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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林寻安静了好一会儿,并利用这短暂的空白时间整理思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许亦为死于十四岁,而她因为四岁那年被许亦为救下,蒋媛也没有溺水而亡,母亲许南语和苏云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后来。而且许南语生意做得不错,而她自小生活无忧无虑,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心理咨询师的工作,还有多余的心情和蒋延、余寒这对发小纠缠不清。

    那个时候是她第一次见到患者王峥。

    是的,患者。

    后来她改变了“历史”,这个世界的许亦为活过了十四岁,还有机会和这个世界的“林寻”产生感情纠葛,“林寻”因为许亦为的遇害而痛不欲生,因此患上精神疾病,自然不可能做什么心理咨询师。

    但问题是,在这段“历史”里她作为需要救助的患者,竟然在心理诊所见到了同为患者的王峥。

    这个问题当时她没有深究,因为在当时看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线索,于这个世界的任务线也没有关联——唯一曾和许亦为死亡有关的车祸也已经被改变了。

    然而再看眼下,再回复前面两段“历史”,王峥身上被她忽略掉的问题便凸显出来:既然她已经改变了许亦为被王峥开车撞死的历史,为什么在第二段里面王峥仍然患有精神疾病?她还记得王峥说过,他受到精神困扰是因为那年的车祸,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将近二十年又突然梦到,还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还有,前面两段“历史”里的王峥都是生意人的身份,好像是什么公司合伙人。公司名字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

    林寻的思路走到这里,突然提出疑问:“王峥医生有其他副业吗?哦,比如投资之类的,或者是和别人一起合作开公司?”

    柳周明显愣了一下,因话题的前一刻还在聊苏云,没想到林寻却问起另一个无关的人:“好像是有的,但我不确定。王医生很少聊自己的投资,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如果以经济价值来衡量的话,他的副业做的比主业还要成功,但王医生本人说过,他更喜欢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这才是他能实现人生价值的领域。”

    这样听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林寻没什么表情,只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难道是她想多了,她的直觉出错了?

    严格来讲,她也没有什么具体证据来证明王峥有问题,王峥不像是上一个世界的方裕和高露,他们两人即便再隐秘起码还留下过一些蛛丝马迹,令她的怀疑有迹可循。

    当然,方裕和高露之所以留下蛛丝马迹,还是因为他们都在针对她下手,她能抓到凶手也是用好几条命换来的,而这个世界的凶手下手的对象却是许亦为和许南语,她根本没机会参与。

    林寻纠结了一会儿就开始询问苏云的故事,柳周这里资料很齐全,讲述也算细致。从柳周的描述不难判断,现在的苏云的确还保留着上一段“历史”的记忆,苏云还不愿意相信许南语已经遇害了。

    林寻忍不住问:“苏云真的没有看清凶手的样貌吗,哪怕只是一点特征也好。”

    柳周将资料递给林寻:“她知道的我都记下来了。”

    林寻接过一看,基本上都是身高体重的大概描述,而且很宽泛,只知道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中等身材男性,当时的年龄应该是三十几岁,现在应该超过四十了。仅仅就这部分描述,和已经被警方抓捕并认定为真凶的程朗,倒是吻合。

    林寻又问:“那么程朗呢,他为什么要针对身穿白色大衣、戴蓝色围巾、喷桂花味香水的女性下手?这一定和他的过去经历有关,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柳周回道:“很抱歉林小姐,因为我是苏女士的主治医生,所以程朗的治疗我就不能参与了。而且程朗的治疗是强制治疗所主要负责,需要协助的时候也会请我们的心理医生帮忙——这还多亏了许先生的安排。我这里已经拿到一小部分程朗的治疗资料,只是很有限。”

    林寻接过资料,见只有薄薄一叠,又道:“那位协助治疗的心理医生叫什么,他会不会知道得更多?或者我直接去问他。”

    柳周:“你已经见过了,就是刚才那位王医生。”

    王峥?这么巧?

    林寻心里的疑问再次浮现:“治疗所选择从旁协助的医生有什么特别标准吗,为什么是王峥,而不是别人?”

    柳周也听出来林寻对王峥的特别关注,却没有点破,只说:“标准虽然严格,但符合条件的医生有很多,而王医生有个特别优势。”

    林寻:“是什么?”

    柳周:“在程朗被警方逮捕之前就一直接受心理治疗,而王医生就是他的主治医生。”

    哦,可真是太巧了。

    林寻笑了笑:“心理医生是最了解患者的人,甚至比患者的自我了解还要透彻。患者不愿也不想和亲人朋友说的秘密,可能会向心理医生倾诉。而且心理医生有职业规范,不能第三人透露患者的隐私,可如果这些隐私涉及刑事案件,那就另当别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王峥是最有可能、最有机会知道那些杀人故事的人,而且是在警方逮捕程朗之前。”

    柳周流露出一丝惊讶,却不知道是惊讶林寻的犀利,还是惊讶林寻对心理咨询师职业的了解,她只是委婉道:“林小姐,这只是你的猜测,作为你的医生,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钻牛角尖,有些事……”

    可林寻并没有听完柳周的话,很快将她打断:“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但是柳医生,有些事你真的帮不了我,不是你的专业,而是有些问题的答案只能从我心里去找,外人是触碰不到的。”

    每次心理咨询之后,柳周都要和许亦为单独聊上几分钟,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分析林寻的状态。

    而这一次柳周的态度明显不同,只因林寻这次治疗和上次相比,性格有明显改变,但这并不是出自用药反应,林寻也没有表现出逻辑混乱或情绪不稳,相反的是她的逻辑更加清晰,行为也更加坚定。

    许亦为听后只说:“这是好事啊。六年过去了,我只希望她能从伤痛中走出来,不要再执着。”

    柳周却说:“说实话,就我的感觉,林小姐应该已经从伤痛中走出来了,但她对于案件真相却比以前还要执着。过去林小姐最关心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偏偏是许女士,但今天她问的都是关于凶手的事。”

    柳周已经充分表达自己的担忧,但许亦为看上去却好像并不太在意,他的应对非常简短冷淡,就好像这一切都不值得惊讶似的。

    走出柳周的办公室,许亦为很快在走廊里找到林寻,林寻就坐在长椅上,一直盯着前面的地面。

    许亦为缓步靠近,林寻全无所觉。

    她穿着半高领的浅灰色羊绒衫,下面是一条驼色的羊毛裙,因为出来得匆忙,她的头发只随便梳了两下,脸上素净,衬着唇色偏浅,目光直勾勾的,却不是漫无目的地放空,更像是正在积极思考什么。

    许亦为将动作放到最轻,在林寻身旁坐下,片刻后低声问道:“我能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寻一下子醒过神,用余光瞄向他,说:“我想我不用去见苏云了,我要见程朗。”

    第72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我要见程朗。

    林寻的神态前所未有地坚定,她没有直视许亦为,许亦为却能感受到她的意愿有多强烈。

    或许这早在许亦为的预料之中,隔了几秒他语气平静地回:“你不是程朗的家属,也没有特批,就这样直接去强制治疗所,就算我已经和里面的负责人打过招呼,他们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程朗毕竟是多起凶杀案的凶手,林寻又是被害者家属。

    林寻没有急着争取或追问有没有其他途径,很快便又听到许亦为说:“但如果是以心理医生的助理身份,倒是有可能进去。不过这件事需要程朗的医生同意。”

    程朗的医生不就是王峥?

    林寻心里一紧,没有道出自己对王峥的疑虑,只停顿了一秒便说:“好,那就这么办。”

    许亦为抿了抿嘴唇,叹了一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算王峥在,就算强制治疗所有警卫,你也可能会遭到程朗的攻击。而且我猜你要问他的那些问题一定很尖锐,一定会刺激到他,没有人可以保证你一定安全。”

    林寻转过头对上许亦为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还有一些小心压抑的情绪。

    事实上不只是许亦为,林寻自己也有疑虑。

    林寻很快向樊小余发问:“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不慎死掉了,这个世界的‘林寻’会回归吗?”

    樊小余回道:“现在的‘她’意识仍在沉睡,如果你失败了,她会立刻苏醒,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死。”

    林寻:“就是说,如果我过度使用‘她’的身体,就算‘她’的意识回归了,也无法改变死亡?”

    樊小余:“当然,在这里要遵循现实世界的规则,如果‘林寻’的身体受到不可挽救的伤害却依然活了下来,这就会导致秩序混乱。”

    言下之意,她只能将这次任务推进下去,只有成功了,她才能顺利离开,而后“林寻”苏醒,在这个已经达成“完美”结局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林寻心里又生出希望的种子。她早就知道通往成功的路上没有一帆风顺,更多的是生死选择,更不可能有送分题。

    她还记得在第一个世界里,许亦为曾与她说过的道理,如果两个选择一个对一个错,谁都知道该怎么选,这有什么难?难的是,人生里的选择往往不是对错分明,而是一个错,一个更错,人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中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那个。

    在这个世界里也是一样,两个选项没有安全和危险之分,她什么都不做自然就是安全的,但是这样一来任务不会达成,她将一直以“林寻”的身份活下去,直到生命自然结束,最终任务失败——这并不是她要的。

    事情既然已经推进到这一步,她便没有了退路,就只能选择“危险”的那一边。

    在许亦为的安排下,林寻很快取得王峥的同意,称明天就会去见程朗,她可以一起来,当然有一些注意事项,到时候会交代给她。

    林寻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对她来说接下来每一步都是更艰难的。在这个世界她不能再使用能力,她要确保自己活着,这就意味着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和普通人一样。

    许亦为看上去也很严肃,回家的路上比来时多了几分忧色,但他没有阻止她,只是沉着眉眼,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林寻考虑完下一步的行动线,便注意到许亦为的异常,直到两人回到家里,林寻先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许亦为接过热水,脸色总算好了几分,笑着说了“谢谢”,遂喝了两口。

    林寻问:“我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准备怎么善后?”

    前一个问题她也问过之前的许亦为,第二个问题却是第一次问。如今这样问出来,林寻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关心过这一点,也没有在意过许亦为的立场和难处。似乎在她的认知当中许亦为就是无所不能的,可她却差点忘记了这是对拥有能力的许亦为而言,并非眼前这个失去能力的他。

    许亦为放下杯子,看了林寻一言:“如果你所说的意外是你的命,到那时候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人没事,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事儿,再难我也可以办到。”

    “对不起。”林寻迟疑片刻,只吐出这样三个字,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许亦为扯出一点笑容,说:“这十九年我已经逐渐习惯了。没有能力就像是玩游戏不能作弊一样,从一个金手指玩家变成普通玩家,好像是亏了,实际上只是和其他人重新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已。这也是我赚钱的动力,只要有钱有资源有人脉,有钞能力也不错。你看,你说要去见程朗,起码这件事我可以帮到你,我的事业做到现在这步完全可以兜底。但我希望你能先保障自己的安全,不要急于求成,就过度刺激程朗。就算这次程朗没有透露真凶是谁,没关系,我还可以安排下一次,咱们可以循序渐进。毕竟人只有活着,才能谈以后,对吗?”

    林寻没接话,只是看着许亦为的笑容,半晌点了点头。

    这之后许亦为便去了书房,林寻回到楼上房间,换了身居家服便走进二楼的小书房。

    这一次“林寻”没有成为小说作家,自然也就没有将“她”和许亦为的故事写下来,但林寻上网的时候还是无意间翻到了“她”的网络日记。

    这些日记发在外网上,用匿名的方式,内容除了描述自己的生活之外,还有一部分篇幅用来描写母亲遇害,以及她和母亲助学的“大哥哥”之间的故事。

    林寻有些好奇,一页页地翻看着,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她们都是林寻,却好像是她在偷窥另一个女生的人生似的。

    幸而这些日记是公开发表,下面留言的网友也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安慰“她”,并为“她”的单恋着急的热心网友。

    从日记的内容不难看出,这一次“林寻”始终是单恋,她暗示、明示都试过了,但许亦为始终没有与她更进一步。

    他一直在照料她的生活,他很关心爱护她,可他就是没有与她发生爱情,这令“林寻”感觉到十分困惑,只能向网友发出疑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当我是妹妹吗?你们会对自己的妹妹好成这样吗?”

    下面有男性网友回答:“我会保护、爱护自己的妹妹,但不会这样没有边界,更不会跟自己的妹妹搞暧昧。你们的相处方式更像是恋人,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他在单恋你。”

    林寻却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之前许亦为和这个世界的“林寻”相爱过,没想到许亦为突然失踪,令“林寻”伤心欲绝。而她将这一切告诉了十九年前的小维,这就直接影响了小维日后的行为?

    再者,许亦为在六年前曾遭到凶徒袭击,命虽然捡回来了,但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凶手还杀死了许南语,因此许亦为越发谨慎自己的言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林寻”在一起,以免她受到更深地打击?

    这样看来,只要找到这个凶手,不仅母亲可以平安,许亦为和“林寻”也可以幸福。

    尽管这样的想法很分裂,因她也是林寻,这一刻却又十分抽离,好像是在安排别人的人生一样。

    林寻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鼠标刷网页,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林寻”记录的过往,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些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深,还做了一个梦,都是一些光怪陆离无厘头的内容,没什么记忆点。她还梦到自己又一次见到小维,还在梦里对自己说,再见到小维应该怎么说、怎么做,要鼓励小维去勇敢面对生活,面对喜欢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人都会死,那就更应该利用有限的时间和生命去爱正确的人。

    林寻醒来时,先是听到一阵咳嗽声,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咳嗽声持续时间很长,似乎从书房的门口经过,又渐渐远了,好像传到了楼下。

    林寻裹紧外套起身,脑子还没有完全醒困,开门后便清楚地听到咳嗽声。

    是许亦为。

    他感冒了?怎么咳了这么久?

    林寻边想边下楼,直至来到一楼的书房门前,见门虚掩着,里面的咳嗽声渐渐轻了,好像许亦为正在喝水。

    林寻将门推开了一点,又看到许亦为从桌上的药瓶里倒出一颗药吃了,直到大半杯水顺进嘴里,他才舒了口气。

    看到这里,林寻直接将门推开半扇,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吃的是什么药?”

    林寻的突然出声似乎惊着了许亦为,他先是诧异地看过来,漆黑的眼睛倒出她的身影,但他很快笑着说:“不用担心,只是用来止咳、止疼的。”

    林寻一怔,迳自来到桌前将药瓶拿起来看了眼,药瓶背面有小字说明,她仔细读了一遍,又说:“这种药我没听过。你感冒了?”

    “没有。”许亦为低声道,“这个季节我的呼吸道会比较敏感,天气稍有变化就会咳嗽,气管也会疼。这是我投资的实验室研发的特制药,很有效。”

    呼吸道敏感,怎么以前没听许亦为说过?

    林寻放下药瓶,正要发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是因为刀伤吗?”

    她的视线也随之看向他的脖颈,那里自上而下划过的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他之前一直戴着围巾,针织衫里面还穿着衬衫,领口系着扣子,只能看到一小截疤痕,而现在他已经换上居家服,整条疤痕都露了出来。

    许亦为没有否认,大概是知道否认了也没用,只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医生说我还年轻,慢慢调理几年会改善的。其实身体的器官就和人的性格一样,都有自己的小脾气,受过伤的地方就会变得脆弱一点,这都是正常的。”

    林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受伤的分明是他,他却反过来劝她宽心。

    她的视线也无法从他脖颈上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只要找到凶手,这一切就都可以挽回,你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妈妈也不会遇害。”

    许亦为没有回应,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阵咳嗽就涌了上来,他用手捂着嘴,压抑着咳了几声。

    林寻看向他的脸,见他忍得很辛苦,连脸和脖颈都憋红了,下意识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先坐下来。

    许亦为坐下后,林寻又去倒了半杯温水,亲眼看着他喝光,问:“喉咙又疼了?”

    许亦为顺过气,摇了摇头说:“不是,就是这个季节空气太干燥了,有时候话说多了、说急了,嗓子会觉得痒,忍不住要咳嗽几声,咳出来就舒服了。”

    好似是为了让她安心,许亦为拿起茶几上的喉糖,从锡箔纸中挖出来一颗放到嘴里:“蜂蜜喉糖,味道很清淡,一会儿就好。”

    这样的许亦为令林寻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她很明确地从他眼中看到了在意,但这种在意却不像是她过去一直认定的舅舅对外甥女的那种。

    她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一种古怪而荒唐的念头,那个曾为舅舅的许亦为是否知道这个世界,是否来过这里?

    “怎么这样看我?”许亦为问,大概是因为林寻的眼神太过直接。

    林寻“哦”了一声,错开目光,说:“没什么,就是我还在适应这一切……你也知道,我之前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我和你的关系也发生错位了,我有点不适应。怎么说呢,就是我以前拿你当长辈看待,现在却要当平辈。”

    许亦为:“我和你只差了十岁。”

    林寻:“差一岁也可以是长辈啊。”

    许亦为:“……”

    林寻见他有点无语,立刻解释:“我不是说你老成,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需要适应。不过等我解决完这个世界的问题就会离开。到时候这里的‘林寻’就会回来,她是不需要适应的。”

    许亦为没接话,只是挪开目光,看着茶几上的喉糖。

    书房里一时安静极了,林寻只能听到喉痛在他嘴里和牙齿碰撞的声音,她听着声响,眼神又一次落在他的脖颈上,看到喉结上下缓慢吞咽。

    就在这时,许亦为开口了:“能不能讲讲你和‘他’的故事?”

    林寻能明白他的心境,她也曾好奇过其他世界的自己,只是这样突然问起来,她竟不知道从何讲起。

    林寻问:“具体要听哪方面呢?”

    许亦为侧了下头,余光扫了过来:“比如他的感情生活?”

    林寻说:“他没有感情生活,一直单身。额,起码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从没见到他交往女朋友,带女人回家。不过也可能交往过,只是我不知道?他都很少在家里吃饭,总是我一个人,说实话我没什么机会问他这些,我和他不算熟,很多事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总觉得会冒犯他。”

    听到“冒犯”二字,许亦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似乎还笑了下:“看来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也很有威严。”

    林寻:“怎么说呢,人对自己不了解,颇有神秘感的人和事,总是会多几分敬畏。对我来说,他是一位很神秘,很有生意头脑,让人看不透的长辈。后来我得知他和我一样有能力,我就忍不住想,他知道那么多事,他到底去过多少个世界,活了多少年,有没有一两百岁?唉,现在算下来,我可能都有一百多岁了,因为按照樊小余的说法,她在找到我以前,我已经经历过十几个世界了。”

    许亦为又是一笑:“既然他是你的舅舅,那他应该在很小的时候被你外公外婆收养,应该也是从孤儿院里?”

    林寻:“也许吧,我从来没有问过。我只知道我妈妈很信任他,后来那四年他对我的照顾也非常尽心,虽然他不回家,我们没什么机会相处。”

    许亦为:“也许他只是不愿建立,他不想建立的情感和关系。”

    这话听着有点绕,但林寻还是听懂了:“不想建立的情感和关系?可能在他看来我就是个累赘吧,在我那个世界,我外公外婆和我妈妈对他有恩,也许……哦,是不是就像你和这个世界的‘林寻’一样?”

    许亦为没接话,只是又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林寻继续道:“你是不是在躲着‘她’,怕‘她’经历二次失去而崩溃?”

    第73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林寻话音落下,许亦为便挑了下眉,好像在惊讶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林寻问:“难道我说错了?”

    她记得在上一段“历史”中,这个世界的“林寻”因为许亦为的失踪患上情绪病,还将他们的故事写了下来。

    许亦为直视着林寻的眼睛,看上去很真诚,也很直接:“如果我对‘她’有情感需求,我不会躲。人生短暂,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人活着就该利用短暂的时间,去发挥最大的价值。就算我要躲,也是因为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不希望她尴尬。”

    林寻理了理许亦为的逻辑,这回惊讶的反倒是她了——“林寻”对许亦为是有意的,许亦为应当感觉得出来,所以肯定不是因为“林寻”无意,那就是说许亦为对“林寻”没有情感需求?

    林寻:“可是……”

    林寻刚吐出两个字,就被许亦为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还记得十九年前的你在镜子里告诉我,我会在多年后遇害,这个世界的‘林寻’因为这件事而去看心理医生。我也知道这些年‘她’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没有去偷窥过,是柳周转达给我的。我知道只要回应‘她’的感情,‘她’的病或许会缓解。但我做不到。我只能说,我不是你描述中那个曾和‘她’在一起过的许亦为。”

    林寻被搞糊涂了,这已经超出她对多重宇宙、多重人物的理解。

    如果是多个世界的许亦为做出不同选择,她还能理解,可眼前这个许亦为和上一段历史的许亦为都是同一个,怎么会一个喜欢“林寻”而另一个不喜欢“林寻”?

    难道是因为她在镜子里的提前告知,令他改变了选择?

    不,不太可能,感情的事是发自内心、顺其自然的,怎么会因此改变?

    就在林寻困惑的时候,许亦为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曾和‘她’开始过的许亦为,等的不是‘她’?他只是误解了。”

    什么意思?

    林寻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的暗示。

    许亦为大约料到了她会惊讶会尴尬,将话撂下便站起身,走向书桌。

    林寻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因为拉开距离,她才觉得没有那么“窒息”,如果他再多说一句,她恐怕会夺门而出。

    是因为羞涩吗?不。

    是这种身份的转换,她还无法接受。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林寻”,她经历过许亦为是舅舅的世界,她还做不到将他当做一位可以发展感情的异性看待。

    幸而许亦为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今晚还会见‘小维’吗?”

    林寻想了想说:“先不见了,就算告诉以前的你,我妈妈会在哪一天遇害、你会在哪一天遭到袭击,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改变了因就会改变过,到时候还不知道‘十九年后’会变成什么样,还是维持原状得好,最主要的是先把真凶找出来,从根上解决问题。”

    “嗯。”许亦为露出一丝浅笑。

    林寻与他对视两秒,站起身说:“那我先出去了,你忙吧。”

    许亦为点了下头,就这样看着林寻离开。

    这天晚上,林寻和许亦为是一起吃的晚饭,这对她来说有些新奇,也是因为吃饭时聊了几句才知道许亦为的口味。

    林寻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说过她和“舅舅”很少一起吃饭,于是这个世界的许亦为便安排了这顿晚餐?但这样的念头刚生出就被她甩开,总觉得有些荒唐。

    饭后,许亦为将一瓶体力药交给林寻。

    林寻有些意外,虽然她在这个世界用不到,这个世界的“林寻”也不需要,没想到许亦为还是找人研发了。

    林寻说:“一个用不到,也不会投放市场赚取利润的产品,没想到你还是做了。”

    许亦为:“投资未必是为了赚钱,金钱也不是我追求的唯一价值。‘防患于未然’‘有备无患’,仅仅是这样几个字就已经值得投了。”

    “你……”林寻问,“如果我没有像我十九年前告诉你的那样如约出现,这个药不就浪费了?”

    许亦为:“如果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因为担心不会发生就不去做,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很多事只要做了就有一半的希望。”

    真是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和投资生意方面,无论是“养子”许亦为还是“舅舅”许亦为,都是惊人地相似,甚至可以说没有差别。

    林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样的想法或多或少流露到脸上,许亦为看到了,便问:“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说得不对?”

    林寻摇头:“我经历过那么多个世界,每一个世界的你都让我很有安全感,没有意外地‘性格突变’。也真是好在没有,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许亦为挑了下眉:“性格突变。”

    他似乎觉得这四个字很有趣。

    林寻笑道:“我就遇见过另一个黑化的我,她的性格真是要命,是非观和人命在她看来不值一提。我想过,也许问题是出在我的身上,我的性格不稳定所以才会有那么极端的人格孵化,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许亦为没有接话,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林寻又道:“不过就那么一个,也幸好只有哪一个。我看过这个世界的‘林寻’的日记,‘她’给我的感觉就很善良,家教很好,很有爱心,是个有点多愁善感的女生。哦,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十八岁以前也是这样,我那时候总以为自己有病,整天胡思乱想……”

    “还是不一样的。”许亦为将林寻打断。

    林寻:“嗯?”

    许亦为:“你更果断,主意更多,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没有多愁善感,也不会被现实世界的情感绊住脚步。”

    “你说的我好像是冷血动物。”林寻说。

    许亦为却说:“如果我对那个‘林寻’说,‘她’有一天会获得超能力,会去到更多世界,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代价就是失去这个世界的一切,离开了就永远回不来。她一定不会走,她只会觉得这里更好。她不会,也不愿意去改变。同样的问题,你会怎么选?”

    “我……”林寻几乎脱口而出,自己也会选择留下,但她只吐出一个字,就感受到强烈的言不由衷。

    她根本不会留下,她现在做的事就已经说明了她的选择。

    从第一次穿越时空开始,她就是主动的,自发的,没有任何人告诉她离开那个世界会得到什么好处,更没有人告诉她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天地,她当时考虑以及面临的问题也不是这些,而是生与死,因与果,逆天改命与顺其自然的关系。

    说白了,她就是那种别人越说不行她越想试试的性格,当他人的告诫与她自己的直觉发生冲突时,她总是选择后者,选择相信自己。然而再仔细想想,这种自信实在太过盲目,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底气。

    林寻正在沉思,就听到许亦为问:“那个樊小余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你的任务失败了会怎么样?”

    林寻醒神:“说过,如果失败了,她就会利用我给出的条件,计算出一个最匹配的世界,然后送我过去,让我生活在那里。但我也不知道我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它会不会存在,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是贪心地希望我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希望是非常自私的,因为如果我认识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活到老,那么基于质量守恒的原理,就会有其他我不认识的人消失。”

    许亦为垂下眉眼,似乎也在设想林寻描述的世界,就在林寻准备起身回房时,他又突然问道:“如果能找到凶手,凶手伏法,你妈妈就不会遇害,这个世界是否就算达成你的条件呢?”

    林寻:“差不多吧,如果真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不会再要求别的。虽然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世界,我所经历的,要不就是我妈妈离开,要不就是你离开,或者我死于四岁那场意外。”

    许亦为:“如果你完成任务,结果就是你要的世界圆满达成。可是你若想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必须是任务失败才可以。你看,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来讲是矛盾的。也就是说,任务失败之后能去往的‘完美’世界,是需要任务成功才能建立起来的。”

    林寻顺着许亦为的思路想了想,接道:“我不懂,你想告诉我什么?”

    许亦为目光深了些:“我的意思是,如果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对你而言更重要的话,你可以开展一条新思路,看如何达成这个世界,但任务却是以失败告终,这样你就能如愿了。”

    林寻一时无言,只是盯着许亦为的眼睛,想要看到深处。

    也正是这一刻,她生出某种错觉,好像眼前的许亦为既是“哥哥”也是“舅舅”,而不只是镜子里那个小维的成人版。

    第74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你是不是在考虑他的建议?”这是林寻回到自己房间并沉思许久之后,樊小余提出来的问题。

    ——达成“完美”世界,并以任务失败告终,那么就可以留在这个“完美”世界一直生活下去了。

    林寻醒过神,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很长时间一直在房间里发呆,这才引来樊小余的疑问。

    林寻摇头:“我没想过要留在这里,但我的确是在好奇这个所谓的‘完美’世界。而且我想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存在了,还是等着我去创造?你能告诉我吗?”

    樊小余:“当然,这又不是秘密——它已经存在了存在了。”

    林寻:“这么说,我要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是有可能的,说明未来的‘林寻’已经做到了。那么我也可以。我还想知道,许亦为的建议是否真的可操作,有人做到过吗?”

    樊小余安静了几秒钟才回答:“有,但这种钻漏洞的行为,如果影响了时空秩序,在逆行者看来就是违规的。”

    林寻:“因为这是滥用能力,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作弊?那么会有惩罚吗?”

    樊小余:“会有。”

    林寻:“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影响时空秩序,就是可行的了。”

    樊小余:“你可以这样理解,但人类的欲望是无底的,贪婪是没有边界的,得到了一就会想得到二,永远不知道满足,还有非常多的侥幸心理。”

    这倒是,不得不说樊小余句句在理,但她只说会有惩罚,却没有提到惩罚内容。

    林寻琢磨片刻,又想到樊小余刚才的用词,问:“你说在‘逆行者’看来是违规的,那么在你看来呢?”

    这一次,樊小余沉默的时间更长,就在林寻以为她不会等到答案时,樊小余开口了:“从人的角度来看,我可以理解这样的选择,换做是当初的我也未必能过得了这关。”

    林寻一怔:“那你当初怎么……”

    樊小余似乎笑了一下:“我当初没得选。我不像你和许亦为原本就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我没机会去那么多世界,我原本生活的世界所有朋友都死了,我唯一一次获得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机会,就是以成为‘逆行者’为代价。我不去,他们就没机会活;我去了,他们就会彻底忘记我这个人。”

    林寻这才想起来,之前樊小余也提过这段:“那要是你有这种能力,你也遇到了这样的考验,你会选择创造‘完美’世界,再故意任务失败,然后留在那里吗?”

    “如果是那时候的我,会。但如果你问现在的我,我不知道。”樊小余说。

    林寻:“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你?”

    樊小余:“区别就在于,我有了更多经历,更开阔的眼界,以及新的羁绊和责任。那时候的我,我的朋友、伙伴就是我的一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情谊深厚,我可以为了他们将自己的痕迹彻底从时空中抹去。而现在他们都各自安好地生活在原本的时空里,我在高维世界也有了新的伙伴,我们同样一起出生入死,互相信任。我们这个团队缺一不可,如果我走了,我的位置就需要有人顶替,在那之前其他人会面临很多麻烦。”

    林寻:“可你们之间出现了一个背叛者。”

    樊小余:“是的,一个背叛者,导致我们牺牲了一个伙伴,所以这个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林寻没有接这个话题,隔了几秒转而又问:“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们会选中我,要给我这个机会去完成任务?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林寻还记得类似的问题她一开始也问过,樊小余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她和黑化的“她”之间做出取舍,也就是说从能力上而言她们都是符合条件的,但“她”的行为已经破坏了时空秩序。

    樊小余:“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拥有超出三维世界能力的人并不是凤毛麟角,事实上这个数字比你以为得要多。但他们大部分人只是拥有能力,没有进一步激发,或者是激发了但不符合进入高维世界的标准,因此最终只是作为高维世界向低维世界传达信号的‘中间人’和媒介。当他们的使命达成或者是做出一些超出使命的行为,高维世界就会想办法将他们的能力夺走。”

    林寻:“如何夺走?”

    樊小余:“比如一场意外,让这个人失去记忆,甚至失去生命,或者是意外之后不再拥有高智商。”

    林寻:“就是我们认为的那种窥探天意、泄露天机的人?”

    樊小余:“某种程度上是的。”

    林寻想了想:“可我不属于这种人,我的能力是不小心激发出来的,我到现在还不会灵活运用。”

    樊小余:“你和‘她’最大的不同就是为他人‘牺牲’。”

    就因为这个?

    林寻笑了下:“这在我们看来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牺牲会拿值不值得来评判,不值得就是傻、笨。值得才叫英雄。”

    樊小余:“那也要在牺牲之后才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在之前就计较得失,将不会有人迈出那一步。我观察过你一段时间,你不顾一切去救你的母亲,这可以说是亲情羁绊,可你还去救了余歆,很多人连救亲人都做不到,有的人还会弑亲,何况是救朋友。这一点就是我坚持选你而没有选‘她’的原因。”

    林寻这才明白,樊小余强调过几次逆行者一定要团结,还说过他们会给予通办充分的信任,将自己的完全后背交给队友,他们痛恨背叛者。同样,这也会成为他们择选伙伴的条件。

    想来也是,以那个黑化“林寻”的性子,“她”虽然能力优秀,做事也实在极端,关键时刻或者是利益发生冲突时,“她”一定会选择牺牲他人来成全自己的私欲,站在樊小余的立场一定不希望吸纳这样的伙伴,因为背刺是迟早的事。

    林寻:“如果我没有完成任务,去了那个‘完美’世界生活,我的能力还会在吗?”

    樊小余:“你会失去能力,也会失去对这部分的记忆,你将不再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世界,你会以为自己本就属于那里,作为一个普通人直到寿终正寝。”

    失去能力、失去记忆,这听上去也算是公平。

    这样逆天的能力总有忍不住去滥用的时候,怀揣着这样的“宝藏”还不如不要的好,忘记了心里也就不会遗憾了。

    但是……

    林寻:“许亦为也失去了能力,也是你们做的吗?可他只是失去能力,没有失去记忆啊。”

    樊小余:“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疑问,但这个问题你要自己去找答案。”

    ……

    樊小余的回答明显还有保留,林寻却没有因此纠结,她已经大概摸清楚樊小余的潜台词,通常樊小余乐意回答的就是不会影响到任务本身,也不算是“作弊”或“透题”行为的,反过来如果是樊小余避而不答的,就说明这个问题很关键,说明她问到点子上了。

    林寻忍不住想,所以许亦为失去能力却没有失去记忆,应该是和穿越时空的任务或者是时空法则有关?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许亦为还没有违法时空秩序,否则以樊小余的意思,他应当已经受到惩罚了。

    林寻不由得展开想像,会不会是当初许亦为在完成任务之后,用了一些办法令自己“任务失败”,但在失败之前已经创造出他视为“完美”的世界,最终选择生活在那里?

    以许亦为的能力和智商,如果他想,他应该可以做到。那么在他的角度,到底什么样的世界可以称之为“完美”呢?

    直到睡着,林寻的脑海中仍萦绕着这个问题。这还是林寻第一次对许亦为的“世界”产生好奇,而不再是像以前那样认为理所应当。

    是的,就是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地严肃、冷漠,缺乏人味儿,理所应当地会赚钱、无所不能,任何现实生活里的事到他手里都有办法解决。

    哦,会不会许亦为认为的“完美”世界就是这样的——任何难题都不是难题,赚充足的金钱,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而是作为操纵他人和世界的工具,培养操纵者的能力。

    如果这就是他要的世界,那么他已经达成了,起码在普通人看来,他是个神奇的存在,不要说别人了,哪怕是她近距离观察这么久,还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她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神秘感以及金手指的光芒。

    这样的认知,令林寻早上再见到许亦为时,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好奇,还多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欣赏。

    用早餐时,林寻看了许亦为好几次,待两人准备出门去见程朗,许亦为终于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林寻反问:“我什么眼神?”

    许亦为形容道:“动物学家研究保护动物的眼神。”

    林寻忍不住乐了:“你是挺值得研究的。樊小余说在我之前,你是他们看中的最佳人选,而且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你却没有去往高维世界。加上你昨天的话,我想那个完成任务的‘你’应该是利用规则漏洞创造出‘完美’世界,还成功地生活在那里。真的很厉害。”

    许亦为:“可我不是你说的那个‘许亦为’,我已经失去能力很多年了。”

    林寻:“也许这就是作为对你的惩罚呢,也许你就是那个‘许亦为’,只是你忘记了呢?好吧,就算你不是‘他’,可你们有同样的DNA,同样的聪明,所以你想到的利用漏洞,‘他’也一定想到了,还执行了。可你看我,连想都没想过,就算我要作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小抄,更不要说这样光明正大地钻漏洞。”

    说到这,林寻又话锋一转:“哦对了,站在你的角度,到底什么样的世界才能称之为‘完美’呢,是像你现在这样吗?”

    许亦为并没有立刻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一个每天醒来,都会期待‘明天’到来的世界。”

    林寻琢磨着这句话,直到许亦为侧头看过来,微微笑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温意:“明天总会到来,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会一样运转,太阳会照常升起,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有的人将天黑天亮视为理所当然,对此没有感觉,而有的人害怕明天,对未来没有期待和向往。”

    “期待、向往,总要有一些具体的东西来支撑吧?”林寻问,“有的人事业做得红红火火,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恨不得第二天早点到来;有的人不仅颜值高、心灵美,还很有钱,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他的生活充满了笑容,当然每一天都是期待的。你看,这些就是具体条件。”

    许亦为仍在笑,目光看向窗外,嘴里应道:“嗯,的确需要具体一点。”

    林寻看着他的侧脸,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下文,他似乎不打算透露自己界定的“具体”是什么,幸而她也不是那么好奇,只是不由得想起自己——她要的“具体”又是什么?

    和母亲许南语一起生活,无灾无难;许亦为和周围的人都能好好的,没有意外;是不是还要算上生活环境的太平圆满?

    林寻思维发散地想了一路,直到车子来到强制治疗所。

    她对这里很陌生,跟着许亦为下车后,一路进入治疗所办理手续,随即就在一间休息室里见到了已经来了一会儿的王峥。

    王峥看向两人,站起身露出一点笑容,他的鼻梁上架着无边眼镜,没有穿大白褂,而是偏正式的西装,脚上的皮鞋十分光亮。

    王峥率先向许亦为打招呼,而后是林寻:“许总,林小姐”

    林寻没有回应,只是在一旁看着许亦为与王峥互动。

    许亦为看上去比在车上严肃不少,更像是第一个世界那个不苟言笑的“他”,仿佛戴上一层工作场合才会拿出来的面具,有礼貌有教养但不会让人觉得容易说话好相处。

    再看王峥,笑容不改,但在林寻看来,那就像是另一种面具。

    片刻后,许亦为寒暄完毕,侧头看了过来:“寻寻?”

    林寻一顿,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结束对话,而且还提到她:“什么?”

    王峥接道:“林小姐,有几条注意事项我需要和你沟通清楚。如果待会儿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警卫会立刻采取措施,但咱们还是要小心谨慎,问题尽量不要刺激程朗。”

    林寻“哦”了一声说:“可我原本就是来刺激他的,如果不刺激他,怎么能问出我想知道的东西呢?”

    王峥的笑容收了些:“林小姐打算问什么样的问题?这一点咱们需要事先沟通清楚。”

    林寻很直接:“很简单,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妈妈,程朗应该认识真凶。”

    “咱们之前说好的,循序渐进。”不等王峥回应,许亦为开口道。

    林寻扫过许亦为,又看向王峥,就在这个瞬间她看到王峥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有些东西自里面划过,但是太快,她没分辨清楚是什么。

    几秒的沉默,王峥再度扬起笑容,说:“许总,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次会面还是我和单独见程朗,你们可以在隔壁房间透过监控来跟我交流,有什么问题可以转达给我,让我用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来问程朗。你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逼急了程朗,下一次他的戒备心就会加重,到时候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许亦为没有立刻回答,只低敛眉目,像是在考虑可能性,随即他用目光示意林寻。

    林寻和许亦为对视一眼:“可以。”

    王峥很快看了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那就……”

    林寻却在此时将他打断:“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很好奇,王医生,你每天接触这么多患者,被那么多负能量和不健康情绪包围,会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心理医生如果有心理病,到需要看医生吃药的程度,该怎么办呢?这样的人还能继续为病人服务吗?”

    王峥顿住,似乎因为林寻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而惊讶流露出细微的排斥,却没有被问题唬住:“这些问题很难几句话解释清楚,咱们可以稍后再讨论。”

    第75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正如王峥所说,王峥针对程朗的面对面治疗,林寻和许亦为可以在隔壁房间全程观看,不过中间隔了一道单向玻璃,程朗并不知道隔壁房间是什么人。

    王峥见到程朗之后,并没有立刻进入正题,就像是熟人见面一样寒暄了几句,但这个过程基本上都是王峥在说话,就像是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人偶而非真人。

    程朗不仅没有回应王峥,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他就那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桌子,连王峥翻阅资料,拿着笔在纸上记录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程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自然也不在乎王峥问了什么写了什么,接下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强制治疗措施。

    林寻盯着这一幕,仔细观察着程朗的表情,但无论怎么看,程朗都不像是演出来的,仿佛他就是一个日常习惯发呆的人。

    当然,这一切王峥已然习惯,即便对着“空气”说话也不会尴尬,偶尔还会笑一下用来缓和氛围。

    这时,林寻听到许亦为询问治疗所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答说,有些治疗措施和药物会对病人产生一些副作用,反应会日常中了解要更强烈一些,不过具体要看被治疗人的自身身体素质。

    但工作人员又说,程朗在进来之前其实就有一些状况,明显可以看出是受到精神困扰的患者,而且已经持续很多年了。程朗虽然有精神疾病,却还保留一些正常社会认知,比如他知道自己犯了罪,知道自己会一直被关在这里,很可能再没有机会出去。而这些认知对于他的病情也有影响,这些也是他消极的原因。

    听到这些描述之后,林寻忍不住提出问题,但她的眼睛还一直盯着单向玻璃,不愿放过程朗的任何表现:“除了这里的医生之外,王峥是唯一一个从外面来的参与治疗的医生对吗?”

    工作人员的回答就和许亦为之前的描述一致,之所以会让外面的医生参与,不只是因为王峥的专业能力,主要还是考虑到王峥是接触程朗时间最长的心理医生,对程朗的病情最为了解。

    工作人员:“可能在你们看来,程朗现在的状态很异常,很难沟通,但他今天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只是这样发呆,没有任何攻击行为。”

    林寻:“这么说他平时不是这样。”

    工作人员:“他有时候会很激动,累了就会睡觉,很容易受到刺激,总想着逃出去,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林寻看了工作人员一眼,只见对方一直紧锁着眉头,虽然没有尖锐的用词,却不难从他的语气和态度中窥探一二:程朗是个麻烦病人。

    许亦为说:“就我所知,只有王医生来的时候,他的情绪会相对平静。”

    工作人员:“程朗是比较听王医生的话,但你们也看到了,他只是这样发呆。”

    林寻又一次看向单向玻璃,对许亦为和工作人员说:“我要和王医生对话。”

    显然,许亦为和这里的人已经打好招呼,工作人员也没有异议,只是嘱咐了几句。

    许亦为上前一步,来到林寻身旁站定,并低声问:“你想好问什么了?”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点头。

    这之后不到两分钟,林寻便拿到蓝牙耳机,很快就听到王峥的声音,他的语气听上去是温和的,正在和程朗聊日常,没有规律可言,似乎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而程朗看上去虽然是在发呆,却开始对王峥的话有一点细微的反应。

    林寻不了解程朗,只能依据这种短暂而片面的观察,加上之前通过“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而获得的专业知识,再结合自己曾作为资深患者的经验,快速得出一个结论:程朗喜欢听王峥说话。

    当然,这种“喜欢”和正常人判定的“热爱”“沉迷”是有区别的。或者这样说,情绪不稳定的人更容易愤怒和暴躁,能让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平静下来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听另一个人说话是很困难的事。这样的患者心理充满了怀疑、不安、焦虑和对这个世界以及对他人的愤怒、排斥。

    就好比说林寻自己,利嘉和柳周都是她的心理医生,她可以静下来听他们说一会儿话,却不可能坐在那里一直听。不过她还有理智在,听得不耐烦了也不至于发脾气。

    但就工作人员的描述,程朗平日的状态是没有理智的,他频繁生出的情绪反应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也会形成恶性循环,而且这也说明在这个环境里程朗没有信任的人,他认为所有人都在针对他,而他讨厌这样被控制。

    至于程朗对王峥的“喜欢”,原因一定不是因为王峥说话的内容,换一个人即便说同样的话,也不会让程朗这样有“安全感”。

    是的,就是安全感。

    林寻紧紧盯着单向玻璃,很快提到第一个问题:“王医生,请你帮我问程朗,为什么他会对穿白色大衣的女人下手?医院里的医生都在穿白大褂,他是不是也想杀了他们?”

    这话一出,不仅工作人员看了过来,单向镜另一边的王峥也出现一瞬间的表情僵持。

    王峥的话题就这样停了,少了说话声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程朗也第一次抬起眼皮,朝王峥看了过来。

    当着程朗的面,王峥不好提醒林寻,很快露出笑容,对程朗说:“我有个朋友很好奇你的故事,她有几个问题托我问你,你愿意回答吗?”

    程朗没有回应,依然看着王峥。

    王峥也没有一直等待,与他对视着说:“她想知道,你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你讨厌白色吗?”

    很显然,王峥将林寻的问题换掉了,就像有言在先说的一样,他会换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

    两间屋子里的人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程朗会继续发呆时,程朗却对着王峥点了一下头。

    林寻的上半身下意识朝前倾,不愿放过程朗每一个表情,可程朗却只是看着王峥。

    林寻:“问他为什么。”

    王峥停顿了两秒才重复道:“我那个朋友想知道原因,你愿意说吗?”

    结果就和林寻预料中一样,程朗没有回答,反应也比刚才更淡了些,不仅做出垂下眼睛这种回避的表现,情绪上还流露出一种比刚才更为抗拒的紧张感。

    林寻下意识捏紧手心,正要继续追击,许亦为却在这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林寻又松开掌心,深吸一口气沉淀情绪,随即问:“那么深蓝色呢,深蓝色的围巾有什么特别?蓝色有很多种,为什么是深蓝色?”

    这一次王峥没有迟疑和停顿,他问程朗:“你讨厌深蓝色吗?她想知道你对这个颜色的看法。”

    再看程朗,却不像刚才那样有明显的紧绷感,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一样,原本僵直的肢体又逐渐放松下来。

    程朗的反应足以给林寻信号,他戒备,就说明她问对了,他松弛,就说明这个问题他不在意。

    林寻在心里回顾着被害女性的特征,对于程朗没有反应的问题就划掉,只留下有用的。不过这些有用的放在一起,也不足以勾勒出清晰的画像。

    就这样,林寻一条一条地追问,王峥就像是粘合剂一样,将问题稍作修饰再转达给程朗。而除了“白色”之外,全程都没有更特别的收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工作人员提醒林寻,这次的治疗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林寻只点了下头,完全不慌,也没有着急搜刮问题,看有什么遗漏。事实上她一直在等这一刻,等待程朗彻底放松,甚至觉得不耐烦。

    林寻再次对着蓝牙耳机说:“最后一个问题。王医生,我发现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将我的问题改成‘你喜欢吗’或‘你讨厌吗’,那好,这一次我直接用你的句式,请你一个字都不要改,直接将我的话转达给程朗。”

    说到这里,林寻刻意停顿两秒,王峥没有回应,只是朝单向玻璃看了一眼,用眼神表示同意。

    再看程朗,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林寻笑了下,却是冷笑,声音也比刚才轻了几分:“程朗,你讨厌桂花香吗?”

    问题抛了出去,王峥却没有立刻转达,而是安静地坐在原位。

    不,这种安静与刚才不同,那更像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是一种只能意会的感觉,不只是林寻感觉到了,坐在王峥对面的程朗也再次抬起头。

    林寻催促道:“请转达,王医生。”

    王峥终于有了动作,看向程朗,再次露出笑容,一字不差地说:“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讨厌桂花香吗?”

    这一次,隔壁房间三个人都看得真真儿的,程朗先是逐渐睁大眼睛,随即身体便紧绷起来,就像是炸了毛一样,肩膀耸得很高,淹没了整个脖子,戴着手铐的双手也开始抖动,铐具磕碰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声响声。

    不止如此,程朗的脸色越来越红,像是憋气形成的,又像是因为太过愤怒而上了头,工作人员很快意识到不对,立刻通知其他人。

    林寻一动不动,双手贴到了玻璃上,恨不得钻进去,然后她就看到程朗用力敲打椅子和桌面,愤怒地对王峥咆哮起来。

    可程朗在叫什么,没有人听得懂,就像是单纯为了发泄一样,说什么并不重要。

    就在工作人员纷纷冲进去的时候,林寻又看到程朗朝单向玻璃看了过来,叫声不断,眼睛暴睁,眼球都快要瞪出来了。

    工作人员立刻给程朗打了镇静剂,还有人请王峥离开。

    而王峥全程都像是个旁观者,没有慌乱更没有安抚,从他起身离开到走出房门,所有动作都再自然不过。

    而就在王峥走出治疗室之后,蓝牙耳机里传来王峥的声音,这还是王峥第一次主动向林寻提问:“林小姐,为什么你会提到桂花香?”

    第76章 Chapter 20

    Chapter 2

    在上一段“历史”中,许亦为已经通过收集受害者的共同特点,总结出连环凶手的画像,比如白色大衣、蓝色围巾,其中还有一条就是桂花香的香水味。在那个时候,许南语死于四年前,许亦为没有遭到陌生人袭击,他还和那段“历史”里的“林寻”是情侣关系。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许南语死于六年前,许亦为遭到袭击,险些丧命,活下来的代价除了声带受损之外,还有一些不可逆的后遗症。

    就因为许亦为的介入和干预,在之前曾经遇害的两位女死者,如今逃过一劫。这或许就是许亦为被袭击的原因。许南语遇害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这一次许南语并没有穿白色大衣、戴蓝色围巾,细节中更没有提到桂花香水味。

    是的,就是桂花香的香水味。

    在那些显而易见的变化之下,还隐藏着这条小细节的差异——不只是许亦为提供的资料里没有提,警方和院方的资料也没有。

    为什么桂花香的香水味不见了?是凶手不再被这种香味影响,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小心地规避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个凶手也“进化”了,就因为她提醒了许亦为,间接地也提升了凶手的作案能力。这点提升看似很细微很关键,注重细节的变化往往是智商的体现。

    林寻想,既然白色大衣和蓝色围巾都没有变,那么桂花香应该也不会变——从刚才程朗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应该是曾经有一个具备这些特征的女人,令程朗产生第一次杀人的冲动,并且已经被他所杀。

    当然,桂花香在这次的资料里没有体现,按理说不应该有人知道,但林寻却不经意地提出来。

    林寻琢磨着王峥询问的语气,猜测王峥是否知道,同时反问:“我还以为王医生知道为什么。”

    王峥:“我给程朗看病这么多年,的确听他提到过。他说小时候院子里种了桂花,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味儿,顺着窗户飘进屋里,有时候开门花瓣也会进屋,粘在衣服上、鞋子上……”

    这样的描述在心理医生看来很正常,而且它听上去就像是患者内心某种美好的投射,事可以让人平静,回到儿时时光的一种信号。

    王峥又道:“他提过几次,表现都很正常,情绪也比较稳定,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因此我没有向警方、院方特别提到,只是记在诊疗记录里。林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寻:“你不会怀疑是有人偷看你的记录吧?放心,你的诊疗记录很安全。”

    话音落下,林寻就率先切断通话,并摘下蓝牙耳机。

    再一抬眼,林寻对上许亦为的目光,他正倚靠在门边看着她,他的眼睛就像是两潭深泉,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一些疑问。

    林寻上前两步,就听许亦为说:“回家吧。”

    林寻点头,跟着许亦为走出门口,没有走几步就见到王峥。

    王峥没有继续追问林寻,就像是没事儿人似的上前和许亦为说话,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和林寻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王峥朝反方向走,林寻才回了下头,扫过他的背影。

    许亦为没有问一句,一路无言地回到车上。

    车子开上路,许亦为看似专心开车,却在一个红灯到来时,说了这样一句:“你怀疑王峥。”

    不是疑问句。

    “嗯。”林寻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却还是点惊讶许亦为这么快就已经迈过好奇和求证阶段,而做出结论。

    许亦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寻回答:“他是程朗最信任的人,也知道程朗最多事。”

    许亦为:“只是因为这一点,不能断定王峥有嫌疑。”

    林寻:“他隐瞒了关键信息,这就是已经说明问题了。如果没有利益牵扯,他为什么要帮程朗隐瞒?总不会是忘记说吧。”

    许亦为没有立刻接话。

    刚才程朗的反应大家都看到了,仅仅是提到“桂花香”,就像是激活了程朗“身体系统”的某个BUG或病毒似的,他一下子就不好了。

    林寻:“刚才王峥说,桂花香对程朗来说意味着童年回忆,他描述的场景听上去是唯美的,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程朗的童年不仅充满了这种香味儿,而且很美好很值得怀念。”

    绿灯了,车子重新开上路。

    许亦为这时接话:“童年美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连环杀人犯。”

    林寻:“是啊。你给我看的资料里也提到几笔,说程朗童年遭遇凄惨,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死在父亲的拳头之下,父亲还找了个第三者,在这个第三者的撺掇之下几乎将他也打死。虽然这部分提到得不多,但我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也很同情程朗。但问题是,为什么王峥要用一种误导式的描述,令人误以为程朗的童年是充满香味儿的呢?”

    人对味道的记忆是非常独特且深刻的,有的人去过很多地方旅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美丽的风景和有趣的人文风情都会淡忘,只有关于那个地方的味道会留下来,有的来自嗅觉,有的来自味觉。而这些味道就会成为那个地方独特的印记。

    程朗多次对王峥描述童年的桂花香,必然是印象深刻,她刚才只是让王峥转达了问题,程朗就被刺激成那样,说明这种气味引起了连锁反应,令程朗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而且不是好事。

    林寻:“也许程朗父亲毒打他和他妈妈的时候,窗户就是打开的,桂花香从外面飘进屋里,混合着女人的哀求声和程朗的哭声。这种气味儿就是信号,是用来打开程朗记忆的钥匙。这么关键的点我不相信以王峥的专业会没有注意到,换做我是程朗的医生,一定会反覆向警方提起,可王峥却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问题就在这里,王峥为什么要帮程朗隐瞒?难道说他已经替警方下了结论,认为那么久远的味道和现在的案件无关,反正都已经确定是程朗了,又何必抓着他的童年不放?”

    林寻一股脑分析完,拿出水杯喝了口水,又静了几秒才发现许亦为全程都没有回应。

    林寻转头看过去,却见许亦为只是挂着一点浅笑,目光仍看着路面。

    林寻:“是不是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告诉我啊。你在笑什么?”

    许亦为说:“你刚才的口温和分析内容,真是一点都不像有精神困扰的人,反倒像是心理医生。”

    林寻又错开目光:“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心理咨询师。是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历史,打乱了原有的秩序。”

    许亦为快速看了她一眼:“后悔吗?”

    林寻看着窗外,并没有立刻回答。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外面快速划过街景,她将头靠向窗户,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脑海中回荡的是她和母亲许南语一起生活的时光。

    它很短暂,只持续了一天就消失了,如今想起来就像是一场幻觉,好似没有许南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林寻回答道:“我没想到这样做会令我妈妈遇害,这部分我很后悔。在我记忆里,和她一起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许亦为没有接话,车速依然平稳,一时间只能听到车外传来的一点环境音。

    隔了几秒,林寻又道:“但是能救下你,我不后悔。我记忆中的许亦为不该死于十四岁。”

    这话落地,林寻就从玻璃映出的画面中,看到许亦为的头又朝这边转了一次,林寻下意识看向他,他却已经看向路面,唇角依然在笑。

    第77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白天大部分时间许亦为都在工作,这和林寻印象中的他一致,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个闲人。

    许亦为说叫她不要总待在屋子里,虽然抓到真凶很重要,但总是将自己困在房间里想也不是办法,有时候应当劳逸结合,时间还很多,慢慢来。

    事实上林寻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焦虑,她也没有时间紧迫的压力,只不过问题已经摆在面前,脑子转动起来自己不愿意停下来,并不是强迫自己去思考。

    林寻没有和许亦为解释,中午睡了个午觉,醒来看到朋友们发来的微信,只随便回了几条。

    蒋延、余寒、余歆,这些人在这个世界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他们都以为“林寻”在忙,也都知道“她”因为母亲的死得了情绪病,六年了都没有走出来,于是三不五时就会来关心几句。

    如果是第一个世界,林寻会觉得很温暖,很珍惜,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后,她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遥远”,就像是从一开始就给了自己心理暗示,先入为主地将这里划分为另一个“林寻”的地盘——他们对她的关心不属于她,是“林寻”的。

    再说“林寻”,这一天多的时间林寻再没有感受到“她”的信号,之前还有点微弱的反应,现在就像是彻底消失一样。

    林寻在心里呼唤“她”:“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也想找到凶手?王峥这个人很有问题,你觉得呢?”

    结果就和预料中一样,“林寻”没有任何回应。

    林寻忍不住问樊小余:“这个世界的‘林寻’会不会受到我入侵的影响?”

    樊小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会,起码目前我没有任何发现,等你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她’就会苏醒。”

    林寻稍稍松了口气。

    隔了片刻,樊小余又道:“我想你也发现了,每一个世界的‘你’性格都会有差异。这个世界的‘你’更普通一些,更适合三维世界的生活。就我的数据分析来看,‘她’能力觉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林寻:“你是说就算有来自外界的强刺激,或者是内心的情绪波动,‘她’都不会像我一样穿越时空?”

    樊小余:“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如果‘她’可以,不会等你来了以后才触发这一切。许南语遇害已经六年了,‘她’的情绪病也长达五年半的时间。而在之前许亦为失踪,‘她’内心的痛苦程度并不亚于你,可‘她’只是将他们的故事写成小说。”

    林寻:“我不懂,既然我们有同样的DNA,也同样遭遇过亲人离开,同样承受着心理问题,为什么我可以?”

    樊小余:“说实话,我不知道。”

    林寻:“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有强大的数据计算,你们来自高维世界。”

    樊小余:“人心是无法触碰的领域,即便是高维世界,也只能停留在科技层面,而无法达到控制人心的地步。数据只是一种参考,在这些数据分析里,你和其他没有激发能力的‘林寻’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平缓地波动状态,直到你的能力激发,那个数值瞬间就跳出正常区间一百多倍。而在那之前,你的数据变化没有任何苗头。我分析过你和其他‘林寻’的不同点,也做过实验,假如将另一个‘林寻’放在你的处境中,这个‘林寻’是否会选择用刀片割破自己的脉搏,是否会冲到苏云面前质问她许南语自杀的真相,是否会在为了保护余歆而去和那个摄影助理搏斗?实验结果,不会。”

    “当然,你做的这些事并不是激发能力的条件,你的能力在这之前就已经激发了。这个实验就是告诉我,遇到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林寻’有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的不同不会造成质变,但数年下来你们之间的差距是几百个选择的不同。它们每一个单拿出来都微不足道,放在一起,也许就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你的能力会被激发的原因。或者我这样解释,你的DNA只是赋予你拥有穿越时空能力的可能性,但如何开启如何运用,这和你的性格、经历、选择息息相关。”

    林寻默默听着并未打断,思路也在随之转动,直到樊小余话落,林寻问:“也就是说首先我是有了这个DNA,才有激发的可能。那么我的DNA是来自我母亲吗?”

    樊小余:“许南语的确有这个能力,但从你第一次觉醒开始,她的能力就消失了。”

    林寻回忆着说:“可那时候我只有十四岁,我当时从未穿越过。”

    樊小余:“也许只是你没有意识到,或者是你忘记了。时空穿越和磁场有关,会对人的大脑产生影响,耳鸣头晕都是轻微症状,严重的会昏睡、会失忆,有的还会失智。”

    林寻:“那么我的父亲呢,他是个普通人,还是也有这种能力?我从未见过他,我一直觉得他很神秘,我母亲很少提起他,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相爱。”

    最诡异的是,她去了这么多个世界,所有熟悉的人都遇见了,唯独这个提供染色体的男人没有露过面,甚至没有出现在其他人的口中。好像每一个世界的许南语都说好了一样,选择对她避而不谈。

    樊小余:“你父亲的秘密,要你去自己寻找。”

    听到这话,林寻不禁一怔。樊小余的反应和回答方式足以证明这件事很重要,而且给这个男人又平添了一层神秘感。

    这话是不是可以翻译成,她父亲也是一个能力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林寻才回应:“意思就是,我在这个世界找不到答案。”

    樊小余:“是的。”

    林寻:“如果我任务失败,你送我去的‘完美’世界也不会有答案。如果我按照许亦为说的,创造出一个‘完美’世界,也不会有。”

    樊小余:“你真的很聪明,这么快就能举一反三了。”

    林寻不再发问,她知道给出现在这样的提示已经是樊小余的极限,而这些提示就现阶段来说已经足够。

    她的父亲不在这个世界,不在这个时空,他同样可以穿越时空。如果她要搞清楚自己的能力,搞清楚这个男人的故事,就不能停下脚步。虽说她对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好奇心,但既然是他给了她一半基因,她很想借此搞清楚自己的问题。

    时间转眼来到晚上。

    傍晚的时候,许亦为接到一通工作电话,急忙出门,临行前交代林寻自己吃饭,还说原本想亲自下厨,就因为林寻说很少和“许亦为”一起吃饭,没想到工作突发状况,他必须赶过去。

    林寻对此并不在意,大概是习惯了,第一反应就是:“你去忙吧,多穿点,记得吃饭。”

    这对林寻来说只是随口一说,许亦为却朝她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好。”

    林寻将许亦为送出门,关上门后就从冰箱里翻找出一些方便食品,一边煮着面一边还在思考,晚点要不要去镜子里见见小维。

    现在仍在流星雨的高发期,过一天就少一天,若是不抓紧时间提醒他,有些事怕是很难改变了。但问题是现在还不确定王峥和程朗之间的秘密是什么,贸然提醒会不会打草惊蛇,进一步引发新的不幸?

    林寻吃完晚餐都没有拿定主意,洗过碗就回到二楼的书房,拿出纸和笔将思路勾勒出来。

    她手边摊开着许亦为提供的资料,她一条条阅读着,不愿放过任何细节,直到许亦为发来微信,说:“我反覆考虑过你说的话,的确有道理。我已经让人准备出王峥的资料,晚上邮件就会发过来,你记得查收。”

    林寻有些意外,匆匆回了句“好”,便在手机邮箱里看到一封信邮件,点开下载并打印出来,真是厚厚的一叠。

    林寻粗略地看了一遍,这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王峥的就业经历,包括他接待过哪些患者,处理过哪些棘手问题,配合警方破获过几起案件等等。

    就成绩而言,王峥是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仅通过心理分析就能勾勒出罪犯的画像,而且正确率高达八成。

    但问题也在这里……

    一个总能先人一步捕捉犯罪心理,并与罪犯达到某种程度共鸣的“正常人”,绝对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正常,而是一个“看上去”正常且非常聪明的人。

    如果他有充足的理智,明确而严谨的思维,那么这样的人一定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将自己谨守在正常人的生活里。但反过来说,也有可能会成为那种生活在正常人圈子里的“疯子”。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王峥有意犯罪,那对他来说不仅容易成功,而且容易逃脱——他的职业、他的专业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林寻一边想一边看,很快就发现这样一条:xx年xx日肇事,受轻伤。

    这不是小维撞车那天吗?就是说虽然小维没有遇到那起车祸,但车祸还是发生了,而且王峥还在车祸中受伤了。

    林寻的视线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更多关键,只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条,随即又往下翻。

    这之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王峥的求诊记录只能用“干净”二字来形容,只是隔几年开一次感冒药,除了感冒发烧就没有生过其他病。当然也再没有出现肇事记录或其他违法违章记录。

    这意味着什么?一年两年还可以说简单容易,连续十九年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说明他这个人非常地谨慎小心。

    然而林寻的思路刚走到这里,下一秒,书房的灯就突然灭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光,反射到林寻的脸上,有些刺眼。

    林寻愣了两秒,便从手机调出手电筒,就着光将书房的门打开,外面也是黑漆漆的,看来是停电了。

    难道这也是流星雨影响地球磁场带来的副作用?

    不,应该不是。

    林寻给许亦为发了条微信:“家里停电了,是不是欠费了,还是跳闸?我要不要报修?”

    等了一会儿,许亦为没有回,林寻已经从柜子里翻出应急灯和香薰蜡烛,蜡烛就留在走廊,她拿着应急灯回到书房。

    许亦为回道:“不可能欠费,先不要报修,我会找人处理。”

    林寻正在打字,这时就听到楼下传来“啪”的一声,很清脆,只响了一下,但因为屋子里实在安静,所以那道声音额外清晰。

    林寻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第78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林寻确定不是自己敏感,这道声音也不是从外面发出来的,就在这栋房子里!

    换做以前,林寻根本不会多想,但是现在停电了,因为视觉受限,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加上经历这么多世界,自杀过也被人杀过,遭遇过意外也受过伤,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条件反射。

    林寻只停顿了两秒就往外走,并且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很轻,走出书房后将门虚掩上,便走向楼梯。

    楼梯拐角有一个死角,这里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盆绿色植物,给这个角落增添一丝生机。

    林寻就在小桌子和绿色植物后面蹲下,从一楼上来的人不会往这里走,只会朝另一个方向,何况书房门虚掩着,有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如果这个屋子真进了外人,也会下意识循着光源去。

    林寻非常有耐心,早已将手机的手电筒关掉,并将手机的静音键按下,几乎是跪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她的听力前所未有的警觉,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收入耳中,甚至可以听到来人将脚步声压得很低,极轻极慢地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先是脚跟落地,然后是脚尖,速度不算慢,身手很矫健,而且是个男人。

    是的,大概率就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的体重、体型天然就有差异,女人的轻声轻脚和男人的轻手轻脚是不一样的,男人的动作放得再轻也会比女人的动作重。

    一步,又一步。

    来人已经上了楼梯,林寻的视觉也已经适应了黑暗,能藉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分辨出屋内的摆设。

    她盯着楼梯处,清楚地看到那里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个子不算矮,最少一米七五,而且黑影矮着身体。

    体型不胖也不瘦,中等身材,而且……

    林寻眯起眼睛,盯着黑影的活动轨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黑影踩上最后一个台阶,并背对着她朝光源处走的时候,她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儿,就像是……哦,消毒水和药水掺合在一起的味道。

    林寻脑海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影就是王峥,当然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因为不管怎么想王峥都没有动机这样做。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的时候,林寻知道自己时间有限,书房距离楼道口不远,黑影已经快到门口了,打开门就会看到里面没有人,她一定要藉着这个短暂的机会快速下楼。

    就是现在!

    林寻一点点挪动,尽量不发出声响,也多亏了黑影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书房,对于背后没有关注。

    当黑影的手已经碰到书房门把手时,林寻也已经蹲着身体移动到第一个台阶处,她将身体直起来一些,一手拎着拖鞋,垫着脚尖下楼。

    林寻控制着速度,速度慢了落脚就会轻,因为人体的重量,脚踩在木地板上面会有闷响声,如果惊动了黑影,他会迅速从后面冲下来,她一定不是对手。

    很快,林寻已经下完最后一节台阶,黑影也已经进了书房,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找人,那是因为林寻在桌上摊着资料,是它们吸引了黑影的注意力。

    林寻只能期盼来人多点时间翻看资料,然后在二楼多逗留一会儿,最好是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在二楼到处找人,这样她就能……

    靠,为什么大门打不开?!

    林寻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得作罢,脑子也是转得极快,知道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于是又摸到屋子后面。

    虽然来这个世界时间不长,但这个房子的构造她是清楚的,许南语和许亦为都提过,房子还有地下一层,入口隐蔽,而且通往地下的门口可以锁住,唯一的缺点就是地下信号微弱,只能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信号。

    当然林寻也不是没有想过从窗户跑出去的可能性,但是外面天寒地冻,她只穿着轻薄居家服,手上拿的是棉拖鞋,行动受阻,这样能跑多久,被这个人追上的概率有多大?而且对方应该是开车来的,这附近没有车站,走到最近的大众交通工具要几百米远。

    就是这短短两秒钟的犹豫,林寻最终选择钻进地下室,并将门锁反锁。

    林寻没有踩下台阶,就在靠着门口的地方给许亦为发微信:“家里进了一个陌生人,我没看到对方的样子,已经躲在地下室了,如果你快回来了一定要小心!”

    信息发出,林寻又拨了报警电话,但试了几次都拨不出去,没多会儿就听到从正上方屋顶传下来的“咚咚咚”下楼声。

    林寻闭上眼,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并安慰自己,这个地下室的入口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堵墙,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开关,按一下门把手才会出现。如果没有这个房子的户型图,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里还有一道门,门上的漆和旁边的墙壁一模一样。

    就这样,林寻听着一楼的动静来来回回,一开始黑影像是在找人,动作还算轻,到后来干脆直接翻箱倒柜,动静越来越大,好几次从地下室门前经过。

    林寻默默猜测着,就在这时手机里进来一条许亦为的微信:“不要出来,等我回来。”

    林寻:“好。他开始翻东西了,我猜他一定是知道我知道有人来了,于是开始制造自己是窃贼的证据,让人误以为他是为了盗窃来的。但我猜他的目标是我。”

    如果不是她,有什么道理进门后就目标明确地朝二楼的书房找?至于为什么,她已经有答案了。

    这个世界的“林寻”没有与任何人结过仇,她来了才几天,唯一产生过冲突的就是程朗这件事,但程朗根本不认识她,更不可能从强制治疗所里出来,所以不会是程朗。

    而认识程朗,且一直被她怀疑有古怪的人就只有王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王峥会用这种方式潜入屋子——也有可能来人不是王峥,而是被王峥洗脑的替罪羊?

    是的,以王峥的能力,加上今天观察王峥和程朗的对话情况来看,王峥要用心理战术操纵一个心智不够坚定、容易受到摆布、情绪不稳且有暴力倾向的患者,应该不是难事。就像程朗,他对王峥有极大的信任感,自己又缺乏明确的判断力,这样的人是有可能被“培养”成杀人工具的。

    杀人工具……

    以上这些分析都是林寻在这样高压环境下逼出来的思路,属于下意识的行为,但也可以解释成是因潜能被激发而贯通的思维。当“杀人工具”四个字自然而然地从脑海中浮现时,林寻便越发肯定是王峥了。

    再严谨一点,就用排除法来说好了,除了王峥,还有谁要搞停电、摸黑潜入这一手,故意针对她?

    如果是陌生的窃贼,盖住脸一样可以入室抢劫,停电摸黑是担心她认出来吗?

    林寻的注意力越发集中,越想越冷静,可就在这时,那道脚步声逼近了,而且还在跟前停了下来。

    林寻下意识屏住呼吸,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用手触摸墙壁寻找把手的动作,当然这些都是错觉。

    然后,林寻就听到了“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通往地下室的门,显然他发现了这里。

    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门把手的开关,但他用力往下按了几下,把手纹丝不动,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显然想用暴力开门。

    林寻紧张地扶着墙站起身,很想就这样跑下去找个角落猫起来,但她不敢走,因为这里是唯一有信号的地方,而且不知道许亦为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撞见对方,她在还能帮上忙。

    门一阵阵发出响声,林寻的头皮都绷紧了,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并且快速在脑海中构思着如果对方闯进来,她该如何应对的方法。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来得很快,来得毫无预兆,像是突然逼近,进而爆发,林寻只听到一阵猛烈的冲击声,原本正视图破门的黑影就被那股力量扑在地上。

    这之后就是扭打的声音,拳拳到肉,发出具有力量感的闷响声,但林寻不知道这些声音是不是打在黑影身上的。

    林寻没有犹豫,只停了几秒钟就试图拧开门锁。

    “卡”的一声,锁开了。

    可是林寻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门外的人喊:“别出来!”

    是许亦为。

    林寻又迟疑了,出去了是不是送人头?可是不出去的话,许亦为的身体状态真的打得过王峥吗?他不是有能力的许亦为,而是受过伤的普通人许亦为。

    几秒的迟疑,林寻咬了咬牙,依然将门打开。

    可她只能看到缠斗的两道黑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林寻正要冲过去靠摸来分辨,就听到一声闷哼。

    大概是她的开门声扰乱了许亦为的注意力,许亦为挨了一拳倒在地上,但黑影并没有继续打他,更没有扑向林寻,他非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外冲。

    林寻没有去追黑影,第一时间跪坐在许亦为跟前,用手摸到他的身体,并将他搀扶起来。

    许亦为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警察马上就到,你先进去。”

    这话刚落,外面就传来警笛声。

    ……

    这之后半个多小时,警察在整栋房子里搜查了一遍,确认陌生人已经离开。

    刑警大队收到通知第一时间赶到,接下来就是取证和问询时间。

    令刑警大队感到意外的是,与歹徒搏斗过的许亦为以及在屋里困了许久本该受到惊吓的林寻,两人都没有惊慌失措,更加没有因为紧张过度而“失忆”。

    通常一个人在遭遇突发意外或事故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茫然、记忆空白,搞不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医院,连大概经过都记不住,更不可能想起来任何细节。

    可林寻和许亦为却对发生的一切描述详细,虽然视觉受阻,但只要是听到的和闻到的线索都能一一提供。

    经过一番询问,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现场搜证还没有结束,但刑警已经听出来一些端倪:林寻可能知道是谁入室。

    然而当刑警提出疑问之后,并问林寻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时,林寻却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和任何人结怨。”

    刑警显然不信,但无论怎么问,林寻都是一问三不知。

    因许亦为在外面有些影响力,警队不敢怠慢,就连上面都打了电话过来问清情况。

    直到警队收队,许亦为将门窗锁上,折回来正要说些什么,林寻却已经翻出药箱,一边翻找里面的药品一边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表面没有伤也不能大意,有的伤要一两天以后才会显露,或者咱们去医院看看?”

    许亦为立在原地看着林寻的动作,没有接话,林寻没等到回应,看了过来,许亦为这才扯了下唇角说:“肩膀挨了一下,你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儿有点疼了。可能明天会更厉害,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林寻一怔,遂走上前,顺着许亦为按住的部位看过去,又用手碰了一下问:“肯定没有脱臼,可能是关节挫伤?哦,箱子里有膏药和药油。”

    林寻很快让许亦为在沙发上坐下,许亦为穿着一件深色针织开衫,里面是浅色衬衫,被对着林寻解开几颗扣子,将受伤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林寻说:“好像红了,还有点肿。”

    话落,她就撕开一片膏药,将膏药布小心翼翼地贴到红肿处。

    “疼吗?”林寻问。

    许亦为摇头,等整片膏药将红肿处覆盖住了,他便抬起另一边的手,用掌心在上面揉着:“明天会淤血,现在揉开会好一点。”

    可是肩膀这个部位,自己揉根本使不上力。

    林寻看了一会儿,便主动提道:“我来吧。”

    林寻没有贸然下手,而是等许亦为穿好衬衫,再隔着衬衫将手掌贴上去,一开始力道不够,不敢使劲儿,还问他对不对。

    许亦为说:“再用点力,这样揉不开。”

    林寻又加重力道。

    这样持续了两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的走向越发古怪,林寻也有点累了,直到她抬了一下眼,看向对面的玻璃门,这才发现许亦为一直看着那里,还透过玻璃门看着他们的影子。

    林寻的动作缓慢下来,这时就听许亦为问:“为什么不告诉警方你的怀疑?”

    林寻依然看着玻璃门,说:“说了怀疑就要说出所有根据,否则就是无凭无据。那不就等于告诉警方,你动用关系让我进强制治疗所接触程朗吗?我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但你还要在这个世界生活,我不该给你留下这么多麻烦。再说告诉他们也没有用,还有可能打草惊蛇。就算他们相信我的话,相信我曾在上一段‘历史’中看到以病人身份出现的王峥,我确定王峥有精神问题,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抓捕王峥,我母亲也不会复活,你受到的伤害也不会逆转,还有那些被害的女性……”

    听到这里,许亦为明白了,他的情绪没有什么起伏,十分平静地问:“你要告诉小维。”

    林寻回道:“流星雨还没过去,我应该还可以见到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林寻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手背上落下一道温暖,而且很有力。

    林寻下意识低头看,是许亦为握着她的手,还藉着握手的姿势转过身体,就这样与她对视。

    第79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林寻犹豫了一瞬,没有将手抽走,她感觉到许亦为用的力气并不大,只要她表示出丝毫不愿意或尴尬,他就会放开她。

    反过来,倘若他很强势,她一定会反抗,甚至反感。可他没有,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冷漠但尊重,稳重且温和,他有自己的边界感,也能注意到他人的。

    林寻心里一时乱了,因为“许亦为”对她来说是长辈,可是眼前这个许亦为又不是那个“舅舅”,他们只是长着一样的脸,有着一样的性格,生物学上是同一个人,但……

    如果她表现得好像被冒犯,好像他们的关系乱套了,会显得她很矫情,她怎么能将另一个世界的“许亦为”套用在这个许亦为身上呢,对于这个许亦为而言,他从未当她是晚辈,也没当她是亲戚。

    正是因为这些想法困扰住林寻,令林寻骨子里自带的温柔和心软占据了上风,而且她实在想不到要在这一刻铁石心肠的理由。

    也正是因为林寻想事情的角度不同,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不拒绝,当她已经站在许亦为的立场看这件事,不管这些“不拒绝”的理由、借口多么成立,这都已经说明了问题——若是真的反感、厌恶,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些,抽手就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林寻看着许亦为的眼睛,很快就听到他说:“就算你告诉小维,王峥和整件事有密切关系,小维就能保证一定将他送进监狱吗?这是一个现实世界,小维失去了穿越能力,他只能遵循这个现实世界的法则去做事。他还要说服你妈妈帮助他。可如果他说的话让人觉得是他精神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办?那些女人确实是程朗杀的,在法律上可以对他定罪,那么躲在后面的王峥又该如何定罪?”

    是啊,这个问题林寻暂时还没有想清楚,遥控杀人听上去就有点扯,何况还是一个躲在暗处有着光鲜职业作为保护色的高智商变态。

    林寻说:“可是我总要试试看,起码警告小维,无论如何都不要和这个人产生交集,不管他是病人、商人还是医生。”

    许亦为又问:“那么那些受害女性呢,你还要告诉小维,让他尽量去阻止吗”

    林寻一时接不上话,她的本能答案当然是“要”,可是一想到这样就会将许亦为暴露在危险之中,她又迟疑了。

    许亦为之所以受到攻击,许南语之所以遇害,都是因为他管了不该管的事。

    隔了几秒,林寻说:“我也不知道。”

    “可你还是想在今晚见到小维,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对吗?”许亦为又问。

    林寻点头:“是,我要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来判断。”

    许亦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些隐忍,透露出一些林寻看不懂的情绪,随即他就松开她的手,突然少了这层温暖她觉得手上有点凉。

    许亦为的手又落在林寻的头发上,轻抚了两下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按照你说的办,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犹豫。你的每一次犹豫,哪怕只是一个细节的不同,对于十九年后的世界来说,都有可能产生巨大的变化。”

    林寻的发丝蹭过脸颊有点痒,她点了点头,几乎要被他的眼神吸了进去,同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蝴蝶只是在大洋彼岸扇动了一下翅膀,气流漂洋过海到了另一头,就有可能演变成一场飓风。

    手机响了,许亦为先一步起身去接听。

    林寻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将药箱收好,不一会儿就见许亦为折回来,说:“是警局打来的,跟咱们核实有没有物品丢失,我回答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清点清楚再回复。”

    林寻没接话,他们都很清楚,只要她待会儿见到小维,那么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自然就不需要再清点丢失物。

    几分钟后,林寻回到楼上,先在书房里查看了一圈。

    书房里没有东西丢失,摊在桌上的资料被人动过,但因为那个黑影急忙找她,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后来又因为许亦为突然杀回来,而来不及到二楼拿走任何东西。

    林寻将资料拿到房间,洗漱过后就在浴室的镜子前等待着。

    所有步骤都和之前一样,她一次比一次有耐心,情绪越发稳定,而且心里早已想好了说辞。

    先是滴水声,随即顶上的灯开始闪烁。

    林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画面开始波动,直到出现一张少年的脸。

    少年小维脸上充满了惊喜,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眼睛里承载着星光,与十九年后的许亦为简直判若两人。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我不会白等!”小维乐开了。

    林寻看上去却严肃了几分,她只勉强撑开一点笑容,就听到小维问:“你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你那里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一些事。”林寻说,“我妈妈没有逃过那一劫,她遇害了。凶手身份到现在都没有证实。唯一肯定的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和袭击‘你’的是同一个人。”

    林寻花了几分钟时间将现在时间的一切描述给小维听,小维的表情变了几次,有惊讶,有疑惑,有不解,也有愤怒。

    直到林寻话锋一转,又花了一点时间提到王峥对程朗的治疗,以及今晚发生的事。

    小维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没受伤吧?”

    林寻摇头:“我没事,受伤的是‘你’,但只是轻伤。”

    小维问:“人跑了,没抓着?”

    林寻又点头。

    小维:“想不到十几年后的我这么没用。”

    林寻:“也不能这样说,六年前‘你’受了一次很严重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

    小维又笑了笑:“幸好还有机会,你把线索都告诉我,我一定记得住,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

    林寻却迟疑了一瞬。

    小维看出来了,问:“怎么了?”

    林寻:“我将一切都告诉你,可能会给你带来新的危险。谁都不能保证这一次你就能抓到他,你的能力会在这之后消失,你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用现实世界的法则去处理,而且你只有一条命。这很难。”

    小维:“那也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要好,能提前知道凶手的手段和身份,这已经是作弊了。哪有作弊却没有拿到好成绩的道理?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把答案先告诉我,用不用,怎么用,我会根据情况再决定。”

    林寻不由得笑了:“你们俩的语气真是一模一样。”

    小维挑眉。

    林寻没有耽搁时间,也不知道这样的对话可以持续多久,她很快将资料摊开,将时间线一一告知小维,并且提到今晚的细节。

    小维逐一记下之后,提到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不是救了四岁的你吗,你妈妈来我们福利院慰问,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她公司里的员工,其中有一个人也姓王,专业是学心理学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

    林寻一怔,遂将资料里王峥抓拍照片翻出来,指给小维看:“是他吗?”

    小维凑近了镜面,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隔了片刻才说:“五官轮廓很像,身材看着也差不多,但隔了这么久人的相貌是会变的,我不是很肯定。”

    林寻没有接话,很快就想到这件事的难度,如果母亲许南语和王峥相识多年,那么就很难让许南语相信小维并将王峥从生活里驱逐开。

    就在这时,小维说:“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傻。我不会直接告诉你妈妈后面的事,这样只会吓到她。我会想其他办法去阻止。你信我,我一定可以。”

    第80章 Chapter 24

    Chapter 24

    林寻不是不想相信小维,而是这么多次穿越的经验告诉她,相信谁都没有用,包括自己,任何计划好的事都有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可是事到如今她除了将这一切告诉小维,耐心等待一个结果也没有其他办法。

    对她来说,只是睡一晚上就行了,等到明天天亮,她自然会知道“历史”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可是对小维来说却是十几年的努力。

    林寻看着小维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许亦为一样,她想的是,难怪许亦为三十几岁就有着超出实际年龄的世故成熟,像是经历过几百年似的。可能原因就在这里。

    她不知道她认识的那个许亦为和这个世界小维的经历是否相似有重合,恐怕后来的许亦为经历的要更多,因他将有更多机会去往更多世界,他还通过了逆行者的考验……

    林寻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对小维说话,又像是在隔空对着那个许亦为而讲:“我只希望你能平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用追求完美,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完美可言,任何事都是有缺憾的。只不过是人心不满足,得到了好还想要更好。”

    小维盯着林寻,微微笑了:“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林寻:“我是担心你!”

    小维太自信了,这只会令她更害怕。

    小维:“都一样,放心吧,我会小心。”

    林寻又要说点什么,镜面却开始波动,顶上的灯也再次闪烁起来,显然是磁场不稳。

    不一会儿,镜子里的画面就消失了,再度变成林寻自己。

    林寻回到卧室里静坐片刻,在心里呼唤起樊小余:“在吗?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樊小余出现了:“我是不能剧透的。”

    林寻:“我知道,我只是要和你确认,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是否就是以抓到凶手为准。只要我们做到了,这个世界的新秩序就会建立,我妈和许亦为都不会再受到影响?”

    樊小余:“可以这么说。”

    隔了片刻,林寻又问:“许亦为来过这个世界吗?”

    樊小余:“你指的是哪个许亦为?”

    林寻:“那个我叫舅舅的许亦为,通过你们考验的许亦为。”

    林寻本以为这个问题樊小余不会回答,没想到樊小余却说:“来过。”

    林寻心里一紧,一时却搞不清楚樊小余所谓的“来过”,是已经发生的事,还是即将发生的事。

    她每一次改变“历史”都会见到一个被新“历史”影响的许亦为,那么这每一次的许亦为都是同一个许亦为吗,会不会其中一个是“舅舅”许亦为穿过来了?

    还有时间线的问题。

    对于樊小余而言,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并无不同,十八岁和二十四岁也并无不同,就是在四维世界里的不同窗口。可对她这个出生在三维世界里的人来说,过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不同时空也是不一样的,时间有先后顺序,空间也有分别。

    樊小余这时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刚到高维世界的时候也不能适应,我的观念还停留在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上,后来时间长了,经历得多了,适应了,习惯了,也就渐渐明白这里面的差异了。对我来说,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唯一的区别就是认知上的,至于其他的,年龄、经历、所处世界,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

    林寻:“不,还是有意义的。我现在的认知和我以前的认知之所以不同,正是因为我的年龄、经历、所处世界发生了变化,我不是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所有变化都有过程,所有过程都有由来,而这些由来就是我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我的必要条件。没有这些条件,就不会有现在的林寻。”

    樊小余笑了:“站在你现在的视角,你会这样认为一点都不奇怪。这是三维世界的固有思维,有1才有2,很正常。”

    林寻:“什么意思?难道事实不是这样?”

    樊小余:“在你的世界里,不是有转世投胎这样的说法吗?在高维世界里,转世投胎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可以将自己的意识寄托在系统中,去体验既定故事里的人生,也就是你们三维世界的人生。”

    樊小余的描述听上去很像是一些科幻电影里的东西,类似于《黑客帝国》。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一个充满高科技的文明世界,穿着很酷的衣服。然而事实上这些世界都是虚幻的,是梦境,是数据传输。而身处这些世界的人只有吃下一种药丸才会醒过来,醒过来以后就会看到所谓的真实世界。

    真实世界是冷酷的,人类已经被AI控制了,被AI用营养液圈养着,人类接上数据线,通过脑电波进入AI模拟出的虚拟世界,生活在那个自以为是真的世界里。

    当然类似的理论还有梦境说,有人提出过疑问,你怎么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是真的,而不是一场梦?

    这个“梦”也可以解释成为是一段数据,一场游戏。

    林寻很快提到自己看过的电影和理论,樊小余听了说:“有点像,但不是一回事。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以任意选取要去往哪一段‘人生’,系统就会根据计算,开启通道,将这个人的意识送到三维世界。当然,在去之前要设定好结束要求,比如死亡。等到这个人的意识在三维世界‘死’掉了,它就会回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们所说的‘大梦一场’。”

    类似的话题林寻和樊小余之前也聊过,只是没有聊得这么透彻,这么详细。

    林寻忍不住问:“等等,也就是说在我们的世界里,有的人是真实人类,有的人却是高维世界人类的意识投射?那这算不算是NPC?”

    樊小余:“具体有多少人是意识投射,有多少是你们世界原本就存在的意识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上去是很像是NPC。我对你来说,也只是来颁布任务的NPC。”

    林寻:“你说的这些许亦为知道吗?”

    樊小余:“只要他问了,他的引路人会告诉他,这不是机密。”

    林寻喃喃道:“所以许亦为是在知道之后还选择留下来的?为什么?”

    樊小余接道:“也许是还不适应吧,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刚到这里的时候,透过系统看到我原来生活的世界里,我关心的朋友们一点点变老,直到寿终正寝。对我来说,他们结束了一生,可若是我切换一个窗口,就又会看到年轻时的他们。我那段时间很不习惯,这种观念上的颠覆是需要时间消化的,有的人宁可回到时间轮回里,也不想抽身事外,站在更高的角度俯视这一切。”

    林寻:“你刚才说可以将自己的意识重新投入三维世界,再体验一次人生。那你试过吗?”

    樊小余:“试过。我用了另一个人的身份过了一生,也有机会再认识曾经的朋友。”

    林寻:“感觉怎么样?”

    沉默了几秒,樊小余的语气比刚才落寞了几分:“糟透了,我很后悔去体验。一切都变了。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回当年的‘我们’。那是无法取代的情谊。这件事也令我更加珍惜当年经历和拥有的一切,虽然它已经成为回忆,但没关系,它会永远停留在我的脑海中。我还利用系统将它制作成数据,有时候休眠了,我会将自己的脑电波和这段数据连接,反覆重温。”

    林寻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试图去代入和体验樊小余描述的感觉,可她只能感觉到悲伤、悲凉,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明明三维世界的朋友们还存在着,有血有肉地生活着,自己已经无法再加入其中,却还保留着曾经和他们在一起的美好回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林寻:“许亦为如果答应成为逆行者,他在三维世界的一切也会被抹杀。没有例外?”

    樊小余:“没错,你不会再记得许亦为是谁,所有认识他的人,关于他的记忆都会清除。”

    林寻良久没有说话,再次想像着那该是怎样一个世界,结果她发现自己想像无能。

    半晌,樊小余说:“站在许亦为的角度,他应该也无法释怀,所以他在最后一步选择放弃。其实成为逆行者最难的不是执行任务,而是如何能否将自己彻底抽离出来,不要将自己视为三维世界的一份子。”

    林寻:“这样太反人类了。人是有情感的动物,不可能剥离得这样彻底。当人类满足物质需求之后,精神就是最终追求,而且无止境。如果将情感和精神世界切除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樊小余又是一笑:“以前的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执行任务、纠正时空秩序,就是为了让那些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免受时空紊乱的影响,回归到她们原本的生命轨迹上,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林寻:“听上去很伟大。”

    樊小余:“你错了,我们从不觉得这是一件伟大的事,这两个字原本就是三维世界的人下的定义,对于高维世界来说,秩序和生存是第一法则,这是天经地义的,每一个人都该遵循,偏离了就去纠正,跟伟大无关。”

    ……

    林寻无暇去细想樊小余话里的深意,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观念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也令她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思想与思想的界限,以及不同维度的人类有什么样的不同。

    似乎高维世界的人考虑的更加实际,也更冰冷,而三维世界的人就相对简单一些,追求的就是物质和精神的满足,为了满足人性的贪欲。

    可是换一个角度看,三维世界的人又是复杂的,很容易就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而高维世界的人又显得过于简单了,只有秩序和生存,因此所有事都可以选择最快捷有效最冷酷的方式处理。

    林寻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睡过去。

    直到天亮,林寻猛然醒来,撑着身体从棉被中坐起身,眼睛还没有完全扒开,手就已经伸向床头柜。

    林寻拿到手机,快速确认时间,随即翻开聊天窗口,看这一次又少了谁。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心里不停地反覆默念着许南语和许亦为,只希望他们能活得好好的,无灾无难。

    很快,林寻就找到许南语的窗口,它很靠前,而且里面还有近期的聊天记录,昨晚她们还说过话:许南语说加班,晚上不回来了。

    林寻定定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心里先是一松,随即面露喜色。

    随即她又去找许亦为的。

    可是……窗口是找到了,聊天记录却停留在六年前。

    林寻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心里就像是突然塌陷了一块儿,漏了下去,露出来一大块黑洞,深不见底。

    自那个黑洞里还冒出一股股凉气,那些凉气很快就贯穿她的四肢和大脑,不只是手脚冰凉,甚至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许亦为,死了吗?

    林寻轻轻眨了一下眼,一手捂住胸口,试图缓解有些困难的呼吸,脑子乱得顾不上思考,第一个浮上来的就是汹涌的愧疚感和自责。

    然后她问自己,如果不告诉小维后面的故事,他就不会有那些行动,那是不是就……

    思路刚走到这里,门口响起叩门声。

    “寻寻,起了吗?”是许南语的声音。

    林寻吸了口气,应道:“哦,起了。”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喉咙发紧,好像被人掐住似的。

    许南语推门进来,笑着走向床边。

    林寻的眼睛一直盯着许南语,一时眼睛发热,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反应。

    许南语坐在床边:“快迟到了,赶紧洗漱。”

    林寻顾不上问什么事快迟到了,不管是上班还是看病,她都不想去,她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是母女重逢的喜悦,另一边是失去许亦为的无力。

    林寻只是凭着本能,将头靠向许南语的肩膀,低着脑袋,一下下调整呼吸。

    许南语梳理着林寻的头发,笑着问她多大了还撒娇,随即又看了眼时间,说:“错过了探监时间,就要再等一个月了。”

    “探监?”林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探谁的监?”

    林寻茫然地抬起头,与此同时心里也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直到许南语说:“你这记性,当然是你小为哥哥啊。”

    林寻:“许亦为?”

    他坐牢了?不是死了?!

    ……

    林寻以最快的时间洗漱干净,来到楼下,又将许南语做好的早餐囫囵吞到肚子里,听着许南语的嘱咐,一个劲儿地点头。

    许南语说,她有个很急的事走不开,而且探监一次只允许一位家属。她不放心林寻,将注意事项都交代给她,包括一些要带给许亦为的物品。

    许南语还提到许亦为的立功表现,包括在监狱里的发明和考下的文凭,还有通过许亦为而做的投资等等——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林寻问起的。

    许南语交代完,便匆匆出门。

    林寻第一时间跑进书房,又去了许亦为的房间,希望能翻出什么文件资料,可是时间紧迫,她只是粗略地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半个小时后,林寻只得匆匆套上外套,叫车往监狱赶。

    一路上林寻心里都不安定,却又不想浪费时间,便利用将近一个小时的路途翻看聊天记录。

    然后林寻发现在这次的“历史”中,她和许亦为的关系并不像是前面两段“历史”那么亲近,上上次“林寻”和许亦为交往,上一次是“林寻”单恋,而这一次“林寻”似乎只将许亦为当做家里的养子。

    林寻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去探监许亦为,有时候是许南语去,有时候是许南语叫助理送东西过去。

    至于许亦为入狱的原因,罪名竟然是“故意伤人罪”?林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峥。

    她很快从手机里搜出判决书,果然……

    判决书里写得很清楚,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分别是许亦为、王峥和程朗。

    程朗对许亦为的身体造成伤害,许亦为出于自保将程朗杀死,属于防卫过当。而后许亦为和王峥又发生冲突,许亦为对王峥造成伤害,导致王峥受重伤。数罪并罚,许亦为因此获刑十年。

    林寻来不及细看,监狱到了。

    林寻满脑子问题,等不及要见许亦为,直到办理完全部手续,走完流程,她终于在探监室坐定。

    探监室一人一间,隔着玻璃和防护网,中间需要用对讲电话联系。

    林寻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对面的铁门开了。

    她下意识站起身,明明知道这样做没用,还是前倾身体,试图将许亦为看得更清楚些。

    然后她便注意到许亦为的脚似乎受伤了,走起路来有点坡,但他整个人精神看上去不错,眼睛很亮,看到来人是她,还露出一点笑容。

    林寻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许亦为走到跟前坐下,她也坐下来,拿起话筒轻轻“喂”了一声,又道:“你好吗?”

    许亦为点了下头:“还可以。”

    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沉稳,像是没有被这样的环境困扰住,待在那里都无所谓,更没有很多服刑犯人身上的那种消极气息。

    “没想到这次是你来。工作找得怎么样?”许亦为率先发问,看似不经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寻却从他的眼神和细微表情中读出一丝不确定,和一点点隐隐地期盼。

    林寻只觉得心口漏跳了一拍,有些不敢确定,只能这样回答:“找什么工作?”

    “你……”许亦为明显一顿,原本平静的眼神多了一点波动。

    林寻:“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刚受的伤,还是六年前造成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寻很艰难才组织好语言,许亦为却看上去比她还要激动,他原本只是神色如常地坐着,这会儿已经直起身体,双手都搁在台子上,紧紧盯住林寻的模样,好像要将她印刻在脑海中。

    “是你,你回来了?”许亦为的声音非常轻,仿佛一吹就散。

    林寻同样轻轻点头,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直到她看到许亦为的笑容,不只是笑容,他的眼眶也有点泛红,眼睛弯起来如同半个月亮,好看极了。

    许亦为:“我知道你会来,我算了日子,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但我不敢确定,害怕给自己太多希望,万一……”

    “对不起。”林寻心里一阵阵堵得慌,喉咙吞咽难受,眼睛发涩。

    许亦为:“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处理好。”

    林寻深吸一口气,不再争着归咎责任,她只知道探监时间有限,于是很快步入正题:“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我怎么做?”

    许亦为笑道:“我快出狱了,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出来。”

    林寻:“可是……”

    许亦为:“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去银行保险柜,我在那里留了东西给你,你看了就会知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原来如此。

    如果许南语和“林寻”或者警方知道许亦为有个保险箱,那里面的东西必然不会留到现在。

    林寻点头,很快记住许亦为吐出的密码,是一串数字,和两个首字母。

    字母分别是:LX。

    而数字就是林寻四岁遭遇溺水事件的时间。

    林寻问:“LX是我的名字?”

    许亦为笑道:“林寻,林、许。”

    林寻接不上话,只是看着他的笑容,眼睛阵阵发热。

    ……

    探监时间并不长,林寻从监狱离开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许亦为指定的银行。

    直到林寻通过密码和许亦为的授权,成功获得权限,终于将保险箱打开,并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叠资料。

    林寻又坐车回家,在书房坐定了才翻开细看。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影音文件,是许亦为提前录好的录像,还有一部分是文字资料,包括许亦为那些年对王峥和程朗的调查、受害者资料等等。

    而这一次受害者资料和之前又有所不同,有更多的女性受害者被救了下来,但还是有两名受害人不幸遇害。

    林寻粗略地看了一遍资料,又点开影音文件。

    每一份影音文件上都标注着日期,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正是程朗死亡当天。

    于是林寻率先点开这个视频,很快,画面里就出现许亦为的脸,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有些乱,身上也有多处污渍和血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争。

    许亦为对着镜头说:“程朗死了,王峥跑了。但他伤得很严重,跑不到哪儿去。接下来我会自首,王峥一定会狡辩,因为在这之前我对他的调查已经打草惊蛇,他会利用这件事,来指控我早就有伤害他的意图。我不会否认。虽然我能提供的资料,不能证明王峥对程朗进行精神控制,但我相信经过这次的事,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王峥可以借此将所有罪名推到程朗身上,他如果再杀人就等于告诉警方我说的是真的。我坐几年牢不是问题,我早晚会出来,只可惜没有将王峥送进监狱,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可以维持多久……”

    视频结束了,林寻依然盯着电脑屏幕,隔了一会儿她才醒过神,又去看下一段。一段接一段,都是许亦为在对着镜头说话,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点出她的名字。

    有的视频是许亦为在分析案情,有的视频是许亦为在表达成功后的喜悦,因他的努力救了一个人,而有的视频则是许亦为在总结教训,为自己的自信感到自责。

    他全程都像是在自说自话,换一个人看到这些,一定会觉得他精神有问题。或许在录制这些视频的时候,许亦为自己也是吃不准的,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这本就不是“一定”的事,也许这些视频就真的是在对空气说话,永远不会有另一个时空的林寻看到。

    直到林寻看完所有视频和资料,时间已经排到傍晚,许南语回来了。

    林寻脑子有些发胀,下楼时还在整理着思路,见到许南语的第一句话就是:“妈,这几年那个王峥怎么样了?”

    许南语将外卖盒放下,先是一愣,随即边洗手边说:“怎么突然问起他,你不是说不想在家里讨论这件事吗?”

    林寻:“哦,就是今天去见了哥哥,突然想起来了。”

    许南语安静了几秒,回答:“他啊,人算是废了,但投资一直没有断,钱是不缺的,这几年一直在投资做慈善。”

    林寻:“那你们还有往来吗?”

    许南语摇头:“是听圈里的朋友说的。”

    林寻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他在看心理医生的事?”

    许南语说:“这个我没问。”

    林寻:“他怎么会投资做慈善?做些什么?”

    许南语:“前几年他找过我,说他知道许亦为伤害他是个人行为,与我无关,他还是想和我合作,对我一直赞助的福利院很感兴趣,但我没同意。”

    福利院?

    林寻追问:“是小为哥哥长大的福利院?”

    许南语点头:“是啊,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但说不上哪里怪。我拒绝之后,他也没有再坚持。”

    林寻:“那除此之外,那段时间福利院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许南语回忆道:“那倒没有,当时我们正在计划重建,但因为一些原因手续没有批下来,只是重新修整旧楼。”

    说到这,许南语不禁多看了林寻一眼:“你是怎么回事,回来以后就问了这么多以前的事,怎么突然要刨根问底了?小为和你说了什么?”

    林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妈,您相信小为哥哥吗,相信他没有错,他是个正常人,有问题的是王峥吗?”

    说话间,许南语已经将买回来的菜装盘,林寻将盘子一一端上桌,母女俩坐在餐桌前看着彼此。

    隔了几秒,许南语轻叹一声,说:“如果我不认识小为,只是作为王峥的朋友和曾经有过合作的伙伴,我会觉得这件事就是王峥倒霉,碰到一个有精神病的年轻人,无缘无故被打成重伤。但我了解小为,他是个好孩子,他还救过你。我相信他不会说谎,起码不会对咱们说谎,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他要承认自己是故意伤害王峥,他们无冤无仇,他根本没必要做这件事,除非……”

    林寻接道:“除非,王峥真的是连环杀人案的幕后元凶,小为哥哥真的查到了真相。他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得已才选择这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天是程朗先攻击的他,如果他不是奋力反抗,反杀程朗,又对王峥造成重创,结果就是有精神病的程朗杀死了小为哥哥,程朗不需要坐牢,王峥则置身事外。”

    许南语又一次叹息,比刚才多了几分沉重:“这些年我反覆想过这件事,你说的就是我认为最接近事实的版本。我也找律师咨询过,可惜没有办法。从法律上来说,小为翻案有难度,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所以这件事我也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再说小为就要出狱了,我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林寻没有接话,心里有些不踏实。

    许南语的考虑是顾全大局,许亦为的做法是出于实际,那么王峥呢?王峥还活着,他不会罢休的,他一定还会有动作,他会怎么做?

    林寻愣了会儿神,许南语往她的碗里夹了菜,又问:“每次和你提起这些,你就回避话题,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寻摇了下头,话锋一转,将话题转移开,“妈,你相信穿越时空吗?哦,还有平行世界?”

    这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林寻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没想到许南语听了却愣了两秒,先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神错开。

    林寻看着许南语,不知何故竟有了一点期待:“怎么了?”

    但她很快就对自己说,按照时空法则,这个世界的许南语是不具备穿越能力的,应该是她想多了。

    几秒的静默,许南语放下筷子说:“如果真有穿越时空,那我应该还有机会见到你爸爸。如果真能实现就好了。但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呢,随便想想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