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 绣瑜这个小小的散生, 顿时繁琐了起来。七八日前, 内务府的陈安生就开始带人
内务府用大红洒金纸递上厚厚的菜单以备选择, 什么“九天王母蟠桃宴”, 一百零八道菜肴全部用时新水果,或是苹果入菜、或是鲜橘摆盘、或是蜜瓜镂刻。什么“青鱼千秋团圆宴”, 是用河里的新鲜鱼虾为主料。又有“山珍八宝四季如春宴”,主菜是山鸡野獐并各类菌菇熬的汤锅。
绣瑜看看菜单,再瞧瞧小厨房里的一百二十挂清汤寿面和若干红鸡蛋,仿佛感受到了皇帝无声的嫌弃,默默吩咐“竹月, 把面和鸡蛋退了。”
你康大爷不吃
夏香也替她抱不平“要我说,娘娘这些年也太俭省了些。虽然皇太后还
绣瑜颓然长叹, 世上最无奈的事莫过于, 当你只想跟大儿子小孙子一块儿热热闹闹吃碗“团圆吉祥省心省事鸡汤面”的时候, 却偏有人要你吃“金碧辉煌仇敌满座、只吃面子宴”。
更糟心的是,大办生日又跟吏部封赏将领一事联系
绣瑜忙得脚不沾地,康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比如皇太后年迈体弱,入冬之事难免有些咳嗽,这日康熙亲自带着胤禛到佛香阁祈福。父子俩一时兴起,到附近茶园访一味雪中名品,隔着篱笆墙就听两个太监议论“皇太后咳得比往年厉害,别是冲了什么吧”
“嗨,这嫡母尚
一气说,一气走远了。
康熙数着佛珠沉吟不语,忽见身侧胤禛也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便问“这奴才冒犯德妃,你因何不怒”
胤禛回答说“他们冒犯的并非额娘,而是皇家体统。但额娘的好日子
处变不惊,矜贵持重。康熙眉头一跳,
胤禛不以为意“十四弟心高气傲,少有人入得了他的法眼,但他为人却有一桩好处,就是凭本事论才。京中那些斗鸡走狗的权贵子弟去给他送礼,可真是拜错了菩萨。”
康熙问“知人善任,何以见得呢”
“四川地势偏僻,各族杂居,几任满人巡抚皆没有什么建树;岳钟琪任四川巡抚,恰到好处。”
康熙不置可否,只道“走吧。”
被念叨的十四打了好几个喷嚏,又因听外面雪风呼啸失了困,整夜翻转难眠,结果第二天正日子的时候起来一瞧,眼下泛着青痕。
胤禛见了又忍不住唠叨“你的规矩又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儿这么多人,你肿着眼睛像个什么样子”
十四一言不
“祖宗这法子太狠,你眼睛不要了”胤祥提脚追了出去。
胤禛见了又生一回气,拍着桌子喊“你跟谁较劲呢”
胤祚扯扯哥哥的袖子“舅舅生了他的气,正郁闷着呢,少说两句吧。”
那边胤祥已经拽了十四进来,胤禛捏着鼻子说“身体
十四抱着脑袋趴
胤禛还没说话,胤祚先忍不住了,拍桌而起把兄弟两个都吼了一番“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啊四哥,天凉,小心身子这话有那么难说吗老十四,你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冻死你得了。”
好脾气的人难得大
深宫大内,怎会有贼
兄弟几个忙起身出来查看,却见存放寿礼的库房前,一个服色陌生的小太监左挪右闪,到底被七八个延爽楼的太监按住了。
堂上红绸散乱,雍王府进上来的和田玉佛倒
那人神色慌张,眼珠子乱转“奴奴才贪图银钱,只是想寻摸一两件金银器物,不小心打破玉佛,四爷饶命。”
看来幕后之人是早有准备,不管胤禛怎么问,他只一味推脱求饶,咬死了说自己只是想偷盗,趁众人不留神,猛地向那柱子撞去。
胤祥早防着这一出,抢先一步出脚踹
胤祚
胤禛深吸口气,强忍怒火“来人,去后头找额娘身边的桂公公,随便寻件东西来。”
“且慢”
十四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库房,捡起那个断掉的佛头
另一边,绣瑜
我的佛祖啊胤禛最烦沽名钓誉的事情,他们夫妻俩茹素请佛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结果两个儿子撞了礼了。既然送的一样的礼物,难免要被拿出来比较,和田玉佛虽然珍贵,但终究是人力雕铸之物,不比十四那个天然的稀罕。
古代大户人家,儿子给父母送礼,除了真心祝寿,也有彰显自己孝顺的成份
这种情况下,十四送了比哥哥更重的礼,明天满北京城都会吃到”爆红流量小生争夺永和娱乐公司一哥地位”这个瓜。不明真相的群众,只会以为兄弟俩真的反目成仇,分边站队的情形只会愈演愈烈。
她赶紧吩咐竹月“去后头找件拿得出手的东西,把十四的礼物换下来。”
话音刚落,外面康熙已然使了个小太监来催,她只得换了衣裳往前面来。虽然只是家宴,水阁里也摆了百来席,最上方设着明黄盘龙御案;下首四列梅花式紫檀小几,前头五张铺着大红绸布,几位妃主已然
对面二层小楼上,舞姬云袖轻舒,乐伎管弦齐奏,好一派富贵悠闲的景象。
见她过来,众人齐声祝了千秋,太监宫女厨役乐伎伶人磕头献寿,梁九功念出一长串封赏单子。绣瑜谢了恩,又有太监高声唱道“诸王贝勒献礼。”
三阿哥就带头站起身来,康熙抬抬手阻止了他,笑道“年年都是这些东西,无甚新鲜,犯不着一家一家地送。这样吧,各家挑一两件打紧的玩意儿,一并送上来。那些金银绸缎就不必瞧了。”
众人应诺,自去准备。
绣瑜心里一跳,本来十四排行靠后,有的是时间替换礼物,现
八阿哥却觉得康熙此话正中下怀,眼中尚未来得及溢出笑意,忽然听贴身太监
“混账”
八阿哥下意识朝上首看去,却见胤禛神色自若瞧不出什么破绽,倒是三哥胤祉一脸隐晦的笑意,时不时瞥向胤禛的目光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八阿哥不由咬牙切齿“鼠目寸光,犹实可恨”
思考间,一众太监已经捧了礼物到皇帝跟前,各色锦盒玉匣逐一打开,依次递到皇帝跟前。其他阿哥给庶母祝寿,岂会真的下功夫不过是金玉堆砌,虚应故事罢了。康熙瞧了,捡稍好的品评两句,也就罢了。看到胤祚的十二把各色宫扇或玉柄或湘竹或象牙,或题词作画或双面绣,康熙才饶有兴致地拿
胤祥府上送的却是一架紫檀销金鲛纱屏风,雾一样的扇面上绣着群仙贺芒图。康熙细瞧了一回“针线细腻也还罢了,宫里绣娘比这个好的多了去了。只是这画儿构图大气,笔法粗犷,意境深远,非一干庸俗画匠所能为。不知是哪里的画师做的,若能,再给皇太后做上一个。”
胤禛答道“皇阿玛,这是十三弟所画,弟妹亲手所绣。”
康熙愣了一下,点点头“有心了。”又问“怎么都是你弟弟们的东西,雍王府的礼物
一干粗使太监退却,魏珠亲手捧了匣子上来,满脸堆笑“奴才们卑贱,万万不敢触碰此物,还请万岁爷亲自开启锦匣。”
“哦”
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众人侧目,康熙当众启了匣子,却见匣中之物莹白通透,大如脸盆,细细瞧来不过一块凹凸不平的顽石,可无心一瞥时却见释迦摩尼端坐莲台之上,端庄持重,五官虽然不甚清晰,但是脸上那一抹若有若无、大慈大悲的笑颇俱。
自然雕琢,鬼斧神工。就连素来不信祥瑞的康熙也呼吸一滞,叹道“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华”
两旁众人也纷纷齐声拜道“皇上仁德通天,上天降下祥瑞,以佑大清千秋万代。”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由衷赞道“老四有心了,也是你素日纯孝恭勤,这样的东西绝不会落入无德之人手中。”
胤禛回道“谢皇阿玛,只是这主意是儿子出的,寻找佛像,却是十四弟出了不少力,儿子不敢贪功。”
十四笑道“四哥客气,皇阿玛,您知道儿子今年大半的时候都
绣瑜也说“你们齐心,比什么礼物都好。倒是此物太过珍贵,皇上,最近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臣妾想把它进太后,以求庇佑。”
康熙听了更是高兴“好好好,如此就更好了。”
众人重新落座开宴,歌舞管弦,觥筹交错,自是乐业不提。
绣瑜虽然闹不清为什么,但是远远地见十四端着酒杯去敬八阿哥的酒,脸上是他每次反讽时那种欠扁到了极点的笑容。八阿哥喝了那杯酒,气得再没动过筷子。
宴后,康熙自然是到延爽楼安置了,拉着绣瑜絮絮叨叨,从人生理想治国之道谈到今儿宫宴上那道脆皮鸭子有多好吃,闹腾傍晚,刚刚歇下,突然又直起身来一拍脑袋“不对呀给朕把老十四叫来”
“皇上,这宫门都快落锁了,什么事儿不能明日再说”
康熙甩甩脑袋,气道“朕忽然想到,老四要送礼,凭什么要跟他一起,撇开老六一定有鬼”说着高声问“阿哥们如今
绣瑜哭笑不得“孩子们孝顺,凭他是谁送的,您受着不就得了”
喝了酒的皇帝一定要较真儿到底,梁九功只好去打听消息“阿哥们还没出宫,现
此刻,水阁廊房,八阿哥面色冷峻挽着袖子亲手磨墨已经有大半个时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平缓心情的方式。那砚台里面已经积了满满一池黑墨,才见十阿哥大步进来,满脸喜色“八哥,三哥跟四哥他们闹起来了,你快瞧瞧去吧。”
九阿哥也觉得神清气爽,抬脚就要走。八阿哥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四哥跟十四弟同心协力,这盘我们就输了。”
九十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我瞧着老十四太小,八哥,你盼着他赢过四哥,不太容易。”
“我不是盼着他斗过四哥,我是要一个乱字。”
“咱们既无圣心又无兵权。皇阿玛越早立储,新君的位置就越稳,咱们就越没有机会。皇阿玛一直不立储,到了那一日,几方人马真刀真枪地乱斗,咱们才能坐渔利。”
“十四弟是个关键,他手里有兵,一旦皇阿玛立了旁人,你们说,结果会怎样”
当然是会造反胤禟胤俄恍然大悟。他一反,不管成与不成,京师都要经历一番动荡,新君的权威必然被削弱到极点,那个时候他们效仿多尔衮摄政也好,效仿隋文帝逼周皇禅让也好,总归是有办法的。
“所以,我最怕就是他和四哥你谦我让起来了,”他说着愁眉紧锁,复又展颜笑道,“不过幸好,我们还有个三哥
外头,胤祉已经仗着酒劲儿,一巴掌拍
胤禛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沾了他的光,莫不是你派人去库房砸了我原本的礼物”
三阿哥浑身一僵,复又张牙舞爪“你们都听见了,他自己承认玉佛不是他办的,这是欺君”
他状若癫狂,胤禛脸色铁青,十四被两个哥哥按
三阿哥回头一看,却是康熙坐
其实康熙一直不反对儿子们公平竞争,甚至连太子当年明着打压大阿哥、十四暗着拖八阿哥下水这些事都毫不反感。因为人家政治斗争的手段够高明,姿态很好看,既能优胜劣汰、培养手腕心计,又不会让外人瞧了皇家的笑话。
但是像三阿哥这样市井泼妇似的咆哮如雷,当着奴才的面,不管黑的白的一股脑儿全揭出来,全然不顾脸面体统,是康熙最鄙夷的斗争方式。
他挥挥手清场,把一干不相干的儿子奴才都赶走了,方
三阿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当然没有儿子”
“那派人到处传播流言,说皇太后之病,是因德妃大办寿辰而起,可是你做的”
三阿哥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气势一弱“这话从何说起,儿子”
康熙又扬声喝问“那三日前你跟孟光祖等人
他接二连三地追问,气势累次叠加,犹如惊涛骇浪、泰山压顶一般。三阿哥再也撑不住,眼中带泪,强自狡辩“儿子也是为额娘抱不平,她康熙四年入宫,至今四十余载,诞育五子一女,如今竟然连德妃也不如了”
康熙将一杯热茶,连茶带碗掀到他身上“要脸面,拿本事来争背后下绊子嚼舌头,上书房的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
三阿哥悔之不迭。
康熙又问“四阿哥,十四阿哥,你们觉得这事该作何处置”
十四憋了半天,好容易得了这句话,张口就要严惩,却被胤祥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他回过神来,只得委屈地示意哥哥先说。
胤禛遂道“此事不宜声张,皇家不能有皇子嫉妒庶母的事情
十四赶紧补充道“他要给我额娘道歉砸了四哥的东西,要补上。”
康熙看向三阿哥“你都听见了这个处置不算落井下石吧滚回去修你的书,朕不想再看到这些混账事”
三阿哥失魂落魄地去了。
剩下胤禛兄弟四个排排站,面对余怒未消的老父。
“怎么办,怎么办”胤祚挤眉弄眼地给哥哥使眼色,却
胤祚一脸懵逼,只想
十四已经抢着笑道“皇阿玛,夜深了,不如让六哥送您老回去休息”
康熙早把几个儿子的小动作瞧
“啊啊啊”十四目瞪口呆,此时大点的哥哥们都
说是让他陪着,可是康熙
“嗯”十四一愣,“这话我怎么好说,您该问额娘或者问六哥吧”
“朕就要听你说呢”康熙得寸进尺,“说缺点,不准讲那些套话。”
十四想了半天,忽的一笑“四哥这个人纯孝热诚,勤勉踏实,颇有容人的雅量”
康熙艴然不悦“大胆朕让你说缺点”
“是是是。不仅如此,他身为皇子,还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人无完人,并不听信那些阿谀奉承之词。”
十四说了半天,忽然一摊手,笑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这些好处都不显。必须是得亲近他、了解他、有耐心去琢磨他的人方能体悟有为人主之才,下属们却不轻易看不见,反而个个说他冷心冷面,办事推三阻四,真真可笑。”
康熙脚步一顿,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