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沁华的表情来看,她大概觉得自己见到了傻子。
或者说弄不清楚,现在该看医修顺便吃点药的究竟是谁?
真可怜,年纪轻轻的。
林沁华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同情,然后,她把自己面前的药碗,往顾随之面前推了推,认真地说:“你喝吧。”
“我不要。”顾随之说,“顺便提醒你,不要以为我身体好毒不死,我最多再等你儿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他要是再不回来,我……”
“你什么?”
房间里裂开一道淡金色缝隙,林慕从里面跨出来,长剑消散在空气中,化作灵光融入他的身体。
林慕揉了揉手腕,眉眼间带了几分倦色,一抬眼,看到了桌子上的两碗从外表几乎没有区别的“药”。
其中一碗上还沉浮着一只鸡腿。
……姑且把那块不明物称之为鸡腿好了。
林慕从这只鸡腿辨认出了其中一碗的来源,静了片刻。
顾随之:“……”
顾随之解释:“我不是想把这东西给你母亲喝,我就是……”
顾随之死了千八百年的羞耻心在这碗鸡汤里死灰复燃,尤其是林慕还不说话。
他莫名觉得自己某种能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和考验,就要把这碗鸡汤栽赃到林誉头上,林慕把那碗鸡汤端了起来。
顾随之:“!不能……”
“母亲,您先吃药。”林慕看向林沁华。
有他看着,林沁华喝药很自觉。
林慕又把她喝完的空碗也端起来,站起身,示意顾随之跟上。
厨房门半掩,顾随之挤了进去,见林慕把碗放在灶台上,立刻去抢:
“我来我来,我来处理!”
他制造的毒,他来处理,林慕那双手是他精心养出来的,怎么能拿来碰这种东西。
再说他也心虚。
林慕走的时候,这还是个半成品,流程走了一半,就等着下锅。
林慕走了半天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就不该觉得只剩一半了肯定很简单,于是自信上手。
顾随之难得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连自己能用灵力清洁都忘了,一边洗一边偷看窗外正对的一口湖泊,很有点想把手里的碗沉塘销毁罪证。
林慕靠在门边,缓缓扫过一室狼藉。
被一刀劈成两半的案板,已经卷了边的菜刀,不知如何处理、干脆剥了皮、全部丢进汤里的蒜、整根下锅、煮坏了又捞起来的葱,短短半天就少了小半罐的盐,当然还有锅里哪怕已经死去多时、仍旧拼命把脖子从那一锅黑漆漆的汤药里伸出来的死不瞑目的鸡……
凶案现场也不过如此了。
遥想半天前,这里还是玉石铺地,金晶做灶台,一派富丽堂皇,除了熬药从未使用过的厨房精美冰冷,直逼皇宫。
顾随之背对着他,后脑缓缓滑下一滴冷汗,埋头转
移话题,“今天是天道把你弄过去的?那什么挑战赛,已经打完了?”
话一问出去,半天没得到回答。
顾随之心中忐忑,林慕这是……看他梅开二度,第二次炸了厨房,还浪费了林誉专门让人买来给他母亲补身体的鸡,不高兴了?
也对,林慕走之前都处理好大半了,让他这么一霍霍,全浪费了,又得从头再来。
想要转头去看,肩上挨到点什么东西。
林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后面,垂眼看着他洗碗的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半天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擅自动厨房的,不该觉得你已经做完了一半,剩下的很简单,就擅自动手了,最后浪费了你已经准备好的食材。”顾随之语速飞快,态度诚恳,“我看这山头上还有不少鸡,等会儿我就出去……”
“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
“我以为你会来的。”
灵阵引来的泉水哗啦啦流淌,顺着水槽流入下方的出水口。
“你母亲会哭……”良久,顾随之喉结上下一动,“我身上沾了你的气息,我在这里,她会觉得你还在,要是你晚上还不回来……”
林慕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这边行车走到半路,要是林沁华犯病……
那几个医修未必顶用。
林慕不是很在乎他的母亲吗?
林慕没说话,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背上。
“半天……”他闷闷道。
顾随之哑然失笑,“你在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他洗干净手,拍拍林慕的手臂,本意是安抚,就是嗓音里面的笑意太明显,无论怎么都压不下去。
“就半天而已,你怎么这么粘人?”
林慕声音闷着,“‘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拿这碗鸡汤毒死我自己。’这话谁说的?就半天而已,你怎么这么粘人?”
顾随之:“……你都听到了?”
“没,刚看了你的记忆。”林慕说。
顾随之心里第一千零一次扼腕,曾经那么乖的林慕,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学坏不用这么快啊。
“好,可以了,停止互相伤害的环节。”顾随之严肃道,“根据夫妻互不嘲笑相关规则,让我们遗忘这件事,还有这锅鸡汤。”
“……谁跟你是夫妻?”
“夫夫。”顾随之灵活地改了口,“怎么就不是了?你看啊,聘礼有了吧,家长见了吧,该做的不该做的,咱们都做了不少了吧?你出远门,在外面打拼,我在家里等你,苦心磨练厨艺,还给你煲鸡汤……”
林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起来是很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脸皮,才能把这种东西称为鸡汤。
他感觉自己刻意炼毒都未必能做出这么像毒药的东西。
“虽然。”顾随之加重语气强调,“就技巧而言,目前尚有欠缺,让它看
起来并不像一碗健康且营养且能入口的鸡汤,但是!重点是但是!心意在这里了啊!”
这确实也只剩下个心意了。
顾随之强行给自己挽尊,“而且你也不能怪我,我就小时候正常吃过人族的饭,二岁之后差不多就辟谷了,不会做很正常!”
“二岁?”林慕提起点兴趣。
“不一定二岁,反正很小。你以为我这手绝技是跟谁学的?”顾随之毫无感情地微笑,“凌轻殷啊,她做出来的饭就长这样,居然还好意思找你告状说我不洗碗,知道的说我在洗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助纣为虐,给她收拾炼毒的烂摊子呢。”
林慕:“她不是太弥宗首徒,神裔后人吗,还需要自己做饭?”
“这个问题我也好奇了很久,一度觉得我俩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我就干脆问了她,她说。”
“带我出去下馆子没有家的感觉。”
顾随之凉凉道:“可能把我毒死了比较有吧。”
林慕:“……”
怪不得顾随之对家这个词毫无共情。
不过凌轻殷从小没有母亲,父亲疼爱归父亲疼爱,但女大避父,有些事情,到底是欠缺了。
长大了想弥补也正常。
就是方式不太正常。
“我二岁之前都是吃她做出来的东西,偶尔也有邻居办喜事请我们去吃饭,那几天简直就跟过年一样——总之很早就强迫自己辟谷了。”顾随之想起来都觉得人生虚无。
他把洗干净的碗放回柜子里,唏嘘道:“听说她找到道侣的时候我还修书一封问她,她的道侣吃不吃饭——等等,她不会是在报复我吧?我说她突然提什么洗碗。”
林慕觉得凌轻殷看起来不会做这种事,“师姐应该不是故意。”
顾随之:“不行。”
“嗯?”
“不能输给她。”顾随之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她成婚这么多年,万一长进了怎么办?以后要是见了面,她甩手就是满汉全席八大菜系一阵炫技,而我只能带你去冷冰冰的酒楼吃饭……”
冷冰冰的酒楼……
顾随之只洗了碗,锅里还闷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没来得及处理,汤汁黑灰,散发着缕缕黑气。
林慕含蓄道:“我觉得酒楼也挺好的。”
“哪里好了?我都一败涂地了!”顾随之一颗胜负心熊熊燃烧,“我能输给她?”
林慕深吸口气,“其实做人不用太攀比,平常心……”
顾随之撸起袖子,“得过且过不是我的人生信条,区区鸡汤,我今天还非要学会它不可,来吧,今晚决战厨房之巅!”
林慕试图劝说:“厨房禁不起第二次……”
顾随之猝然转头,于林慕百转千回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发出了直击灵魂的质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
林慕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在良心和爱情之间艰难抉择。
顾随之越想越觉得是真的,他摇摇头,“觉得我学不会,所以才这样……说这些,一直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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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闭了闭眼。
身后汤锅里还源源不断散发黑气,身前顾随之步步紧逼。
同时带来直观且不可忽视的威胁。
终于他呼出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来聊聊今天挑战赛的事情吧。”
空气安静良久,两人彼此对视。
顾随之缓缓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我今天打了十几个,所以才回来晚了,承桑祁还故意为难我,说要四打一……”
“你还转移话题,果然,还是觉得我不行。”
“做饭没什么意思,我以前都不喜欢,都是生计所迫……”
“你连一次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我教你做别的吧,蛋炒饭其实也不错……”
“原是卑微的我不配触碰高贵的鸡汤。”
“…………”林慕沉默片刻,“你就非要学这个?”
顾随之坚定点头,二分倔强二分不甘,剩下的四分都是自尊。
是的,他就要这个。
“不过这个好像确实挺难的。”顾随之若有所思,“我看林誉都不太会,说明我不会也不完全是我的问题,要想一天之内学会的话……”
林慕:“……”
他就知道。
什么好胜心,都是假的。
他闻弦歌而知雅意:“最好手把手地教?”
顾随之微微扬眉,唇边一勾,什么倔强什么不甘全都没了,理直气壮反问:
“不应该吗?你不会用貘铃的时候我不也是这样教的你?礼尚往来,你就该站在我身后,抱着我的腰,手把手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我怎么做,直到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鸡汤为止。”
还为止。
就顾随之这个进度,这得教几遍。
更不用说还有人为因素——不用想都知道等会儿这人的“悟性”会断崖式地下跌到什么地步,逼他重复十几二十遍。
这完全是可以预知的未来。
但他要是拒绝……会是什么场景,也是可以预知的未来。
林慕叹了口气:“好吧。”
“那就辛苦夫人啦。”顾随之大获全胜,高高兴兴地弯腰亲了他一口。
林慕没跟他计较称呼,只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
林慕微微别过眼,白皙的侧脸浮起一丝红晕,“你不是要我抱着你教吗?你别看着,我不好意思。”
顾随之心说你这就不好意思了,刚才可没见你不好意思。
但林慕这模样他很久没见过了,一时意动,当真就配合地闭上了眼。
没了视线,其他感知就越发敏锐。
对于强大修士而言视觉并不是全部,更多依靠的反而是识海感知。
,搬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放在他面前。
“你去哪了?”
林慕没答,只是靠近过来,拉着他往门边走。
平时只用来握剑的手轻轻握着他,两人相距不过一臂,随着走动,清冷动人心魄的雪莲香越发浓郁。
停下来了……到了吗?
温热的手指抚上他鬓角。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划过鼻梁……是袖子还是林慕手腕上的流苏?
唔……林慕把什么蒙在他眼睛上了?
顾随之想睁开眼,被人按着肩膀一推。
越是修为强大的人,哪怕不刻意稳定身形,旁人也动不了他。但顾随之主动卸了防御,没有抵抗,被按着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好像是椅子,林慕刚才搬进来的?
思索间,他的手被捆在了身后,和椅子捆在一起。
嘴里也多了一颗糖葫芦,甜滋滋的蜜糖化开,就是有点大,一口咬下去又很酸,只能把山楂含在嘴里,进退不得。
顾随之被蒙住的眼睛眨了眨,林慕这是要做什么?
又是什么折磨他的新办法吗?
“厨房安静多了呢。”林慕后退一步,拍拍手上的灰,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终于可以好好做饭了,我想想今天做个什么呢。”
顾随之:“?”
顾随之:“???”
林慕转头看到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乖点,不要乱动。”
又点了点他手腕上那条“绳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带,弄坏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刚准备暴力挣脱的顾随之:“……”
这厨房没怎么用过,设施倒是齐全,连清洁阵法都有。
林慕二两下收拾干净了厨房里的狼藉,开始检查灶台上还剩下的食材。
万幸林誉让人采购的时候每样都多备了几份,这会儿原材料充足,完全够他重新做。
没有干扰,他进度飞快。
没一会儿就料理好了食材,盖上盖子,调整火候——灶台里有专门的火系阵法,不需要烧柴,只需要注入灵力就能控制火焰大小。
顾随之没想到他真的就纯做饭。
料理材料井然有序,菜刀起落声音清脆有韵律,透着一股让人羡慕的熟练。
顾随之想起自己试图把鸡分成几块时无从下手,最后一刀下去连鸡带案板一起劈成两半、案板和菜刀同归于尽的壮烈场景,给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差……差距这么大的吗?
林慕洗了手,也有心情料理这个厨房里仅剩的、纯天然未处理原材料了,看到他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不满。
“不是要学吗?怎么一点都不专心?”
“……这我怎么学?”顾随之口不能言,也不想含糊着说话,干脆用了传音,“我都看不见。”
“用心感受,看不见说明你心不诚。”
“……
()
”顾随之诚恳道,“我只能感受到被欺骗的心碎。”
林慕绕过椅子,端详了他片刻。
白发神尊浑身气势泠然,高不可攀,哪怕被束缚在椅子上,也没有落入下风的颓势。从深浓如瀑的长发到袍角都是一尘不染,雪白无垢。浑身上下只有两点杂色——
蒙眼的手绢角落上用暗红丝线绣出来的名字,和束缚住双手的那条红底绣金线发带。
明显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东西。
含了山楂的脸颊微微隆起一点细微的弧度,从唇缝间可以隐约窥见一点鲜红。
就很……
顾随之在他的视线下微微紧绷了下颌,“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轻唔了声,“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能教你。”
顾随之立刻:“那你把我放开?”
“不放。”
顾随之:“?不放你怎么教。”
林慕微笑:“手把手地教啊,就像前辈教我那样。”
顾随之:“……”
“学会了就亲一口奖励一下,学不会就抱着再教一遍,是这样嘛?”
他语气轻柔,顾随之脑海里的警钟疯了一样响。
不用想也知道林慕肯定是不会这样教他的,但他既然把旧账翻出来,就说明他绝对在打什么坏心……
林慕坐在了他腿上。
这椅子就一个靠背,压根没扶手,不然林慕也不会直接把他的手捆在身后,这会儿一坐上来,就是面对面紧贴着他。
“……”
林慕环着他的腰,把下颌垫在他肩膀上,“累了,休息一会儿再教。”
顾随之默念了二百遍心如止水。
现在最重要的是自救!等林慕休息完了他就完了……不行,还是没办法集中精神。
敌人的糖衣炮弹太猛烈了。
顾随之努力让自己往正常人方向靠,咳了声清了清嗓子。
“我突然觉得,学做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以不用那么急,不如我们先俩聊聊今天挑战赛的事情吧,承桑祁干嘛了来着?”
“你不相信我今天可以教会你吗?”
“……”
“还是说我不配?所以你要转移话题。”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随之无言望天,半晌他温和道:
“怎么会?我当然相信啊,我就是对你消失这半天的事情很感兴趣。要知道我们认识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从没离开过这么久,那可是整整四个时辰啊!二分之一天!那么久没看到你,你跟我说说嘛,我特别想知道。”
林慕偏过头,冰凉柔软的发丝划过顾随之侧脸,“真的吗?我看你刚才还一点兴趣都没有。”
“真的,我刚才……只是欲擒故纵,对,故意装作不感兴趣,激你主动跟我说,其实我可想知道了。你的事情我都有兴趣,什么都想知道。要不是怕你母亲哭出来我当时就去找你了,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视线范围。”
顾随之说着(),心里忽然轻轻一动。
心里有股难言的酸胀。
以龙族来,这种程度的占有欲完全不算什么,它们发起疯来的时候恨不得把伴侣吞到肚子里去,谁都不让看,更别说伴侣去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但林慕未必习惯被人这样严密地监控。
遥想当初,他去翻林慕的记忆,林慕好几次不易察觉地僵硬。
林慕以为自己掩饰过去了,其实没有。
他不适应得太明显了。
只是那会儿两人刚认识,林慕记着他的恩情,强压住了这种不适来配合他。
一段记忆轰然淹没了他的识海。
顾随之对林慕不设防,随便一推都能往后倒,林慕想入侵他识海更是轻而易举。
无关修为差距,只是自愿而已。
“你自己看,我休息一会儿,锅里的汤烧开了你叫我。”林慕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
顾随之微微睁大眼睛。
林慕这半天的记忆在他识海里流淌,然后停下,安静地待在一个角落,就像一颗珍贵而明亮的宝石,没有一点防备的意思,任由他随时取阅。
顾随之晃了下神。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他小的时候,也就是还在人族那会儿,凌轻殷平时不怎么出门,只有偶尔才会带他上街去玩——这个偶尔基本发生在顾随之又长高了,凌轻殷带他去买新衣服。
他那会儿年纪不大,因为血脉的缘故,心智比同年龄的人要略长几岁,但也不可能五岁就长出五百岁的心智,总的来说还是个小孩子。
有着所有小孩子都会有的别扭。
每次上街,都会路过一些小手工艺品的店铺,看到柜台上摆放的栩栩如生的盔甲和弓箭,他心里喜欢,但是从来都不说。
他知道凌轻殷不是他的谁,养他都算大发善心了。
更何况他们还住在那么一个小山村里,天天吃凌轻殷搞出来的暗黑料理。
在顾随之心里,凌轻殷也挺穷的。
所以他一般只是路过就看一眼,多一眼都不会看。
而凌轻殷又是个剑修中的剑修,要是和她对战,针眼大小的破绽都别想逃过她眼睛,但要是别的……顾随之天天对着她做出来的饭沉默,她看了二年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反正她辟谷了又不吃东西,至于顾随之为什么不吃,可能是生性就不爱吃。
没养死就肯定没出错。
后来顾随之回了妖族,修为一日千里,想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很久没有过这种别扭的时候了。
突然就被塞了一天的记忆,这种感觉还挺新奇。
像是看了一眼柜子上珍贵的玩具,原本都要走了,有人买了塞他手里——还是不问他究竟要不要,强行硬塞的那种。
顾随之没急着去翻,比起林慕这半天的经历,他
()
更感兴趣的是其他。
“怎么突然给我看这个?”
林慕眼也不睁,嗓音困倦,“你不是想看吗?”
“——‘怎么不来找我?’‘我以为你会来的。’”顾随之问他,“谁想看,再说一遍?”
林慕不说话了。
“回来就把我捆起来是吧?”顾随之偏过脸,碰到他的额头,“要是你今天没回来,我也没来找你,你要怎么办?”
“……丢了。”
顾随之失笑。
其实细想起来,小时候喜欢但是不说,是那时候心比天高,并不觉得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是值得念念不忘的。
现在……
顾随之低低笑了两声。
“舍得啊?”
“吓吓你再捡回来。”
林慕打了个哈欠,微微有些不耐烦。
顾随之蹭了蹭他,换了个坐姿,让林慕靠得更舒服一点,开始主动审阅起对方主动交出来的行程。
嗯……这小子居然想占他夫人的便宜,被打下去活该。
墨知晏变成这样了?好丑,活该。
怎么又跳上来一个小子?打下去打下去,不准跟他家小慕站一个台子上……云归勉强可以,云归胡子都白了。
墨天晔这老小子还敢出来叫嚣?什么叫不慕名利,慕了你能怎么着,你不慕你给自己搞个仙尊名头干嘛?滚滚滚!
承桑祁……呵,这小子居然说什么天黑了赶着去吃饭,撺掇其他人四打一……四打一都没打过哈哈哈哈……
不过震慑效果还是有的,至少打完之后彻底没人来挑战林慕了。
透过林慕的眼睛,看到那块通天彻地的金碑上顶上一笔一划写下林慕的名字。自此汇入时间洪流,永远镌刻在历史上,无论何时,只要登天碑开启,都能看到他的名字。
顾随之也跟着萌生出了一股骄傲。
怎么能不骄傲呢?
第一靠他肩膀上睡觉呢。
顾随之心绪翻滚,奈何眼不能见,口不能言,手也被绑在身后,整个人都被严密束缚,想低头去看林慕一眼都做不到。
严重打击了他的热情。
顾随之感到深深的不公平。
当初林慕吃了两种药性相冲的药,他只是把林慕捆了那么一下,就一下,林慕就跟他冷了半个月的脸。
结果林慕自己呢?
动不动就把他关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里面去,还把他绑起来不让他动……
“只准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小林慕。”他凭着直觉找到林慕,靠在他耳边轻声含糊。
林慕不自在地动了动,发丝蹭在他颈窝里。
“你想抱我就抱我,想亲我就亲我,还不许我反抗,我呢,我亲你一下,你就要哭来威胁我,好双标啊,你是恶霸吗?”
林慕阖上的睫毛颤了颤,充耳不闻。
“又开始了,每次说起这个你就假装听不到,听不
到就不存在了吗?”
林慕唰地睁开眼_[,垂下眼,“那我不亲了。”
顾随之:“?我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林慕从他身上站起来,“也不抱了。”
顾随之:“……”
“你满意了吧?”
顾随之:“…………”
完了,他遇到不讲道理的了。
顾随之试图补救:“没有,你随便亲随便抱,想对我做什么做什么。”
“不敢,会变恶霸。”林慕掀锅盖看里面的汤,“背不动这样的黑锅。”
他看了顾随之一眼,轻飘飘道:“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顾随之表情一片空白,浑身高岭之花的气息一戳就破,变成了冬日里萧瑟的寒风。
怎么就那么欠呢?
现在随便亲亲蹭蹭林慕也不会生气了啊。
……他现在把那碗毒鸡汤喝了能躲过这一劫吗?
用灵食喂出来的鸡闻起来果然与众不同,香气浓郁扑鼻。
林慕用小勺试了试咸淡,然后重新合上锅盖。
当一声轻响。
顾随之心一颤。
“还学吗?”林慕歪头问他。
顾随之预感这是个死亡问答,而答案只有一个:“学!”
他坚定地点头。
哪怕“折磨”变真折磨,温柔可口的老师摇身一变成魔鬼教师,也没有退路可言。
必须学,往死里学。
开动脑筋拿出筑基就能不吃凌轻殷做的饭的悟性,一次就给他……
“从处理食材开始?”
顾随之收起胡思乱想,迅速进入角色:“都听你的,就从食材开始!”
林慕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稍做沉吟,找到了教学方向,“做鸡汤,首先要杀鸡。”
顾随之:“?这是不是有点太……”
林慕把手指放在他脖子上,他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还是顾随之几天前才拿着指甲刀给他剪出来的,只有贴着甲盖很浅的一层。
沿着他脖子轻轻划了一道。
“就像这样,从脖子上划开。”
顾随之:“……”
合理怀疑这是某种威胁。
究竟谁学做饭跟食材感同身受地学啊?
“等血放完之后。”
那指腹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按。
那地方有多敏感,别说按,碰都不能碰,顾随之一瞬间感到窒息,随即那手若无其事地移开,搭在他肩膀上,“就烧一锅热水,把鸡丢到开水里去拔毛。”
随着“毛”字,顾随之领口被挑开了一点,冷风灌进来。
顾随之喉咙一动。
“怎么打寒战,冷吗?”
顾随之立刻摇头,摇到一半感觉哪里不太对,林慕的声音怎么离他这么近?
不是不太对,林慕真的靠了过来。
又
()
停住了。
“张嘴。”林慕说,“我把东西拿出来。”
“嗯……”
顾随之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两口忍着酸把山楂嚼碎咽下去。
万幸这糖葫芦去籽了,除了难吃没别的毛病。
他默念了个清洁咒,张开嘴,示意已经没了。
“不酸吗?我吃着都酸。”
顾随之想酸也不能让你用手拿啊,他朝着林慕的方向侧了下脸,“不是要亲我吗?”
他改口,“不对,不是要烫我吗?”
如神明清冷高贵的脸,通身神姿高彻凌然不可侵犯的气息,偏偏唇边笑盈盈的,绯红唇角沾着点潮润,朝林慕一扬下巴。
“怎么不来呢?”
林慕垂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蓦地,他挑开了顾随之的衣带,附耳过去问他,“这么等不及?”
“好学啊,老师辛辛苦苦地教我不该认真学吗?”顾随之感觉一边领口已经滑下了肩膀,他琢磨道,“锅底下架火一边烧一边剥皮是吧?”
然而林慕没有把他的皮剥完。
鸡汤开了。
大火转小火又熬了半个时辰,可以出锅了。
林慕慢条斯理盛了一碗,然后从旁边准备等会儿连锅一起扔了的黑色汤汁里舀了一碗,端到顾随之面前。
“这里呢,有两碗鸡汤,一碗,是刚出锅的,一碗,是你自己做的。”
两碗鸡汤依次从顾随之鼻子下面过了一道,那感受堪称云端到地狱的两级蹦迪。
林慕单膝跪在他身上,膝盖压紧,问他:“让不让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