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让阚峻的好心情接连持续了好几天。外头的灯笼扎的红红火火, 他的心情也跟着红红火火,罕见地没有早早起床。他躺
少年长大了, 脸上那种细细小小的绒毛已完全消失不见, 皮肤却依旧很白。缩
阚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比了比。少年的手臂要纤细一圈。
他正拽被子的时候,外头又是一阵噼啪响。谁家的人醒了, 热热闹闹地准备去坟上给祖宗烧点纸钱。
寇秋也被这声音惊醒了,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头钻出半个身子,也没往床头靠,直接靠男人身上了, 眼睛半睁不睁,“阚叔”
阚峻嗯了声, 给他拽被子, 怕他冻着。
“再睡会儿。”
“不睡了, ”寇秋揉眼, 坐
他不信这些, 阚峻也不信。可无奈这是风俗, 也是原身的习惯, 如今怎么着也得回去坟上看看。双方父母去世的都早,阚峻那边儿剩下的一大帮子亲戚基本上都混官场,这会儿正是人情往来忙得不得了的时候,阚峻不打算带着少年往那边凑,干脆和寇秋一同回了村。
村子里也热闹,小孩儿空着兜挨家挨户地走,敲门蹭点儿糖和瓜子吃。村里的人家多少都会给点,有大方的,还会给五毛红包。
小孩不嫌弃,捂着口袋蹲
五毛钱,够买一袋辣条了。
寇秋从村口过,注意到小卖部已经换了人
“哎,小五回来啦”村民总算把鞋底蹭干净了,走过来,“也是,过年呢,我想你也得回来看看。去你爸妈坟上没”
寇秋说没,正准备去。他说“姨,这店”
“就这么回事呗,”村民说,“刚开始是查家
这两年里,寇秋偶尔也回过村,从来没看到过查恭。
“一个月前倒是回来了,”村民努嘴,“也没干别的,黑了瘦了一大圈,跟下地挖煤了一样回来后,就把他家店给转了,转给了个外面的人。”
她愤愤地说,有点不平。
“反正都是要转,转给村里人,不是更划算又不是谁要赖他的钱,非得千辛万苦从外头找个人转,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寇秋笑了笑,没说话。
他听得出,女人这话里头就
连带着今天议论查家转店这事,也很难保证绝不偏颇。寇老干部不过听听,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他
那扇曾经鲜亮的红木门,如今已经被整扇拆走了。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准备再回到这里居住的样子。
寇秋与阚峻
方家的坟都
关于父母的记忆,方扬其实记不得太多。可回忆里还是有鲜亮的那部分,方父
他把酒泼
“爷爷身体还行,我会好好照顾他,您不用担心。”
他拢了拢湿润的土。
“至于我您就更不用担心了。”
“您知道的。”
“我已经有了,可以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阚峻就站
寇秋依言往另一边走了两步。
阚峻望着那坟,忽然间膝盖一弯,
寇秋一惊。
“阚叔”
他还从没想过,阚峻会给什么人跪下毕竟阚峻自己,如今就已经算是万事顺心的了,气节风骨,都像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哪里会做出这种举动
可男人不仅跪了,甚至还磕了几个头。
寇秋讷讷“阚叔”
“您把扬扬交给我,”男人抬起眼,望着那墓碑,眼睛里头好像有暗色的火苗
他顿了顿。
“我会疼他。”
“我承诺您,是一辈子。”
话语说完,阚峻又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地下没有垫垫子,他的额头红了一片,上头还沾了点泥土,有点儿滑稽。寇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眶又潮又热,只好踮起脚来,给他拍拍,“怎么突然跪下了”
阚峻说“想起来,还没和你的爸妈打过招呼。”
寇秋说“是哦。”
他与男人沿着原先的路往回走,再给方母的坟前也摆上东西,说上几句话,这才回去,“我爸妈都很疼我的。”
阚峻看了眼走
他知道,方扬的父母都是
两人都早早过世了。剩下一个方扬懂事的不行,一边照顾着爷爷,一边还得顾着学业,即使是这样,他的成绩也仍然很好,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孩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差点就因为当时的一些手脚,再也走不上大学的这条路。
阚峻心内存着庆幸,甚至还有几分后怕。
若是当初他没有过问,那便再也没有如今的方扬了。
少年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一面走,一面还
阚峻也把草叶放进了嘴里。
很甜很甜。
满是草叶的清香。
“等到香椿长嫩叶的时候,咱们再回来,”寇秋背着手,笑眯眯,“到时候,可以拿那种大梯子和树棍去勾香椿叶,炒鸡蛋很好吃阚叔,你吃过没”
男人摇头,只是侧着脸,听他说。
“还有秋天的桂花,
“还有夏天的蝉”
阚峻的脸色终于变了。
“蝉”
“就是知了,”寇老干部说,“蛋白质含量可高了,下锅炸,再洒上椒盐,或者直接烤”
阚峻的步伐骤然加快,“扬扬,下去了。”
寇秋跟
“阚叔你别走啊,不吃知了了,那蚂蚱呢蚕蛹呢”
阚峻的步伐迈的更大,几乎要飞起来。
事实上,他们并没吃这些。家里的锅中煮的只有汤圆和饺子,白乎乎饱鼓鼓,一个个浮
把两个盛满的碗和放蘸料的小碟子放
阚峻的手已经放
家里真正的老大寇秋侧耳听着。
阚峻正儿八经“今年,要
寇秋“”
“要更努力地戒烟。”
“”
阚峻唇角终于流露出了点笑意,“要每天都有太阳。”
寇秋“”
寇秋生无可恋。
“叔,你的人生就不能再有点别的追求吗”
男人眉梢挑了挑,望着他。
“不能。”
寇秋叹口气。
“我的人生只有一个追求,”阚峻拿着筷子,云淡风轻说,“就是你。”
系统崽子瞬间嗷了一声。
上线了上线了,爸夫的土味情话总算上线了
寇秋也不由得心一颤。
趁着这气氛,阚峻想给他再塞个红包,可寇秋头扭得活像是拨浪鼓,“我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
阚叔叔觉得自己非常能下手,并且迫不及待想下手。
他把人牢牢按着,三两下脱了外头的裤子,露出了里头一条
阚峻“”
寇秋重新坐起来给自己套衣服,“叔,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阚峻“”
“别这表情,”寇秋说,“毛裤是你给我拿的。”
他喜滋滋觉得男人下不了手,就准备哼着歌下床。可阚叔叔像是反应过来了,大手一按,又重新把他按了回去。
寇老干部有点懵。
这大红大蓝,土成这样,也能啃
阚峻用实际行动证明,能。
只要里头包着的是这棵嫩生生的小白菜,别说外头只是红蓝了,哪怕外头闪成霓虹灯,头
新年的第一天,地里的小白菜被浇了第一波水。浇水的人
阚峻蹲
喝多了才能长高高,之后才能迎接更多阳光雨露。
小白菜抖了抖,彻底瘫软成了一滩泥。
寇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他起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汤都装
男人有事先回城一趟。寇秋自己用了点饭,披上羽绒服,溜溜达达出门。
昨天是村里头拜年的时候,今天村里就明显安静了不少。年轻人大多都跟着去外村的亲戚家串门了,满地乱窜的小孩子也没了身影,寇秋一个人静静走了会儿,忽然感受到睫毛上猛地一凉。
下雪了。
这是场大雪。他撑着伞站了会儿,脚下的地已经全被染上了白,有身影从远方走过来,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踉跄,一跤摔
寇秋赶忙去扶。
“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人连声说,又朝着雪地吐了口唾沫,“什么鬼地,这么滑”
那是平常人家喜欢倒剩水的地方,结冰速度也比别的地方快。寇秋看着那中年男人,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旧了,连鞋子也是旧的,看起来就不禁雪。他想把人带到自己家里喝杯热水,“您”
抬起头来,却愣了愣。
那中年男人也愣了。
他眉梢这几年染上了不少的风霜,鬓角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这会儿披个灰不溜秋的大棉袄,愈
寇秋怔了会儿,把罩
“嗯。”
他说,“刘老师。”
他与这个高中班主任,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时,两人之间并不愉快。
刘老师显然也想了起来,动动嘴角,神色还有点尴尬,“方扬现
寇秋说“是啊。”
中年男人的脚
寇秋平静地说“我
“哦,”刘老师说,“省城”
他重新又垂下眼,似乎是刻意要避开大学那两个字。
寇秋却没让他避开。
“老师还记得吧”他说,“就是当初查恭差点儿顶替了我,去的那所大学。”
中年男人目光闪躲的更加明显,“不、不记得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是吗”寇秋笑了笑,“也是,对老师来说,可能只是件小事吧。”
可对方扬来说,这是件大事。
无异于天崩地裂的一件大事。
方扬很努力。知道家里条件困难,不可能支撑的起他复,所以就加倍地努力。他整夜整夜几乎没睡过,半夜里帮着方老爷子翻身,又让老人上了回厕所,偶尔还得自己拿针筒,学着卫生所的人教的样子给老人打针。照顾完爷爷,他也不能睡,拼命地瞪着眼脚泡
大冬天的时候,他的脚也泡
多少个日日夜夜
方扬数不清,也不想数。他闭着眼憋着劲儿往前冲,硬生生把这些难熬的日子都给熬了过去。他养猪,喂鸡,下地,照顾老人,学习,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留给自己。
就是这样熬,才熬出来的成绩。
“您也是知道的,”寇秋说,“当时学校曾经让您来家访过,您亲眼看到了。”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他的脚不安地
“怎么不知道”寇秋失笑,“您难道真相信,查恭能考出这样的成绩,而我只能考成那样”
男人当然不信。
他带出来的学生,到底能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更何况,他自己就
可知道,并不代表着就有勇气去反抗,去改变。
更别说,这里头还夹杂着钱。
“老师也不容易,”半晌后,刘老师说,“我辛辛苦苦教了那么多年学,每月能拿的工资就那么一点儿”
他没再往下说。
人生其实挺艰难的,选择很多,每一个选项都可能通往一个不归路。
明明知道是该去上大学的学生,却对他说出了“你没考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的话,帮着那些人,一同亲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学生的嘴、眼睛和耳朵。
让他听不见,让他看不见,让他说不出来。
让他闷声吃了这个亏,让原本该走向另一条道路的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男人如何能不知道他们实际上,都是
他只是不想去面对。
这样冷的天,可刘老师的额角却出了汗。他拿手擦着,越擦越多,最后,中年男人只能重新把手放了下来,僵硬地放
“你现
寇秋说“很好。”
雪下得很大,他的伞上这会儿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身后传来扑簌扑簌的声响,寇秋扭头看了眼,远远地便看见了件熟悉的大衣。
是男人回来后,出门来接他了。
他唇角笑意深了深,又重复了遍,“很好。”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中年男人信了。他落了满头的雪,讷讷道“那就好。”
“我进了学生会,”寇秋平静道,“有三篇论文拿了奖,还拿了三年的国家奖学金。等接下来,我考上公务员,就能给国家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的前途规划很清楚,刘老师把手抬起来,想要拍拍他的肩,可抬到一半,又重新放了回去。
“你能这样想很好,”中年男人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你就该是这样”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颗本来该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重新夹紧了大包,抬起了腿。他
“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
他不能再耽误学生的人生第二次。
寇秋站
寇秋说“高中班主任。”
阚峻的脑海中立刻把这人对上了号,眉心连
他知道当时少年的高中班主任
寇秋勾勾他的掌心,示意他别紧张。
“没事儿,”寇老干部说,“只是说说话。”
阚峻拉着他的手,还没松。
“鞋湿没”
寇秋穿的是雪地靴,挺厚实的,这会儿还没湿。男人低头看了眼,却二话不说亮出了自己宽厚的脊背,“上来。”
寇秋没动,“叔,地滑着呢。”
“上来,”男人不容置疑地说了第二次,“小心你再摔着。”
“真要上”
“嗯。”
于是少年轻轻一跃,跳上去了。他的一只手抱住男人的脖子,晃悠着双腿,另一只手打着伞。
阚峻把他往上托托,气息很稳,“
“我
阚叔叔小心眼地不想听到那个人相关,冷哼一声。
寇秋就笑了,低头去亲对方头
男人装作不
寇秋装傻,“谁”
阚峻声音微冷,“扬扬。”
寇老干部笑意更深。
“没,”他抱紧男人,说,“我只是随便想想。”
我们的生命,本来是该错位的。你占据了我的轨道,而我只能通往另一个本不属于我的结局。
可是现
三。
二。
一。
咔嚓。
你听到了吗我的人生,它已经重新被命运交还给我了。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