来成为了东家夫人,他没有如张明朗往日一般直接去后厨帮忙,而是悄悄从楼梯上了东家专用的阁楼。
阁楼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人说话,顾秋实确定里面有人后,一抬脚,猛然踹开了门。
门板弹开,惊飞了一双鸳鸯。
江烟儿窝在足以做她爹的东家怀中,看见门口有人后,吓得面色惨白,整个人飞速与男人拉开距离。
第235章 伙计 六
东家贾奎文今年四十多岁, 长相俊郎,大概因为常年不干重活,整个人看起来四十不到, 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一点都不显老。门被人踹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怀中的人, 当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顿时皱起了眉。
“明朗,大早上的, 你做什么?”
顾秋实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江烟儿:“哦, 我听说烟儿到这里打扫阁楼,想来找她商量一下婚事。万万没想到,你们……”
他脸上适时露出了几分愤怒:“东家, 你帮我们说亲,到底安的什么心?”
江烟儿张口就来:“你误会了。东家来得早, 眼睛里面进了沙子, 我帮他吹吹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东家就跟我的父亲一样, 我们怎么可能……”
顾秋实呵呵:“你以为我会信?”
东家轻咳了一声,他和江烟儿之间来往很是隐秘,在这间阁楼里私会都是挑众人刚刚上工的时候。
酒楼从辰时末就有客人来, 厨房里和大堂在此之前都会特别忙,伙计又不多,各有各的事。众人天不亮就来,忙得脚不沾地, 才能保证有客人登门时不怠慢。稍微有哪个伙计偷一点懒,绝对要完蛋。
东家和东家夫人都特别看重自家生意, 谁要是没来得及把事情做完影响了客人,会被扣工钱的。不光当天白干,还要扣除三日的工钱。
这样的情形下,除了专门打扫楼上的伙计,谁也不可能跑到阁楼里来。
贾奎文就是因此,才放松了一些。
事实也证明他挑的时间没错,他和江烟儿在这里私会已经一年多,从来没有被人发觉过。
“明朗,这是个误会,我帮你们俩做媒,真的是好意。之前我还想过在你们成亲的时候帮忙添妆,还会送你一份厚礼。”
他语气在“厚礼”上着重落了落。
顾秋实垂下眼眸:“能有多厚?江家贪得无厌,一次登门礼,他们都能狮子大开口。还说拿少了就别登门……我来找烟儿,就是想趁着这会儿人少跟她商量一下这件事,本来我想着,如果这礼物不能少的话,婚事就作罢。如今看来,我们俩果然没缘分。烟儿,难怪你的眼光那么高,我只是一个小伙计,跟东家完全不能比。但是,你不应该把对东家的期待放在我身上,我没有东家的腰杆子硬,给不了你太多,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江烟儿听出了他要退亲的意思,瞬间慌了:“我可以跟爹娘商量。”
“不必了,反正他们也不喜欢我,你还是选一个他们喜欢的女婿吧。不然,动不动让人跪三天,可是会要命的。那三天里,不说我的膝盖受不受得了,我不吃不喝,脾胃都要熬坏了。”顾秋实面色淡淡,“我确实想要娶你,但是,爹娘养我一场,我还没来得及在他们膝前尽孝,他们还等着我养老送终呢,我实在是死不起。”
他转身就走:“之前我送去的那些礼物就当不存在,日后这婚事不要再提。我会让人传信……对了,东家,我还是告假回去把这件事情跟我爹娘说清楚。不然,他们听了别人的转述,肯定会多想。万一找去江家说情,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屋中的二人眼看他一副退亲这事没商量的模样,瞬间就慌了。东家一脸严肃:“你已经四天没来,不许再告假。”
顾秋实顺势道:“那我就不干了。”
东家呵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酒楼的规矩,伙计想要离开,必须得在我找到新的伙计之后,找不到人,也是在提出离开的两个月之后才能离开酒楼。”
顾秋实沉默:“那我两个月之后走。”
东家呵斥:“现在,去上工。”
顾秋实故作一副憋屈的模样,噔噔噔下楼去了后厨。
看着他带着怒气的背影,江烟儿咬着唇,紧张地问:“万一他到处乱说怎么办?”
东家沉吟了下:“放心,我会去找他谈。”
此事宜早不宜迟,毕竟,人的嘴是最快的东西。说不定下一瞬,张明朗就已经把两人抱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别人了。东家立刻起身下楼,临走前嘱咐:“你不要追来,和往日一样先把楼上打扫干净。”
江烟儿很不安:“可是……”
“夫人是个暴脾气,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东家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怕媳妇的软蛋。
尤其他虽然不是赘婿,但是生的女儿跟岳家姓,成亲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也不敢再找女人生儿子,这身份……和赘婿也不差什么。他知道外头的那些人都在笑话自己,只是尽量装作不知道而已。
江烟儿看出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言,乖乖退回了阁楼里。
张明朗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菜理出来切好,他做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大厨手底下的第一人。今年他十七,学了好几道菜,再这么下去,早晚也会是大厨,在普通的年轻后生里,算得上前途无量。
要知道,做了大厨,每个月的工钱比一般伙计要翻好几番,养家糊口是绝对没问题的。干个十多年,说不定还能在镇上落一套宅子。
也是因为他这特殊的身份,所以江家人哪怕不喜欢他,也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顾秋实刚刚把肉拿出来,贾奎文就到了。
此时的厨房里,大厨还没到,烧火的伙计还在外头擦桌子,只有顾秋实一个人。
“我和烟儿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俩成不成亲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追下来,就是觉得要是因为这点误会毁了一门亲事实在太可惜。”东家见厨房里的人头也不抬,动作不疾不徐,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一般,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忽视自己,张明朗一个小伙计,怎么敢?
他想要发脾气,只是有求于人,只能压下怒气:“这样吧,回头你娶烟儿花费了多少,全部由我出。”
顾秋实瞅他一眼:“你们不是没关系么?要是你出银子,我成什么了?”
“我不是因为和烟儿之间有什么才出这个银子,而是真心喜欢你这个机灵的孩子。当初我一眼瞧中了你,这些年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栽培,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和夫人的心思,只是孩子大了不听话,所以咱们才没了做翁婿的缘分。”贾奎文语带叹息,“说实话,不能和你成为一家人,我的心里真的挺可惜。这样吧,我知道江家要得多,这边先给你五两银子,回头你花完了就跟我说。”
顾秋实垂下眼眸。
上辈子江烟儿各种狮子大开口,张明朗为了把人娶回来,前前后后花费了五十两银子。他不知道江烟儿已经和东家暗地里苟且,面对江烟儿的亲近,还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重到不顾自己的名声。
人家都愿意在人前和他卿卿我我,算是非君不嫁,张明朗也不敢说放弃这婚事的话。再说,江烟儿不止一次强调,那些银子是江家对他这个未来女婿的考验,成亲时江烟儿会将所有的银子带回。到时,张明朗几乎能把所有的债还完,娶一个妻子所有的花销,只是他的五两多积蓄。
花费五两……多是比别人家多了一点,但还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张明朗哪里想得到,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江烟儿会欺骗自己?
“这……我不想要一个残花败柳。”
贾奎文皱了皱眉:“我和烟儿之间没有亲密过。纯粹是我看重你,所以才愿意给这个银子。”
顾秋实伸手接过了银子:“既如此,那我娶谁都一样。烟儿一家子看不上我,动不动让我在门外跪几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爹娘很不赞同这件事,所以,我不想做江家的女婿……回头我再寻一个合适的姑娘,至少未来岳家要懂得尊重我,不要故意折腾人。”
贾奎文:“……”
他强调:“烟儿是个好姑娘,我是看好你们俩才愿意出这个钱的。”
“那我不要了。”顾秋实抬手就将银子放在了灶上,“东家收回去吧,一会儿夫人来了我就去辞工。麻烦东家快点找人,我干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很感激你们的栽培,还是希望与东家好聚好散,等你们找到人再离开。”
贾奎文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以前觉得张明朗挺老实,此时他怀疑,张明朗的老实纯粹是装出来的。
跑去辞工,夫人肯定会问及辞工的缘由,到时……他要完蛋!
第236章 伙计 七
“其实我舍不得你走。”贾奎文立即挽留, “你看啊,咱们酒楼里所有的伙计里,你来的时候年纪最小, 留的时间最长,也最得我看重,先前我和你是心照不宣……我真的有意拿你当女婿。”
关于张明朗和云彩之间的事,东家夫妻俩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对待张明朗的态度和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他没有和云彩亲近一般。
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俩从来就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这是自己女婿, 偶尔提及, 也只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当然, 在外人看来,张明朗和云彩亲近, 夫妻二人没有出面阻止, 就已经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这是贾奎文第一回认可张明朗的身份。
不过, 云彩已经和那位廖公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下个月,如今就是贾奎文说了这种话, 张明朗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女婿。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江烟儿我是一定不娶了的。”顾秋实一本正经,“东家不要劝我了,她是不是个好姑娘这事不提, 我非要退亲,也不光是因为她, 还因为他们家里对我的态度。说难听点,我长到这么大,对我自己的亲爹娘都没有正经跪过。他们要求我到江家门外去跪着表决心,但是又从头到尾都不露面,我都晕倒了,长辈都没出来。弄得好像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非娶江烟儿不可!而事实上,我和江烟儿只是认识,定亲之前都少有来往,这事您是最清楚的。一跪三天……我无论求娶谁,都不可能这样卑微!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大家要互相尊重。江家往死里作贱我,我凭什么还要凑上去?再说难听一点,江烟儿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就算她是,那我只是普通人,配不上她行不行?谁爱跪谁跪,谁爱求谁求,反正我不捧着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贾奎文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样吧,回头我跟江烟儿商量一下,让他们家人别太傲了……”
顾秋实说这些话时,手里的动作不慢,已经砰砰砰切好了半盆肉,他顺手拿起盐和酱油等物,麻利地将肉腌上。
这肉必须要提前腌才够入味,放佐料这种事,应该是大厨自己来干。本来大厨也不愿意让张明朗代劳,只是腌肉需要时间,此时外头天才刚亮……大厨不愿意起这么早,才舍得把事情交给张明朗。
这酒楼里掌厨的人是云彩的表舅,人称戴大厨。他并不是个大度之人,张明朗能够学会那几样菜,平时没少费心思捧着他。本来就没什么空闲,张明朗经常在农忙的时候告假去戴家干活……对自己的亲爹娘都没这么上心,总算是让其刮目相看,这么多年下来,戴大厨已经很信任他,加上他和云彩之间亲近,戴大厨俨然已经把他当做了徒弟对待。
别看张明朗八岁出来干活,现在攒了五两多的银子。看着顺风顺水,其实,他走到今日费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而他愿意娶江烟儿,也有戴大厨的意思。
戴大厨不是想要安排他的婚事,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表妹为难。若是张明朗非要纠缠云彩,跑到廖公子面前胡说八道,说不定会毁了云彩的好姻缘。
“不用了。”顾秋实一口回绝,“他们现在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态度好些,但这亲结成了,我要做一辈子的江家女婿。你的面子又能管几年呢?到时我还不是要被作践?算了算了,他们眼中,我配不起江烟儿,那就不配,让他们自己挑一个满意的女婿好了,大家都不为难。”
贾奎文皱了皱眉,他以前从来没发现张明朗这样倔强,眼看人真的不愿意继续谈婚事,为了不暴露,他主动退一步:“婚事我不强求,但你绝对不能走。”
“要走的。”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这两天呆在家里,才知道村里人对我爹娘有多过分,简直是压着二老欺负,身为人子,看不得他们受欺负,所以我打算出去摆个小摊,带着他们一起。村里住着不安逸,地里没什么收成,不如搬到镇上。”
这又是贾奎文不知道的。
“以前没听你说过。”
顾秋实把肉腌好,又开始砍骨头炖汤,忙活得砰砰砰的,肉渣子还溅到了贾奎文身上。
贾奎文为了不让外人听见二人谈话,不敢离张明朗太远,瞄了一眼身上的渣子,强忍着才没往后退:“你早说,我把他们也安排到酒楼里干活。”
顾秋实嘴皮子上就没输过:“他们年纪大了,干不了这么繁重的活儿。我也舍不得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吼上吼下。”
闻言,贾奎文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走,咬了咬牙:“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涨工钱,给你一个人发三个人的工钱,就当他们帮我做事了。回头我帮你找一个小院子,你把二老接来镇上养着,行不行?”
顾秋实瞅他一眼:“东家,你以前虽然照顾我,却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说到底,你就是怕我离开,怕我跟夫人说了离开的真相……现在你再强调说和江烟儿之间清清白白,我就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
贾奎文一脸尴尬:“我是有一次喝醉了不小心搂了她……别人不知道我在酒楼里尴尬的身份,你做了这么多年,应该是清楚的。当时她威胁我,要是我不对她好,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夫人,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其实和你定亲这件事情是她提的,你们俩这婚事要是顺利,算是帮了我大忙,所以我才这么热衷于撮合你二人。”
见张明朗不接话,他只能继续道:“你要是很不愿意,婚事就算了。但你千万不能离开酒楼,就看你这麻利的动作,我根本就找不到接替你的人,这样吧,现在你的工钱是一个月二钱,回头我私底下补贴四钱,这五两,是接下来一年的。你先收下,明年的今日,我再给你五两!”
顾秋实看着银子,强调道:“这不是我开口要的。”
贾奎文心里憋屈无比:“是是是,是我主动给的,请你千万帮帮忙,不要再提走的事。”
顾秋实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收下了银子:“好吧。”
贾奎文把这银子送出去,不觉心疼,反而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顾秋实又开口:“我今天要告假。”
只要人愿意留下来,不告诉夫人真相。张明朗就是把这房顶掀了,贾奎文也只会笑着夸他厉害。
“行,不过你已经歇了几天,再告假的话,夫人那边我不好交代,干脆你现在就回,办完了事情立即回来上工,我当你没告假,不扣你工钱。”
顾秋实无所谓,丢下刀就走。
往外面去时,隐约听到贾奎文吩咐伙计去喊戴大厨提前过来。
伙计来接张明朗的活儿很勉强,如果戴大厨提前到,那绝对没问题。
顾秋实出门时,看见了正在擦大门的江烟儿。
江烟儿手上没停,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明显是想要知道结果。
顾秋实也不卖关子,路过她时直言:“东家答应让我退亲,你最好也回家一趟,跟你的家人把话说开。不要让他们到张家闹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烟儿脸色煞白:“退亲?”
顾秋实不搭理她,出门后找了牛车送自己回村。
他到家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最近几日天清气朗,没有雨水。想也知道张家夫妻肯定又去了村西。
由于顾秋实发过几回疯,村里人再不敢故意欺负他们,此时夫妻俩正坐在人群中听人说笑。
“村里这些媳妇,最好看的就是周家的。真的是又好看,又能干,还能生!”
“这话对。周家媳妇进门三年抱俩仨,等闲女人都没这么能干,双胞胎可不是谁都生得下来的。运气好怀上,也得生的时候顺利,生下来了都不一定养得大。”说话的大娘眼神一转,看向张母,“不过,以后就是张家的媳妇最能干了,那个江家姑娘我在镇上偶遇过两次。长得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那皮肤白的哟,跟冬天下的雪有一拼……”
张家夫妻连连摆手,谦虚得很。
钱家大娘看不惯张家人被人追捧,呵呵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等着吃干饭,干瘪成那样,多半生不出娃来。”
张母不高兴,接话道:“我儿子喜欢就行。”
钱大娘:“……”
有人打圆场:“钱婶子,话不能这么说,江家姑娘是在镇上做伙计的人,每个月都有工钱拿。村里的媳妇再能干,又有谁能赚到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真金白银!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媳妇,也绝对把人供着,不舍得让人干活。”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到的。
张父起身:“明朗,不是去上工吗?怎么回来了?”
“爹,我跟东家说好了,这婚事得退。”顾秋实不管众人听到这话后会有的神情,自顾自道:“稍后你就去找媒人,退亲的是我,送过去的东西他们愿意退就退,不退就算了,就这样吧。”
张母早就知道儿子有意退亲,就是觉得快了一点。村里的其他人就觉得这件事情很突然。
“刚刚我们还在夸江家的姑娘呢,怎么就要退亲了?”
顾秋实看向问话的大娘:“江家作贱人,我们高攀不起。”
在坐这些人都知道张明朗在江家一跪三天,跪到晕厥也没能进门的事。当时还觉得张明朗为了讨这个媳妇太过卑微,江家太傲。但是,众人都没想到张明朗会为了这点事退亲。
跪都跪完了,这会儿退亲,不是白跪了么?
张父立即跑了一趟。
张母要留在这里守水,立刻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问:“东家没生气?”
顾秋实瞅她一眼:“本来我也以为拂了东家的面子大概在酒楼干不下去了……”
张母连连点头:“我就是怕啊。”
“今早上我去找东家,刚好看见他们俩抱一起,现在好了,东家不许我走,还主动涨了工钱,只希望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夫人。”
顾秋实话说得飞快,张母一脸茫然,忙追问:“等等,哪两个人抱一起?”
“东家和江烟儿。”顾秋实满脸愤怒,“我算是知道东家为何要做媒了,分明就是他厌倦了江烟儿,把人塞给我!”
饶是张母脾气软,得知这样的真相,也被气得够呛。
“这太欺负人了,还有江家,那样高姿态,自己的姑娘什么样不知道吗?哪里来的脸?”
第237章 伙计 八
张母怒极之下, 说了一大堆。
“好在你发现得早,要不然……”她气得眼圈都红了,“我儿这样好, 这么懂事,长得也不错,不该被这种女人耽误。”
谁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屎壳郎看自家孩子还觉得光呢。张母眼中, 儿子没有任何缺点。
“娘别生气,这亲已经退了。”顾秋实看了一眼村里众人的方向,“这地租出去吧, 一会儿你们收拾收拾, 跟我搬去镇上住。”
张母还在生气东家和江家欺负人,听到这一句,顿时惊住。
“搬去镇上住?吃什么?”
顾秋实说了贾奎文赔偿之事:“已经赔了一年, 明年还有。”
“可是这……”张母觉得不应该要这种银子,再说,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受别人威胁, 这银子来得是轻松, 但应该拿不了多久。再说,拿了这种银子,能不能平安脱身都不一定。
“不稳妥啊!”
顾秋实低声宽慰:“娘放心, 我打算做点其他的生意,不会一直留在酒楼。反正,这地租出去,拿到的粮食够你们吃半年了, 加上东家给的好处,你们完全可以先歇一年再说。事情就这么定了, 院子我已经租下,只等你们去住。娘,我想天天回家,天天晚上都能吃到你做的饭。”
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和哀求之意,身为母亲,哪受得了这?
张明朗从八岁起离家之后,一直就很懂事,跟个大人似的,从来没有求过夫妻俩做什么。张母觉得夫妻俩搬去镇上住很不合适,可听到儿子这样的语气,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
反正他们还年轻,大不了在镇上住下后再找一份短工,应该能够养活自己。
“好!”
顾秋实满意了:“娘对我真好。”
村里之所以为了那点水争得跟乌眼鸡一般,说到底是因为各家的地都不多,地里的那点庄稼伺候得不好,就得饿肚子受穷。
有地可以租,许多人都乐意。
众人纷纷挤上前,张母看着他们热切的眉眼,有些恍惚。过去那些年,这里面不少人都欺负过他们,就连钱家那个老婆子,此时也一脸期待。
顾秋实选了一个对张家夫妻抱有善意人家,约定好收了粮食一家一半,就带着张母回家了。
村里人租地的规矩是从头一年的粮食收走,地就归租地的人家,从除草翻地下种,全部都由租地的人干,到了秋收时,东家分一半粮食走。
张家夫妻这地已经种掉了一大半,只等着把水灌好,再过两月就有收成,算起来,租地的人家占了大便宜。
因此,张母收拾东西时,租到地的那家妇人还特意过来帮忙整理。
顾秋实将送自己回来的牛车留下,嘱咐张母将东西装上去后到酒楼找自己。
他刚才撒了谎,院子还没租,所以得先回去租好院子。当然了,他提前离开的理由是今儿不算告假,得赶回去干活。
在张母眼中,儿子的活计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耽搁不得。丝毫没怀疑儿子的用心,还催促他快走。
*
顾秋实回镇上时,运气比较好,走了两刻钟,隔壁村有牛车出来,他搭了个便车,人家甚至不要他的车资。
在没有利益关联的时候,世上还是好人多。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是去吃了一碗面,特意寻了一家铺面看起来比较旧的面馆,就连煮面的锅都像是用了好多年。这种面馆的东家多半在镇上好多年了,顾秋实吃面的时候,谈及自己想要租院子的事。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敲定了一个三间房的独门院子,院子不大,租金却比较高。因为院子角落有一口井,用水方便。
顾秋实租了下来,拿到了钥匙,还就近找了一个大娘进去打扫,将里面灰尘擦干净,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都清了出去,他去酒楼的路上,顺便去家具铺子选了一些现成的,不是多精美,甚至还有点粗笨,唯一的好处就是牢实。
这个小镇不富裕,周边的村子就更穷。大部分人买东西不追求好看,只要好用加耐用。
交了银子,让伙计将家具直接送去院子安顿,顾秋实安排好这些,再回到酒楼时,已经是中午。此时正值饭点,大堂中有一大半的桌子都坐了人,东家夫人云氏坐在门口,看见他回来,翻了个白眼,语气不甚好:“不是说去去就回吗?耽搁这大半天,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照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干,我可不敢要你。”
这间酒楼是云家人传下来的,云氏对待下人比贾奎文要苛刻一些,本身她就看不惯伙计闲着,往日对张明朗也没有另眼相待,自从云彩和那位廖公子定亲之后,云氏看张明朗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依着她的意思,把这个人送得远远的,最好是把人赶回乡下,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
奈何贾奎文阻止了,多年夫妻,她也不好一意孤行。
这就苦了张明朗,他是能不出现在东家夫人面前就不出现。
“是东家让我去的。”
云氏张口就来:“他让你今天不回,你就真的不回吗?今儿就没扣你工钱,你耽搁这么久,也好意思?厨房少了一个人,压根来不及出菜,你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还杵在这里做甚,赶紧去干活!”
顾秋实余光瞥见贾奎文站在二楼的楼梯处悄悄往这边观望,但是从头到尾没有下来帮着解释。他心下冷笑,扬高声音:“夫人,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干了……”
贾奎文听到这一句,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三两步跑下楼梯:“夫人!”
云氏听到张明朗说不想干,心中一喜。无他,因为女婿已经答应了娶了女儿后每年至少会在镇上住半年,他人既然在镇上,免不了会来酒楼。要知道,他们到现在家里也不开火,一家三口就在酒楼里吃。
女儿嫁人了,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就更不会开火了。请女儿女婿吃饭,肯定也是请到酒楼。万一看见了张明朗,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对女儿会有影响。
“不干了好啊,我立刻找人接替你。最多五日,你就能离开,放心,我不会扣你的工钱。”
能把此人安生送走,云氏就很满意了。
“你走了之后是回乡下种地吗?”
贾奎文听不下去了,几步奔到跟前:“夫人!明朗又老实又踏实,这样的伙计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好不容易摊上一个,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留下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云氏瞪了好几眼。
云氏强调:“他自己要走的,我可没有撵人。”
贾奎文没说话,顾秋实已经道:“刚才夫人说话那么难听,这还不叫撵啊?我是不可能回乡下去种地的,刚才已经在镇上租好了院子,稍后要把我爹娘也接来镇上。”
闻言,贾奎文一惊。
他说是要帮其安顿双亲,但刚出了五两银子,镇上的院子租金一般半年一付,再租院子……他有点儿舍不得,本想拖上一段时间来着。
云氏也惊了:“你一个人,养得活三口人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不关你的事,反正又不要你养。”
贾奎文听到这话险些哭出来,虽然不要夫人养,但是要他养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也不好多问,催促:“后厨忙飞了,赶紧去帮忙。辞工的话不许再说,我不会答应的。”
顾秋实点点头离开。
见状,云氏很不满,等人走了之后立即低声质问:“这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松口要走,你怎么还把人留下来了?你蠢啊,到底有没有脑子?”
贾奎文:“……”
这会儿这么多的客人,伙计们都在。云氏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有心人都能听见。他真心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这脸丢啊丢的就习惯了。他叹了口气:“你这脾气也太急了,倒是先看看大堂里啊,这么多的客人等着吃饭,就算要撵人,也等不忙的时候再说。你再怎么讨厌他,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是不是?”
此话有几番道理,云氏翻了个白眼:“那你快找接替他的人,找到了之后,胡乱寻个理由……”
“夫人,万万不可!”贾奎文大惊失色,“张明朗是看着老实,其实人挺机灵的,他要是故意使坏,咱们女儿和廖家的婚事说不定会有变故。爹娘说过,不要得罪小人!”
云氏恨恨道:“那就等婚期过了再收拾他!”
贾奎文:“……”
第238章 伙计 九
婚期还有一个月, 太着急了点。
不过,这一个月之内,不用怕夫人针对张明朗了。
贾奎文松了口气, 又去了厨房帮忙。厨房这个地方,对于一个酒楼来说特别要紧,别有用心之人是万万不能进的,不说往饭菜里下毒, 就是多放一把盐,对酒楼的影响都特别大。
因此,这里面的七八个人全都是在酒楼中做了多年的, 实在缺人手的话, 贾奎文宁愿自己顶上,也不愿请其他人帮忙。
顾秋实动作麻利,他一加入, 出菜的速度快了许多,小半个时辰之后, 所有的菜都炒完了, 戴大厨将切配剩下来的那些菜掺和在一起炒了个大杂烩……因为戴大厨的手艺好, 剩下来还有些贵菜,厨房里和外面的伙计长期这么吃已经习惯,也没谁不满。
吃饭的时候, 戴大厨总算是有空说话,他端着碗蹲在顾秋实身边,好奇问:“一早上就没看见你的人,又瞅见你备了些菜, 应该先来过才离开的,是不是出了急事?”
顾秋实埋头吃饭:“我回去让我爹娘退亲来着。”
戴大厨早上忙得晕头转向, 还没听说这件事情,惊讶地问:“为何?不是好好的么?东家做的媒,你居然……”
顾秋实压低声音:“就是东家让我退的。”
戴大厨愈发疑惑,撮合张明朗和江烟儿之间的婚事他也出了力的,本不想多管闲事,是表妹买了东西求上门,他也觉得表侄女过得好能对自己多少有点好处,所以才开口相劝。
小定都下了,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怎么又退亲了呢?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过去那些年里,张明朗对他有足够的尊重,以至于戴大厨在他面前也自认是半个长辈,问及张明朗的私事,毫无尴尬和不自在。
顾秋实摆摆手:“东家没给理由,可能是心疼我吧。你都不知道江家有多过分……”他满脸愤然,把张明朗在江家的遭遇又说了一番,还着重提了江家人让送礼物时的狮子大开口。
戴大厨惊得哑口无言,偏头瞅了一眼外面大堂里的江烟儿:“不至于吧?那么多的东西,咱们镇上的姑娘也没这么金贵啊!那个陈老爷你知道吧?他家的女儿嫁人时十八抬嫁妆,据说还有价值几十两的首饰,夫家上门拿的礼物也没你这么多。”
“我就是觉得很过分,所以东家一提,我都没问缘由,直接就去退了亲。”顾秋实摆摆手,“麻烦师傅帮我传一传,这种事情,姑娘家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其实我也很委屈。真正说起来,我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戴大厨点点头。
短暂的闲暇过后,外面收拢了一大堆碗筷进来,伙计们忙着洗碗打扫,还要准备晚上的菜色,总之,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
顾秋实帮着备了菜,外面有客人来了时,张母也到了。
张明朗没怎么跟爹娘说酒楼里的事,不过张母活了半辈子的人,特别有眼色,看到大堂中有客,也知道这不是找儿子的时候,便蹲在门口等着。
有人看见了,悄悄来告诉了顾秋实。
顾秋实立刻丢下手里的伙计出门见母亲……他是无所谓贾奎文夫妻俩怎么看他的。
“爹,娘,我带你们过去。”
张父看了一眼大堂里越来越多的客人:“这正忙的时候,你要是走了,不合适吧?”
“所以我们要快一点。”顾秋实拉着二人,从酒楼边上的小巷子里往后钻,“走小路更近,院子就在卖肉的那一排街,你们到了就知道位置了。”
张家夫妻在村里过了大半辈子,买东西都只有来镇上。他们对镇上很熟,到了院子所在的那条街,张父甚至知道是哪几个院子在出租,也猜到了自己儿子租的是哪一间。
“这里转过弯第三间是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顾秋实也没有执意送他们过去:“大门若是关着,你们敲门就行,里面有人在打扫。”
张母一猜就知道是儿子请了人,忍不住责备:“用不着请人,我跟你爹来了镇上又没其他的事,难道连打扫个院子都不行吗?”
“灰尘太多了,还有泥土呢,搬家这么累,能歇就歇会儿吧。要是累病了,不划算嘛!”
顾秋实话未说完,人已经绕进了小巷子。前后不到半刻钟,他再次回到了酒楼。
运气不太好,又被云氏抓个正着。
“这么多客人,你去哪儿了?要是不想干,直说!”
顾秋实看了一眼贾奎文:“东家,我爹娘不知道院子所在,我去带路而已。”
贾奎文摆摆手:“赶紧干活去。”
顾秋实一溜烟就跑了,把云氏气得够呛。
“贾奎文,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是你的亲儿子呢。一个伙计而已,你是不是太给他脸了?咱们身为东家,就是要做坏人,该骂就骂,该吼就吼,要不然,底下的伙计一个个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放屁。等到管不住的时候,咱们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因为客人挺多,云氏这些话有压低声音。
贾奎文无奈解释:“客人等着上菜呢,张明郎有多能干你也清楚,咱做着生意,骂人得挑挑时间,不能随心所欲。对了,廖家要来送嫁衣,你要不要回去等着?”
对于云氏来说,女儿的婚事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一个镇上的姑娘要嫁入城里,本身就容易被人看不起,嫁衣是女儿最重要的日子要穿的衣裳,也是女儿第一回在廖府的亲戚友人跟前露面,绝对不能出岔子。
“我回去瞧瞧,要是不合适赶紧让他们改。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可这一天天日子过得特别快,眼瞅着喜日子就到跟前了。”
说着话,人已经起身离开。
贾奎文看她走远,伸手抹了一把汗,内衫都已经湿了。
顾秋实跟着忙碌了一个下午,全部的菜上完,天已经黑了。按照往日定下的规矩,厨房里一直都得有人,直到最后一桌客人散尽才能离开。戴大厨是手艺人,当然不愿意做那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张明朗守着。他多少会炒几个菜,哪怕后来客人添菜或者是来新的客人,他也能勉强应付过去。
如今不同了,张明朗自己都没打算老实在这酒楼继续干下去,顾秋实就更不愿意了,戴大厨前脚走,他也跟着离开。
“东家,今天我爹娘刚搬来镇上,要暖房。我得早点回去吃饭,你看……”
贾奎文有些为难,张明朗走了,客人要添菜怎么办?
换了别的人炒,炒出来的菜大失水准,这是赶客的做法。不过,张明朗告假的理由充分,总不能不让人回去暖房吧?
再说,贾奎文心里有鬼,哪里敢强行把人留下?
“去吧!”
稍后就不添菜了,来了客人也不接……他还能早点回去。
*
顾秋实回到租住的小院,里面已经烛火通明。他说要暖房的话不是假的,不管是租的院子还是自家的新房,当下的规矩,搬进去那天都得吃好一点,得摆一桌饭菜祭拜下祖宗。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张家夫妻始终没有动筷。这里离云家的酒楼不远,刚才夫妻俩都已经各自跑了一趟,看到里面那么多的客人,便悄悄溜了回来。
儿子今天已经跑了两回了,再来第三回,再大度的东家都会不满意。
“别等我啊,你们先吃。”
张父不想解释,催促道:“快去洗手。”
顾秋实洗完手回来,碗筷已经摆好。
“江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张父迟疑了下:“我多留了个心眼,让媒人明天再去。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退亲的事。”
顾秋实不置可否,点点头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完,张父轻咳一声:“我跟你娘住在镇上也没别的事,天天在这院子里憋得难受。其实我想出去找个活干。”
顾秋实知道他们闲不住,也不舍得让他们一把年纪了出去找短工,累就不说了,关键还要被人呵斥。没能力就算了,既然有能力,他哪里会看着二人受欺负?
“我得了一个卤肉的方子,不是师傅教的,是往日里我自己琢磨的,味道还不错。明早上我去买了料,你们在家里试一试。如果好吃,就先试着卖吧。反正这本钱也不大,你们刚开始少买一点,卖不掉咱们还能自己吃。”
夫妻二人一喜。
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做生意在府城要被人看不起。但在这个每个人都艰难求存的小地方,众人多半是笑贫不笑娼。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面子没那么重要。
做生意能赚到钱,比种地要轻松多了。
张母往日里不爱跟人闲聊……主要是很多人都看不起她,但是,为了让儿子放心,也为了帮儿子试试这条路能不能走,她逼迫自己答应下来。
“好!”
这院子里许多东西都是新的,被褥是从家里带来,这些被褥用了好多年,已经没那么暖和。好在这是夏天,顾秋实打算在冬日来临之前将这些被褥全部换成新的,如果动作再快一点,应该能把院子也买下来。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顾秋实就醒了,这个时候镇上的铺子已开,他打算先把东西买回来炒上炖着,然后再去上工。
顾秋实准备出门时,张父已经起了,他用水擦了一把脸,非要跟着。
拿银子买东西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已经回到家。又花了一刻钟,顾秋实炒好了料,嘱咐了一番做法才出门。
他到酒楼的时间比较迟,本以为要应付贾奎文,不成想还隔着老远,就看见江家人已经怒气冲冲地等在酒楼中了。
第239章 伙计 十
顾秋实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找麻烦, 对此并不意外,如果在酒楼里吵……想想还有点期待呢。
当下,他奔过去的脚步都快了一些, 还隔着老远就喊:“伯父,伯母,你们怎么得空到镇上来?”
他那个态度,好像退亲的事情不存在一般, 江家夫妻脸色难看。
江父看到他,捏着拳头就冲了上来,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架势。
顾秋实当然不会乖乖挨打, 在他靠近的时候, 侧身一让脚下再无意一般绊了下。江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冲去,又因为顾秋实所在的地方是门口,身后还有好几个台阶, 他直接冲到了外头,大头朝下, 还撞得“砰”一声。
周围静了静。
江母反应过来后, 飞快冲上前去扶人, 这人摔下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怀疑人晕了。
江父没有晕,抬起头来时满脸的血。
“摔着哪儿了?”江母急忙问。
江父回过头, 恶狠狠瞪着顾秋实,此时他鼻子很痛,嘴也痛,牙好像掉了两颗。好在头不怎么晕, 应该没有摔着要害之处。只是,张口骂人怕是不成。
夫妻多年, 张母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头质问:“张明朗,你凭什么退亲?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分明是你高攀,还跑到我们家外头一跪三日,做足了情深的模样,我都已经松口,打算让你们继续议亲,你却跑来退……我女儿的名声不是拿来给你败的,这件事情你必须要给一个说法,否则没完!”
她怒火冲天,手脚都不停歇,手指像是要指到顾秋实脸上。
顾秋实不慌不忙,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退亲,江烟儿最清楚,反正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我才对。本来呢,好歹做了一场未婚夫妻,又相识这么多年,我是准备好聚好散,既然你们非要一个说法,那我就只好把人找出来说清楚了。”
他回过头,冲着故作忙碌的江烟儿喊:“你要是不来摆平你爹娘,别怪我说实话。”
此话一出,江烟儿还没反应,贾奎文先忍不住了,立刻冲过来:“我开门做生意,每年都是交了税的。你们最好别在门口闹事,否则,我找了镇长,你们会有牢狱之灾。”
对着贾奎文,江家夫妻变了一副脸色,江母神情间甚至有些谄媚:“东家,不是我们要闹事,而是这个姓张的太欺负人了。您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顾秋实接话:“东家知道,也是他默许我去退亲的。”
江母:“……”
“东家,您这是为什么呀?这亲事是您说的,否则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这个没出息的下九流。”
在这个镇上,下九流是指混混和赌鬼还有龟公的意思。
贾奎文碍于顾秋实在旁边,不好赞同这话:“明朗年纪轻轻已经在酒楼掌勺,原先我是真的拿他当亲生儿子一般来培养的。烟儿嫁给他,绝对不会吃苦。只是……这两人没有缘分,互相看不上,我怕凑出一对怨偶来,所以提出解除婚约……才定亲嘛,对双方的影响都不大。你们找到这里,是打算继续这门婚事吗?”
“我不愿意。”顾秋实扬声道:“东家,你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塞给我。”
这话惹恼了江家人,夫妻俩不知道女儿私底下跟东家来往的事,只知道女儿每个月的工钱不少,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工钱之外,还会拿回许多客人的“打赏”。
他们除了江烟儿之外,还有儿子一女,大女儿赚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二人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把人送出阁。
这往兜里扒拉银子谁都高兴,从兜里往外拿……实在是舍不得。
江烟儿拿了那么多的银子回家,她要出嫁,夫妻俩得给陪嫁吧?并且这陪嫁还不能太少,至少要比村里其他的姑娘都要多。
两人不愿意现在就嫁女儿,但是呢,女儿的年纪大了,不嫁也不行,还有就是,东家亲自做媒,万一不答应,惹恼了人,女儿的活计丢了怎么办?
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从张明朗那里多要一点东西,到时给女儿添进去,自家还能留点……嫁了女儿之后,既得了面子,也得了里子。
至于东西要得多,对村里的人而言,确实挺多的,但是,张明朗跟女儿一样在酒楼里干活,还是在厨房里的要紧位置,赚得只会比女儿多。谁家娶媳妇不花钱?
他们把女儿养到这么大,女儿还那么有本事,往后就是张明朗的人。哪怕现在将张明朗榨干了,夫妻两人都上工,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银子了。
其实两人清楚,张明朗跑来退亲,多半是因为听到那些礼物后认为他们狮子大开口。
二人扪心自问,真不觉得自己要得多。
结果张明朗这亲事说退就退……女儿在村里算是最好的姑娘,没有之一,本身大把大把的人求娶,二人一直以此为傲。这退了亲,对女儿的名声多少会有一些影响,两人实在气不过,才决定来为闺女讨一个公道,如果能从张明朗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就更好了。
可是,张明朗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脏的臭的”?
江母当场就炸了,叉着腰大骂:“张明朗,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才不虚,起身就要上前。贾奎文忙将人拽住:“张明朗,你赶紧去后厨干活,这里交给我!”
“那东家可千万要把人安抚好了,别让他们再来找我麻烦,否则……哼!”顾秋实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江家夫妻后知后觉,这有点不对劲啊!女儿说过,张明朗性子特别软,从不会与人吵架,再三强调过嫁给他不会受委屈。
但是,张明朗居然敢哼东家。
到底是女儿撒了谎,还是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
夫妻俩面面相觑,对于女儿身上的变化,两人其实是有疑惑之处的。比如,女儿说客人打赏了不少银子,但是在两年之前却没有这一笔收入。也就是这两年,女儿身上的衣料越来越好,首饰越来越多,花钱也大手大脚。
村里的长舌妇很多,许多人喜欢编排还没成亲就在外头干活的姑娘,尤其是赚到钱的姑娘,每回村里一次,好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姑娘绝对在外头赚那种不干净的钱。
听得多了,夫妻俩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还亲自审问过女儿。
女儿不承认,指天发誓说自己不是那种人,夫妻俩不觉得女儿会骗自己。可现在……江母心里忽然不确定起来。她反应飞快,一把将女儿揪了过来,低声狠狠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要跟我说实话,我们才能为你争取!”
江烟儿知道,贾奎文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云家得来,两人想要过好日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她一直瞒得挺好,连亲爹娘都没说,可爹娘不知内情,再闹下去,此事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娘,别闹!张明朗退亲……确实是我的错,他看见我和东家亲密,接受不了才回家请长辈做主退亲的,你们别吵,闹大了倒霉的是我。”
一时间,江母只觉得天旋地转,伸手扶着墙,一脸的茫然,半晌回不过神。
“死丫头,你……”
她怒极之下,没有压低声音,张口就要骂人。
江烟儿扯住她的袖子,狠狠掐了她一把。
江母回过神,瞪着女儿的眼睛像是要吃人。然后她回头看向贾奎文:“东家,我们夫妻是一时气愤才过来闹事,本意不想如此,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私底下给您道个歉?”
贾奎文知道,他们多半是得知了真相,当即点点头。
“去楼上吧,酒楼里忙得很,不要在这里打扰了伙计。”
顾秋实在厨房忙碌,他没有干得特别快,就和往日里张明朗的速度一样。
戴大厨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江家夫妻满脸怒气地从楼上下来。他平日里不爱和其他伙计亲近,只和张明朗多说几句,见状进了厨房低声问顾秋实:“江烟儿的爹娘找东家,怎么敢甩脸子?”
他身为云氏的亲表哥,也从来不敢对夫妻俩大小声,这两人太不懂事了。
顾秋实瞅一眼外头,随口道:“按道理是不敢的,既然生气,肯定有缘由喽。”
戴大厨讶然:“你知道内情?”
顾秋实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这副模样,明显就是知道的。
当下的人,但凡涉及男女之间,就爱往风花雪月上想,再说,江烟儿和贾奎文来往之间,偶尔还是被别人看在了眼里。戴大厨见状,想到什么,惊得张大了嘴。
第240章 伙计 十一
戴大厨是云氏的亲表哥。
外人眼中, 他是夫妻俩的亲戚,但是对贾奎文和云氏二人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贾奎文和戴大厨没有血缘, 根本不亲近。来二人成为亲戚是因为云氏的存在。
这人不管是面对谁,态度都不一样,戴大厨肯定是和亲表妹比较亲密,如果表妹也知道贾奎文外头找了个女人的事, 他肯定不多嘴,且会装作不知情,能躲多远躲多远。
可是表妹不知道啊, 身为亲表哥,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表妹被蒙在鼓里。可是……这种事情戳穿了,万一夫妻俩感情好,表妹对贾奎文情根深种, 闹一场还要继续在一起过日子的话,他就做了坏人, 此事过后, 贾奎文一定会给他穿小鞋。
一时间, 戴大厨心里特别纠结。
纠结之余,他心里又抱着点庆幸,万一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呢?
他靠徒弟特别近, 压低声音:“明朗,过去那些年,我对你如何?”
顾秋实无语,张明朗在戴大厨面前特别乖巧, 让往东绝不会往西。要是反过来,戴大厨对他还真不怎么样。
不过, 当下的人就是这样,想要学手艺,先要讨好师傅全家,并且不是讨好了就一定会学到手艺。张明朗讨好了戴大厨多年,得了真传,这么一算,戴大厨对他确实是不错的。
这么说吧,若不是张明朗成为了戴大厨的徒弟,江家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虽说这门婚事不好,也证明了成为一个小厨子,对于张明朗名声和婚事都是有好处的。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
这话不算夸张,张明朗如果不是倒霉地被东家算计惹上了江烟儿,而是靠自己去娶别的姑娘的话,他炒菜的这门手艺哪怕离开了酒楼也能养活全家。
戴大厨满意,继续低声道:“那你身上发生的事哪怕不好告诉外人,也不该瞒着我。我只问你,江烟儿和东家之间是不是不清白?”
顾秋实一脸为难:“东家不让我说。”
戴大厨是聪明人,只这一句,已经明白了大半。如果是清白的,直接答了就是,用不着遮遮掩掩,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冷笑了一声:“贾奎文脑子不清楚了吧?”
富家公子会三妻四妾,但是对于普通穷苦人家来说,一个男人能在适龄时娶到合适的妻子,已经是运气好。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想着去外面偷吃,有一少部分人管不住自己找了其他女人……但也只是贪图一时欢愉,让他们为了外面的女人抛妻弃子,除了几个脑子进水的男人,多半都不会愿意。
贾奎文家境贫寒,也就是为人踏实,长相好加运气好被云氏看上才能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甚至他的爹娘都因为有了云氏这个儿媳再不用干活。
他想了想,霍然起身,哪怕被表妹记恨,他也不想让表妹做个聋子。
表妹但凡懂点道理,就不会怪罪于他!
此时天还早,伙计们很忙,但客人还没来。戴大厨气势汹汹到了大堂,转了一圈,没看见表妹,他本来想先回厨房去忙,等人来了再说。可又一想,这种事情得让表妹先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表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贾奎文闹起来,当时又是一场笑话。
于是,戴大厨飞快出了门。
贾奎文刚送走了江家夫妻,心里正肉疼,还坐在自己的阁楼里缓心情,压根不知道戴大厨来了又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氏到了酒楼。
戴大厨跟在她旁边,再一次嘱咐道:“有话关起门来说,不管什么样的决定,都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一会儿就要上客了,别让人看笑话。”
云氏过来之前,已经被表哥劝了小半个时辰,不然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发飙了。闻言点点头:“表哥放心,后厨的事情还要麻烦你。”
戴大厨见她还有心思惦记生意,顿时放下心来。
顾秋实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看见戴大厨回来,悄悄瞅了一眼外面脸色难看的云氏,低声问:“您说了?”
戴大厨点点头,低声答:“放心,我没有供出你,说是我自己上楼准备说事的时候不小心亲眼看见的。”
听到这话,顾秋实忽然觉得,戴大厨这个人还不错,对张明朗也算好。要是不管不顾直接叫破,贾奎文回头一定不会放过他。
当然了,顾秋实不怕被姓贾的针对,但戴大厨这份维护的心意难得。
“多谢师傅。”
戴大厨摆摆手:“你愿意告诉我实话,我怎么可能卖了你?放心吧,再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停,忽然听到前面楼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就是云氏尖锐的叫喊声:“贾奎文,别拿我当傻子。你自以为没人看见,在我面前死不承认,可只要你干了,就一定有人看见。再否认,你就给我滚!”
厨房里所有的伙计都冲了出去,抬头看见阁楼的门开着,云氏叉着腰大骂,贾奎文一脸讨好之意 ,想要把人拉进房中,却反被云氏推了一把。
“不要脸的狗男人,就在这阁楼里偷人……你个混账回家连澡都不洗就碰我……恶心死人了,日后再敢上我的床,老娘扒了你的皮。去死去死!”
在当下,大部分的女子遇上男人在外头偷吃,都是吵过一场后默默忍受,但是云氏不一样,她是家里的独女,生来就得父母宠爱,成亲后不是她迁就别人,而是贾奎文迁就她!
久而久之,她对贾奎文的期待越来越高。其他男人敢对妻子做的事情,贾奎文绝对不敢,甚至平时说话都要小心讨好着。这样的情形下,云氏得知贾奎文外头有人,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贾奎文觉得丢人,见大堂中那么多的伙计都在抬头往上看,低声安抚:“这其中有误会,你不要这么多人的面吵,这个时辰,随时都有客人进来。夫妻之间生了误会,也不要影响了酒楼里的生意啊!咱跟银子又没仇是不是?”
“放屁!”其他的事情为了生意可以忍,这种事,云氏是一刻也忍不下去的。
进门之前,她听从了表哥的话,没弄清事情真相之前绝对不大闹,省得让人看笑话。就算贾奎文真的对不起她,和那个江烟儿卿卿我我,但只要两人没有真正坦诚相见,她看在女儿的份上都可以原谅……这一切的前提是贾奎文不要骗她!
这个混账男人,死活不承认,表哥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因为她是独女的缘故,二人虽然是表兄妹,却和亲兄妹差不多。
她不信别人,却绝对相信表哥的话,表哥说看见了,那就一定有这事。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江烟儿到了什么地步?”
贾奎文不想在走廊上说,只想把人拽回去,嬉皮笑脸上前,作势要揽人。
以前他也经常这样,云氏当初选他,就是喜欢他长得俊俏,还喜欢他对自己百依百顺,成亲之后偶有争执,发生小矛盾时他如此作为,云氏多半是绷不住的。
但是此刻,云氏觉得他浑身上下脏透了,看见他要碰自己,下意识狠狠一推。
贾奎文想过她要挣扎,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大的力道。双手推在他的胸口,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给拍出来似的。他有些受不住地蹲下身去,与此同时也改变了策略,不再强行抱人,而是改为了苦肉计。
他满脸痛苦之色……其实苦肉计也不是第一回使,云氏往日里会心疼,此时满腔怒火,不管他真疼假疼,抬脚狠狠一踹。
蹲着的人身形不稳,被人猛地一踹,哪里还稳得住?
贾奎文狼狈地摔倒在地,肩膀上的疼痛也告诉他,云氏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不要再打了。到底是谁跟你说的?有些人别有用心,故意挑拨我们夫妻感情,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江烟儿搂在一起过……你把人叫出来,我要与他当面对质。到底是哪天搂的,什么姿势搂的?”
大堂里的顾秋实听见这个话,低声道:“就昨天早上。”
戴大厨本来还有点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徒弟给骗了,万一贾奎文没有做那些事,他却跟表妹说了那些话……这有点不太好。听到张明朗连确切的时间都说出来了,逻辑也对,便一步踏出:“我看见的,有天早上我提前来看肉,那个肉不合适,想上去跟你说一说,刚好你们俩搂在一起亲!”
贾奎文看见站出来的是他,顿时呆住,张了张口问:“哪天?”
戴大厨张口就来:“我不记得了,反正有这件事情,我也想过不要告诉表妹,但是我和表妹跟亲兄妹一样,有人骗我妹妹,我岂能干看着?贾奎文,你个混账玩意,当初你怎么答应我舅舅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贾奎文哑然。
他以为那个告诉妻子实情的人是张明朗,还想狡辩一二。
张明朗退了江烟儿的亲事,有些男人退亲明明是因为自己,却要把事情赖到女人头上……他想这么分辨来着。
云氏对戴大厨特别信任,贾奎文心里忽然开始慌乱起来。
“夫人,没有这回事,我不知道表哥怎么会编出这种瞎话……反正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云氏也很想相信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你对天发誓,说你从来没有跟除了我之外的女人上过床,如果有,你和你爹娘就立刻暴毙。”
贾奎文:“……”
“夫人,这是我跟你之间的误会,和长辈无关,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不敢发誓,你装什么无辜?”如果说云氏听了表哥的话有七成怀疑,此时已经有九成,她不管不顾,将手边能够碰到的东西全部捡起来,狠狠砸在贾奎文身上,其中有两个花瓶加里面的花,还有一大盆带水的碗莲,甚至连放碗莲的小桌子通通都砸了过去。
贾奎文急忙在闪躲,他在地上滚来滚去,虽然狼狈却大部分都躲过去了。
见状,云氏愈发生气,眼看手边没有东西可砸,干脆把一双鞋都脱了扔过去,还不解气,又冲着地上的人狠狠吐了口水。
“贾奎文,现在你立刻马上给我滚!”
因为生气,云氏脸色通红,她满脸愤然,觉得就这么把这男人赶走太便宜他了,咬牙切齿地道:“你身上的这一身是我买的,全部脱下来。还有,让你爹娘滚回乡下,院子给我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