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代驾还在骂骂咧咧,林北石则站在车子前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感官一般。
“不好意思,等一下。”陆景文一边和代驾交代,一边咔嚓一下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
他走到林北石旁边,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林北石身上,“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
林北石灰色的眼睛在暖黄的路灯灯光下转了转:“被洒水车喷到了。”
“先回我那换一身干衣服吧,快一些,”陆景文看着前方,“再有五分钟就到了。”
“湿衣服穿太久会生病。”
林北石低低应了一声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他上了陆景文的车。
林北石望向车窗外,闪过的路灯连成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光斑。
他今天晚上去见了王奉来。
在去之前,他就会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会太好过。果不其然,当他晚上来到sky酒吧,进门不久,一桶冰水就从头浇下,冰块落在他的脚边。
王奉来并没有那个意思,之前的事情他怀恨在心,早就想找林北石来给他出气,只是一直没能动手。
这下正好。
但他也不敢做得太过,sky毕竟是正规的酒吧,他不会在这里伤人,所以也只敢泼一盆冰水,但是要命的是,他太知道林北石的弱点到底在哪里了。
不就是钱吗?
他让身边跟着的人拿走了林北石身上的身份证、手机、还有他随身携带的银行卡,甚至还拿走了林北石身上最后剩下的三十块钱。
这些是林北石身上最后的家当。
然后他把林北石赶了出去。
“你真觉得我是叫你过来陪的啊,”王奉来得意洋洋,撕开一包安|全|套拍在林北石的脸上,“告诉你,我现在看不上你了,滚吧!”
“你不是有本事吗,再去找个金主啊!”
粘腻的触感让林北石有一阵犯恶心。
但林北石没想走,他至少要拿回他所剩无几的东西。结果他被泼了第二桶冰水,保安生拉硬拽把他拖下了楼,守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林北石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最后离开了。
夜晚的榕城人来人往,林北石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湿透的衣裳甚至都在夜风的吹拂下半干。
他走了快一个小时,来到距离庐南小区不远处的人民公园。公园不是特别亮堂,他来到公园水湖的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周围也没什么人,只有绿植随着夜风沙沙作响,面前的人工湖水波荡漾。林北石看着面前的黑黝黝的湖水,里面倒映着一轮弯弯的月亮。
他盯着那月亮很久。
而后他跳了下去。
他像是要去追寻残月的星星,毫不犹豫地跃入湖中,石子入水般的声音在夜里响起来,溅起一片水花。
没有人发现他从这里跳了下去。
运气好的话,跳下去的那个瞬间,林北石想,明天早上会有人在这里发现我的尸体。
水淹没过头顶的时候,林北石胸腔里面的气被水压得一点点减少,湖面冒出一连串的小气泡。
走马观花般的场景在他眼前走过,林北石突然想起来今天是7月23号。
这是他的生日,今天他满20周岁了。
留在王奉来那里的手机嗡嗡响着,许向前给林北石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他只好发了一条消息。
“北石,二十岁生日快乐。”
王奉来烦躁地把那手机往桌角狠狠一磕,本来就屏幕碎裂的破手机在他手底下寿终正寝,屏幕彻底碎裂,露出里面的芯片和线路。
而在湖水里面,就在林北石要因为窒息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又猛地一蹬,将头露出了水面。
他大口的喘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疼得厉害,他从湖里连滚带爬地上了岸,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了。
至少不能现在就死了,他把自己拖上岸,小妹还在医院等她。
“到了。”陆景文的声音骤然响起,林北石把自己从放空中收了回来。
他跟着陆景文下了车,来到了陆景文家里面。
一进门,他才发现自己的鞋上还沾着泥,于是就站在门口的地毯那不动了。
他环顾一周,没发现那个小孩子在。
按孩子的年纪,他应当是陆景文的弟弟。
陆景文回过身,从玄关的鞋柜里面拿出来一双一次性拖鞋:“先穿这个吧。”
换鞋的间隙,他给林北石拿了一套衣服。
目视来看,他们两个人几乎一样高,但论身形来说,林北石要比陆景文消瘦很多。
林北石接过衣服,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陆景文把他带到浴室那,让他进门换个衣服顺便洗个热水澡。
等林北石进了浴室,陆景文在电视柜那翻找了一会儿,从家庭药箱里面拿出来一盒感冒灵。
他用热水冲泡了一包,然后把杯子放在恒温盘上,去了另一间浴室洗澡,而等他洗完澡出来,他发现林北石还没有洗完。
陆景文并没有深究,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又开始放些不知名的老电影。
浴室里面的林北石咬着牙把自己全身上下搓了一遍,搓到整个人都有点发红。
他直觉自己现在或许有些发烧,额头滚烫得厉害,脑子里面嗡嗡乱响。
他也确实发了烧,脑子都因此混乱得厉害,滚烫得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出一条正确且正常的路。
怎么办呢?
他几乎有些绝望地想,他现在真真正正地一无所有,他没有办法救妹妹,也没有办法把自己从泥潭里面挣出来。
林北忽然又有些后悔,要是刚才没从湖水里面爬出来就好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看着浴室里面一应俱全的设施,架子上价值七八万的衣裳,狠狠闭了闭眼睛。
外面就坐着一个很有钱的人。
他比王奉来还要有钱有势,能随意划十万块钱给自己,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住着豪华的平层,开的车动辄几百上千万。
有那么一瞬间,林北石想,要不和陆景文借钱……但是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方法,一是他们之间的交情只有一次车祸和一次好心,他们甚至算得上是陌生人,陆景文凭什么借给自己几十万块钱。
二是按照自己的情况……根本就还不起。
林北石嘴唇哆嗦着,他很快想到了另一条路。
陆景文孤身一人,没有恋人,他还是个同性恋。
恰恰好的是,林北石看向浴室里面的镜子。
水汽蒸腾下,映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自己是个男的,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如果可以……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林北石蹲下身,捂住嘴猛地咳嗽,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脸上划下来。
又过了十分钟,陆景文看见林北石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了,他的衬衫在林北石身上显得宽大了些,不是很合身。
他头发还有些湿的,没彻底吹干。
陆景文按停了电视,把茶几上的水杯递给他:“喝点,祛寒。”
“谢谢。”
林北石一边答话,一边艰难地朝陆景文走了过去,他弯腰把水杯拿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还是热的。
他很快就喝完了那碗药,将杯子放了回去。
“谢谢你,”林北石说,“我走了。”
陆景文起身道:“好,我送送你。”
毕竟这离林北石的住处,还挺远的,陆景文看他一脸苍白,身体虚弱的样子,不太放心他自己回去。
要是在路上晕过去了怎么办。
林北石走在他前面两步,修长的指节握上了门把手。
就在陆景文以为林北石要开门的时候,林北石突然转过了身,快步朝陆景文扑了过来,陆景文还没来得及反应,唇角就贴上了一片冰冷的皮肤!
那一瞬间陆景文的思绪瞬间炸开了,过电般的感觉重新涌上来,他的脑中的那根线似乎又被按上了电极片,难以言说的条件反射的疼痛从太阳穴迸发至全身,他手上霎时青筋毕现。
林北石的脸近在眼前,他细密长翘的黑色睫毛,笼罩着他那双灰蒙蒙的,带着湿意的眼睛,漂亮到惊人。
两个人的目光缠绕在一起。
陆景文的心跳在那一瞬间跳得飞快,好似人之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脑子里面那根过电的弦不堪重负般咔嚓一下断成了两半。
那要命的电击感停了一瞬,又叫嚣似的传过来。
血腥味涌在两个人之间,林北石的牙磕在了陆景文唇上,两个人因为惯性都没站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北石沙哑的声音响在陆景文耳边,语气小心得像恳求:“陆先生……你、你缺床、床伴吗?”
“……林、北、石!”陆景文闻言额角青筋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踉跄着起了身,好涵养断得一干二净,喘着气道:“你疯了!”
在戒同所遭受电击的后遗症显现在陆景文身上,他脑子嗡嗡响着,心口发疼,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刚刚那杯感冒灵是假的,怎么喝完面前的人就抽风了。
林北石呼吸不稳,他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都在颤抖,慌不择路道:“我……我,只要你给我钱…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你送我去过医院,你知道,我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传染病……”
“………别说了…”陆景文打断林北石的话,“我不需要。”
林北石一下子闭了嘴。
他想过会被拒绝,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林北石喉结滚动,他点了点头,轻声说:“对不起。”
他朝陆景文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口走过去。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的背影,心中情绪复杂。
每走一步,林北石心里的绝望和悲哀就更深一层。他有些打颤地握上了那门把手。
出去就不会再有机会了,林北石想。
他自暴自弃地回过头,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陆景文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根本没想到林北石还会反扑回来,多年来学习散打的经历让他条件反射地闪过身,抓住林北石的手反剪至身后。
林北石像是被押犯人一样被陆景文扣在了手底下,根本动弹不了。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无力地要往地上倒,陆景文心一惊,松开了自己扣着人的手,想把人拉起来。
但是就在松手的那一瞬间,林北石忽然暴起!
他似乎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但力气已经耗尽了,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求……”
他想说,求求你了。
下一秒,林北石就失去了所有支撑,颓然倒向了陆景文。
陆景文下意识张开了手臂。
他接住了林北石,后者滚烫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
陆景文顿时浑身僵硬。
那呼吸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