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这天傍晚, 村民们陆续归家。
大家说着笑着,都很快活。
就在这时, 一道闪电破开云层。
“轰隆——”
雷声沉闷震耳, 撕裂苍穹,也撕裂村民们盼了数月的希冀。
“不好,晒谷场!”
不知谁先喊了句, 数十道身影直奔南边的晒谷场。
待在家里的村民闻声而出, 仰头望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贼老天当真不开眼!”
“这样关键的时候下雨, 粮食怕是要发霉。”
“本还想着今年收成不错, 除去口粮能卖不少, 现在唉!”
包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出来, 对家住东边的韩老大韩老二咧嘴笑, 稀疏的牙齿挡不住慈祥。
“多亏了松哥儿提醒, 否则晒谷场上那么多粮食,一时半会儿还真收不起来。”
“可不是,要不是松哥儿, 恐怕这边下雨了, 那边稻谷还铺着呢。”
“前天松哥儿说的时候, 我男人还不信, 说绝不可能下雨, 要不是被我念叨烦了, 今儿下午哪能把粮食收起来。”
韩宏昊遥遥望向远处晒谷场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村民, 脸上挂着憨笑:“松哥儿也就那么一说,谁知成了真的。”
“这叫什么?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曾读过两年书的青年高声道。
“幸亏我存个心眼, 否则哪能像现在这么舒坦。”
一位妇人冲着远处忙活的村民撇嘴:“松哥儿可是读书人, 最聪
慧不过,他说啥都是有道理的,他们不听,非要站在韩老三那边,现在好了,忙不死他们!”
“话说同样都是读书人,韩老三和松哥儿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都说韩老三能当状元,可我怎么瞧着,松哥儿比他还厉害,那他将来得啥样啊?”
“”
韩榆站在萧水容身侧,听村民们议论纷纷,左脸写着“迷茫”,右脸写着“震惊”。
所以二哥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别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不知情?
“天杀的呦!我家好几亩地的粮食都在晒谷场上,根本收不过来啊!”
哭嚎的声音过于耳熟,韩榆晃了晃脑袋里的浆糊,循声看去。
晒谷场上,齐大妮跌坐在地,铁锹倒在手边,稻谷撒得到处都是。
“咋回事?”
显然有人跟韩榆一样,错过了桃花村第一泼妇摔跤的珍稀画面。
“韩发跟齐大妮听韩老三的,没把稻谷收起来。这会子要下雨了,齐大妮可不就急了,着急忙慌地收稻谷,结果左脚绊到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村里看齐大妮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这厢见她倒霉,全都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齐大妮耳朵里,让她更加崩溃,捂着脸嗷嗷大哭。
村民们既好笑又嫌弃,双手抱臂直摇头。
跟韩宏庆关系不错的汉子凑到韩老大韩老二面前:“我说你们俩忒不厚道,爹娘一把年纪还在忙活,你们竟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韩松拿
着两个铁锹出来,分别递给他爹和二叔。
韩榆脆声道:“这位叔,您可能误会了,大伯和我爹原就打算去帮忙的,这不是让二哥去拿铁锹了么?”
那人挑拨不成反被怼,讪讪一笑,退到后头去了。
韩宏晔摸摸韩榆的脑瓜,和韩宏昊往晒谷场走去。
有了兄弟二人的加入,没多久就收完所有的粮食。
韩宏昊搓了搓通红的虎口:“爹,娘,老三,既然这边已经忙完了,我跟老二就先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韩发看着两人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如何苦涩也只他一人知晓。
韩宏庆一个读书人,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重活累活。
前几天收割稻谷,除了老两口跟黄秀兰,以及雇来的几个同村汉子,韩宏庆几乎没下过地。
今日情况紧急,韩宏庆依旧不紧不慢,嘴里还抱怨韩松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反倒是被他万般嫌弃的大儿子二儿子,在这时候主动站出来,帮了他一把。
血脉相连的亲儿子,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韩发很清楚,除了齐大妮的苛待,还有他的视而不见。
“大哥二哥真是过分,咱们都忙了一半,他俩才姗姗来迟。”韩宏庆丢了铁锹,呼哧喘着粗气,“这也就罢了,他们跟娘连句话都不说,简直不孝!”
韩发前些天累得很了,又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这会儿乍一松懈,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
在韩
宏庆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直挺挺往后倒去。
“他爹!”
齐大妮尖叫着冲上前,摇了两下人没醒,赶紧让韩宏庆把人背回去。
韩榆砸了咂嘴,小小声跟韩松说:“可见平日里还是要加强锻炼,否则稍微累一点,身体就受不住了。”
韩松:“”
韩松默了默,终究没告诉他,韩发晕倒的真正原因。
说话间,天空劈过一道雷电,雷声轰鸣。
“哗——”
不过眨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
村民们一个不妨,被浇成了落汤鸡,忙不迭躲回家中。
韩榆亦步亦趋跟在韩松身后,用手护着脑袋,冲进堂屋里。
一家人都在堂屋坐下,把门一关,隔绝被呼啸狂风吹进来的雨丝。
堂屋里漆黑一片,苗翠云想了想,还是点了油灯。
屋里有孩子,万一磕着碰着,大人见了也会心疼。
韩榆兄弟三个共享一条长凳,腿贴着腿,弯一下胳膊就能戳到身边的人。
韩榆满腹疑窦,总算在这时得以解决。
他摸索着揪住韩松的衣袖,晃来晃去:“二哥做了什么?为何大家都在夸你?”
萧水容轻笑,分家后气色明显变得红润,被炎炎烈日晒得微黑的脸上闪着浓郁的女子韵味。
“榆哥儿你不晓得,你二哥这回可做了件大好事!”
萧水容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没错,松哥儿可是咱家的大功臣。”
“要不是松哥儿,忙成猴儿的就是咱们了。”
以猴儿自
比,亏韩树说得出来。
韩宏昊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
韩树嘿嘿笑:“我这不是高兴嘛。”
不仅他,其他人也很高兴。
辛苦伺候了数月的粮食没被暴雨糟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韩榆瞅着大家脸上的笑,不得不打断他们:“所以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
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着实不太妙。
韩榆不高兴,幽怨地睨了韩松一眼。
韩松:“不过一件小事,你在家读书,不知情也很正常。”
然后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韩榆。
前天上午,村民们照例把堆成小山的稻谷铺开在晒谷场上,忙完之后席地而坐,休息的同时也好防备着偷吃粮食的鸟雀。
头顶烈日,有村民说这样的天气再晒几天,稻谷就能收进粮仓了。
韩松表示不然:“过两日必有暴雨,大家须得警醒着些,万不能让暴雨湿了粮食。”
距离上次下雨已有半月,近来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很多村民都不信韩松的话。
恰好这时韩宏庆过来翻稻谷,闻言就嘲讽开了,断言绝不可能下雨。
双方都是读书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村民们一时间还真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韩松不欲与韩宏庆争锋,只留下一句“随你们如何,到时候别后悔就是”,便起身离开了。
仅一个上午,韩松和韩宏庆
的争辩就传开了。
众人意见不一,有说韩宏庆是童生老爷,想来眼界不凡,哪里是韩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比的?
众人半信半疑,但以防万一,这两天还是有不少人家在太阳落山后堆好稻谷,再拿东西盖上。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韩榆超级夸张地“哇偶”一声,叠声儿追问:“二哥二哥,你又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有暴雨的?”
韩松被身边的克星小子抱着胳膊,抽两下没抽出来,索性作罢,挺直腰板端坐。
“我给书斋抄书将满一年,期间接触过和看云识天气有关的书籍,前几日我尝试一二,意外发现这几日将有暴雨,就告诉了大家。”
韩榆咦了一声:“二哥还会看云识天气?可是之前好几次下雨,二哥都没唔唔唔!”
韩松捂住他嘴:“总有失误的时候。”
大家看着这对堂兄弟你来我往,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苗翠云说:“榆哥儿对松哥儿很是亲近呢。”
萧水容不可置否,笑道:“还是因为松哥儿对榆哥儿好。”
这边妯娌俩乐见其成,那边韩榆好容易扒拉开韩松的手,顶着张憋红的脸蛋大喘气。
韩松意识到方才自己出手略重,指尖勾了勾,轻拍韩榆后背:“抱歉。”
“唔没事。”韩榆摆摆手,复又问道,“那二哥可有想过,万一这两天没有暴雨,你又该如何自处?”
所谓预测,总有那么几分
不准确性。
韩榆总觉得,韩松此举有那么点崩人设,和他素日里力求稳妥的性格相悖。
心中疑惑,便低声问询了。
韩松眸光微闪:“我没想过。”
他之所以在晒谷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预测暴雨,并非真的接触过相关书籍,而是这件事切实发生过。
上辈子,也是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村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晒谷场上的稻谷都被雨水冲走了。
纵使有留下来的,也都因为长时间浸泡在雨水里,卖不出去不说,更无法为来年留种。
这一噩耗,对村民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更让他们备受打击的是,这场暴雨连下五日,好些人家的屋子遭了殃,满屋都是雨水。
随之而来的,还有山
手背被人轻轻戳了下,像极了猫儿伸出爪子柔软粉嫩的肉垫,蜻蜓点水地一碰,却把韩松从回忆中拉出来。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叫他好几遍,理都不带理的。
韩松摸了下鼻尖:“若是预测准确,也能让村民们保住粮食,若是不成,顶多惹来两句非议。”
韩榆由衷赞道:“二哥高义。”
韩松轻咳,自认为当不得这一句“高义”。
桃花村有好些村民与大房二房关系不错,他将暴雨将至的消息传出,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回报。
至于听信了韩宏庆那番言论的人,后果如何与他无关,他已然仁至义尽。
旁人信不
过,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这样反倒是结仇了
堂屋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外面疾风骤雨,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嘶哑□□着。
阴云沉沉,以往这个时辰天色还大亮,今儿黑压压的,跟天要塌了似的。
但温度丝毫不减,反而更闷热了,稍微动一下就满头满身的热汗。
韩榆用废纸折了几个扇子,分给大家,自个儿后背贴在墙上,试图从砖墙上汲取凉气。
妯娌俩就着外边儿微弱的光亮,简单做了顿晚饭。
吃饭时,苗翠云叮嘱自家男人:“夜里别睡太死,去晒谷场瞅瞅,上头盖的东西可别被风吹跑了。”
韩宏昊应声,蒲扇大的手端着碗,哧啦喝粥。
饭后,大家各自洗漱,回屋歇息。
韩榆和韩松在西屋的方桌前相对而坐,都在写八股文。
右手边是窗户,不断有雨水打在上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韩榆心烦。
韩松似有所觉:“这篇写完,不必再练大字,直接去睡吧。”
天气不好,屋里又闷热,即便坐得住,状态也不佳,还不如早些歇息。
韩榆吐出一口热气:“二哥你说,这雨要下多久?”
“才一两个时辰我就受不了了,可别下个一整天。”
韩松抬眸,沉默不语。
死后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至今他也没弄明白其中机缘,绝不可泄露半分。
对上韩榆黑白分明,满是孩子气
的眸子,韩松只道:“总会停的。”
韩榆耸了耸肩,用玩笑的口吻:“也只能这样,我又不是雷公电母。”
韩松嘴角牵起一丝弧度,让韩榆睡去了-
人人都以为,这场雨顶多下个一夜,明日太阳一出,晒谷场的地儿干了,又能继续晒粮食。
可谁也没料到,暴雨连续五日不停。
天仿佛漏了个洞,雨水倒灌而下,无休无止。
韩榆试过脱了鞋,撑伞走到雨地里。
积水很深,几乎没过他的脚踝。
大人们愁眉不展,坐在屋檐下望着雨幕怔怔出神。
期间,韩松去了趟谈全家。
不知说了什么,韩松回来时面色凝重,叮嘱几个大人时刻保持警惕。
韩榆不明所以,问他此言何意。
韩松没说,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韩榆得不到答案,心里跟猫挠似的,当天从早到晚,眼珠子始终黏在韩松身上,盯得他极不自在。
韩榆自知得不到答案,放弃深究,转而投入到学习当中
第五日,雨势总算有变小的趋势。
韩榆把手伸出屋檐,去接雨水,只零星几点落入掌心。
小白肆意舒展茎叶,转瞬间将那雨水吸收得一干二净。
韩榆眉开眼笑:“真好,雨总算停了。”
韩松立在他右后方,眼眸深深:“你可有什么重要物什?”
韩榆眼中闪过迷茫:“什么?”
韩松言简意赅道:“把它们都收拾好了,放在橱柜里。”
韩榆挠了挠面颊,疑惑更甚:“还没
去镇上,收拾东西作甚?再说了,橱柜里都放着洗干净的衣裳,哪能什么东西都往里塞?”
他可是个爱干净,有那么一丢丢洁癖的小孩。
韩松拍了下韩榆后脑勺:“快去。”
韩榆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但还是乖乖去了。
他在屋里忙活,也就错过了韩松对其他人说了同样的话。
韩宏昊等人也都十分不解,纷纷追问原因。
韩松只说:“有人家中的粮食毁得七七八八,我担心某些人手脚不干净,把贵重点的东西藏得严实点,他们也找不到。”
这倒是个理由。
众人不疑有他,照做去了。
这厢收拾好东西,远处传来响亮的锣声。
但凡在村里生活过几年,都晓得这是村长召唤大家集合的信号。
而通常情况下,谈全是不会敲响那方铜锣的。
上一次敲锣还是四五年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村民们听到锣声,不敢迟疑,迅速顶着毛毛细雨直奔集合点——晒谷场。
经过五天暴雨的侵蚀,随处可见深深的水洼,晒谷场上残存着好些谷粒,飘在浑浊的泥水里,教人看一眼都心痛不已。
不断有村民出现,熙熙攘攘挤在一起。
“到底什么事?”
“上回村长敲锣是因为刘麻子杀了他媳妇,这回难不成又是哪个杀了人?”
“不可能吧,我在家里都没听到声音。”
“甭在这乱猜,等人到齐了,村长自然会说的。”
韩榆被一群大人夹在当中,竭力
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前面的风景,憋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韩宏晔见状,低低地笑,弯下腰大掌一捞。
视野猛地升高,韩榆不由惊呼,下意识去抓就近的东西。
“榆哥儿,这样可能瞧见?”
韩榆回神,发现自己抱着老父亲的脑袋。
而他本人,正坐在老父亲的肩头。
韩榆眨了眨眼,唇线抿成一条线,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嗯,看得见。”
韩宏晔乐呵呵地笑:“那就好。”
说罢,一手扶着幼子,转头和大哥说话。
韩榆扬起嘴角,往前方看去。
谈全手里拎着个铜锣,不间断地用木棍敲打,发出响亮的、略显刺耳的“铛铛”声。
让韩榆有种回到私塾的错觉。
谈全敲了约有一刻钟的锣,直到桃花村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停下动作。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商量。”谈全站在石墩子上,扯着嗓子大喊。
“什么事?”有人问。
“这几天下那么大雨,咱们村又在山下,我担心雨水冲垮山体,发生山崩”
不等谈全说完,人群先炸开了。
“啥?山崩?!”
“怎么可能,我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大暴雨,也没见过山崩,村长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就是,我可没听说过一场大雨就能山崩的。”
有人不信,也有人将信将疑。
“可之前韩老大家的松哥儿说要下暴雨,还有人不信,最后还不是成真了?”
这人说完,就被呸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瞎说啥呢?下雨咋能跟山崩比?”
“松哥儿也说了,他是从书里学到怎么看云识天气的,山崩也不过是村长的猜测,我家在桃花村好几代,也没遇过山崩。”
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铛——”
谈全狠狠一敲铜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趁现在还没出事,大家赶紧回去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妥当。”
瞧这话说的,怎么跟山崩马上就要来了似的?
大家伙儿很不乐意,奈何谈全是村长,村里的老大,谁也不能不听他的,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往家走。
“依我看,村长怕是老糊涂了。”
“管他呢,我就装模作样收拾一下,过会儿再回来。”
“听人劝吃饱饭,老头子,要不咱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收拾了?”
“嗯,是这个理。”
人群渐渐散去,韩宏昊也在韩松的催促下,跟韩宏晔回去了,留两人的媳妇孩子在晒谷场上。
谈全抹了把汗,眼珠子飘向韩松,吐出一口浊气。
又是一刻钟,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谈全扫视全场,发现还有人没来,急得直跺脚:“怎么还”
话未说完,惊恐爬上他的脸。
“来了!真的来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先被一声巨响震得汗毛倒竖。
韩榆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晒谷场东南方,黄褐色的岩土携着绝对倾轧的汹汹气势,淹没苍翠的树木,滚滚而下。
目光所
及之处,飞尘四起。
山崩!
韩榆下意识地向韩松贴近,小手攥住他的衣袖。
隐约间,韩榆看到谈全由远及近,看他身畔之人的眼神满是感激。
“多亏了松哥儿提醒,若不是你的预测,咱们村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韩松预测山崩?
韩榆脑袋里嗡一声响,若是有尾巴,估计得炸开肥了一圈。
看云识天气他信,可山崩这是寻常人可以预测的吗?
尤其是在生产力落后,科技不发达的古代。
韩榆仰起脸,入目是韩松初现锋利端倪的下颚。
一个无比荒唐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中。
🔒 042
从预测暴雨到山崩, 寻常人都干不出这等事来。
再有穿书伊始,韩松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冷漠警惕, 对韩榆的亲近始终敬而远之。
因为韩榆擅自碰了他的书, 便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
更是不止一次地试探,多次告诫不要让爹娘和他失望。
结合诸多疑点,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往日里韩榆从未深究, 还将这一切归结为韩松内冷外热, 心中对他喜爱得紧,只是不善言辞。
和韩松相处的画面一帧帧自眼前闪过, 韩榆细思极恐, 感觉自己好像那个小丑。
“啊”
韩榆低.吟一声, 抬手捂住脸。
韩松正与谈全说话, 余光瞥见韩榆耷拉脑袋, 缩成小小一只, 误以为他被眼前一幕吓到了,遂伸手去拍韩榆后背。
“别怕,很快就过了。”
嗓音冰冷依旧, 却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温和。
韩榆后背一僵, 整个人几乎石化在原地。
贴在背后的掌心格外温暖, 那温度几乎要穿透衣料, 深入皮肤肌理。
羞耻以及慌乱之余, 韩榆忽又想到韩松这半年来对他的种种关切。
悉心辅导功课。
在他被人欺负时, 默默为他出头。
在他被先生训斥时, 字字诚恳的安慰,和重复多次的练习
又比如此刻,在第一时间给予他安慰。
韩榆不会忘记, 原书中原主对男主做了些什么。
从最初韩松对自己的态
度, 便可窥见一二。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松能够在后来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甚至处处看顾,足以彰显他的宽广胸襟。
韩榆心中五味杂陈,私以为这与他半年来锲而不舍的抱大腿行为脱不开干系。
捏捏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首一笑:“二哥我没事。”
韩松见他脸都白了还在嘴硬,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震颤,把韩榆朝自己拉近一些。
“人多眼杂,别乱跑。”
村里好些房屋都遭了殃,村民们情况如何暂且不知,万一韩榆出什么事,他可没法跟二叔二婶交差。
“诶呦。”
韩榆正心不在焉,被韩松这一拉,脑袋撞上他手臂,不由地轻呼。
韩松蹙眉,又把韩榆往后拉了些。
韩榆就这么被拎来拎去,垂眸看了眼圈在手腕上韩松的手指,眸中掠过异色。
这般体贴,二哥对他是真爱没错了。
骄傲叉腰.jpg
韩榆突然安下心来。
重生又如何,韩松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更不知自己已经掉马,他又何必惴惴不安。
越是忐忑,越容易露馅。
还不如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个真相。
有命格一事在先,不过是男主重生,对韩榆而言算不得什么。
“嗯,没错,就是这样。”
韩松在跟谈全说话,并未注意到韩榆的碎碎念,口吻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人群杂乱,还请村长清点一下人数。”
谈全抚掌:“这是自然,你尽管放心。”
村里总有那么几
个刺头不听话,谈全都能猜到会有谁因为阳奉阴违而受伤。
待谈全走开,韩松对韩榆说:“我去找爹和二叔,你就在这站着,不许乱跑。”
韩榆和他对视,不自然地移开,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欲盖弥彰,又转回来。
表情比那猫崽子还要乖顺,点头如捣蒜:“好哦,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二哥回来。”
韩松觉得他有些奇怪,但现在找韩宏昊两人更为紧要,便嗯了一声,和韩树阔步离去。
因为山崩的缘故,人群很是骚动了一阵。
韩榆兄弟三个和韩家的几位女士被人群冲散,韩榆竭力踮起脚尖,连娘和姐姐的一片衣角也没找着。
既答应了韩松不乱跑,韩榆只能等两位兄长把爹和大伯带回来,再去找其他人汇合了。
四周是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韩榆被他们围在中间,鼻息间都是他们身上的汗臭味。
因着先前情绪的起伏太过激烈,现在闻到这味儿,韩榆只觉胃中翻涌,有种想吐的冲动。
只好屏气凝神,被迫接受头顶上方的高分贝摧残。
“韩老六,你刚才听到村长跟松哥儿说了啥没?”
“村长声音那么大,咋会听不到,话说这山崩也是松哥儿预测到的?”
“松哥儿可真有本事,连这都能提前知道。”
“嗤——”
突兀的笑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也教韩榆拧起眉头。
大家循声望去,眼神逐渐微妙。
“韩老三,你什么意思?”
透过人与人
之间的缝隙,韩榆看清打岔那人的模样。
可不正是三叔韩宏庆。
韩宏庆负手而立,一袭浅色的衣袍干净整洁,身后是黄秀兰母子四人,却不见韩发老两口的踪影。
只见他冷冷一笑:“我可从未听说过山崩可以预测,便是越京的钦天监,里头那么多博学广识的大人都做不到,松哥儿一个半大孩子,又怎能提前预测?”
韩宏庆声音很大,村民们自发安静下来,听他有理有据地辩驳。
“可是村长不都说了”
“松哥儿多半是误打误撞,瞎猫碰着了死耗子,刚好他胡言乱语,又刚好咱们村不幸地遇上了山崩,可不就成了他未卜先知的证明?”
韩宏庆言辞凿凿,语气笃定,还真有一部分人被他说动。
韩老三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虽然村民们不懂什么是钦天监,但也明白了山崩连越京的官老爷都预测不出来,松哥儿又如何能做得到?
估计还真是凑巧。
也有人因为先前的看云识天气,对韩松的本事深信不疑。
刘五德背着竹篓挤过来,上下打量韩宏庆:“韩老三,我记得松哥儿是你亲侄子,你怎么一直跟他对着来,这会子还在拆他的台?”
“你不会是因为几天前的事儿恼上他了吧?”刘五德啧啧两声,“所以才一通胡言,让大家觉得松哥儿只是运气好了点?”
韩宏庆脸色霎时涨红:“你!”
刘五德哈哈哈:“看来还真是这样,
所以你正义直言是假,心存妒忌才是真。”
一边笑,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韩宏庆气急败坏地怒瞪刘五德的背影,高声道:“我一介童生,为何要妒忌松哥儿?”
有个汉子接过话头:“说不准是怕松哥儿抢了你的风头咧。”
韩宏庆:“”
韩榆给刘五德和这位叔点了个赞,敞开了嗓门儿说:“三叔此言差矣,二哥的判断都是有理有据的,您怎能短短几句话,便轻易抹去二哥在书上下的苦功夫?”
这嗓音对韩宏庆而言,颇有些耳熟,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在哪听过。
环顾四周,也没见一丝说话之人的身影。
还是韩榆好心提醒:“三叔,我在这呢。”
韩宏庆低头,跟矮萝卜头韩榆遥遥相望。
韩宏庆:“听你这话的意思,松哥儿是从书上学来的?”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错。”
韩宏庆追问:“是哪本书?回头我定要好生研读一二!”
韩榆仰起脑袋,用“三叔你别无理取闹”的眼神看他:“我跟二哥抄了那么多书,好说也有上百本,如何能记得书名?”
韩宏庆噎得不轻,这下连脖子也涨成了番茄色。
韩榆抿嘴一笑,端的是乖巧无害:“所以下次三叔就不要再胡言乱语啦,这样不仅对二哥,对您也会造成不利的影响,何苦为之?”
“当然我也知道,三叔纯粹是一番好意,只为给二哥正名。二哥这
会儿不在,榆哥儿就替二哥多谢三叔。”
韩宏庆:“”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可算明白了,韩榆这小子心眼忒多,最会扮乖装无辜。
两人每每对上,心梗的总是他韩宏庆。
罢了,罢了。
一群愚昧之人,他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姑且不与他们计较。
韩宏庆冷哼一声,再不看韩榆一眼。
众人见状,人群中响起窃笑声。
被亲侄子说得哑口无言,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榆哥儿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这些人还能不明白韩宏庆的真正用意?
以前觉得韩老三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身上有一股他们没有的温雅气质,很多人都说韩家是歹竹出好笋,生了三个好儿子。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趁侄子不在,跟人说他的不是,句句都是针对,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思及此,村民们不动声色地远离韩宏庆。
亲侄子尚且如此,对他们应该更不会心慈手软。
还是远着点好。
察觉到大家的反应,韩宏庆气了个仰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羞恼得说不出话。
村民们也不在意他如何,转而将注意力都放在韩榆身上。
“榆哥儿还会护着你二哥,是个好娃娃。”
“榆哥儿,我听你刚才说,你跟你二哥抄书,抄的都是什么书?抄书作甚?”
韩榆一弯腰,避开妇人探向他脑瓜的魔爪,很认真地回答:“为书斋抄书可以赚钱啊,抄的
书种类繁杂”
黄秀兰远远瞧着,觉得韩榆这一刻像在发光。
人声嘈杂,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芒。
这让她生出几分惶恐。
这样心机深沉的韩榆,她下一次真能得手吗?
黄秀兰攥紧双手,捏得韩椿韩柏直喊疼而不自觉。
一定可以的!
无论是为了银钱,还是韩宏庆的未来,她只能继续做下去。
那小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四岁,如何能玩得过她?
单力气方面,就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韩榆似有所觉地看向黄秀兰,弯唇一笑,仿佛以前那些事从未发生。
黄秀兰后背一寒,心虚地别过脸去。
问话的妇人倒吸一口气:“还能赚钱?!”
韩榆刚要回答,人群分开一条道,韩松信步走来。
却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韩宏庆。
韩榆的目光紧随着韩松,自然注意到他手指上殷红的血,瞳孔一缩,心脏高高提起。
不等他挤过去一探究竟,韩松便出声道:“爷奶受了伤,在晒谷场最北边,关大夫在给他们诊治,让您过去瞧瞧。”
很好,不是二哥受伤就行。
韩榆心道,问走到面前的韩松:“二哥可找到爹和大伯了?”
韩松点头:“找到了,他们在山崩前就到晒谷场了,只是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没能过来。”
韩榆松了口气,自发牵住韩松的衣袖:“那咱们去找大伯娘她们?”
韩松应声,一路借过,寻找家中女子的身影。
萧水容她们被人群挤到
了最边缘的地方,兄弟二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人找着。
几人汇合,又往谈全专门为受伤的村民辟出来的西北角去。
到了地方,齐大妮和韩发躺在临时搭建的草垫子上。
一个捂着头,另一个抱着腿,浑身灰扑扑的,不住地哀嚎。
韩榆揉了揉耳朵,蹭到韩宏晔身边:“爹你没事吧?”
韩宏晔因为幼子的到来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又因齐大妮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收敛。
耷拉着嘴角,掸去韩榆肩头的泥尘:“爹没事,多亏了你二哥提醒,咱家提前把东西都藏好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来得及。”
天知道他前脚跑到晒谷场,准备去找妻儿,后脚山崩就发生了,那轰隆隆的声响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真怕迟一步就再也见不到阿容和孩子们。
韩榆觑了眼那边两个老的,低声问询:“爷和奶怎么回事?”
韩宏晔默了下:“他们在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山崩时还没出门。”
韩榆瞬间明了。
这两位多半是对谈全的话阳奉阴违,导致一个被砸破头,另一个摔断腿。
自讨苦吃,活该。
睨了眼齐大妮血肉模糊的额头,韩榆指尖触上额角。
当初伤得太重,半年过去疤痕也没完全消下去。
不仔细看可能发现不了,可只要用手摸,轻易便可感知到不平整的凸起。
齐大妮害他留疤,今天自己也在相似的位置受了伤,算是一报还一报。
见两人还有
力气喊,韩榆没什么兴趣再留在这儿,掉头去找韩松。
韩松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好几个伤得比韩发还重,满身是血,甚是骇人。
韩榆过去时,关大夫在给其中一个接骨。
这人伤得最重,森白的骨头斜斜刺出,上头依稀还挂着碎肉。
韩榆见过比这还要血腥的场面,倒是习以为然,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在韩松视线扫过来时,立马作出惊恐的表情,啪叽把脸埋进堂兄的衣袖中。
沉闷的声线透过粗糙的衣料传出,带有不明显的哽咽:“二哥,我怕~”
韩大人上辈子同样见多了类似的场面,全程面色如常地给关大夫递东西。
他僵着右手没动,换了左手递过去一瓶伤药:“怕就回去,我这边忙着,怕是顾不上你。”
韩榆摇头,暗戳戳把脸上的灰都蹭到韩松衣裳上,闷声闷气地表示不想走。
韩松抖了下胳膊,和以往一样没能抖落:“那就退到我身后去,别耽误我做事。”
韩榆应好,小尾巴似的跟着韩松跑前跑后,气喘吁吁也不停下。
韩松既好气又好笑,思及家中其他人都有事做,无暇分身照看韩榆,便也随他去了。
关大夫废了好大力气才处理好伤势,而彼时对方已经活生生疼得晕过去。
随意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大夫这时才发现黏韩松黏得紧的韩榆,神色间难掩疲惫:“榆哥儿可有受伤?”
韩榆摇
头:“没有,辛苦关大夫了。”
关大夫忽然笑了,常年刻板的神情变得生动许多:“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老夫理应救他们。”
韩榆回以一笑,等关大夫又为两人处理好伤势,便顺势提出想要帮忙。
韩松问:“不怕了?”
韩榆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凡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我已经适应好了。”
任何事情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总不能别人都在忙碌,而他却跟个小拖油瓶似的碍手碍脚。
男子的胆量须得从幼时培养,韩松对此乐见其成,在征求到关大夫同意后,也让韩榆打下手了。
兄弟二人忙得脚不沾地,等处理完所有的病患,已然大汗淋漓,呼吸都夹杂着一股子汗味儿。
“呼——累死我了!”
韩榆这会儿也没什么洁癖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抹着汗。
有受伤村民的家属看在眼里,去最南边的河里打了水来,分给关大夫三人喝。
古代的河水不似末世被污染后的森绿色,清澈见底,口感清冽。
喝完水,韩榆原地歇了会儿,和韩松结伴去找家人。
从山崩到现在,已过一两个时辰。
毛毛细雨早就停了,烈日挂在头顶,不知疲倦地挥洒热气。
村民们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第二次山崩,全都聚在晒谷场上,没人敢回去找吃食。
韩榆穿梭在人群中,听到不止一个肚子咕咕响。
估计要等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吃上一
口热腾腾的饭菜了。
韩榆不无遗憾地想着。
大房二房都在守着韩发和齐大妮,奈何他们不受齐大妮待见,只能干巴巴地杵在旁边,看三房两口子嘘寒问暖,尽显孝子模样。
韩榆走上前,挨个儿叫人。
萧水容把他拉到面前:“我听你大哥说,你和松哥儿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韩榆嗯嗯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对,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一直躲在二哥身后,后来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好多人都夸我厉害呢”
韩榆的嗓音清脆稚嫩,欢喜雀跃得像要飞到天上去。
但凡听到他声音的,原本沉重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转好些许。
齐大妮心烦得很,那边韩榆叽叽喳喳,吵得她怒火升腾,抓起身下的麦秸朝韩榆砸过去。
“闭嘴!吵死了!”
可惜那几根麦秸轻飘飘的,刚脱手便直直落地。
韩榆瑟缩了下,贴近老父亲,低声嗫嚅:“奶对不起,我不说话了,您别生气。”
韩宏晔搂住幼子:“娘您这是做什么?榆哥儿不过是寻常说话,您吓到他了。”
四周的村民也都投去不赞同的眼神。
齐大妮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名声有多臭,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韩榆悄然抬头,和黄秀兰对视。
前者漫不经心,后者怨毒憎恶
谈全经过好一番努力,总算清点完人数。
在场有二十三人受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还有两个到
现在都没找到,估计山崩时在屋里,没能跑出来。”谈全语气凝重地说。
村民们心一沉,对生命流逝的恐惧盘亘在心头,经久不散。
有人低声说:“多亏了松哥儿提醒咱们,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丢了小命。”
众人深以为然,向韩松投去感激的目光。
韩松视若无睹,注意力都在蹲地上抛石子儿玩的韩榆身上。
韩榆今日的表现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起初虽有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还能克服恐惧给关大夫帮忙。
而上辈子,事发时二叔捞起韩榆往外冲,韩榆却惦记着一口吃的,死活要回去拿,还差点被瓦片砸了脑袋。
若非二叔舍身相护,怕是会被砸成一个傻子,和好几十个村民一起,成为山崩的受害者。
韩大人自以为这与他的悉心教导脱不开关系,轻拍韩榆肩头:“今天表现不错,可以少练两张大字。”
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大字,但不妨碍韩榆欢呼出声:“二哥好耶!”
大家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韩榆,不由感叹,这时候也只有小孩子才能无忧无虑地笑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大家头顶烈日,在晒谷场干坐着。
韩榆瞥了眼晒谷场南边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对韩宏晔说:“爹我屁股都坐麻了,可以去跟他们一起玩吗?”
韩宏晔一口答应,只让韩榆注意安全。
韩榆自无不应,愉快地加入到捉迷藏游戏里。
晒谷场西南方有一片芦苇荡,
再往南是一条河,不知通往何处。
韩榆藏身芦苇荡和河岸之间,他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但始终没人发现他。
这样的捉迷藏,让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韩榆小声嘟囔:“晚上应该能有吃的吧?”
说着,往旁边一个翻滚,精准避开身后的罪恶之手。
对方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喉咙里溢出细细的低叫,一头扎进河里。
韩榆拍了拍衣摆上的淤泥,泥块脱落,却留下了褐色的污痕。
韩榆不满地啧了一声,笑眼弯弯地抬起头,朝奋力扑腾的女人挥了挥手。
“三婶,一路好走。”
🔒 043
芦苇荡另一边, 两个妇人坐在角落里唠嗑。
正在兴头上,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妇人突然左右张望。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另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不明所以:“什么声音?我咋没听见?”
瘦削妇人掏掏耳朵:“我好像听到谁在喊救命。”
说着站起身来, 往四下里眺望。
北边黑压压一片, 都是人。
南边是比人还高的芦苇荡,除了芦苇什么也看不到。
瘦削妇人指着芦苇荡那边:“声音似乎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丰腴妇人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把人拉得坐下来。
“你干啥拉我?”瘦削妇人有点不高兴。
丰腴妇人咽了口唾沫:“听说这芦苇荡里不干净, 好几个人说走夜路听见里头有呜呜呜的声音。”
大热天的, 瘦削妇人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不可能吧?这青天白日的。”
“怎么不可能?!”丰腴妇人一拍她,神叨叨地说, “一连五天下雨, 今儿又山崩, 难保有些脏东西看咱这边人多, 出来看热闹。”
“诶呦你可别再说了!”瘦削妇人紧忙捂住她的嘴, 脸色煞白, “你要再说下去,今晚上我就甭睡了。”
丰腴妇人叠声儿应好,继续之前的话题。
瘦削妇人松了口气, 但还是快速往芦苇荡瞟了眼。
什么声音都没了, 只有村里的娃娃们捉迷藏的欢声笑语。
“找到喽找到喽!总算找到榆哥儿了!”
瘦削妇人
松了口气, 看来还真是她的错觉, 遂不再多想, 重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唠嗑之中
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玩了许久的捉迷藏, 后来又玩拣石子的游戏。
比谁一口气抓到手的石子多, 谁丢出去的石子落地次数最少。
韩榆没尝试过这样新鲜的玩法,很是乐在其中,连暮日西斜都未曾发觉。
直到韩松循着欢声笑语找过来。
而彼时韩榆仍然沉浸在拣石子的所向披靡之中无法自拔, 岔开双腿坐在地上, 姿态豪放地撸起衣袖:“再来再来,还有谁要跟我比的?”
这群跟韩榆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瘪着嘴要哭不哭:“不、不玩了,我们都不跟你玩了呜”
刚走近就听见这话的韩松:“???”
这是要搞孤立的节奏?
韩榆虽然娇气了些,活泼了些,但也不至于被排斥在外吧?
韩松已经想象到韩榆眼里含着两包泪,委屈巴巴地求着其他人和他玩的模样了
“我二哥说了,愿赌就要服输。我一开始都说了不跟你们比,你们偏要比,输给我又开始哭,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们似的,是不是玩不起啊?”
韩榆气坏了,嗓门儿都大了不少,对那几个泪眼汪汪的小子指指点点。
那几人被韩榆核善的表情吓到了,瘪着嘴打了个哭嗝:“我们玩还不行,你别这么凶了呜呜呜呜”
韩榆摇头晃脑:“看在你们和我玩儿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你们。”
说罢,将五个石子往地上一挥,捻起一个往空中抛,再一转手腕,秋风扫落叶一般,四个石子尽数入了掌心。
再一转腕,直线下落的石子坠入手中,“啪嗒”一声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丝滑,任谁见了都要拍手叫好的程度。
反观另几个迫于韩榆的淫威,不得不拣石子的孩子,不是抓了石子没接住,就是只抓到一两个。
更有甚者,什么都没抓到,抓了一手泥。
韩榆美滋滋,嘴里说着“承让”,又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其他人:瑟瑟发抖.jpg
韩松:“”
秉承着不能让韩榆真把人弄哭,引来对方家长不好收场的原则,韩松迈步上前,摁住蠢蠢欲动,打算再来一场的韩榆。
力道压下,韩榆一缩脖子:“诶?”
“二婶让我叫你回去。”韩松面不改色地收下一众感激涕零的目光,对韩榆说道。
老母亲和拣石子,韩榆当然选择前者。
韩榆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表示:“明天还玩这个吗?我跟你们一起好不好?”
孩子们齐刷刷摇头:“不不不不不!”
韩榆很是遗憾:“那等下次,你们一定要叫上我哈。
韩松:“”
韩榆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目送下转回身,嘚啵嘚啵同韩松说起了自己一下午的战绩。
“我其实一直都躲在东边的
石墩子后头,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拣石子好有趣,好玩,爱玩”
韩松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自发屏蔽韩榆的碎碎念,穿过人群来到韩家所在之地。
韩榆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踮起脚尖看:“是咱家在做饭吗?”
韩松颔首。
不久前,韩宏昊和韩宏晔并一群手脚利索的汉子回去了一趟。
人是铁饭是钢,大家匆匆忙忙出来,连口吃的都没有,光喝水又饱不了肚子。
思来想去,还是得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否则夜里都睡不安稳。
把这事儿跟谈全反映了,谈全也正有此意,还让大儿子谈顺一道过去。
韩宏晔不仅带了口铁锅来,还把藏在碗柜里的几块饼子也带来了。
这会子妯娌俩估计快要做好晚饭了。
“哇~终于可以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韩榆非常不厚道地抛下韩松,撒蹄子直往前跑。
韩松也不制止,四平八稳地往前。
“松哥儿,你的碗在榆哥儿和树哥儿中间,自己去端。”苗翠云见他来了,扬声道。
韩松应声,走到兄长和幼弟两人中间,一撩袍角,稳稳落座。
那姿态,仿佛不是置身晒谷场上,而是什么盛大的筵席。
韩榆把疙瘩汤拉到面前,捏着饼子蘸疙瘩汤,暗戳戳觑了眼韩松。
这般衿贵气度,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二哥身上的违和之处?!
很显然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宛若鹤立鸡群,最最耀眼
的存在。
韩榆幽幽叹口气,一口咬下浸满汤汁的饼子。
只咀嚼一下,小脸瞬间皱成一团:“这怎么一股子土味?”
韩宏晔蹲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灶台边上,呼噜噜张大嘴,疙瘩和疙瘩汤一起滑进喉管。
“山崩太狠了,屋里屋外都是岩土泥水。”韩宏晔指了指面前的锅,“就这口锅,我都捣鼓半天才给刷洗干净。”
放在灶房角落里的那些个新鲜蔬菜,全都裹了厚厚一层灰土。
就连藏在碗柜里的饼子都没能幸免于难,上头铺了一层细细的灰。
纵使萧水容在做饭前处理过,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大自然的味道。
韩榆面露惊诧:“山崩这样厉害吗?”
“可不是。”韩树接过话头,“咱家离山脚下远些,受到的影响小一点,东边的那几户简直没眼看。”
在韩家隔壁吃饭的汉子附和:“幸亏晒谷场地势高些,否则咱们还得往西边退。”
妇人们一直留在这里,不敢回村去,也就没见识到山崩后村里的景象。
她们闻言都很惊讶:“我瞧着那山崩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听你们的话,像是村里毁得很厉害?”
之前回村的汉子们不约而同点头,满脸的唏嘘。
“反正挺惨的,有人家屋顶都被砸穿了,山上的树被冲到村里,横在半道上,我跟韩老大废了牛鼻子老劲儿才把它挪开。”
“路上也是,一直到村口,路上都是山上的泥水泥块块。什么野鸡野兔啊,尸体都被冲下山了,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了!”
“”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争相描述,他们声如洪钟,在场许多人都能听见。
原本大家还因为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而高兴,心情逐渐转好,这会儿想象到被山崩破坏的村子,又都低落下来。
谈全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强忍心慌安抚村民们:“山崩这样大的事,县太爷肯定会管的。明儿一早我就把这事儿报到县衙,想必要不了几天咱们的补偿就会下来了。”
根据大越律法,但凡自然灾害对百姓造成的种种损失,将会由朝廷作出一部分的补偿。
补偿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银钱、粮食、伤药总归都是些灾后必需品。
想到这里,村民们脸色有不同程度的缓和:“那就辛苦村长您走一趟了。”
谈全摆摆手:“我身为桃花村的村长,这是我该做的。”
然后又挨个儿问了伤患们的感受,确保情况都稳定下来,这才松口气。
不论好坏,总归是相识多年的邻里,谈全也不想他们因为一场山崩丧命。
问完话,谈全指着他们说:“我真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非要跟我对着干,现在好了,别人活蹦乱跳的,你们只能直挺挺躺着,还疼得要死。”
伤患们被谈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话,一个个臊得慌,老脸通红地连声认错。
唯独齐大妮不以为然
,躺在草垫子上直哼哼。
等谈全走了,齐大妮就开始发难:“吃吃吃,就知道吃!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发难的对象,自然是快乐干饭的大房二房。
但她这话歧义明显,几乎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囊括在内。
一时间,数十道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齐大妮素来欺软怕硬,一缩脖子不敢吱声。
韩宏晔憨笑两声,很是无奈地说:“娘您说这话就不对了,刚才我们也说要给您和爹做饭,是您说吃惯了老三媳妇做的饭,怎的现在反倒怪起咱们来了?”
齐大妮气得当场一个仰卧起坐,牵扯到额头的伤口,疼得吱哇乱叫。
村民们直摇头:“一大把年纪,真能作。”
韩榆喝着土味疙瘩汤,借硕大碗口的遮掩,撇了撇嘴。
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小丑。
而今看来,分明齐大妮比他更像小丑。
明知道自己是个万人嫌,偏要上蹿下跳地找存在感。
韩发只恨不得不认得身边躺着的这婆娘,避开人警告地看了齐大妮一眼:“老实躺着,伤口崩了还要遭二次罪。”
齐大妮立马安静如鸡。
韩发把头扭到另一边:“老三,你媳妇说去打水喝,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身体有疼痛的情况下,人更容易饿,周遭又都是饭菜的香气,韩发已经偷摸着咽了好几次口水了。
韩宏庆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沉着脸摇头:“不知道。”
韩发又道:“要不你去看看?”
韩宏庆
果断拒绝:“河边离这儿又不远,能出什么事儿?估计是遇到什么人,说话说得忘了时辰。”
韩发无法,只得忍着饥饿和断骨之痛,气若游丝地闭上眼。
韩榆将他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和韩松背靠背坐着,欣赏橙红的落日之美,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或许要很久才能回来,又或许直接回不来。
谁又在意呢?
黄秀兰想要算计他在先,就得做好被他算计的准备。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没多久,谈全领着几个人过来。
“韩老大韩老二,你们俩大舅子来了。”
韩榆原本正低着头默背文章,一抬头就看到走在谈全身后的大舅舅萧超。
韩榆的眼霎时亮如星子,炮弹似的冲向萧超:“大舅舅!”
萧超蹲下身,笑呵呵地抱住无比热情的小外甥。
他把韩榆从头摸到脚,教韩榆羞得红了耳朵尖尖,又看向妹妹妹夫以及外甥女。
“爹听说桃花村遭了山崩,不放心你们,特让我来瞧瞧,顺便带点吃的来。”
韩宏晔接过萧超递来的馒头和饼子,黝黑的脸上难掩动容:“多谢大哥。”
而后将这一天的经历如实相告。
萧超很是吃惊,半晌没合上下巴:“听你这么说,榆哥儿的堂兄还真有点本事。”
韩榆嗯嗯点头:“二哥最厉害啦,多亏了二哥,大家才能幸免于难。”
一旁和苗家舅舅说话,不经意发现韩榆在吹嘘他的韩松:“”
萧超陪韩榆说了会儿话,就放下他去找萧水容夫妇。
韩榆自觉闪到一边,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咱们比背书?”
韩松转眸,似乎起了点兴趣:“怎么比?”
韩榆食指轻敲下巴,脑中灵光一现:“互相抽背,截至戌时谁背得多,谁就获胜。”
韩松动了下屈起的膝盖:“可以。”
权当打发时间了。
说干就干。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皆一脸正色,像在进行一场不得了的会面。
韩榆抬手示意:“二哥先请。”
韩松自诩知识储备量远高于韩榆,更没有欺负孩子的道理:“你先。”
韩榆张嘴就来:“先生说了,要尊老爱幼。”
韩松:“”
合着他是前者,需要韩榆敬着?
韩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心里话,脸蛋咻一下红得彻底。
在韩松无言的注视下,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韩榆绞尽脑汁想对策,正欲拍个彩虹屁,让韩松高兴高兴,后者开口道:“行,那就我先。”
韩榆心下一松,自觉责任重大,在看过的书里谨慎挑选一篇难度较高的,开始抽背。
韩松睨他一眼,眼中明晃晃挂着“难度不同,又有什么可比性”。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二哥在丙班,而我在丁班,所学内容不同,抽背的内容自然因人而异。”
韩松:“行,开始吧。”
韩榆:“昂,好!”
虽
说有韩榆尊老爱幼在先,韩松却并未为难他,只挑选丙班学过的文章抽背。
韩榆却不然,从头至尾都是中上难度的。
韩松全程不带停顿,一字不错地背出来了。
到戌时初,一旁的裁判韩树清点了下左右手两边的圈圈。
“松哥儿多背一篇,是松哥儿赢。”
说着偷瞄韩榆一眼,担心他难过。
韩榆倒是没想那么多,再一次拉住转身欲走的二哥:“二哥你等会儿,我给你背几篇文章。”
韩松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附耳聆听了。
两刻钟后,韩松心绪复杂:“你方才背的内容,先前可曾背过?”
韩榆摇头,语气再诚恳不过:“去年腊月读过。”
所以说,韩榆只听他背诵一遍,自个儿也会背了。
韩松不得不感叹,不偷懒耍滑的韩榆属实是个好苗子。
前有超高的记忆力,后有一点就通的悟性,当真深受上天眷顾。
只要他一直如此,不见得没个好前程。
思维发散时,韩松手臂一沉。
低头看去,果然是韩榆挂在了上头。
韩榆语调欢快,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泛起微光:“所以我才给二哥挑些高难度的文章,还望二哥不要怪我才是。”
韩松失笑,笑声短促,和他勾起的嘴角一样转瞬即逝。
虽然先前他挺费解韩榆的行为,但着实没放在心上,私以为是小儿的顽皮之举。
不料其中竟别有深意,还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韩松沉吟片刻,在韩榆越发忐忑的
眼神下缓声道:“既然如此,还有四日去镇上,这四天你就多背几本书罢。”
韩榆:“???”
韩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韩榆本意是想逗韩松一下,顺便再让后者大吃一惊,想不到最后倒霉的竟然是自己。
韩榆哀嚎一声,软手软脚地扑到韩松身上。
声如蚊蝇,气若游丝:“二哥救、救命”
韩松抬手盖住韩榆的脸,将他整张脸都包进去,温暖的掌心烙在皮肤上,烫得韩榆睫毛一抖。
随后,韩松清冷的声线传入耳中:“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韩榆:“”
韩榆不想说话,矫揉造作地捂着胸口,倒在草垫子上。
这副古灵精怪的活宝样,成功逗乐了所有人。
哄笑声不绝于耳,驱散了夜间的闷热和对自然灾害的恐惧。
他们甚至觉得,成群结队的蚊蝇也没那么烦人了。
“松哥儿说得是,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咱们就能回去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大家在简陋的草垫上躺下,和衣睡去。
韩榆幽怨地瞅了眼韩松,得到气定神闲的回望,哼哼两声,摸索着爬到韩宏晔和留下没走的萧超两人中间,四仰八叉地躺下。
不时有蚊子撞到脸上,韩榆起初还摸两把,最后实在累了,直接放弃挣扎,任它们挑衅叮咬。
意识模糊间,韩榆依稀听到“咕——”的一声。
迷迷瞪瞪撑
起上半身,记起声源处躺着的似乎是韩宏庆,想也不想又啪叽倒回去。
是他啊,那就没事了。
碎碎念结束,便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翌日韩榆醒来,习惯性地抬手抹脸,结果抹到一手的蚊子包。
韩榆:“”
把手递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想来是有人在他睡觉时给蚊子包上了药。
嗯,不错,极好。
韩榆默默给这位好心人点个赞,环顾四周,发现爹娘姐姐们都不在,只有苗翠云留在这儿,以防两个伤患有不时之需。
问了大伯娘,才知道爹娘他们回家收拾去了。
而他可能是因为昨儿玩得太狠,周围闹出那么大动静都没醒。
韩榆揉揉眼睛,索性坐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一旁有村民谈话,韩榆竖起耳朵听。
谈全一大早就去了县里,为村民们争取补偿。
而与此同时,黄秀兰一夜未归的消息也传开了。
起因是齐大妮饿了一夜,实在受不住,大半夜骂骂咧咧,惹来众怒,大家这才知道黄秀兰去打水,深更半夜还没回来。
这边的动静引来谈全,谈全立刻让几个汉子去河边找人。
自然是没找到。
韩榆一手托腮,听一个妇人神秘兮兮地说:“今儿早上村长不是又让人去了,他们在河里的一块石头上发现黄秀兰衣裳的布料,十有八.九是掉河里被水冲走了。”
韩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时韩宏晔过来,他
便自告奋勇,表示要回去帮忙收拾家里。
榆哥儿才四岁,老父亲哪里舍得,但还是拗不过他,交给他擦桌子的差事。
韩榆接受良好,把破布浸湿,啪嗒盖在桌上,嘿咻嘿咻一通使劲,把满是泥尘的桌面擦得纤尘不染。
因着山崩的缘故,家里每间屋子都遭了殃,也有一部分东西不能再用。
大家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勉强清理干净。
临近午时,谈全姗姗而归。
与他同行的,还有除夕那天上门来收人头税,害得韩发摔断胳膊沈大钱几人。
衙役手持佩刀,挨家挨户走一遍,还有人负责记录。
村民们都很高兴,期待着拿到补偿的那天。
沈大钱走后,谈全又被韩宏庆找上,请他叫几个人,沿岸找一找黄秀兰。
桃花村前面的那条河水流湍急,但并不算深,韩宏庆声称黄秀兰绝不会出事。
黄秀兰为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他之所以能在镇上过得那般滋润,和黄秀兰的贴补脱不开干系。
且黄秀兰很好掌控,纵使知道自己在外面与人有了首尾,不还是忍下了。
韩宏庆以为,再难找到黄秀兰这样蠢的女人了。
就算命不好,真死在水里,他也会因为锲而不舍的搜寻,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
谈全被韩宏庆求得没法子,后者又承诺会给找人的村民提供饭食,还真有二十来人跑去找黄秀兰。
如此过了两日。
这天,韩榆在家苦哈哈地背书。
山崩那天既答应了韩松多背几本书,韩榆言出必行,两天下来已经背了两本书。
期间还不忘练大字,练习八股文,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正背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呦,韩老三媳妇真找回来了?”
韩榆眉头一皱,丢下书本跑出去。
韩宏庆打横抱着一个人,由远及近地跑来。
许是文人体弱,他一路上膝盖明显软了几次,险些摔得脸着地。
而且怀里的人还不安分,张牙舞爪的,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喊。
包老太太砸了咂嘴:“真是造孽呦,打个水脚滑掉下河也就算了,竟然摔坏了脑子!”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跑去找修桌腿的韩宏晔:“三婶回来了,咱们去瞧瞧?”
韩宏晔答应下来,还拉上大房一起。
进了东屋,黄秀兰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满炕乱滚,比年猪还难按。
工具人关大夫再次上线:“脉象杂乱,许是受了惊才会这般,先开两副药,明日我再来。”
待关大夫走后,韩榆蹭上前,眼巴巴地问:“三婶,您可还记得我?”
黄秀兰停下翻滚,盯着韩榆许久,冷不丁扑上来。
韩榆被扑个正着,堪堪稳住身形。
然后就听黄秀兰高呼一声:“爹!”
🔒 044
韩榆受到了惊吓, 兔子似的往后蹦了一大截。
随手拉过一个幸运儿挡在身前,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一根头发丝也不露。
黄秀兰趴在炕上, 朝韩榆伸手:“爹!爹!”
韩榆双手无助地揪住韩松后腰的衣料:“我、我不是啊。”
黄秀兰仿若未闻,口中不断喊爹,一心想要抓韩榆。
奈何她两条腿都折了, 绑着厚重的木板, 上半身下了炕,下半身还在炕上挂着, 再前进一步。
她糊着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韩榆, 浑浊空洞, 在场所有人见了都暗自心惊。
韩宏晔回过神, 一把将韩榆捞进怀里护着, 连衣角都不让黄秀兰看到。
“老三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你媳妇弄炕上去!”
韩宏庆迟疑了下, 硬着头皮上前。
黄秀兰认定了韩榆就是她爹,纵使无法前进,仍不死心地抠弄地面。
十根手指陷进地面, 鲜血淋漓。
韩宏庆走近, 这股味道直直钻进他鼻腔中。
他迅速背过身, 捂嘴作呕吐状。
众人:“”
最终还是韩宏昊看不过眼, 不顾黄秀兰的反抗, 把人丢回炕上。
“树哥儿他娘, 你来把被子掖一下, 再这么乱动,木板都要掉了。”
苗翠云被黄秀兰痴傻模样吓得不轻,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过去。
萧水容倒是不怕, 反而是厌恶更多。
榆哥儿一个孩子, 如何经得起她这般吓唬?
真是祸害
遗千年,撞坏了脑子还不知道消停。
妯娌俩齐心协力,一个摁着黄秀兰,另一个负责动手,总算把人困在了被子里。
可饶是这般,黄秀兰还不忘刚认的爹。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挺起胸脯,卖力地脖子后仰,折成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
两眼上翻,眼白占了大半,试图从头顶寻找韩榆的身影。
韩榆悄咪咪从老父亲怀里露出一只眼睛,眼里带着探究。
黄秀兰真的因为撞上河里的石头,导致神志不清了吗?
可她头上的伤并不算太重,远不到伤及神志的地步。
更遑论屋里十几个人,更不止韩榆一人离她很近,为何只揪着他喊爹?
那语调,那姿态,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夜里做噩梦的程度。
是装疯卖傻,故意吓他,还是真的傻了?
有黄秀兰对自己的恶意在前,韩榆很难不怀疑。
思绪流转间,韩榆冷不丁和黄秀兰四目相对。
浓密眼睫的阴翳下,是一双波澜不起的眼眸。
而后者,满是惊喜和孺慕。
“爹!爹!”
黄秀兰竭力扑腾,在被子紧紧的束缚下活像一只巨型虫子。
翘起两端,目的明确地直奔猎物而去。
“爹我是兰兰啊,爹你怎么不理我呜呜呜”
低低的哭泣在屋里回荡,韩宏晔只觉怀里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把脸埋得更深。
罢了,看在她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份上。
韩宏晔恼了:“老三,你媳妇这样吓唬榆哥儿,是
不是太过分了?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韩宏庆忍着胃里的翻涌走过去,拿起炕上绑木板余下的布条,堵住黄秀兰的嘴。
黄秀兰再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韩宏庆满脸颓废,有气无力地说:“大哥二哥,劳烦你们费心走这一趟,秀兰现在状态不是很好,在她恢复之前,我准备把她关在屋里,由爹娘照看。”
韩宏昊皱起眉毛:“爹娘一把年纪,你媳妇现在脑子不清醒,伤了人都不知道,万一他们伤了爹娘怎么办?”
韩宏庆一屁股坐在炕上,抬高音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大哥你给我出个主意?”
在此之前,他想过很多个结果。
黄秀兰平安回来。
黄秀兰溺死在河里。
唯独没想过黄秀兰会变得疯疯傻傻。
这样的女人,如何能配得上他?
可偏偏他最在意名声,连休妻或和离都做不到。
难道往后都要这样?
韩宏庆简直不敢想象。
这厢韩宏昊又用兄长说教的口吻跟他说话,着实让人恼火不已。
都分家一两个月了,大房二房哪来的资格管三房的事儿?
韩宏昊嘴笨,被他这么一吼,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韩松看着韩宏庆,又转向黄秀兰:“爷奶年事已高,显然无法照顾三婶。”
韩宏庆眉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跟着,就听韩松说:“既然如此,三叔何不将三婶带到镇上,贴身照顾?”
在韩宏庆
看来,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
“我将要参加院试,你跟榆哥儿也要读书,万一你三婶整日里吵闹不停,定会影响咱们的。”
韩松心下一哂,淡声道:“我正打算跟榆哥儿搬出去,另寻住处。”
韩宏庆愣住:“什么?搬出去?!”
韩松颔首:“那院子是爷为三叔您租的,如今三房分家,我跟榆哥儿也不能一直占着。”
“本打算农忙假结束后再跟三叔说的,今儿正好得空,就跟您说一声,等我们寻到住处,就会搬离。”
韩宏庆眼前一阵眩晕。
他虽然不喜欢两个侄子,可比起黄秀兰这个可能会让他颜面尽失的妻子,他宁愿和前者一起住。
“榆哥儿呢?榆哥儿也同意?”韩宏庆心存两分希冀,看向二哥抱着的那一小只。
被cue的韩榆慢吞吞露出一双漆黑大眼,看看韩松,又看看三叔,轻声细语地说:“我听二哥的。”
依韩榆看,韩松这个念头完全是一时兴起。
因为他从未跟家里人提过。
不过韩榆对此乐见其成。
天知道每回韩宏庆深更半夜回来,闹出来的那些动静让他有多烦躁,恨不得一拳把人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他跟韩松早晚都得重新找住处,还不如趁早搬走。
另一个,能给韩宏庆和黄秀兰互相折磨,何乐而不为?
韩宏庆就知道韩榆这小崽子是站在韩松那边的,自知骑虎难下,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行,
那你们就搬吧。”
韩松微微一笑,清冷却未减丝毫:“三叔待发妻情深义重,若是先生和同窗知道,定会对三叔多有褒赞。”
韩宏庆从炕上弹起来,双手摆出残影:“不必不必,松哥儿大可不必让他们知晓。”
在韩松好整以暇的目光中,韩宏庆干笑两声:“我只想安安心心准备院试,再给你三婶一个安静养病的环境。”
韩松应声,又道:“所以三叔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镇上吗?毕竟带着三婶,我怕您不方便。”
韩宏庆不想再跟韩松多说一句,只推说另有打算,就随意找个借口,让大房二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韩宏昊问:“松哥儿还打算在私塾附近租院子吗?”
韩松点头:“那一片住宅密集,日后娘和二婶也能做点小生意。”
苗翠云眼睛一亮,拍手称好:“这个法子不错,可要是去镇上,庄稼就没人伺候了。”
这点根本难不倒韩松:“可以请人帮忙,去镇上支个小摊,一年到头比种粮食挣得更多。”
韩松并无看不起庄稼人的意思,但除了分家得到的五十两,家中确实没多少钱。
他想让爹娘不必拮据度日,也想将来大哥大姐能觅得良缘。
手里有银子,才更有底气。
苗翠云跟萧水容对视一眼,两人都没一口应下。
“你容我想想。”苗翠云说。
韩松:“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又走几步,衣袖传来一股轻微拉扯的力道。
低头
看去,韩榆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自己。
“怎么?”
韩榆跟在韩松身侧,好奇地问:“二哥觉得,咱家要真摆摊,卖什么比较好?”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只记得原主对男主做的那些事,还真不清楚原书中韩宏晔是做什么才能小有积蓄的。
韩松眸光沉静:“娘做菜有一把好手艺,二婶做面食不错,都可以试试。”
上辈子大房二房分家,几乎什么也没得到。
彼时韩榆比起亲生爹娘,更愿意和黄秀兰亲近。
为了将韩榆和黄秀兰隔开,萧水容一咬牙,带着夫君孩子去了镇上。
用所剩不多的银钱租了一间小屋,并摆摊的一套东西,在集市上卖馒头面条之类的吃食。
萧水容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面食有很多人喜欢。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挣了不少银子。
萧水容劝苗翠云也来镇上,两房可以搭伙一起卖,苗翠云也心动了。
可惜还没动身就被齐大妮察觉,在大房闹了好一通,终究没去成。
此后许久,韩松还常听苗翠云遗憾当时没能去成。
这辈子,有许多事情发生变化。
韩松想,他偶尔也可以主动一些。
权当圆了苗翠云上辈子的遗憾。
“对哦,娘做面食确实一绝,大伯娘做菜也超级好吃。”韩榆掩下眸底的若有所思,由衷称赞道。
苗翠云止不住地笑:“榆哥儿小嘴真甜。”
萧水容搭茬:“我跟他爹都不是会说话的人,铃姐儿玥姐儿也是,唯独
芸姐儿和榆哥儿,一天到晚没个消停,吵得我这耳朵呦!”
话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却很明显。
跑在最前头的韩兰芸转回身,哼哼着叉腰:“我这才不叫吵人,是嘴超甜!”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回到家,韩榆继续背书。
将最后一篇背完,又去找韩松检验成果。
结果如何,自不必多说。
韩榆动了下站得僵直的小腿,坐下后双手托腮:“二哥今日可否再出几道题?”
农忙假开始前,席乐安和沈华灿已经参加过升班考核。
结果还未出来,要等假期后才能知道。
试题略有难度,但对两个小伙伴而言,算不得什么,十有八.九是可以顺利升到丙班的。
韩榆没有报名,他的目标是集齐五次“优秀”荣誉,召唤啊呸,是获取升班资格。
五次优秀,这样超酷的好吧?
就跟二哥一样。
韩榆已经得了四次,必须保证七月的考核还是优秀,否则前四次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韩榆想要万无一失,绝对的、百分百的优秀率。
韩松一眼看破他的小心思,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明天给你。”
“好耶!”
韩榆欢呼一声,摩拳擦掌地翻开课堂笔记,潜心研读起来。
翌日一早,韩松将新出的六道四书题交给韩榆。
韩榆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好,交由韩松批阅,再根据批注逐一修正,直至满意为止。
农忙假最后两日,就这样在安排得
满满当当的学习中度过。
最后一天下午,韩榆收拾好行李,准备去镇上。
也是不巧,出了门恰好遇上山崩时不幸遇难的两个村民下葬。
送葬的亲属哭声悲怆,形容枯槁,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韩榆和韩松退到路旁,目送送葬队伍远去。
不远处,也有一群看热闹的。
“谈大牛两个娃娃都才几岁,媳妇又不顶用,怕是要过苦日子喽。”
“刘铁柱他媳妇哭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真以为咱们不晓得她偷汉子呢?”
“诶呦你可甭说了,万一被刘铁柱找上。”
“又不是我干了亏心事,我怕啥?”说话的婶子一叉腰,“那天晚上我从茅厕出来,就看到刘铁柱他媳妇跟隔壁村那癞头李抱一起”
韩榆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不到声音了。
余光一瞥,原来是被韩松捂住了耳朵。
“二哥?”韩榆不明所以。
韩松等那群说闲话的妇人远去,才放下手:“走吧。”
韩榆眨眨眼,小尾巴似的跟在韩松后头,喋喋不休地追问:“二哥,偷汉子是什么意思?”
韩松脚下一顿。
韩榆挠挠头,继续问:“那个婶子说,刘铁柱媳妇跟癞头李抱一起,是做什么的?”
以前在基地里,韩榆也时常看到有人抱在一起。
不论男女。
韩榆虽然比五岁小孩更成熟,但在某些方面还是白纸一张。
见对方举止亲密,偶尔有那么几次会驻足围观。
每当那时,他们总会
骂他一句“小怪物”,勾肩搭背地走了。
韩榆手指点了下下巴,灵光一闪:“是不是交朋友的意思?”
韩松:“”
韩大人脑仁儿生疼,一言不发捂住他的嘴。
韩榆眨巴着大眼睛:“唔?”
韩松:“是。”
韩榆重重点头,表示明白了。
韩松:不愧是你,克星小子。
韩榆一路被韩松拎上牛车,坐定后发现村民们在讨论县衙的补偿。
“这都四天过去了,咋还没个动静?”
“再等等,咱们每年都按时缴税,县令大人总不至于不给咱们补偿吧?”
韩松眸光微动,没有加入到这场谈话中
翌日,韩榆照常卯时起身。
韩松在扎马步,汗珠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往下落,滑过下颚,洇入胸口的衣料。
“二哥,早。”
韩榆打完招呼,在他旁边扎马步。
晨练结束,吃完饭便赶往私塾。
走进课室,韩榆就被两个小伙伴团团围住。
“我听说你家那边发生了山崩,当时想跟灿哥儿过去,只是我爹娘说咱们去了也是给你们添乱,只好等你回来。”
沈华灿附和:“我们很担心你。”
韩榆绽开一抹笑:“我没事。”
两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话间,罗先生走进课室。
“农忙假前,丁班有十人参加了升班考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待先生报名单。
到底是哪几个幸运儿顺利通过呢?
罗先生一清嗓子:“袁聪,席乐
安,沈华灿”
听到小伙伴的的名字,韩榆是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但同时也有点失落。
今后一个月,他可能要独自在丁班了。
韩榆用手指头戳戳毛笔,戳得它翻滚几圈,啪嗒掉到地上。
韩榆抿了下唇,弯腰去捡。
刚坐稳,放在课桌下的手被人抓住了。
韩榆偏头,席乐安在对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韩榆沉甸甸的心脏缓缓上升。
他又不难过了。
有得必有失,虽然即将和小伙伴分别,但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至少私塾里的学生在提起他的时候,不会是“韩松的堂弟”,而是“连得四次优秀的那个韩榆”。
韩榆很满足了。
趁现在还未上课,罗先生让得以升班的人搬去丙班。
沈华灿和席乐安用眼神和韩榆依依不舍地告别,踏上新的阶梯。
“冯宁最近的表现不错,不必再坐在讲桌旁边了,暂且坐到韩榆旁边吧。”
冯宁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好容易沈华灿走了,他不必再面对那种想要交朋友又不敢的尴尬局面。
结果罗先生又给了他当头一击,当他和丁班最最最丧心病狂的韩榆做同桌?!
这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冯宁欲哭无泪,在韩榆笑眯眯地注视下,胆战心惊地坐在了他旁边。
韩榆被他战战兢兢的模样逗乐了,轻笑两声,翻开书本放声诵读
席乐安和沈华灿去丙班后,韩榆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
的变化。
私塾、住处两点一线,偶尔去一趟书斋,购置笔墨或是抄书。
每到午时,他们三人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在安静的角落里凑在一起吃饭。
韩榆觉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
这是个很令人产生遐想的词汇,他很喜欢。
当然,要说唯一不顺心的地方,就是被韩宏庆锁在东屋的黄秀兰。
她时常在夜里大喊大叫,惹得邻居们怨声载道。
韩榆也是烦不胜烦,一天三遍问韩松可找到新住处了。
对此,韩松的回答是:“我一早就托高驰的那位亲戚找房子了,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韩榆只好耐心等待,并在睡前往耳朵里塞一小团碎布,以此来避免黄秀兰的噪音攻击。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祁高驰的亲戚确实为他俩选中一处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二进小院,便是大房二房所有人都搬来镇上,也能住得下。
可惜韩松去迟一步,被人先租下了。
无法,只得继续等。
当晚临睡前,韩榆忽然想到县里的补偿。
距离山崩已半月有余,不知补偿是否分发到村民们手里。
韩榆又没来由地想到一个月前,韩松神秘兮兮地去了趟县里。
他虽然没问,但真的很好奇二哥到底是去做什么。
韩榆可不信,素来稳重的韩松会在路上摔跟头。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瞌睡虫吞噬,陷入沉睡。
如此又过半月,又是一
月一度的考核。
韩榆根据所学经验,认认真真答题,在答卷上写下两篇完整的八股文。
待检查完毕,便上缴了答卷。
又一日,考核出结果。
不出所料,韩榆的答卷再一次出现在木板墙上。
这是第五次。
韩榆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淡定应对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欣赏着自己的答卷。
冯宁嘴巴长得老大:“你今天是不是就要去丙班了?”
韩榆轻唔一声:“应该?”
冯宁:“”
什么叫应该?
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呵,虚伪的韩榆。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升到丙班的!
韩榆对冯宁立下的flag毫不知情,退出人群就看见小伙伴从远处奔来。
席乐安开心到飞起,大老远就啊啊啊大叫出声,冲上来一把抱住韩榆,又跳又笑。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跟陌生人说句话就脸红的猪娘子。
他笑容灿烂,声音嘹亮,比很多人都更瞩目。
“哇哇哇,榆哥儿太棒了,咱们又能在一个班啦!”
沈华灿稍微沉稳一丢丢,但也很高兴:“我方才一路走来,听大家都在夸你呢。”
韩榆强装的镇定终于在这时破了功,噗嗤笑了起来。
“那当然了,我可是二哥一手教出来的。”韩榆昂首挺胸,对这一点分外骄傲。
“若是考得不好,不仅会让二哥面上无光,也会让人觉得,‘韩榆的朋友都在丙班了,而他还停留在丁班,他真的好差劲耶’。”
后半句话,韩榆说得很是矫揉造作,直教人哈哈大笑。
“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哥。”
沈华灿摆摆手:“去吧去吧。”
他们可太知道,韩二哥对榆哥儿的重要程度了。
韩榆一路小跑着进了丙班。
他成为继韩松之后,没有参加升班考核的情况下最快升班的学生这一消息已经传开了。
丙班的学生都在欢迎这位即将到来的小同窗,纷纷用怜爱的眼神看他,摸一摸他的头发,试图沾一点聪明气到手上。
韩松脸蛋红红地突破重围,来到韩松面前:“二哥,我等会儿就能来丙班啦~”
韩松嗯了一声:“我稍后也要去乙班了。”
韩榆:“???”
差点忘了,这位前世可是两朝重臣。
小小的月度考核,又怎能难得倒他?
韩榆幽幽叹口气,又听韩松说:“新的住处已经找到了,这次休沐不回去,先把新住处定下来再说。”
韩榆挠挠脸:“这次不会再打水漂了吧?”
韩松摇头:“高驰已经替我付过定金了。”
祁高驰是他两辈子的至交好友,韩松相信他。
“那行,咱们下午过去还是明天再去?”
“明日。”
韩榆应好,就又回丁班去了。
没过一会儿,罗先生再次出现在丁班:“韩榆,你可以去丙班了。”
韩榆起身作揖:“是,先生。”
随后在同窗们艳羡的目光下,收拾好书本去了新班级。
也是巧了,韩榆的座位恰好在小伙伴后面,位于
课室第二排。
韩榆接受良好,开始长达两个时辰的自习。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学生们可各自归家。
为了庆祝三人合体,沈华灿提议去他家吸猫。
韩榆自然求之不得,去乙班跟韩松说了声。
韩松只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韩榆自无不应,欢快跑走了。
那背影,像极了出笼的鸟儿。
韩松默了默,将书本放进布袋里,挂在肩上,独自一人回家去。
在此之前,他请驾牛车的老叔带口信回去,道明缘由,也省得韩宏晔在村口苦苦等待。
回去的路上,韩松贴着墙边走。
蓝色书生袍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好似闹市中伫立的青松。
好容易有独处的时间,韩松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喵呜——”
软糯的猫叫打断了他的自我放空。
韩松循声望去,在窄巷的墙边发现了一只通体漆黑,煤球似的猫崽子。
只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尾巴断了一截,后腿也不正常地扭曲。
应是人为所致。
韩松不无冷漠地想,脚下不停,从窄巷口路过。
“喵、喵呜——”
又是一声。
颤巍巍,奶乎乎。
脚步声由远及近,猫崽子警惕地抬起猫脑袋。
下一瞬,被少年人修长的手指托起。
🔒 045
韩榆在沈家许久, 直到天擦黑才回去。
这段时间里,他放任自己徜徉在毛绒绒的海洋中, 摸摸这只撸撸那只, 感觉自己像极了乐不思蜀的昏君。
离开的时候,福宝还抱着韩榆的手腕不肯撒手,喵呜喵呜地叫唤。
叫声软糯绵长,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你, 任谁也狠不下心来推开它。
但韩榆同样也舍不得韩松在家当空巢老人,捏了捏福宝的粉色爪爪, 向它保证:“福宝乖乖, 等下次有时间, 我一定再过来陪你玩。”
福宝是一只乖猫猫, 似乎听懂了两脚兽的话, 松开他的手腕。
韩榆把它放到地上, 不经意对上沈华灿揶揄的目光。
拍了拍滚了一身的毛毛,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榆哥儿真是得福宝它们的喜欢。”沈华灿指了指韩榆身后,被大狗一脑袋顶得坐到地上的席乐安, “尤其是有安哥儿做对比的情况下。”
韩榆噗嗤笑了, 上前把欲哭无泪的席乐安拉起来:“我也很喜欢它们。”
沈华灿不可置否。
毕竟没有人能拒绝毛绒绒。
“走吧, 我送你们出去。”
三人一道去向沈祖父辞别, 由沈华灿送到门口, 目送韩榆和席乐安相携而去。
回去的路上, 席乐安握着拳头, 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再过两年,我一定要养一只猫一只狗。”
有猫有狗=人生赢家
韩榆深表赞同,同他兴致勃
勃地说起了那只存在于未来计划中的黑猫壮壮。
两人说了一路, 在沈家肉铺门口分开, 韩榆顶着暮色小跑回去。
韩松给他留了门,韩榆只一推,门就开了。
“二哥我回来啦!”
韩榆喊了一声,把装书的布袋放回屋里,出来找韩松。
去韩松屋里找一圈,没见人影。
又去灶房,韩松果然在里面。
韩松蹲在地上,背对着韩榆,不知在捣鼓什么。
“喵呜~”
软软的猫叫响起,韩榆在门口掏掏耳朵,纳闷地嘀咕:“难不成是在灿哥儿家听猫叫听多了?”
所以出现幻觉了?
韩榆哒哒跑上前:“二哥我跟你说,下午祁兄将笔记借给我了诶?”
韩榆看着盆里的煤炭球,整个人惊呆了,愣愣杵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巴掌大小的猫崽子后腿绑着一小根木棍,蔫答答地趴在破旧的木盆里,不时甩一甩短了半截的尾巴。
水汪汪的绿色猫瞳,比宝石还要好看。
韩榆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失声道:“壮壮?!”
韩松给猫崽子喂水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
修长的手指托着它的下巴,防止猫崽子一头磕在木盆的边缘。
“二哥,这猫是哪里来的?”
韩榆惊喜地蹲下身,绕着木盆团团转,试图从各个角度观察这位家庭新成员。
韩松看喂水喂得差不多了,把猫崽子放回去:“路上捡回来的。”
韩榆轻唔一声,眼睛亮晶晶
的:“这猫是给我的吗?”
韩松淡声道:“它的伤是人为所致,我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简直是答非所问。
韩榆只当他口是心非,嘿嘿笑两声:“谢谢二哥,我很喜欢。”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是重生的,韩榆也很难与他疏远。
韩松总是用别扭的方式爱护他这个弟弟,所做的每件事都能戳到韩榆的心坎上,让他开心很久。
这样的好兄长,怕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韩松只作没听见,端着木盆回屋去:“我带它去看了兽医,兽医说这两日要好生照看,你怕是不行。等好些了,再放它出来。”
韩榆亦步亦趋跟着他,双眼不离猫崽子,口吻殷勤得很:“那就辛苦二哥了,我给二哥倒水喝。”
说罢一溜烟跑去灶房,给韩松倒了碗水,双手捧到他面前:“二哥,请喝水~”
声线一波三折,足以彰显出韩榆内心的雀跃。
韩松坦然受了,慢条斯理喝两口。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摸了摸衣袖的内袋:“对了二哥,给壮壮治腿花了多少银子?”
亲兄弟明算账,韩榆可不会贪这个小便宜。
壮壮是他的猫,理应由他负责。
“没几个钱,只接了骨,抹了点伤药。”韩松手头有点存银,不至于让小孩子掏钱,“明年我打算下场,它就交由你照看,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至于壮壮什么的,韩松没当真。
不过是稚童的一句戏言,他很难把瘦骨嶙峋的猫崽子和
威武雄壮的“壮壮”二字联系到一起。
韩榆不解:“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要是有猫,就给它取名壮壮。”
韩松默然,抬手揉了揉眉心:“确定了?”
韩榆嗯嗯点头,试探性地去碰壮壮脑袋上的毛毛。
虽然沈家的猫猫狗狗很喜欢他,但韩榆没有忘记前世的自己有多鸡嫌狗厌。
他此时有些忐忑,伸出的手都卡成了一帧帧的慢动作,小心翼翼着来,生怕吓到壮壮,又担心自己遭了壮壮的嫌弃。
正应了韩榆的猜想,手指还没碰到,壮壮就拖着伤腿躲到一边,喉咙里发出色厉内荏的咕噜声。
韩榆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果然,他还是不讨喜的。
韩榆每根头发丝都充斥着失落,恹恹缩回手。
韩松长指安抚地摸了摸壮壮的背,兀自猜测道:“它因为受伤的缘故,对人心存警惕,并非是不喜欢你。”
韩榆半信半疑:“当真?”
韩松哪里知道,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但韩大人素来不会下自个儿的面子,故而神色不改地道:“当然。”
又睨了眼韩榆衣襟处橘色的绒毛,轻点了点:“另一个,你之前在沈家接触了太多的猫猫狗狗,估计是被它闻到味道了。”
猫也有领地意识,当它闻到陌生同类的气味,肯定会炸毛的。
韩榆紧忙低头闻了闻,只有淡淡的皂荚香气,再无其他。
不过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洗手洗脸,顺便换了身衣裳,焕然一新地出
现在壮壮面前。
韩榆坐在桌前,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再一次向壮壮伸出手。
这回壮壮的反应没有先前那样激烈了,只动了动jiojio,其余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榆狂喜,小手一遍又一遍地在壮壮背上轻轻抚摸。
“它的毛毛好软和!”
“呀,它的尾巴尖尖竟然有一点白色,像雪一样。”
“小煤球壮壮,嘿嘿嘿嘿嘿”
韩榆眸光闪亮地看着壮壮,发出逐渐变态的笑声。
韩松:“”
他其实对这些猫啊狗的无感,若非韩榆实在喜欢,又恰好顺利升班,他才不会把这小家伙带回来。
“你在这儿看着它,我去做饭。”
“好哦。”韩榆仰起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给它取名壮壮,是想它猫如其名,日后也能长得壮壮的,二哥觉得如何?”
韩松卷起衣袖:“随你。”
先前算是他误解了韩榆。
既然是真心喜欢,便大胆去做。
待韩松离开,韩榆一屁股坐到地上,继续吸猫。
只不过因为壮壮受了伤,他的动作很是小心,唯恐一个不慎碰到伤处。
韩榆放出小白,给它看自己的新伙伴:“小白你看,我也有猫啦~”
“你是小白,它是壮壮,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以前韩榆只有小白,现在有了很多关心爱护他的家人。
韩榆觉得这样超级棒-
有猫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上,韩榆看完祁高驰借给他的笔
记,而后又请韩松为他答疑解惑。
都是学过的知识,韩松解答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兄弟二人探讨许久,结束后已经是戌时三刻,远超过平时的休息时间。
韩松合上书本:“时辰不早了,回去睡吧。”
韩榆打了个哈欠,漆黑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浮着一层水光:“好,我这就回去。”
但随着壮壮一声“喵呜”,韩榆又可耻地没了原则,跑到小木盆面前撸猫。
韩松:“猫在这儿又跑不了,快回去吧,明日还要去看院子,没问题的话当天就搬过去。”
韩榆脆声应好,转而对壮壮说:“明天咱们就可以搬家了,壮壮高不高兴呀?”
壮壮哪里听得懂人话,懵懵懂懂地喵喵喵。
韩榆也不气馁,傻乎乎笑两声,一副有猫万事足的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韩榆陪壮壮玩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二哥你也早点睡,睡得太晚当心长不高。”
韩·前世身高八尺·松:“好。”
韩榆抱着书本回屋去,不忘给韩松带上房门。
至于对面的韩宏庆是何时回来,关在屋里的那位又如何闹腾,谁又在乎呢?
反正是最后一晚了。
韩榆飞速洗漱好,躺到床上,漫不经心地想
翌日一早,韩松提前两刻钟带韩榆出门,赶在约定时间之前和祁高驰的那个亲戚碰面。
祁高驰的亲戚开了家规模不大的牙行,且是镇上唯一一家。
平日
里镇上哪家要租赁房屋,都是奔他这边来。
双方碰了面,祁高驰亲戚上来就再三致歉:“实在对不住,之前那人拖家带口地来,满足他们要求的就那一个院子,他们要得急,我只好”
商贾大多利益至上,韩松倒没觉得有什么,直言无碍。
祁高驰亲戚松了口气,虽然这对兄弟俩年纪小,但他总觉得年纪大的那个很不好糊弄。
尤其是那眼神,看得他有些发憷。
他跟韩松打包票:“这回的院子你们尽管放心,绝对符合你们的要求,里头的东西也都有七八成新”
祁高驰亲戚一边说,一边领着二人往小院去。
两进的小院逛一圈,韩松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甚至比韩宏庆租住的院子更好。
关键是,租金只比韩宏庆的多一半。
祁高驰亲戚见韩松没问题,又看向韩榆。
韩榆站在门口,仰头盯着房梁。
另两人皆一头雾水,不知韩榆在看什么。
半晌,韩榆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你看房梁上是什么?”
韩松眸色一厉,祁高驰亲戚也登时一个激灵,忙去扛了梯子来,爬上去一探究竟。
韩松在下头扶着,眼睁睁看他取下一个玉质摆件。
祁高驰亲戚吓得都结巴了:“这这这是哪来的?咋还在房梁上?”
韩松细细打量着摆件,虽不如他上辈子喜欢的那几件,但在太平镇这地方,算得上十分罕见了。
把跃跃欲试想要凑上
前的韩榆拉到跟前,韩松提议道:“应该是这院子原本的主人留下的,烦请祁叔联系他们一下。”
祁高驰亲戚不敢迟疑,忙不迭去找人了。
幸好这院子的主人住在镇上一座更大的宅子里,因着托牙行代为租赁的关系,很轻易就找上门了。
一番交谈后,被告知这个摆件是传家宝,在去年丢失,家里找遍了都没找到。
主人家委实没想到,传家宝会在他们短暂居住过的院子里,而且还被放在了房梁上。
得知传家宝是被将要租赁院子的兄弟二人发现,主人家为了表达谢意,大手一挥,将租金砍到原本的一半。
祁高驰亲戚一脸复杂,把主人家的话悉数转达:“若是没问题,就可以去牙行签契书了。”
韩榆:“!!!”
韩松:“”
韩榆二话不说,拉上韩松直奔牙行。
至于珍贵的传家宝为何会出现在房梁上,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了。
签好契书,又交了一年的房租,赁房的事儿总算接近尾声。
接下来,韩榆韩松又回去把不多的行李送去新住处。
离开时,韩宏庆打着哈欠从东屋出来,一脸的睡眼惺忪:“你们这是要走了?”
韩松颔首:“总不能一直把三婶关在屋里,她这种情况,最好多出来透透气。”
韩宏庆嘴角抽了下,就黄秀兰那疯癫劲儿,不高兴了连他都敢挠,哪能放她出去。
嘴上打着哈哈,催两人赶紧
离开。
都走出一段路,韩榆还是没憋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脑袋里嗡嗡响,耳朵也是。
“三叔身上的味道好刺鼻,熏得我鼻子直痒痒。”韩榆小声嘟囔,“每回都是,我每回也都要打喷嚏。”
韩松腾出手来,丢给他一方帕子:“往后再也不会闻到了。”
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提及新住处,韩榆瞬间忘却了韩宏庆带给他的不快,脚步轻快地跟上韩松。
新住处已许久无人居住,多多少少落了点灰。
然屋子太大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光打扫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韩榆跟韩松商量,直把常用的几间打扫了,其余空置的暂且不必管。
韩松并无异议,挽起衣袖开始忙活。
韩榆不甘示弱,也有样学样。
值得一提的是,这院子里有个水井,再不用像之前那样,打水都要跑很远。
兄弟俩一人打一盆水,一头扎进屋子里,热火朝天地忙开了。
四间屋,韩榆占了一间半。
可就算是这一间半,也把他累得够呛。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累得瘫在床上,手指头都懒得动。
小白主动现身,为主人缓解疲惫。
韩榆戳了戳他,闭眼小憩。
待满血复活后,继续练习八股文。
听说罗先生已经教丙班的学生作试帖诗了,韩榆还未接触过,对所谓的试帖诗是一窍不通。
但是没关系,他有韩松。
于是乎,等练完两篇八股文,韩榆就让韩松教他如何作
诗。
韩松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应下:“只半个时辰,教完我还要抄书。”
韩榆笑眼弯弯,很是期待地应了声好。
“试帖诗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律”【1】
韩榆笔直端坐,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韩松不愧是做过帝王师的男人,小小试帖诗,压根难不倒他。
有他悉心教导,韩榆很快心领神会,主动要求自作几首试帖诗。
韩松乐见其成,还十分贴心地为他出了题。
只是现实太过骨感,韩榆虽然听明白了,真正运用起来,还是不够得心应手。
韩松自然觉察到这一点,在浏览完看起来像是七拼八凑而成的试帖诗,并未开口训斥,而是好言安抚。
“无事,十首不行就一百首,总能进步的。”
一、一百首?
韩榆悄咪咪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小小的肩头上压了一座大山。
“你算是有天赋的,不要急慢慢来。”韩松瞥了眼韩榆的短手短腿,意有所指道,“你至少要几年才能下场,日子还长呢。”
韩榆低头,默默拉伸胳膊,抻长双腿。
经过一番努力,看起来似乎长了那么一丢丢。
韩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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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好了,继续。”
韩榆闷闷应了声,再次抓耳挠腮作诗。
整整一下午,韩榆都在作诗、自我怀疑中度过。
直到夕阳西斜,韩松才放过他。
韩榆感觉浑身被掏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身体上因为小白的缘故感觉不到疲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试帖诗,你可真够丧心病狂的!
“喵呜——”
木盆里的壮壮发出嗲嗲的叫声,仿佛在呼唤韩榆这个主人。
韩榆跟弹簧似的,一下子蹦起来,冲到“猫窝”面前。
双手抱起壮壮,让它趴在自己的臂弯里,轻声细语地问:“壮壮怎么啦?是不是饿了?”
韩松不禁扶额:“下午刚喂过。”
韩榆抬眼看他。
壮壮也用绿色的猫瞳盯他。
两双眼都是圆溜溜的,让韩松有种他同时养了两只猫崽子的错觉。
韩松:“”
韩榆把壮壮放在腿上,避开它受伤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rua着。
他于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把刚作好的试帖诗推给韩松:“二哥看看我这篇,是不是有点进步了?”
“进步是有的。”对上韩榆满含期待的眼,韩松把到了嘴边的“但不多”咽了回去,“再接再厉。”
韩榆可不知二哥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当场欢呼一声,低下头和壮壮贴贴。
韩松吐出一口浊气,别过脸去。
要知道,就算他担任帝王之师,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说一半留一半。
为了韩榆,韩大人真是操了一百二十个心。
好在他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一切都卓有成效。
看着韩榆毫无阴霾的笑脸,韩松提笔悬腕,继续抄书
事实证明,韩榆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在经过一天半惨绝
人寰的试帖诗训练后,韩榆的进步堪称神速。
有些人,生来就是读书的料。
所以韩松又给韩榆布置了几篇试帖诗任务。
韩榆:QAQ
休沐日结束后,罗先生也将丙班的教学重点从八股文转移到试帖诗上。
讲授完毕,又让学生自行作诗。
韩榆很快就作出一首,罗先生见他停笔,便上前查看。
韩榆心里没底,但又抱有“披着重生皮的男主教我作诗,我不得让全班都炸了”的心态。
韩榆咬着笔头,在心里默读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索性撒手不管。
等到提问环节,韩榆首当其冲,第一个被先生叫起来。
韩榆绷紧面皮站起来,把自个儿的诗作放声朗读一遍。
读完了,便怀揣着忐忑低头,等待罗先生的毒舌审判。
然而,想象中的批判并没有。
先生抚掌而笑,严肃的面庞多了几分柔和:“作得不错,为师记得并未教过你试帖诗相关的知识。”
韩榆面皮薄,一被夸就耳根通红,忍着赧然点点头。
罗先生又问:“可是韩松教的你?”
韩榆不意外他能猜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罗先生笑着摇摇头:“你二哥是个好先生,你也是个好学生。”
低呼声迭起。
正应了那句“全班都炸了”。
有个丧心病狂的木板墙常驻选手也就罢了,自己还这么争气,真是不给他们活路!
好在罗先生没打算让韩榆成为众矢之的,夸了两句就让他坐下。
等下了课,坐
在前面的两位小伙伴立马转过身来,借走他的诗作一阅。
韩榆两手托腮,很有耐心地为他们解答诸如“这个字为何用在这里”“如何斟酌推敲出来的”等问题。
待韩榆解答完毕,惊觉身边有好几位同窗:“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笑眯眯地说:“我们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或许会有帮助,特来旁听一二。”
韩榆咳嗽两声,连连摆手:“不敢献丑,只是略有心得罢了。”
同窗们只笑笑,回去揣摩自己的诗作了。
傍晚放课,韩榆和韩松回家去。
和他俩同行的,还有席乐安和沈华灿。
起因是韩榆“一不小心”将壮壮的存在告诉他们,并对壮壮的可爱发表了一场长达一盏茶时间的演讲。
到最后图穷匕见,邀请他们来家里看壮壮。
小伙伴都是爱猫人士,自是一口应下。
于是,就有了四人行的一幕。
回家之前,四人去了趟书斋。
买书的买书,韩榆和韩松则是抄书。
离开前,两个罗家私塾的学生正高谈阔论。
“听说了没?昨日知府大人派人来县里,捉拿县令大人,将他投入大牢了!”
“还有这等事?”
“我爹昨儿去县里进货,说县里都传遍了。”
“可知府大人为何要捉拿县令大人?”
“据说是他私自抬高赋税,还贪了桃花村山崩之后本该补偿给村民们的银粮。”
“真的假的?这也太可怕了”
韩榆下意识看向韩松,从他眼中
捕捉到一丝名为意料之中的情绪。
正欲试探,那位同窗看向韩榆二人:“你们可知,知府大人如何知道县令大人的事儿?”
韩榆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只见那人一拍桌:“正是因为甲班的韩宏庆!”
韩榆:“???”
平日里在私塾不声不响的,结果一玩就玩了个大的?!
🔒 046
“我记得韩宏庆好像是韩松的三叔吧?”
“没错, 当初韩松初入私塾,韩宏庆还去丁班找过他呢。”
有人注意到柜台前的韩氏两兄弟, 一蜂窝涌了上来。
“韩宏庆所做之事, 你们都知道吗?”
“韩宏庆又是如何知晓县太爷私自提高赋税的事儿?”
“”
诸多疑问纷至沓来,韩榆被这群人挤在中间,快被挤成一块鱼饼。
韩松既要护着韩榆, 以防他被人推倒踩伤, 还要分出心神应付同窗。
“三叔做的这些我们并不知情,更不知他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众人不信。
虽然韩宏庆在私塾和两个侄子交集不多, 但他们仨到底同为韩姓,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 县令大人若真犯了大罪, 咱们感激你三叔还来不及呢。”
“贪官污吏, 人人得而诛之!”
在场诸人个个义愤填膺, 仿佛知府大人已经查明县太爷所犯之事。
柜台另一边,掌柜的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嘴巴张得老大,雕像似的杵在原地。
直到沈华灿高声cue他, 才恍恍惚惚回神。
“他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怕是对书斋影响不好。”沈华灿义正词严道, “掌柜的还是赶紧把他们分开吧。”
掌柜的看向门口, 果然有不少人看热闹, 朝里面指指点点。
他慌了神, 一鼓作气爬上柜台, 气沉丹田放声道:“书斋不是喧哗
之地,大家冷静一点!”
然效果甚微。
有县令中饱私囊在先,又有与告发者关系亲近的韩家兄弟在场, 大家身体里的愤怒和八卦因子悉数爆发, 哪能轻易放他们离开。
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应,在柜台上一蹦三尺高。
人群外围,沈华灿和席乐安也很急。
“怎么办?他们太疯了。”
“咱们俩直接从人缝钻进去,把榆哥儿和韩二哥救出来。”
两人快速制定营救计划,沈华灿先一步钻进人缝里。
席乐安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甚至更多个头的陌生人们,咽了口唾沫,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的席乐安,你一定可以的。”
“救出榆哥儿和韩二哥,你就是铁血男子汉,真正的大英雄!”
一闭眼一咬牙,冲进人堆里。
两个小萝卜头被身边的大高个推来搡去,脑浆都快晃出来了,眼前晕乎乎。
好容易挤到最前面,却见韩榆突然捂住胸口,啪叽倒地。
“榆哥儿!”二人齐声惊呼。
嘈杂的书斋倏然一静。
原本来势汹汹,几乎要把韩榆韩松挤成纸片人的读书人们好似触电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后退。
“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怕是得了什么急症?”
“赶紧走赶紧走,可别被他们讹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韩松蹲下身,轻拍韩榆的面颊:“榆哥儿?”
无人回应。
韩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白皙精致的小脸格外
安详,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下,形成一片暗色的阴影。
韩松冷冷瞥过躲在暗处观察的人,抱起韩榆冲出书斋。
沈、席二人紧随其后。
出门前,席乐安一改羞怯模样,气呼呼地喊道:“都是因为你们,榆哥儿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就是罪魁祸首!”
放完狠话,一溜烟跟上。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神色间难掩慌张。
“怎么办?韩榆会不会真出事?”
“咱们又没对他做什么,他自己晕倒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我还要为我娘买胭脂,先走一步。”
不过几息,原本堪称摩肩接踵的书斋变得门可罗雀。
掌柜的哭丧着脸从柜台下来:“真是倒霉透顶,那两个在哪儿不能说,偏要在书斋,平白惹出这些事端!”
却说韩松一行人离开书斋,直奔附近的医馆而去。
席乐安被韩松冷峻的面色冰得一个激灵,干巴巴地安慰:“榆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华灿附和:“没错。”
紧跟着,又有一道声音附和:“没错。”
这声线并非韩松独有的冷淡清冽,而是软绵绵的,稚童专属的嗓音。
三人似有所觉,不约而同看向韩榆。
“榆哥儿,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席乐安一脸懵,既惊又喜地发问。
韩榆靠在二哥宽广(bushi)温暖的怀中,晃着脚眉开眼笑:“我若是不晕,
咱们又怎能轻易突破重围?”
韩松:“”
沈华灿:“”
席乐安嘴巴张得比掌柜的还大,说话都结巴了:“榆、榆哥儿你真是,方才可吓坏我了。”
另两人表示同感。
韩松面无表情把韩榆放下来:“既然无碍,就自己走。”
平白惹他担心一场。
克星小子名副其实。
韩榆眼巴巴地看韩松:“二哥,我左脚被人踩了,现在可疼。”
韩松沉浸在淡定破功的复杂情绪之中,并不看韩榆:“所以?”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二哥搀着我就好。”
说罢,不给韩松拒绝的机会,抓住他两根手指,充当行走的拐杖。
“好了,走吧。”
韩松手指轻动,终究没抽回去,迈步向前。
沈华灿和席乐安跟在身后,头靠头咬耳朵。
“榆哥儿方才是在撒娇吗?”
“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撒娇,但榆哥儿好厉害,他居然敢跟韩二哥撒娇。”
沈华灿咂舌:“单看韩二哥的脸色,我真怕他甩开榆哥儿的手。”
显然,这两人对韩松都有几分畏惧。
尤其是冷脸冷面的韩松。
在他们的前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同行。
韩榆腿短,迈的步子也小。
韩松腿长,但是会刻意放慢速度,好让韩榆能跟上。
韩榆不时仰起脑袋,笑脸灿烂地同韩松说些什么。
韩松秉承惜字如金的原则,只回应一两个字。
但他很明显有在认真聆听。
韩榆叽
叽喳喳,韩松则配合地微微低头,偏向韩榆那一边。
沈华灿眼里闪过一抹艳羡:“或许咱们的顾虑是多余的,再没人对榆哥儿能比韩二哥对榆哥儿更包容了。”
席乐安深以为然,忽的伸出手来,红着耳朵尖尖说:“灿哥儿,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吗?”
沈华灿怔了下,当即会意。
照葫芦画瓢,如韩榆那般抓住小伙伴两根手指。
那点微不可察的艳羡,不知不觉地消弭无踪
既然韩榆是在做戏,便不必再去医馆,很快回到小院。
韩榆跟韩松说了声,带着小伙伴去看壮壮。
壮壮后腿的木板还未拆卸,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这短短几日里,壮壮也熟悉了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两脚兽,不再自我保护般的哈气炸毛。
韩榆甫一出现,它就支起脑袋,嗲声嗲气地喵喵叫。
又注意到两个陌生人,登时警惕起来,尾巴尖尖炸开,发出自以为凶狠地哈气声。
沈华灿和席乐安同时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上前。
“它好可爱。”
“黑不溜秋的,一丝杂毛都没有,眼睛也好漂亮。”
这是没注意到尾巴上的白点点。
韩榆蹲下身安抚壮壮:“壮壮乖,这是我的好朋友,他们都很喜欢你,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
两人猛点头,努力释放善意。
壮壮敏锐地发觉这一点,又趴了回去,只是绿色的猫瞳一瞬不瞬盯着小主人。
在韩榆的带领下,很快小伙伴也和
壮壮熟悉起来。
至少愿意给摸两下背。
“你跟灿哥儿都有猫了,就我没有。”席乐安酸溜溜地说,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
韩榆轻笑:“你什么都不说,你爹娘又怎么知道你想要一只猫或一只狗?”
席乐安眼睛一亮:“回去我就跟他们说。”
韩榆和沈华灿相视一眼,继续撸猫。
眼看天色渐暗,小伙伴提出离开。
韩榆送两人到门口,关上门去找韩松。
韩松在灶房忙活,升腾的热气将他笼罩在内,有种不真实的朦胧美。
韩榆把从砧板上偷偷溜走的土豆丝放回去,斟酌着问:“二哥,三叔的事”
韩松切好土豆丝,用菜刀拨进盛有清水的碗中:“想问什么便问,不必支支吾吾。”
韩榆挠挠头:“二哥可是猜到三叔会这样做?”
他可没错过那两位同窗交谈时,韩松眼中一闪而逝的意料之中。
韩松拭去指腹黏糊糊的触感,轻描淡写道:“没有。”
韩榆:“不信。”
韩松:“”
其实韩榆只是随口一问,他已经知道答案。
“等事情传开,应该会有很多人夸赞三叔的义勇之举吧?”
单凭那些读书人的言论,便可看出他们对韩宏庆此举的态度。
韩松眉目冷淡:“总归是三叔自己的事,你只需好好读书,不必管其他的事。”
福祸相依,将来如何,谁又说得准?
他的那位三叔,可是一如既往的盲目自大。
只需挑唆一二,
就不顾后果地冲在最前面。
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即便县令获了罪,还有和他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宏庆无权无势,那些人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韩榆得到想要的答案,乖乖点头:“我知道了二哥。”
“不过那县令也太过分了,私自抬高赋税,吸老百姓的血,还贪了本该给咱们村的补偿,简直罪无可赦!”
韩松将土豆丝沥水,倒进锅里翻炒。
他声音略高了些,显得中气十足,在这满是食物香气的空间里,也少了几分距离感。
“犯了错,且不知悔改,就该付出代价。”
他给过机会,可惜对方不知珍惜。
山崩和灾后补偿,两次都没能把握住。
如今锒铛入狱,也算咎由自取。
韩榆闻着清炒土豆丝儿的香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之前韩松去县里,绝对是去了县衙。
如此一来,他狼狈的模样就有了解释。
解答了所有的疑惑,韩榆满心舒畅,乐颠颠地给韩松打下手
有两位同窗的宣传,翌日韩宏庆的壮举就在私塾传开了。
“你三叔不畏强权,实乃真男儿!”
“对了榆哥儿,听说你昨日晕倒了,可有大碍?”
韩榆:“”
宣传韩宏庆也就罢了,干嘛还带上他?
韩榆暗自磨牙,面上含笑:“无甚大碍,扎两针就好。”
也不回答和韩宏庆有关的问题,翻开书本装作我很忙的样子。
大家都是自觉
的人,见韩榆这般,便都散去了。
到了中午,韩榆三个坐一起吃饭,远远就见韩宏庆被一群人簇拥着。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
眼看韩宏庆越来越近,韩榆一头扎进碗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榆哥儿这是在吃饭?”
韩榆抿了下嘴,有些不乐意地答:“嗯,是。”
韩宏庆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们几个晚上打算去酒楼一聚,你跟松哥儿可要一起?”
韩榆摇头:“近几日课业繁重,就不去了。”
韩宏庆也就客气一下,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韩榆撇撇嘴,继续和小伙伴探讨先生留下的课业。
又过半月,府城传来消息,安平县县令所犯之罪属实,被判斩立决,并没收所有家产。
百姓们奔走相告,都在骂贪官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理所当然地,告发此事的韩宏庆成了安平县人尽皆知的大英雄。
又得知他对痴傻的发妻不离不弃,名声更是又上一层楼。
韩宏庆走在私塾的小径上,听着身边的人恭维自己,别提有多得意了。
这样的情况,半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
这一切,多亏了刘兄。
若非刘兄发现前任县令的秘密,还甘愿将功劳让给他,哪有他韩宏庆的今日。
县令没了,县令的小舅子作为知情人,同样也被斩首示众。
没了县令小舅子做靠山,看沈大钱还怎么神气!
说话间,一鹰钩鼻
男子出现。
韩宏庆面色一喜,随意糊弄了同窗两句,把人打发走了,态度由高傲转为热切:“刘兄!”
刘兄左右四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宏庆立马附耳上前。
刘兄同他低语:“昨儿新来了一位”
韩宏庆咽了下口水,明显有几分意动,但还是婉拒了。
“实在对不住了刘兄,今日我要去县里一趟,明儿才能回来。”
刘兄疑惑道:“去县里作甚?那事不是了结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一拍手:“可是姓沈的?”
韩宏庆私以为他跟刘兄已是无话不说的至交好友,便承认了。
刘兄眼神微闪,拍着胸口说:“何须你亲自过去,我在县里也算认得几个人,此事交给我便是。”
韩宏庆喜不自禁:“那就劳烦刘兄了。”
刘兄摆摆手:“我在读书上没什么造诣,明年再考不上秀才,就打算回去接手祖业。”
“而你不同,等你入了官场,那件事也算功劳一件。”刘兄挤眉弄眼,“待你日后步步高升,可千万要记得我啊。”
韩宏庆连声应下。
两人又说几句,刘兄便离开了。
出门后,他从窗户往里看了眼。
又有人凑到韩宏庆身边,极尽谄媚讨好之色。
刘兄嗤笑一声“蠢货”,大步离去-
随着韩宏庆的名声大噪,委实给韩榆和韩松带来一些困扰。
譬如叔侄之间的对比。
当叔叔的心怀大义,英勇无畏,两个侄子和他一比,简直差
远了。
一个冷冰冰的书呆子,另一个过分活泼,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譬如邻居三天两头的登门拜访。
邻居们不知从哪里知道韩榆二人是韩宏庆的侄子,想请他俩牵个线,见一见这位大好人。
韩榆烦不胜烦,和韩松商量一番,直接闭门谢客。
久而久之,大家看出他们的态度,便不再登门了。
至于韩宏庆在私塾里搞出来的大阵仗,同样也惹怒了罗先生。
罗先生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训斥韩宏庆,大肆批评了因他兴起的不良之风。
那些跟在韩宏庆身后拍马屁的同窗,也都一个不漏,被罚了抄书。
罗先生一招杀鸡儆猴,成功唬住了一众学生们。
耳边没了聒噪的声音,韩榆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学习。
学习八股文已有数月,试帖诗也有两旬。
韩榆把重点放在后者,当然前者也没落下,每天都有练习。
除八股文和试帖诗训练,他每日还需练习五张大字,背诵或复习一篇文章。
还有沈祖父以及关大夫赠予的那三本书,韩榆每日都有研读,只是进展颇慢。
每当这时,他会选择抄书解闷。
韩榆的课余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他还特地向韩松申请,将睡觉时间延迟两刻钟。
韩松自然不会同意。
韩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原本的学习时间已是极限,不可再多了。
韩榆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眨眼的功夫,又到了月度考核的时候。
罗先生事先
透露过,本次考核的试题是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
题量变多,难度也会随之增加。
考核用时一个半时辰,期间韩榆在第二道四书题上卡了一小会儿。
等三道题做完,刚好到缴卷的时候。
韩榆咬了咬笔头,眼一闭,狠心把答卷交了上去。
结果还算不错。
韩榆的付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的答卷再一次出现在木板墙上。
对此,丙班学生的表现很是淡定。
不过是韩榆和韩松不同名的区别,他们早就习惯了。
众人:我一点也不羡慕(T^T)
除了韩榆,这回席乐安和祁高驰也有幸上榜。
并非沈华灿没用心,而是这两日得了风寒,头痛难忍,答题状态不佳。
考核结束时,他还有一道试帖诗没写。
罗先生看在他四书题写得不错的份上,才勉强给了合格。
沈华灿很是看得开:“人不是铁打的,偶尔放松一下,再爬起来继续往前。”
韩榆点头称善,但还是定下了年底升班的新计划。
下午放课后,韩榆韩松带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坐上回村的牛车。
仔细一算,已有两月不曾回去。
虽然爹娘姐姐的面容在脑海中依旧清晰,韩榆还是想念得紧。
牛车上有桃花村的村民,一看到兄弟俩,就凑上来打招呼:“榆哥儿松哥儿这是回家来了?”
韩榆笑眼弯弯地点头。
那妇人又问:“你们三叔呢?他没回来?”
又是一个奔着韩宏庆来的。
韩榆笑意不
改:“听说前几日三婶差点跑不见,三叔不放心她,在镇上陪她呢。”
这当然是糊弄人的。
韩宏庆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黄秀兰这一耻辱的存在,哪会放她出来。
韩榆有几次借口去书斋买书,路过韩宏庆的小院,特意向邻居打听了。
韩宏庆一直把人关在屋里,最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早到晚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榆放小白溜进去看了眼,发现黄秀兰被他喂了药,始终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妇人的热情散去大半,坐回去小声嘀咕:“一个疯婆子有什么好,还不如趁早休了,找个年轻漂亮的。”
韩榆:“”
这位莫不是想给韩宏庆做媒?
也对,韩宏庆可是大红人,又有前途,难保有人动了心思。
不过这与他无关,韩榆只腹诽了下,默不作声地闭目养神了。
韩宏晔依旧守在村口,犹如一座望儿石。
韩榆炮弹似的扑进他怀里,好一阵腻歪。
韩宏晔笑得合不拢嘴,直到韩松看不下去,出言打断,才拉着幼子侄儿回家去。
路上,韩榆问灾后补偿可收到了。
韩宏晔点头:“半月前县丞大人亲自来了一趟,挨家挨户送银粮,还跟咱们保证,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县令被斩首后,由县丞暂代县令一职。
韩宏晔话语间难掩对县丞的推崇,这让韩松眸光微动。
事实上,无论县令还是县丞,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韩宏庆的告发
,就有县丞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以为县令没了自己就能上位,每一步都算到了,让韩宏庆当这马前卒,自己美美隐身。
殊不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好。”韩榆笑道。
得了补偿,村民们也不至于太拮据。
兄弟二人在家住了两日,期间照旧教姐姐们识字。
韩松再一次提起去镇上摆摊的事,苗翠云没同意。
“今年就算了,我们几个过去,肯定天不亮就要忙活,影响松哥儿读书。”
“等明年松哥儿参加完考试,咱们再过去。”
于是,摆摊一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休沐第二日的下午,两人再次回到镇上。
半月前拿回来的两本书抄完了,趁今日有空,韩榆准备送去书斋。
韩松随同。
他二人并肩而行,韩榆在内侧,韩松则在外侧。
途径一家酒馆,门口的酒旗随风飘荡。
浓郁醇厚的酒香涌入鼻尖,韩榆深吸一口气:“二哥你喝过酒吗?是不是很辣?”
过年时,他见过韩宏晔几个大老爷们喝酒。
每喝上一口,都会皱脸吸气,像是被辣到了。
韩松自然喝过,但并非十岁的他。
“没有”余光中,有黑影从二楼坠落,韩松瞳孔一缩,“小心!”
过路的行人失声惊呼。
韩榆双眸一凛,拉着韩松后退。
“砰——”
酒坛子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酒液四溅,洇湿韩榆的鞋面。
扑鼻的酒香瞬时氤氲开来,韩榆忽略手背的刺痛,抬头望
去,一个体型痴肥的男人趴在窗棱上。
人声鼎沸,男人却一动不动。
他隔壁的窗户,黑脸短须的男人鬼鬼祟祟探出头。
四目相对。
实在是韩榆的眼神太过骇人,他立即缩了回去。
韩榆短促眯了下眼,惊恐高呼:“来人啊,杀人了!”
甭管是有意无意,先把事情闹大了再说。
🔒 047
“来人啊, 杀人了!”
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片哗然。
“杀人?谁杀人了?!”
“不会是说楼上挂着的那个吧?我怎么觉得他是喝多酒睡死过去了?”
“你这小娃娃, 年纪不大忒会瞎说, 不就喝醉后失手砸了个酒坛子,你怎么还诅咒人家死了呢?”
周遭的百姓也注意到韩榆脚边的碎片和酒液,再看那挂在窗棱上的痴肥男子, 不自觉地倒向和韩榆对立的一面。
“小娃娃嘴太毒了, 真不知爹娘怎么教的。”
韩榆眸光骤冷,戾气一闪而逝。
而这一细微的变化, 尽数藏在眼睫的阴翳之下, 不露分毫, 连离他最近的韩松都未曾发觉。
韩榆不理会周遭的指责, 牵着韩松的衣袖, 指向那男子的脸:“二哥, 你可看到他鬓发处有一丝红痕?”
韩松定睛望去,还真有。
不止他,其他人也发现了。
“这是什么?”
韩松语气笃定, 沉声道:“血。”
话音刚落, 那红痕仿佛活了一般, 从鬓发游走, 滑至脸颊。
一滴。
两滴。
落在地面的酒液上, 鲜红的色泽。
“嚯!”
众人大吃一惊, 连连后退。
“是谁杀了他?”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最先大喊杀人了的韩榆。
韩松也想知道。
韩榆立在酒馆门口, 四周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不着痕迹拭去手背被碎片划出来的血珠,韩榆的口吻是出乎意料的镇定。
“酒
坛子从天而降,我便抬头看去, 刚好见到此人隔壁有一男子探身张望。”
“那人发现我在看他, 很是惊慌,立刻就缩回去了。”
韩榆反手指向酒馆里头:“酒馆只有一个出口,后面是墙,退无可退。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我一道进去,与那可疑之人对峙一二。”
韩榆言辞凿凿,神色又不似作伪,众人很难不心生动摇。
那架无形的天平逐渐倾倒,偏向韩榆那方。
有胆大的壮硕男子站出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妨陪你走这一遭。”
有他打头阵,后面又有十几个男子走出来。
韩榆微微一笑,右手引向前:“诸位,请吧。”
十几人鱼贯而入,酒馆的掌柜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直奔二楼而去。
在楼梯口急得团团转,最终一咬牙,追了上去。
韩松在韩榆身后走着,眼睛定定落在那小小一只的身上。
他想,或许他低估了韩榆。
韩榆在成长。
长成他满意的模样。
这让韩松诡异地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在韩榆的指引下,一部分人直奔痴肥男子的雅间,其他人的目标则是那位举止鬼祟的男子。
比起死生不知的被害人,韩榆更在意那黑脸短须的男子,以及天降酒坛背后的真正目的。
临进门前,韩榆听到隔壁雅间传来惊恐的喊叫。
“死了!真的死了!气都没了!”
韩榆抿了下唇,在一群大男人
身后跨过门槛。
因着他年纪小身量不高,大家都默契地让韩榆走到最后。
韩松也算沾了他的光,得以殿后而行。
一行人走进雅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窗户紧闭,只桌上动了一半的下酒菜,以及倾洒的酒杯昭示着对方的慌张失措。
“肯定有猫腻!”有人断言道。
“难不成跑了?诶呦这可就麻烦了!”
韩榆和韩松相视一眼,犀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雅间的每个角落。
“人没跑。”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是听到动静后出来看热闹的客人,“我那雅间正对着楼梯口,一直开着门,也没见人下去。”
活生生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韩榆陷入沉思。
方才一路走来,除了这两个相连的雅间,其余的都有客人在。
有两个可能性。
那人趁人不备,去了其他雅间藏身。
那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还有同伙。
亦或者,他还在这间屋里。
只是藏身的地方太过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
韩榆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被酒液洇湿的地面上。
几团湿痕,从桌腿边往右,缓慢淡去。
韩榆视线右移,停在角落靠窗的矮柜上。
矮柜约有半人高,一尺宽,上面摆放着品相劣质的摆件。
矮柜底端被掏空,约摸四五寸,很显然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子。
韩榆眼前忽的闪过什么,后退两步,朝最高最壮实的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不明白韩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弯下腰,
附耳上前。
这小娃娃不仅眼尖,还聪明得不似常人,说不准有什么发现。
这厢他们能把凶手找出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韩榆同他耳语几句,得到对方一个满是怀疑的眼神。
韩榆笑了笑,气定神闲道:“试试吧,万一呢?”
韩松看他俩一眼,没说话。
那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另几人低语几句,首当其冲地轻手轻脚上前。
目标正是那矮柜。
韩松眸光微闪,拎起韩榆退到门口。
两个男人站到矮柜两边,把住边缘的凸起,预备往外抬。
刚抬起一点,突然出现一股反方向的拉力。
极其细微,抬柜子的两个人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里爬上兴奋。
那小娃娃还真猜对了!
一个眼神过去,几个壮汉抱住矮柜,同时发力。
“嘿!”
“砰——”
矮柜砸到地上,同时一道黑影跳起来,往门口窜去。
只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纵使那黑影动作灵活且迅速,在膝弯挨了一脚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到地上。
“抓住了!”
伴随着一声高吼,门口看热闹的人一窝蜂涌上来。
“嚯!这人怎么丁点儿大?”
“他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啊?”
“没见他有胡须,肯定是大人啊。”
“长得也忒吓人了,跟猴儿似的。”
韩榆看着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黑脸男子,心想可不是。
乍一看身形,这男子顶多三尺
,全身骨瘦如柴,看起来比韩榆还要小一圈。
这也是他为何能藏身矮柜底下,却险些没被人发现的缘由。
黑脸男子不断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话,眼神怨毒地瞪着韩榆,像是要活活剐下他一层肉。
摁着他的男人被他扑腾得不耐烦了,一巴掌抽上去,骂骂咧咧:“瞅你那土行孙的挫样,人不大劲儿倒是不小,比年猪还难按。”
“屁点大的人,竟然还敢杀人,我看你那胆子比你人还大!”
“杀人偿命知道不?老子今儿一定要把你送去县衙,给旁边死了的那个偿命!”
话糙理不糙,但在黑脸男子看来,这是极致的侮辱了。
所以他反抗地更厉害了。
韩松把韩榆往后拎了拎,提议道:“他这样明显是做贼心虚,不若先把人送去县衙,再由县衙的人通知死者家属。”
当下就有几人毛遂自荐。
都是平民百姓,大家最恨为非作歹之人。
定要亲眼目睹此人被关进大牢,他们心里头才能痛快些。
他们向酒馆掌柜要了粗麻绳,捆猪似的把人绑起来。
由掌柜掏银子,租了辆驴车,直奔县衙而去。
“小娃娃,你是怎么知道他躲在柜子底下的?”
这一问,问出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韩榆一改原先的淡定,脸蛋红红地往家长身边贴了贴。
手指攀上对方的衣袖,捏得紧紧。
“我在楼下时,看到他推窗户的手,只比我略大一些。”
“而后上楼来,发现凳
子上有脚印,便猜想他可能是站在凳子上往外看。”
雅间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不多,矮柜就算一个。
韩榆也是赌一把,不料竟然赌对了。
接下来,就看那人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在众人的叠声夸赞中,韩榆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咱们先去书斋?”
韩松应声,两人往楼下去。
掌柜追上去叫住他俩,强塞了两坛好酒,并一食盒的好菜。
这不仅是精神损失费,还是感谢费。
前者是从天而降的酒坛子,后者则是因为韩榆帮他抓到了凶手。
如若那人逃走了,怕是酒馆将会惹上人命官司,生意肯定也做不下去了。
韩松坦然收下,只颔首示意,便离开了酒馆。
事情闹得这样大,附近的百姓全都闻讯赶来。
即使杀人凶手已经被押走了,也还是有人徘徊在门口,就这件事与人谈得热火朝天。
韩榆和韩松将誊抄本交给书斋掌柜,得了银钱,又带走两本,回去继续抄。
他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
等进了家门,韩榆一把抱住韩松。
韩松一个不防,差点被他绊倒。
韩榆整个人挂在他腿上,颤着声儿说:“吓死我了呜!”
韩松:“”
之前不是挺能,这会子怎么又变回软了吧唧的可怜样?
韩榆对韩松试图把他从腿上撕开的动作仿若不觉,抽噎着说:“那酒坛子差点就砸到我们了,幸亏躲得快,否则现在就该在医馆了。”
“碎片到处
乱蹦,给我手划伤了不说,还弄湿了娘给我做的新鞋子。”
韩榆努力翘起右脚,好让韩松看见上面的湿痕。
“这可是娘熬了几个通宵才做好的,我当时就想,绝不能放过他!”
韩松看着一脸气鼓鼓的韩榆:“”
所以你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事后又原形毕露了?
韩松忍住扶额的冲动,带韩榆去上药。
酒坛子的碎片很是锋利,划出的伤口足足有尾指那么长。
韩松在屋檐下给韩榆上药,韩榆抱着手腕哼哼唧唧,特别矫揉造作地说:“二哥,疼~”
韩松眉心一跳,不理会。
只是上药的力道又轻了些。
以及只让韩榆练习了八股文和试帖诗各一篇。
韩榆心里存着事,也就顺水推舟,早早歇下了-
翌日,罗先生在丙班上课。
有两名衙役出现:“县丞大人有令,传韩松、韩榆前去问话。”
罗先生问及缘由,这才知道他的两个学生掺和进昨日那桩杀人案里了。
罗先生:“”
小的不省心就罢了,大的也不省心,偏还是个护崽子的,真让人头疼。
“早去早回,可别耽误了课业。”
罗先生到底是有功名在身,县令都得敬他三分,衙役更是如此。
“您放心,等县丞大人问了话,一定原模原样地给您送回来。”
出了私塾,韩榆二人就被拎到马上,颠了一路,来到县衙。
问话的并非县丞本人,而是县衙的一个主簿。
主簿只问
了为何出现在酒馆,怎么发现死人了,又是如何找到凶手的,就放他们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顺畅,又带着几分敷衍意味。
韩松什么都没说,韩榆也作不知,又是一路颠簸,回到私塾。
甫一落座,四周就被围得密不透风。
同窗们追问缘由,字里行间是满满的关心。
韩榆心中熨帖,如实相告。
众人唏嘘不已:“榆哥儿真厉害。”
韩榆笑脸应对。
等人散去,韩榆戳戳沈华灿:“灿哥儿,你可否让人盯着些这桩案子,我想知道凶手的最终判决。”
沈家除了孙管家,也是有仆从的。
沈华灿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榆哥儿尽管放心,我定让人留意。”
韩榆道了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沈华灿把笔记递给他,“上节课你没听完,先抄下来,回去再慢慢揣摩,不懂的可以问我和安哥儿。”
韩榆接过,着手誊抄起来
次日一早,沈华灿到私塾,为韩榆带来最新消息。
“今早我派去县里的人回来,说那个凶手昨夜畏罪自杀了。”
果然如此!
韩榆无声一哂,面上很是惊讶:“怎么就畏罪自杀了?”
沈华灿缓缓道来:“据说死者家中经商,家底颇厚,凶手看他穿金戴银,就起了坏心思。”
“凶手原本是想趁人喝醉再偷东西,哪知中途死者醒了,双方便发生争执。”
“死者喝太多酒,一个不慎撞到后脑勺,就这样没了。”
“那酒坛
子估计是要砸凶手的,结果砸偏了,差点砸到你跟韩二哥。”
沈华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原本县丞是打算拿这桩案子为自己增添筹码,谁知昨夜凶手撞墙自尽了。”
韩榆指尖轻点书页:“多谢灿哥儿,既然凶手已经死了,也算是一命赔一命。”
席乐安附和:“恶有恶报,他就算去了阎罗殿,也要受尽酷刑的。”
这时,上课的锣声响起。
众人正襟危坐,自觉开始自习。
韩榆在练大字。
练着练着,思绪却飘远了。
凶手和死者确实发生争执,起因却不见得是供词里那样。
黑脸男子的目标是韩榆,又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就选择了死者,将高空抛掷酒坛子的行为嫁祸给他。
争执是有,但并非是因为盗窃失败。
而是嫁祸失败,被发现后的恼羞成怒。
黑脸男子衣衫褴褛,显然不具备进酒馆喝酒的底气。
他看韩榆的眼神带着阴狠,看似是因为藏匿失败。
但韩榆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遗憾。
和黄秀兰得知自己安然无恙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韩榆在赌。
赌黑脸男子进了县衙大牢后,那位先生会不会杀人灭口。
如今事实证明,他又猜对了。
黑脸男子会借刀杀人,韩榆也会。
用他一条命,换取高空抛物的教训,也算不亏。
“榆哥儿榆哥儿”
熟悉的呼唤拉回韩榆飘远的思绪。
韩榆轻唔一声:“怎么了?”
席乐
安指着他面前的宣纸:“你在想什么呢,墨水都滴到纸上了。”
韩榆低头,上面果然有一团黑漆漆的墨水。
“呃”韩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轻点书上某段话,“我在思考它的意思。”
席乐安不疑有他,又转回去继续自学。
韩榆捏了捏眉心皱起的小疙瘩,轻叹一口气,将废掉的宣纸揉成一团,定下心神重新练字-
韩榆一直在等那位先生的后招。
可惜直到腊月,韩榆身边也没再出现什么离奇之事。
因为可笑的命格有异带来的针对与伤害好似从未出现过,只是一场幻觉。
韩榆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去书斋,每逢月初回村,见一见家人,顺带教姐姐们识字。
如今韩兰英姐妹几人已经熟练掌握几百个字,甚至连韩树也参与进来。
这样的生活,平凡却充实。
期间,韩榆又经历了三场月度考核。
无一例外的,每次都得了优秀。
腊月中旬,是今年最后一次考核。
待考核结束,便是长达一月的年假。
考核这天,韩榆做完所有的题目,将答卷上交。
翌日,又在木板墙上看见他的答卷。
最初几次韩榆还会兴奋,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席乐安双手托腮:“等明年回来,榆哥儿是不是就要去乙班了?”
韩榆点头。
沈华灿轻拍席乐安的肩膀,安抚道:“咱们已经得了两次优秀,只要保持住,也能早日和榆哥
儿在同一个班。”
席乐安小声嘟囔:“也只能这样了。”
韩榆接过沈华灿递来的饯梅,含在口中酸溜溜的,很是开胃:“又不是天各一方,安哥儿想想小玉。”
提起小玉,席乐安面上带出笑意,一扫不舍之情,兴致勃勃地说道起来。
经过席乐安小半年的努力,他爹娘总算同意给他养只狗。
只是并非狗崽子,而是跟席乐安差不多高的狼狗。
起初席乐安差点哭出声,后来发觉狼狗也有狼狗的好处,就逐渐爱不释手了,还给那只狼狗取名小玉。
这名字和韩榆的壮壮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多时,罗先生过来,让韩榆去新班级。
韩榆同小伙伴辞别,抱着书本走出丙班。
一如当初来到丙班,和席、沈二人前后桌,这次韩榆升到乙班,刚巧在韩松前桌。
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对了二哥,你不是已经有五次优秀了?”
按理说,他应该在甲班才是。
韩松睨了眼脸蛋白里透红的堂弟,轻描淡写道:“甲班大多是童生,等明年再说。”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正好方便了他和二哥探讨学问。
当然,极有可能是单方面的。
在乙班上了两节课,学生们各自归家,韩松韩榆也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韩宏庆也在牛车上。
见兄弟二人上来,韩宏庆只点头示意,又转过头温声细语地同身边的女人说话。
只是那女人双眼痴傻木讷,始终没个回应。
韩榆看一眼就没什
么兴趣了,村民们却被韩宏庆感动到了。
“韩老三是个好的,媳妇这样了也没休了重找一个。”
韩榆暗戳戳翻个白眼,合上眼默背《礼记》。
如果他不知道韩宏庆每天都给黄秀兰灌药的话,或许他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挺没意思的。
回到家,韩榆和家人们好一番亲近,看得韩松直皱眉头。
不过念在彼此一个多月未见的份上,勉强容许韩榆作一回
年假期间的生活和在镇上无甚区别。
早起晚睡,手不释卷,闲暇之余撸撸猫,顺便教姐姐们识字。
转眼就到除夕当天。
这天中午,大房二房带着粮食和菜蔬去了韩家小院。
到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即便对老两口再怎么不满,也还是得做做样子。
饭桌上,齐大妮全程冷着脸,韩宏庆旁若无人地给黄秀兰喂饭,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帮着收拾好碗筷,大房二房就回去了。
韩发也没留,坐在堂屋怔怔目送他们远去。
这回,他没有抽旱烟。
下午,天空飘了一场小雪。
韩榆原打算捏个小雪人,谁料又出了太阳,把薄薄一层的积雪都给晒化了,可把他给气坏了。
待夜幕降临,是守岁的时间。
韩榆年纪小,没到下半夜就哈欠连天。
萧水容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撵回屋去。
临睡前,韩榆在枕头底下摸索一番,摸出八文钱。
韩榆就这样攥着押岁钱,沉沉睡去。
正月初一是祭祖和拜年。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也能面色如常地应对亲戚们的捏脸行为。
只是膝盖跪得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不适。
不过有小白在,睡一夜就没什么事了。
正月初二,各家媳妇回娘家。
许久未见,韩榆和外公舅舅舅母们未见疏远,依旧和表姐表哥打成一片。
除此之外,韩榆和姐姐们也从萧外公那里得了押岁钱。
虽不多,但也是一番心意。
等回到家,韩榆把铜板塞进存钱的荷包里,好生存放好。
韩宏晔给的一钱银子,韩榆每个月都会存下大半。
加上抄书所得,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收入,韩榆勉强也算小有资产。
正月初三,大姑小姑回来。
小姑韩春银素来站在三房那边,大姑韩春岚在韩家待得不顺心,就来大房二房这边。
韩榆见到韩春岚,又想起对大姑父不能生的猜想。
咬着笔头迟疑了下,还是跑去找萧水容。
萧水容在灶房给韩春岚冲鸡蛋茶,余光瞥见韩榆进来,头也不回地问:“榆哥儿来作甚?”
韩榆迈开短腿跑上前,神神秘秘地招手:“娘,你低头。”
萧水容忍俊不禁,放下筷子弯腰:“榆哥儿想说什么?”
“娘,我之前听私塾的同窗说,若是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却没有孩子,不一定是女子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男子不行,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涉及到夫妻之间,韩榆虽不太懂,但还是下意识觉得脸热。
等说完
所有的话,脸上烫得可以煎荷包蛋了。
萧水容先是一惊,又转为沉思。
半晌后掐了下韩榆薄薄一层的婴儿肥,故作严肃地说:“这话只能在娘面前说,日后不许再说,听到了没?”
韩榆小鸡啄米点头,一溜烟跑远了。
后续如何,韩榆没再关注。
反正韩春岚离开时神色恍惚,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韩榆默默给自己点个赞,继续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
如此又过半月。
韩榆韩松辞别家人,开始新一年的私塾生活。
正月下旬,到了报考县试的时候。
韩松、祁高驰并三个信得过的同窗五人互结,又有罗先生作保,报考十分顺畅,只待二月开考。
韩榆明显感觉到,韩松比往日更用功。
韩松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学,好几次韩榆起夜,都看到他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韩榆担心二哥熬坏了身体。
毕竟他有小白,韩松却没有。
所以这天早上,趁韩松晨练后回屋更衣,他悄悄溜到灶房,往糙米粥里放了点东西。
将将收回手,忽觉后背一寒,下意识转头。
韩松立在门口,身后是未褪的夜色。
好似一只即将脱笼而出的巨兽,张牙舞爪地要把人吞噬殆尽。
“你在做什么?”
🔒 048
这是韩松第一次参加县试。
来镇上读书之前, 韩发跟他说,若是考不上童生, 就不能再继续读书。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学, 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县试开考前,罗先生给考生放了两天假, 用以调整修养, 以最好的状态参加县试。
韩宏庆又带了女人回来,韩松不愿待在这里, 就回村去。
下午, 韩松一个人在屋里背书, 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韩榆, 他手里端了一碗汤:“二哥, 这碗鸡汤给你补身子。”
彼时的韩松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不知人心险恶,更没学会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他接过鸡汤,一饮而尽。
没多久, 腹中咕噜作响。
从下午到第二天, 他不记得跑了多少趟茅房, 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走路都要扶墙。
韩松觉得是韩榆的那碗鸡汤, 导致他接连泻肚。
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爹娘。
一来是不想他们担心, 二来也是不想让韩宏昊在他和亲弟弟之间左右为难。
好在苍天庇佑, 临行前韩松总算止住了泻肚。
但也因为身体太过疲惫虚弱,险些错过了县试
类似的事不知凡几,韩松深受其害, 韩榆最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经历千难万险后, 韩松回到十岁这年。
他下定决心,对韩榆敬而远之。
起初他确实做到了。
韩榆每每想要靠近,每每都在他
冷漠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直到韩榆在山里受了伤。
兄弟二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榆怀着一腔热忱,丝毫不畏惧他的冷脸,撒娇卖痴,时常搞得他哑口无言。
韩松想,或许可以引导韩榆走上另一条路。
一条正直、光明的路。
所幸他的教导没有白费,韩榆在他既定的规划下愈发优秀,和上辈子的韩榆判若两人。
韩松坚信韩榆会越来越好。
直到今天。
理智告诉韩松,他此时应该狠狠质问韩榆。
可从私心角度,他又觉得现在的韩榆做不出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韩松看着韩榆成长,又怎会看不透他的心?
他可是智多近妖的韩首辅啊,没人能逃得过他一双眼。
韩榆如此单纯,如此真挚。
“你在做什么?”
所以韩松刻意控制着呼吸,面色如常地问道。
只有韩松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有多复杂。
失望与侥幸交织缠斗。
一时间不分上下。
他看见韩榆拿抹布擦了擦手,笑脸灿烂,又莫名透着几分小恶劣。
“呀,被二哥发现了。”
韩松心脏陡一沉。
却见韩榆啪嗒啪嗒走来,牵起自己的衣袖,半拖半拽地拉他到灶台前。
韩松眉头拧起,下颚紧紧绷着。
好似一颗气球,在空中飘曳不定。
只需轻轻戳一下,就会“砰——”地炸开。
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韩榆嘿咻嘿咻爬上小木凳,指着锅里还在翻滚的糙米粥,一脸邀功的意味。
“
我这不是见二哥近来太过勤奋,担心二哥还没考试就先累坏了身体,昨儿午休时去了一趟医馆,买了些滋补的药材。”
提及药材,韩榆小脸一红,颇不好意思地说:“只可惜我手头有些紧,不能给二哥买多么上等的药材,还望二哥不要见怪。”
韩松呼吸一滞,向锅里看去。
饱满的饭粒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其中夹杂着几抹明显的深色。
是人参、当归之类的滋补佳品。
也正应了韩榆的那句“手头紧”,都是些边角料,疙疙瘩瘩的,卖相不是很好。
可即便它们丑得惨绝人寰,也丝毫不妨碍韩松沉入谷底的心脏一个猛冲,飞入云霄。
韩松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滚动,嗓子哑得厉害:“你”
韩榆旁若无人地说:“我这不是想给二哥一个惊喜,好让二哥知道,我这个当弟弟的每时每刻都有关心你。”
不经意间转头,捕捉到韩松有些怪异的表情,登时眉头一皱:“二哥这是什么反应?”
他不该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再给自己一个热情的拥抱吗?
韩榆脚下一转,直面韩松,眯着眼打量他:“我忽然想起来,二哥最开始问我的那话,怎么听起来有质问的意味在里头?”
韩松瞳孔一缩:“我”
然而韩榆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凶巴巴地一跺脚,双下巴都气出来了。
“好哇,我自掏腰包给二哥补身体,二哥竟然还对我
这么凶?”
“二哥是在怀疑我吗?”
“二哥为何要用那样的调子同我说话?”
“难不成二哥以为,我会在粥里放什么不好的东西?”
韩榆双手叉腰,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韩松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趁韩榆长篇大论后扶着灶台大喘气,韩松见缝插针,语速极快地道:“我没有。”
忽略他发飘的眼神,还真像那么回事。
韩榆一瘪嘴,跟天要塌了似的:“我就诈你一下,你竟然来真的?”
韩松:“榆哥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
韩榆捂住耳朵,眼眶红红,只差一步就要飙出泪来。
韩榆的模样刺得韩松双目生疼,愧疚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韩松手足无措地上前一步,欲扶住身体摇晃的韩榆,担心他从凳子上摔下去。
却被韩榆闪身避开,双手扑了个空。
韩榆吸吸鼻子,垂着脑袋不去看他,低声的嘟囔饱含委屈:“我这样为二哥着想,终究是错付了。”
说罢,颤着肩膀抽噎一声,跳下小木凳,冲出了灶房。
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韩松狠狠一怔,下意识追上去。
仅差一步之遥,就要追上前面的人。
只可惜韩榆已先韩松一步跑进屋,用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瞪了他,啪嗒一声甩上房门。
韩松躲闪不及,险些被夹了鼻子。
韩松:“”
韩松深吸一口气,轻叩房门:“榆哥
儿,开开门。”
无人应答。
韩松再叩:“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次有了回应。
韩榆:“呵,不信。”
韩松:“”
韩松哑然无言,并且心虚。
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确实动摇过,也的确对韩榆生出了怀疑。
如今的局面,也算是他应得的。
韩松无声叹息,一贯平淡的、波澜不兴的语气软和下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质疑榆哥儿的一番好意。”
另一边,韩榆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壮壮。
再看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哪有半分怒气。
在韩榆看来,韩松完全有资格怀疑。
毕竟下药的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也确实对韩松造成了伤害。
但前提是他和韩松没有达成深厚的兄弟情义。
虽然理解,但不赞同。
韩榆日日装乖,将自己塑造成一朵洁白无瑕的小白花,可不是为了让韩松质疑自己。
以往种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人品?
简直过分!
所以韩榆单方面决定,跟韩松生一盏茶时间的气。
否则都对不起小白辛辛苦苦长出来的叶子。
正想着,韩榆发现脚步声逐渐远去。
韩榆:“???”
这就走了?
就不能再说两句?
韩榆暗戳戳磨牙,对壮壮放狠话:“我要一刻钟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哭去。”
对壮壮而言,这些话就是在对猫弹琴,根本听不懂。
但不妨碍壮壮自觉营业,在小主子膝头翻了个身,露出黑煤
球软乎乎的肚皮。
“喵呜~”
来摸摸~
韩榆轻哼一声,一头扎进壮壮的猫肚皮里,狂蹭。
刚蹭几下,脚步声响起,停在韩榆门外。
“粥好了,出来吃。”
隔着一层半指宽的木料,韩松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韩榆动作微顿,继续吸猫,小声碎碎念:“我才不吃。”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韩松平缓的声线。
“是我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
无可奈何,包容,愧疚诸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丝丝缕缕钻进韩榆的耳朵里。
韩榆抬起头,抱着猫去开门。
韩松长身玉立,清隽的面庞在晨曦的微光下有种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直视着韩榆,很认真地说:“是我的错,榆哥儿不要生气。”
韩榆一手搂着猫,用手揉了揉眼睛,把脸埋到韩松身上,带着哭腔的嗓音软软发闷:“二哥,抱。”
韩松神色一僵,似有些犹豫。
韩大人从未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不习惯,但更多的是不自在。
韩榆见对面的人迟迟没个动静,仰起脑袋,拖长了音调:“嗯?”
韩松叹口气,蹲下身抱住韩榆。
“好。”他说。
右手略显生硬地拍了拍韩榆的后背,带有别扭的安抚之意。
壮壮被兄弟二人夹在中间,快被挤成一张猫饼,艰难抻开四只jiojio:“喵喵喵喵!”
无人理会它的叫唤。
韩榆气势汹汹地问:“那你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很凶的对我吗?”
韩松果决且笃定:“不会了。”
是他疑心病发作,辜负了韩榆的好意,认错也是理所应当的。
韩榆扒拉开韩松的手臂,一抬下巴:“那我就大度一回,勉强原谅你好了。”
韩松手肘支在膝盖上:“多谢榆哥儿。”
韩榆又一哼,往他身后跑去:“吃饭吃饭,练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韩松起身,紧随其后。
两人相对而坐,先后捧起碗筷。
韩榆抿了下唇:“你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韩松应好,在韩榆自以为隐蔽的关注下喝了两小碗粥。
不知是不是韩松的错觉,喝了这加了药材的粥,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疲乏似乎散去了大半。
总归身心都很舒坦就是了。
吃完饭,便赶往私塾。
和往常一样,一说一答,和着匆匆的步伐分外和谐-
长达一盏茶时间的争执,就这样轻飘飘落下帷幕。
之后数日,韩榆没有错过韩松身上的细微变化。
韩松再没用过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过他,取而代之的是绝对信任的目光。
韩松也不似往日那般冷淡寡言,惜字如金,兴致上来了,也会主动挑起话题,不再是韩榆的个人演讲。
用沈华灿的话说,韩二哥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以前韩榆总觉得韩松在压抑着什么,虽不知缘由,但因为无法过问深究,总让人心惊胆战。
如今,他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韩榆非常欣慰,将月度考核的奖励——一支毛笔赠予韩松。
“
这笔代表着先生对我的看好和期望,现在我把它送给二哥,希望二哥能在县试中一举夺魁。”
韩松接过毛笔,细细打量。
平日里他习惯用羊毫,价格低廉且使用寿命长。
他手里这支是狼毫,比之羊毫更为劲健,更适用于初学者。
但看在韩榆如此殷切的份上,韩松还是收下了。
县试都是自备笔墨,这支笔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得知韩松要用这毛笔答题,韩榆喜笑开颜,回村一路上嘴角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直到韩发在他和韩松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他们。
“这个月椿哥儿柏哥儿打算再去试试,你们三叔忙于院试,还要上课,难免分身乏术,你们俩多多看顾他们。”
韩榆默了默,心直口快道:“可是爷,三叔八月才参加院试,二哥这个月就要考县试了。”
韩发老脸一僵,他还真给忘了。
下意识地去摸挂在裤带上的旱烟,吧嗒吧嗒吸两口,借此缓解几分尴尬。
“这样啊,那就榆哥儿多多帮衬他们吧。”
韩榆:“???”
我一个五岁的,去照顾两个六岁的?
您别太荒谬了!
不过韩发压根不在乎韩榆是否有意见,不容置喙地说完,又转向韩松:“你准备得如何?”
韩松看似不卑不亢:“尚可。”
韩发点点头:“之前也说了,若是你没能考上童生,就尽早回来,别糟蹋了你爹娘的银子。”
一旁装木头桩子的韩宏晔听不下去了,好心提
醒道:“爹,咱家都已经分家了,那也是大哥的家事。”
又不花你银子,你在这儿叨叨个啥?
韩发一阵气闷,掉头就走。
韩榆撇撇嘴,左手韩松右手韩宏晔,一步一蹦跶地回家去。
娘和大伯娘已经做好晚饭,一家人围着大方桌齐齐落座,吃得肚皮滚圆。
因为韩松将要参加县试,这可是人生中头一等的大事,大家自发地保持安静,尽量不打扰到他学习。
就连韩榆教姐姐们识字,都是绕到屋后进行。
不久前韩宏昊抱回来一只猪崽子,就养在茅房旁边的猪圈里。
猪圈在院子后头,风一吹,那股子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但没办法,二哥最要紧。
韩榆痛苦地屏住呼吸,故作不在意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两天转瞬即逝,又该出发去镇上。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韩椿韩柏。
自从黄秀兰出事,随韩宏庆一道去了镇上,家里老两口又是无条件偏宠孙子的,这两人的坏脾气愈发见长。
牛车上人挤人,旁边的妇人不小心踩了韩椿的脚,韩椿竟当场指着对方鼻子骂起人来。
那妇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反过来把韩椿骂哭了。
还是韩榆站出来打圆场,那妇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抽熊孩子的大嘴巴子。
因着这个小插曲,牛车一路沉默着到了镇上。
韩松把人交到韩宏庆手里,像是丢开什么累赘,回到住处后继续新一轮的备考。
韩榆也忙于揣摩关大夫赠给他的那
本书,只觉脑袋里塞得满满都是毛线团,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不想打扰韩松备考,韩榆沉吟一二,决定去找罗先生。
拿着书在私塾里溜一圈,最终在一群没穿统一书生袍的小萝卜头的前面找到罗先生。
韩榆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又到了入学考核的时候。
“还望诸位再接再厉,发现不足之处,提升自我”
韩榆恍然大悟,这群人都是没通过的。
正欲寻找双胞胎的身影,就有一人跳出来,尖声大叫:“你个死跛子,真当我乐意来你这破私塾不成?”
韩榆哦豁一声,是哪位寿星公嫌命长?
定睛望去,是熟悉的一张脸。
哦,原来是韩椿韩寿星公。
再看罗先生,罗先生当场气了个仰倒,脸色铁青地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韩榆:“”
真是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韩榆唯恐先生气出问题来,更怕大家不知道这破孩子是韩宏庆家的,忙不迭上前,不顾韩椿的挣扎捂住他嘴。
“实在对不住,椿哥儿也是无心之言,并非回头我定会将这件事告知三叔,让三叔好生教导他。”
罗先生胸口剧烈起伏着,本就肃穆的脸更显冷硬:“他是韩宏庆的儿子?”
韩榆打了个哈哈,低声警告韩椿:“再乱说话,当心三叔把你屁股打烂。”
韩椿虎躯一震,安静如鸡。
罗先生原本还想再说两句,这
会子兴致全无,挥手让人离开了。
韩椿韩柏恶狠狠瞪了眼先生,跑得飞快。
“你来是有何事?”
罗先生如何看不出韩松韩榆两兄弟和韩宏庆关系疏远,不觉得是为了那两个而来。
韩榆道明来意。
“走吧,去书房。”
韩榆应声跟上。
进了书房,罗先生接过韩榆递来的书。
当看到书中的内容,浑身一震:“这书是”
韩榆腼腆一笑:“这本书也是偶然所得。”
罗先生听出他不愿多说,便按下狂喜,专心为他解惑。
末了,面色温和了些:“这书可否借我一阅?”
“当然可以。”韩榆顿了顿,“只是我还未看完。”
罗先生抚掌:“为师不急着看,你且先拿回去,看完了再借我便是。”
韩榆应好,退出了书房
有关韩椿的壮举,自不必韩榆通知,韩宏庆就从他人口中得知。
面对众人或讶然或鄙夷的注目,韩宏庆脸上火辣辣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去后,他就狠狠揍了韩椿一顿。
当然,韩柏也没逃过一劫。
三次不过,当真是丢尽了他的脸面!
韩榆对他二人的惨状毫不知情,加快看书的速度,总算在半个月后看完,把它交到罗先生手里。
罗先生自是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韩榆忒不自在,嗯嗯啊啊应两声,一溜烟跑了。
罗先生净了手,小心翻开第一页。
眼前浮现韩榆面红耳赤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
是个孩子。”-
二月二十一,县试。
前一天韩松就动身前往安平县。
与之同行的,是从桃花村而来的韩宏昊和韩树。
在他们眼中,即便幼子/弟弟再怎么老成,也才十一岁。
任韩松如何反对,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坐上去县里的牛车。
韩榆和大姐韩兰英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远去,这才折返回去。
韩松会做饭,韩榆不会,所以苗翠云让韩兰英过来,给韩榆做几天饭。
“榆哥儿尽管去读书,灶房的事儿交给大姐。”韩兰英捏捏韩榆的脸,声音温柔。
韩榆笑眯眯点头:“那就辛苦大姐啦,等我晚上回来,教大姐识字。”
韩兰英自是求之不得,又问:“可会影响你读书?”
韩榆扒拉着门框:“不会的,几十个字而已,等大姐回去了,也好教二姐她们。”
韩兰英自是满口应下。
午休时间,三个小伙伴聚在一起吃饭。
“你们说,县试放榜那日,我要不要跟先生告个假?”
告假作甚?
当然是去县里找二哥,和他一起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啦~
席乐安扒一口饭:“最近先生在你们班都教了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已讲完,现在主要是让我们练习四书文、五经文、试帖诗之类。”韩榆如实道来。
“这些东西你不都融会贯通了,顶多落下一天的课业,回来补上不就好了。”沈华灿摸摸下巴,“这些算是提前接触县试了不是?”
被小伙伴这么一
说,韩榆更加蠢蠢欲动。
县试考五天,考完之后将在三天后放榜。
这几天时间里,韩榆不仅没能打消这个念头,反而愈演愈烈,连梦里都是韩松考中县案首的场景。
一番心理斗争后,在放榜前一日,韩榆去找了罗先生。
罗先生听韩榆说明来意,什么都没说,只考校了韩榆几篇文章的背诵,还让韩榆当场作了一首试帖诗。
考校结束后,挑不出什么错处,就批了韩榆的告假。
韩榆喜出望外,深深作了一揖:“学生谢过先生!”
罗先生摆了摆手:“你心中有数就好,反正回来后就是月度考核。”
韩榆:“”
看在您批我假的份上,我权当听不出这话里威胁的意思。
当天放课后,韩榆回去就跟韩兰英说了去县里的事儿。
作为亲姐姐,韩兰英其实也挺想去。
这厢韩榆征求她的意见,便欢喜不已地应下了。
于是次日天蒙蒙亮,姐弟俩就坐上了去县里的牛车。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韩松所在的客栈。
也是巧了,韩榆刚从牛车下来,韩松并祁高驰几人先后走出客栈。
“二哥!”
韩榆拉着韩兰英,远远向韩松招手。
韩松循声望去,韩榆蹦得比壮壮还高,存在感极强。
韩松:“你们怎么来了?”
“我跟大姐来陪你看榜。”韩榆兴冲冲上前,“二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大伯和大哥呢?”
祁高驰给韩榆被风吹得乱蓬蓬
的头发理理顺,笑着说:“我们正是打算去看榜呢。”
韩松接上话头:“爹和大哥在客栈,过会儿才去,你们是去找他们,还是”
“和二哥一起!”韩榆斩钉截铁道。
韩兰英迟疑了下,选择了前者。
来都来了,又不能丢回去,韩松便带着韩榆上路了。
一行人赶到县衙,刚巧衙役将红榜张贴出来。
考生们蜂拥而上,挤得不可开交。
韩松再三叮嘱,让韩榆不要乱跑,就在人群外围等他。
“这附近拍花子多了去了,当心乱跑被拐走。”
韩榆嘴上应着,韩松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仗着身形小巧,从人缝钻了进去。
虽然知道韩松十有八.九是案首,他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到最前面,韩榆整个人几乎挂在了红榜上。
视线从下往上,停在红榜第一位。
“韩松”二字映入眼帘。
韩榆瞧着这红纸黑字,心中一阵激荡。
熟悉的气息临近,韩榆甚至不必抬头,转身一把抱住对方。
“太好了,二哥是案首!”
话音刚落,被韩松一把捏住婴儿肥。
“这事先不谈,你倒是说一说,为何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
韩榆:“???”
韩榆:QAQ
🔒 049
“我也不知道呀, 或许是被人挤进来的?”
韩榆眨眨眼,试图萌混过关。
他知道这招对付韩松最管用, 屡试不爽。
谁料韩松这回竟不吃他这一套了, 拎起韩榆往外走:“回去再跟你算账。”
韩榆才不怕,只一味地笑。
二人先后出了人堆,韩榆踮起脚尖, 寻找眼熟的身影:“二哥, 大伯他们呢?”
韩松仗着个头高,轻易便寻到韩宏昊几人所处的位置, 指向某个方向:“在那里, 咱们过去。”
“昂, 好。”韩榆脆声应下, 一溜小跑过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伯大哥还有大姐了!
走近后, 韩榆发现韩宏昊三人背对着他, 像是在同谁说话。
“焦先生说了,我这回十拿九稳可以通过县试,不知韩松是否也能如我这般?”
韩榆看不到韩宏昊的脸, 只听他说:“松哥儿已经去看了, 估计也快回来了。”
“两天前从考场出来, 我恰好看见韩松, 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怕是情况不妙。”
“罗先生很看重韩松, 就连小姑父都要退一射之地, 若他落榜了,怕是罗先生会对他失望吧?”
说到小姑父,韩榆就知道被韩宏昊和韩树挡着的那个讨厌鬼是谁了。
原本美滋滋的好心情瞬间蒙上一层灰, 韩榆压下嘴角, 板着脸疾步上前。
“大伯,大哥,大姐,我回来了。”
那边四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只飞快扫了眼韩榆,主要目标还是今天的主角,韩松。
韩宏昊或多或少被黄睿的话影响到了,语气急切面色焦急:“怎么样?可是考上了?”
不等韩松应声,黄睿抢先他一步,用那变声期的公鸭嗓高声道:“韩松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承诺过,若是考不上童生,就不再读书了?”
这一番言论,引得周遭考生频频侧目。
“没考上童生就不读书了?未免太过武断,万一下次考上了呢?”
“真是狂妄自大,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议论声传入韩榆耳中,可把他气坏了。
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当初是怎么被他骂晕过去的了。
韩松伸手拽住气吼吼要冲过去跟人理论的韩榆,眉目冷淡,始终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我是说过。”
黄睿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昂首挺胸,作出倨傲的姿态:“那既然如此,你可在上边儿看到你的名字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没你的名字,可要记得兑现承诺。”
他看韩松不爽很久了,一是因为小姑,二是因为韩松太优秀,又总是端着。
不能再读书,看韩松还怎么神气!
韩松沉默不语,只神情有些微妙。
黄睿将他的反应看作落榜后的伤心欲绝,愈发得意:“所以说,平时的表现并不重要,乾坤未定,谁又说得准呢?”
这时,祁高驰挤出人群,环视一圈后直
奔韩松而来,满脸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黄睿也注意到了,啧啧摇头:“你也是运气不好,连祁高驰都过了县试”
“韩松!韩松!”说话间,祁高驰已经到了跟前,“县试我过了!还有你,你竟然是县案首!”
“你、你说什么?”
黄睿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盯着祁高驰,期待从对方口中说出些好听的话来。
譬如他说错话了,只是在逗韩松玩儿。
譬如韩松并不是县案首,他根本没通过县试。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祁高驰一见黄睿,当即沉下脸:“你来做什么?”
之前黄睿总是莫名其妙针对韩松,今天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当然是参加县试来了。”黄睿心焦不已,现在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祁高驰怪异地看他一眼:“那榜上红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呢,第一位就是太平镇桃花村的韩松,这还能有错?”
“啊对了。”祁高驰一抚掌,“你说你也报考了县试?”
黄睿整个人处于晕乎乎的状态,满眼的不可置信。
韩松竟然通过了?
韩松竟然是县案首?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对祁高驰的话作出回应。
祁高驰回忆了下:“本次县试共有六十八人通过,我挨个儿看一遍,上头似乎没有你的名字。”
黄睿第一反应是不信:“不可能!”
焦先生可是再三表示过,他读书的天赋极高,县试对他而言不过
是小菜一碟。
焦先生还说了,以前他之所以学得一塌糊涂,都怪罗先生教得不好。
这些日子黄睿也觉得自己进步很大,怎么可能会没考上?
一定是祁高驰和韩松合起伙来诈他,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黄睿自信满满地想着,正欲指着祁高驰大骂一通,那边替他看榜的堂弟过来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堂弟脸上明晃晃的失望看得黄睿心一沉。
“我找了三遍,没有太平镇黄睿。”
黄睿眼前一黑,不死心地问:“那黄睿呢?有没有叫黄睿的?说不定籍贯写错了呢?”
“又或者考官漏了我的答卷,没把我算进去?”
不等黄睿堂弟回话,一旁有人高声厉喝:“你这小子,莫非是在质疑本官和县试的考官、阅卷官?”
“本官”二字,足以拉响所有人脑中的警报。
众人精神一振,连看榜都顾不上,循声望去。
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浅绿色的官袍看得人很是眼热。
对大多数人而言,七品县令是很了不得的大官了。
倘若他们这辈子能做一回八品、甚至是九品官,得以光耀门楣,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厢安平县县令现身,众人激动难耐,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面色微缓地摆了摆手,又在看向黄睿时冷下脸:“本官问你,你可是在质疑本官的决定?质疑考官和阅卷官的公正?”
众所周知,县试的
答卷都是考官贴上封条统一收回,交由阅卷官批阅,过程中绝不会有疏漏。
且通过县试的答卷都需要县令过目,县令确定没问题了,才会将通过县试的名单写在红纸上,张贴出去。
黄睿这话,可不就惹了众怒。
榜上有名的考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也有人想借此博得县令的关注,一个二个地争相指责起黄睿。
“县试最公正不过,总不能因为自己没考中,就胡乱攀咬吧?”
“方才我一直在边上,人家明明考了县案首,你偏要说人家没考上,还说什么没考中就不能再读书云云,嗓门儿忒大,是担心旁人听不到吗?”
“他八成是嫉妒县案首呢。”
犀利的言辞化为根根利箭,扎得黄睿喉咙里一阵腥甜。
放在以前,黄睿定是要狠狠骂回去的,还有可能和这群人厮打在一起。
奈何县令在场,黄睿只觉两股战战,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
“大、大人,学生知错了。”
“是学生接受不了落榜的事实,脑中混沌,又嫉妒韩松考取县案首,才会信口胡言。”
黄睿深深地作揖,不让人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恨只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又倒霉地遇上县令。
且等着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韩松都能成为案首,他又怎的不能?
“学生知错,还望大人原谅学生的过错。”
县令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道:“知错就改便好,你现在应该回去背一篇文章,写一篇
八股文,虚心求教,稳扎稳打地进步,而不是被妒忌心左右。”
黄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屈辱地应声:“是,学生谨遵大人教导。”
说罢,拔腿要溜。
县令又叫住他:“方才本官听有人说,你与县案首起了争执?”
黄睿想说没有。
当时他还不知道韩松是县案首,只因为看韩松不爽,又有那承诺在先,一时没忍住,便上去说了几句风凉话。
双方未曾吵闹,算什么争执?
然而他刚张开嘴,话都到了嘴边,却被韩榆抢了先。
“启禀大人,我二哥从未与黄睿起过争执,从头到尾都是黄睿在为难我二哥。”
县令看了眼口齿伶俐的小娃娃,难免心生喜爱,威严的双眼都温和了些。
二哥?
所以这小娃娃是县案首的弟弟?
县令的视线在韩松父子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停在韩树的身上。
五官硬朗,虽肤色黝黑了些,眼神却很清正,难怪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县案首。
县令暗暗点头,问韩树:“他二人,谁对谁错?”
韩树:“???”
不是,大人您问我干什么?
韩树懵了下,拘谨地抓着手指头,恭声道:“回大人,之前草民和草民的爹跟妹妹好端端站在这里,这人就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二弟县试肯定不能通过。”
二弟?
县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竟然认错人了?
县令咳嗽一声,又将目光转向韩松。
十来
岁的小少年站如青松,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满身的书卷气。
嗯这回应该不会再认错人了吧?
莫名读懂县令眼神的韩松:“”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尴尬横生。
县令无声吸了口气:“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本官看你答卷的时候,还以为你至少是及冠之年。”
韩松顶着一众艳羡的注目,神色如常地作了一揖:“大人谬赞,都是先生教得好。”
县令朗声大笑,指向韩松和韩树:“方才你兄弟所言是否属实?”
韩松不卑不亢道:“回大人,学生确实承诺过,若是不能考取童生的功名,就不再读书了。”
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位案首仁兄,你是不是过于坦诚了?
饭可以乱吃,这话不能乱说啊。
要知道,并非通过了县试就有童生功名,后头还有个府试呢。
县令果然皱起眉头:“为何这样承诺?”
自然是韩发偏心三房,不想在大房二房身上投资过多。
但家丑不可外扬,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宣扬出来。
韩榆眼疾手快,借宽袖遮掩,两根手指捏起韩松手背上的一丢丢皮肉,用力一拧。
韩松:嘶——
韩松手一抖,眉心狂跳。
这小子!
趁韩松吃痛,说不出话来,韩榆一摊手,小老头一样叹口气。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不止一个读书人,又是寻常家境,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尝试。若是不成了,就将机会留给其
他人,还能省一笔银子呢。”
众人先是被韩榆的动作表情逗笑,不顾县令大人在场,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听韩榆说了这样一番话。
好似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下,大家笑声一滞,扬起的嘴角沉甸甸的,缓缓下沉。
韩榆所描述的情况,可不仅仅是县案首一家,更是在场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因为家境贫困,只能有一个孩子读书,不得不选出最聪明的那个,无视剩下几个孩子满是渴望的眼神,将他们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
又或者,因为迟迟学无所成,不得不放弃读书,将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兄弟们。
“我家就是这样,最开始是我大哥读书,两次没考上童生,才让我来了。”
“去年我落榜了,今年总算考上了,但我一直愧对大哥,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人生。”
这位考生的话简直说到大家的心坎上,有人悄然红了眼圈,也有人捂住嘴,低声抽泣。
县令也没想到,起先不过是听不得有人诋毁自己,一怒之下走出来质问对方,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韩榆更没想到,他就胡乱解释两句,却引来这样大的反响。
仰头看了眼韩松,二哥怎么办?
韩松回望,自己解决。
韩榆:“”
哦豁,无情!
韩榆哼哼两声,一清嗓子:“不过现在好啦,二哥考上县案首,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说
着,韩榆拍拍自个儿的胸脯:“等再过两年,我也要参加县试,争取考个好名次,和二哥一起读书!”
县令忍俊不禁:“小娃娃你才几岁,就想着县试了?”
韩榆不高兴地拧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强调:“大人,我一年前就开始读书了。”
一边说,一边掰手指头:“我只要再过一二三年,就可以报名县试啦~”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让众人一扫低落,再次笑出声来。
他们可没听说哪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下场参加县试的。
韩松不知该感叹韩榆的伶牙俐齿,还是该感叹他人小胆大。
到底是一地父母官,该有的尊敬不可少,即便他们后来是同一阵营,勉强也能算个忘年交。
韩松一作揖:“幼弟顽劣,口无遮拦,还望大人恕罪。”
县令摆手:“无妨,无妨,小儿心性纯稚,说的也都是实话,何错之有?”
难怪这样能说会道,敢情垂髫之龄就接触书本了。
由此可见,韩家虽拮据,却很重视子嗣的培养。
若是安平县每户人家都能像韩家这样,他还愁做不出功绩吗?
思及此,县令不由生出万千豪情,扬声道:“只要本官一日在安平县,有朝一日定要让安平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让孩子们都能进私塾读书”
人群一阵躁动。
不仅考生,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都被县令的发言深深感动到了,高呼“多谢县令大人”。
韩榆见状,
不由咂舌。
这下谁还分得清县令大人和传销人员。
且不说他的美好愿景能否实现,至少百姓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
挺好的不是吗?
总归比前面那位中饱私囊的家伙高强许多。
县令又和百姓互动了一小会儿,临走前眼含慈爱地摸了摸韩榆的脑袋:“小娃娃志气不小,本官等着你参加县试。”
韩榆声音铿锵有力:“是,大人!”
再一次逗乐了县令,又对韩松在内的所有考生说几句勉励的话,便扬长而去。
待人群散去,韩榆挠了挠发顶,被县令rua过的地方:“现在的县令大人挺好的。”
韩松不可置否:“走吧,回客栈。”
今日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赚够了眼球,此时不宜再张扬下去,还是先走为妙。
在重新掌握绝对的权力之前,韩松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让家人置于风口浪尖上。
韩榆几人异口同声:“好!”
县案首是天大的喜事,谁都没再提起黄睿这种坏人心情的玩意儿。
更别提黄睿早在县令和韩榆说话时,见势不妙就趁机溜了
回去的路上,韩宏昊不止一次地掐自己胳膊:“真是第一名?”
祁高驰笑着道:“真是第一,我确认过好几遍呢。”
韩宏昊咧嘴笑,高兴得直搓手:“好啊,第一好啊。”
韩榆牵着韩松的衣袖,突然起了玩心,转个身倒退着走。
“二哥厉害,祁兄也厉害,能通过县试都很厉害。”
总之,要一碗水端平。
即便是再亲近的至交好友,在被忽略时也会心里不舒服的。
韩松看了眼祁高驰:“是。”
祁高驰脸上的笑明显浓郁了几分,捏了捏韩榆的耳朵尖,促狭道:“榆哥儿这是打算明年就报考县试?”
他可没忘韩榆说要一二三年后考县试的事儿。
韩榆撒开掌心的衣袖,一叉腰:“嗯,没错。”
说完就被韩松不轻不重敲了下额头。
“科考十分考验身体素质,你才丁点儿大,怕是连那高桌都爬不上去。”
韩榆:“???”
这是身高歧视吗?
韩榆怒了,作势还要去掐韩松的手背。
韩松想起那股让人浑身一颤的刺痛,一把攥住韩榆手腕:“韩榆,之前的事”
韩榆一捂耳朵:“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松:“”
祁高驰哈哈大笑:“你们兄弟俩,凑一块儿真是一对活宝!”
踏着一路欢声笑语,一行人回客栈退了房,坐牛车回去。
罗家私塾里参加本次县试的共有三十余人,通过的有七人。
别看人数少,但对比隔壁焦家私塾的零人,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成绩。
于是,一个月后的入学考核,罗家私塾迎来了萝卜头高峰。
比起去年韩榆入学时的几十人,这次满打满算至少有一百四五十人。
饶是罗先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被黑压压的矮萝卜头惊到了。
惊讶过后,急忙让人再腾出两间课室用作考场。
甲
班和乙班有幸入选,学生们不得不抱着书出来,自寻学习的地儿。
也是巧了,试图找个安静地方背书的韩榆兄弟二人和试图找个安静地方补觉的韩宏庆在小径上狭路相逢。
韩宏庆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上次见面还是送韩椿韩柏去他租住的小院。
两月不见,韩宏庆浑身上下透着股萎靡不振的劲儿。
脚步虚浮,眼下青黑。
韩榆悄咪咪跟韩松咬耳朵:“三叔最近学习可真用功啊。”
瞧这憔悴样,看起来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韩松嘴角轻抽,在韩宏庆三步之外停下来:“三叔。”
韩榆面色一正,跟着喊:“三叔。”
韩宏庆眯着眼打量两个侄子,重点在韩松身上。
瞥了眼韩松手里厚厚一沓的书,韩宏庆挑了下眉,温润的气质被这一神态破坏得彻底。
“我听说了,你是县案首。”
这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有人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这件事。
韩松不仅考取县案首,还入了县令的眼,前途无限。
就连韩榆那小子,也侥幸得了县令的夸赞,私塾里不知多少人羡慕。
他们想要激怒他,看他的笑话。
尤其是在不畏强权的光环逐渐淡去,又发生了韩椿辱骂罗先生的事。
韩宏庆在甲班的地位一夜回到解放前,那些跟屁虫一个接一个地和他疏远。
就连无私大度,愿为好友肝脑涂地的刘兄,也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与他割袍断义。
当得知韩松考取县
案首时,韩宏庆在想,怎么偏偏就是韩松呢。
他这个做叔叔的,县试考了倒数第八名。
而韩松这个晚辈,只读了两年不到的书,就轻轻松松考上了案首。
苍天何其不公?
他多年苦读,竟比不上一个十一岁的小子!
韩松何尝看不出韩宏庆心中的不平静,但他并不在意,言简意赅道:“只是运气好了点。”
韩宏庆:“”
“我跟榆哥儿还有事要做,先行一步。”
韩松说完,就要带韩榆离开。
韩宏庆突然来了句:“月底我送椿哥儿柏哥儿去焦家私塾了。”
得罪了罗先生,他只能送双胞胎去焦家私塾。
韩松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无论在哪,只要好好学,都会有收获。”
随后便带着韩榆扬长而去
谁也没把和韩宏庆的偶然碰面放在心上。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府试开考。
依旧是韩宏昊陪考,不过这次换成韩树和韩榆同住,顺便给他解决一下吃饭问题。
这次韩榆不好意思再向罗先生告假,即便那本书还在罗先生手里。
接连等了七日,韩松总算回来。
韩松一身风尘仆仆,在韩榆炮弹似的扑过来时止住脚步,被扑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
“二哥考得怎么样?”韩榆一脸期待地问。
韩松抬手捻起韩榆头发上的黑色猫毛,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在说中午吃什么。
“府案首,已有童生功名。”
“好耶!”
韩榆放声欢呼,提议道,“今日是二哥的大好日子,不如咱们庆祝一下?”
韩松沉吟片刻,同意了。
于是包括韩榆在内的四个人去了镇上一家规模不大,价格比较亲民的食肆。
作为长辈,有遇上大喜事,韩宏昊当仁不让地承担起点菜、付钱的重任。
一顿饭吃得肚皮滚圆,踩着夜色回家去。
原本韩榆想留韩宏昊和韩树在镇上住几日,韩宏昊拒绝了。
“这一去七八天,家里肯定有不少事,过两天我还打算跟你爹去挖沟渠呢。”
正值农闲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儿,可以出去做工,也能挣几个银子。
韩榆无法,只得放他们第二天离开。
韩松成为童生后,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对同窗依旧是高岭之花的姿态,也就和韩榆独处时,才会稍微多说那么几句。
几日后,兄弟俩在课室自学。
罗先生悄没声儿地出现,叫了他二人出去:“谈顺你们可认得?”
不就是村长的大儿子?
他怎么找来私塾了?
怀着满腹疑惑,罗先生领两人来到谈顺面前,又转身离开,留他们自行说话。
谈顺一脸急色:“松哥儿榆哥儿,你们爹在挖沟渠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怕是不太好了!”
🔒 050
韩榆二人向罗先生告假。
罗先生知晓缘由, 爽快批了假,又问韩榆:“府试的试题可做了?”
韩榆回道:“昨天做过了。”
和县试的试题一样, 韩松昨儿得空, 就让他做一遍,还顺手批阅了。
罗先生很满意他的自觉:“这几日为师打算让你们练习县试和府试的试题,你既已做过, 韩松又过了童生试, 那些试题就不必再做,尽管回去便是。”
罗先生顿了顿, 又叮嘱道:“路上小心, 等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回来。”
韩榆和韩松躬身作揖:“是, 多谢先生。”
“嗯, 去吧。”
两人退出书房, 随谈顺离开私塾。
谈顺来得匆忙, 特地跟人借了牛车,就停在私塾对面的巷子里。
他把牛车赶出巷子,招呼韩榆韩松:“快上来, 你们爹死活不肯看大夫, 说是要花很多银子, 这会子情况不太好, 耽误不得。”
韩榆小脸煞白, 颤着声儿道:“受了伤怎么能不看大夫呢?就算是倾家荡产, 也得赶紧治病啊!”
谈顺很难不赞同:“真是犟得很, 怎么说都不听,实在没办法,我爹就让我来找你们了。”
“松哥儿榆哥儿, 你们俩可得记住了,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劝劝他们。”
谈顺抽了下牛屁股,气得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再不听,直接叫几个人把他俩摁住喽!”
韩榆和韩松对视一眼,默默替老父亲和大伯点
一排蜡。
“对了谈叔,爹和大伯怎么会摔跟头?”
之前谈顺说爹和大伯不好了,他二人急着向先生告假,还没来得及细问。
这厢有了时间,可不得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谈顺抖了下缰绳,防止牛车走歪:“今早上我跟你们爹去挖沟渠,挖一半听到有人喊,说有三个人从上头摔下去了。”
“我跑去一看,其中两个是你们爹。”
“问了人才知道,刘勇就是跟你们爹一起摔下去的那个,刘勇背着一筐土从你们爹后头过,突然被什么绊了下,连人带筐砸到两个人身上。”
“你们爹当时就在沟渠边上,被他这一撞,直接摔下去了,当时就抱着腿喊疼,我猜估计是腿摔断了,头上脸上也淌了不少血。”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又问:“那刘叔呢?他现在什么情况?”
“刘勇就更惨了,头上磕了碗口那么大的洞,血止都止不住。”谈顺想起那画面,抖了个激灵,“我来的时候关大夫在他那边,血水一盆接一盆送出来,听说已经认不清人了。”
韩榆眸光微闪,手里捏着韩松的衣袖,折来叠去地玩儿:“啊,那真是不太好。”
谈顺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大概。
他回头看了眼,韩家的兄弟俩挨在一起,垂着头不太看得清脸色。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转念想到韩榆听说他爹不太
好之后,倏然红了一圈的眼眶,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韩家大房二房都是厚道人,亲爹受伤,怎么可能不担心。
嗯,一定是他看岔了
牛车一路颠簸,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桃花村。
韩家门口站着不少村民,牛车甫一出现,便齐刷刷看过来。
韩榆急吼吼跳下牛车,却因为长时间的颠簸导致头晕眼花,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韩松一把托住韩榆,声音不高不低:“小心点。”
韩榆胡乱抹了把脸,哽咽着说:“二哥我没事,爹和大伯要紧。”
说罢,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韩榆来不及擦眼泪,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跑,哑着喉咙高呼:“爹,大伯,我跟二哥回来看你们了呜呜呜”
堵在门口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那小小的身影进去。
韩松紧随其后,看似镇定自若,但凌乱的步伐和惨白的脸色无一不昭示着他的慌乱。
韩树和韩兰英四姐妹在院子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萧水容和苗翠云不见踪影,应该在屋里陪着受伤的两位。
看到韩榆,韩兰芸哇地哭出声:“榆哥儿,爹他呜呜呜呜”
韩榆背对着门口,但不妨碍村民们注意到他颤抖的肩膀:“四姐,我去屋里看看爹。”
韩兰芸抽噎着点头,放两人进去,然后继续抹眼泪。
韩家的上空被一片黑云笼罩,阴沉压抑。
村民们不忍再看,纷纷摇头叹气。
“眼看松哥儿成了童生,日后有好日子过了,又出了这种事,真是唉!”
“韩老大韩老二不孝顺,把亲爹亲老娘丢给韩老三,一个月也不见得去看几回,就是两个白眼狼。松哥儿成了童生,他们也不准齐大妮到处乱说,硬是把齐大妮气得哭着回去,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呸!你这老东西嘴真坏,明明是韩发两口子偏要跟韩老三,咋就成了韩老大韩老二不要他们?还有齐大妮,你咋不说先是齐大妮上门要把铃姐儿说给地主家的傻子,韩老二两口子气狠了,才把她撵出去?”
“我说有些人啊,她就是嫉妒韩老大有个童生儿子,故意瞎说八道呢。”
那老太太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讪讪退到边上。
“两个人都才三十来岁,可不能出事啊,要是他们出了事,怕是松哥儿榆哥儿就不能再读书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那日子是大不一样的呦。”
“关大夫从刘家过来了,咱们先看看再说。”
村民们再次让开一条道,让背着药箱的关大夫进了韩家,直奔正屋。
正屋的炕上,韩宏昊和韩宏晔并排躺着,满头大汗地哼着气。
韩榆见关大夫来了,忙不迭道:“关大夫您快给我爹和大伯瞧瞧!”
关大夫觑了眼两位伤患:“这下给看了?”
韩榆叉着腰,凶巴巴地说:“关大夫您甭听他们的,有伤不治想干啥?真是气死我跟二哥了!”
韩松:“”
说就说,别带上他。
关大夫走上前,先看伤得略重些的韩宏昊。
“头皮蹭破一小块,不妨事,刮了这附近的头发,上点药就能好。”
“为什么一个小口子流这么多血?脑部本就是脆弱的地方,同样的伤口,在脑部就比其他地方的多。”
至于更详细的解释,涉及到专业知识,关大夫不欲多说。
盯着苗翠云给韩宏昊刮了头发,上完药,又去处理腿上的伤。
“哪里疼?”
韩宏昊有点慌,求助的眼神飘向韩松。
韩松目视前方,仿若不觉。
迟迟没有回应,关大夫直接上手。
片刻后,关大夫神色微变:“嗯?”
韩宏昊仿佛受到了惊吓,惊弓之鸟一般往韩宏晔那边靠:“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关大夫收回手,任由八尺壮汉缩成一个球,去处理韩宏晔的伤。
韩宏晔伤在脸上,也是蹭破一块皮,血糊了小半张脸。
乍一看的确吓人,然而等关大夫让萧水容给他擦了脸,那伤口至多两个指节长。
关大夫:“”
闭眼调整情绪,又去看韩宏晔的腿。
用手指按压几下,声音冷得跟冰坨子似的:“这里疼吗?这里?这里呢?有没有觉得疼?”
关大夫每按一个地方,韩宏晔都喊疼。
哀嚎声传到外面,听得人直吸气:“看来伤得真的很重呢。”
关大夫意
味不明地扫了眼在场所有人,又换了个位置,继续按压:“这里呢?”
韩宏晔闭着眼猛点头:“疼疼疼!”
关大夫直起腰,冷笑一声:“你不是伤了右腿?怎么左腿也疼了?”
韩宏晔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最后一下,关大夫按的还真是左腿。
韩宏晔:“!!!”
韩宏昊:“!!!”
韩榆几人:“”
关大夫一甩袖子:“骗我这个老头子,很好玩吗?”
两位“伤患”脸色瞬间爆红,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关大夫你听我解释!”
关大夫侧过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们。
韩松戳了下韩榆,眼神示意:该你上了。
韩榆觑一眼关大夫的棺材脸,硬着头皮上前,揪住他的衣袖,扯了两下。
关大夫丝毫不为所动。
“关大夫,您听我解释。”
嗓音软软,透露着满满的恳求,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关大夫冷笑:“小孩子果然最烦人了。”
韩榆也不恼,仰起脸眨巴着眼:“对不起关大夫,但我们不是有意如此。”
炕上僵成木雕的两人重重点头。
关大夫一撩袍角,在小木凳上坐下,冷冷瞥向韩榆:“说罢,老夫倒要听听,你们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头到脚也就破了块皮,胳膊腿都没断,偏要夸大事实真相,惹得全村人都以为韩老大韩老二快没了。
这么做图什么?
关大夫对此感到费解。
韩榆一个农民蹲蹲下,低着头对手指,
幽幽叹气。
关大夫:“”
韩松:“”
“关大夫您有所不知,自从分家后,爷奶比以前更不喜欢我了。”
韩榆闷声抹眼泪。
“二月里二哥考上县案首,张地主跑来我家,说是想把他女儿嫁给二哥。”
韩宏昊和苗翠云神情怨愤。
“大伯和大伯娘不同意,张地主就又去爷奶家,之后爷奶又过来说,得了大伯的反对后就提出把二姐嫁过去。”
韩宏晔和萧水容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张地主家的儿子什么样,关大夫您想必也知道,十四五岁的人了,连吃饭都不会,我爹就没答应。”
“张地主先后被拒了两次,就恨上爹和大伯,这回挖沟渠摔下去,估计就是”
“爹和大伯侥幸没受什么伤,但都怕了张地主,就让娘和大伯娘对外说他们伤得很重。”
说到这,韩宏昊和韩宏晔面露凄苦之色,一副被逼无奈的可怜样。
关大夫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良久无言。
韩榆这小子心眼的确不少,但不是睁眼说瞎话的人,那么以上十有八.九是真的。
“所以你们俩才不愿让老夫看伤?”
被点名的两个人齐齐点头。
韩宏昊语气愧疚:“实在对不住,可我们也是没法子了。”
韩宏晔捂住脸,宽厚的肩膀轻颤:“这回是我跟大哥,可下回呢?”
关大夫听说过隔壁村张地主是个行事嚣张的铁公鸡,最
爱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欺压村民,克扣村民的工钱。
却怎么都想不到,张地主会因为求亲被拒,对韩家兄弟下手。
肚量狭小,恶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还有刘勇,关大夫瞧他那副惨样,还一度同情过他。
真是可恨至极!
关大夫正色道:“既然你们有苦衷,老夫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多谢关大夫!”
关大夫摆摆手:“但你们要清楚,有一就有二。”
韩宏昊苦笑:“正因为这个,我们才不敢说自己没受伤,只希望张地主能解气,别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关大夫起身:“给你们开几服药,我再去刘家看看。”
韩榆眼神一闪:“敢问关大夫,刘叔情况如何了?”
“用了很多上好的草药,血还是没止住。”关大夫面色如常,作为一名医者,他早已看淡了生死,“再这么下去,顶多再撑个两天。”
说罢,信步出门去了。
村民们蜂拥而上:“关大夫,韩老大韩老二怎么样了?可有的治?”
关大夫欲言又止。
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抓住关大夫,急切问询:“咋的?是不能治了?”
“齐大妮你凑啥热闹?”有人不满地说。
齐大妮瞪眼:“里头躺着的是我儿子,我咋就不能来了?我这是关心他们呢!”
话音落下,收到十几双白眼。
关心?
谁信呐。
关大夫手腕一转,轻轻松松挣脱了齐大妮的手:“没得治倒也不至于,但需要不少银子。”
齐大妮精神一振:“多少?”
关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八十两。”
村民们惊呆了:“八十两?!”
关大夫颔首:“而且那药我手里没有,还要去府城配药。”
说罢,背着药箱扬长而去。
“八十两,把韩老大韩老二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
“等着吧,我看要不了几日,村里就要办丧事了。”
还不止一场。
大家感慨两句,相继散去。
齐大妮想进去看看,脚还没迈进去,韩兰芸一溜小跑上来,“啪”地甩上门。
“嘿你个死丫头!”
齐大妮骂了句,眼珠滴溜转两圈,掉头直往家跑
韩家,正屋里。
送走了关大夫,大家长舒一口气。
“还是榆哥儿机灵,我一见关大夫冷个脸,话都不知道说了。”韩宏昊如释重负道。
韩榆笑吟吟道:“关大夫面冷心热,最是心软不过了。况且爹和大伯也是事出有因,他可以理解的。”
从属性出发,关大夫和韩松有几分相像。
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
韩松对韩榆的想法一无所知,扶着两人躺下:“虽说伤得不重,也得好生休养。”
韩宏昊憨笑:“多亏松哥儿有先见之明,提醒咱们张地主可能会报复,我跟你二叔才会有所防备,不至于受多重的伤。”
韩宏晔附和:“当时刘勇往我身上砸,我就想到松哥儿说的话,反手把他也给拽下去了嘿嘿嘿。”
韩榆:“”
韩松:“”
他就说刘勇那样狡诈的一个人,怎么会跟爹和二叔一起下去。
敢情是被硬拖下去的。
韩松上辈子考上县案首后,张地主也曾登门说亲,想把他十五岁的大女儿嫁给他。
韩宏昊和苗翠云自是不答应,张地主不愿放弃韩松这个潜力股,便退而求其次,提出让韩兰铃嫁给他的小儿子。
张地主家的小儿子自幼痴傻,找个韩兰铃这样生得秀美,性情柔顺的媳妇照顾他,便是再好不过。
和大房一样,二叔二婶也没同意。
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当时韩家三房还没分家,两次说亲没成,韩发和齐大妮软硬兼施都没能成,只能与地主家傻儿子这只金龟婿失之交臂。
与此同时,张地主也恨上了不识好歹的韩家大房和二房。
他打听到韩宏昊兄弟俩在镇上的码头卖苦力,找了一群人,硬生生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两人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桃花村,齐大妮一听治好腿要很多银子,当即不管不顾把两房人撵出家门。
为了给两人治腿,韩兰铃私下里找到张地主家,同意嫁给张地主的傻儿子。
等家里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迟了。
几年后,隔壁村传来韩兰铃的死讯。
是被张地主的傻儿子用棍棒活活打死的。
韩松至今仍记得,韩兰铃被一卷草席送回来时,那扑鼻的血腥味。
韩榆作为她的弟弟,面上一丝悲伤也无,反而埋怨她没能伺候
好地主家傻儿子,活该被打死。
“张地主委实太过恶毒,只要爹和大伯还在村里,他一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韩榆右手握拳,愤愤锤了下左手掌心:“不如这样,咱们一家人都去镇上,反正院子大,住得开。”
萧水容和苗翠云有些意动。
韩榆又添一把火:“大伯娘不是说等二哥考完试就去镇上摆摊吗?这正好是个机会。”
韩松看向韩榆,落在他弯起的笑眼上。
他忽然有些记不清上辈子韩榆的模样了。
言犹在耳,恶劣的印象却在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活泼灵动的模样。
韩榆似有所觉,回以一笑:“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哇!”
这么一说,他们还真心动了。
韩松缓声道:“奶若是知道爹和大伯的伤没法治,一定会生出事端,还有可能撺掇铃姐儿答应张地主的说亲。”
“去了镇上,即便是张地主也不能再做什么。”
韩宏晔一拍炕:“这绝对不行!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韩榆嗯嗯点头:“我也我也!”
苗翠云看着大家:“那就去镇上了?”
萧水容应声:“去。”
韩榆轻呼:“好耶~”
说话间,韩树端着个木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妹妹。
他把木盆往地上一放,五个人团团蹲下,用手蘸水敷在眼部。
韩兰芸一边敷一边斯哈斯哈:“好辣好辣,感觉眼睛周围一层皮都快被辣下来了。”
韩兰英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就数你
抹的姜水最多,能不疼吗?”
韩兰芸噘嘴作可怜状:“四姐好疼,榆哥儿快来给四姐吹吹。”
韩榆啪嗒啪嗒上前,凑近了轻轻吹气。
轻柔的呼吸喷洒在火辣辣的眼皮上,韩兰芸一拍手:“不愧是榆哥儿,吹一下立马就不疼了!”
韩兰玥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吃醋呢,捏着嗓子说:“可是芸姐儿,你泪珠子一直往下掉呢。”
韩兰芸:“啊啊啊啊三姐你好过分,我不跟你玩了!”
小姑娘气得跳脚,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又不敢放声大笑,生怕惹来邻居的怀疑,只能捂着嘴痛苦忍耐。
“哧哧哧”
韩榆好容易哄好了炸毛的四姐,又挨个儿给姐姐吹吹痛痛飞飞,就连韩树都没放过。
韩松坐在炕前,身畔是身康体健的爹娘,面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这一刻,圆满和满足充斥在他心头,经久不散-
夜阑人静时,刘勇躺在炕上,每一次呼吸对他而言都是凌迟。
他是村里的二流子,爹娘和兄嫂早就对他失望透顶。
伺候他喝完最后一口苦药,也不管他满身的污血,就这么离开了。
刘勇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流失的缓慢和空虚。
失血过多让他浑身冰凉彻骨,这种生命逐渐流逝的无力感,比他后脑勺的大洞更让他痛苦。
他才二十五岁,他不想死。
刘勇艰难喘出一口气,用嘶哑粗噶的声音喃喃自语:“早知今日,
就不答应”
“不答应什么?”
轻而脆的嗓音响彻在逼仄昏暗的屋子里。
刘勇四肢僵冷无法动弹,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却是真真切切的惊恐。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好在刘勇很快就如愿以偿。
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脖子,窒息感袭来,也将他整个人从炕上拔了起来。
这下,刘勇看清了对方的脸。
清寒的月光照亮惨白的脸,极致的恐惧在眼中凝聚。
“是不答应张地主,还是先生?”
上扬的尾音如同鬼魅,刺入刘勇的耳膜,嗡声炸响。
“不说?”声音的主人顿了一顿,“那就让我来猜一猜。”
“你先是答应了张地主,而后又被先生许诺的重利诱惑,便铤而走险,做出那等事来,对否?”
刘勇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挑开炕前的一块地砖,取出十两银子。
“怪物”
笑声愉悦,转瞬即逝。
“多谢夸奖。”
刘勇被那股看不见的束缚丢到炕上。
只听得“咯吱”一声轻响,映在枕边的那道影子消失不见
韩榆从刘家出来,绕到屋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猪圈。
村民们为了防止有人夜里偷猪,天黑后会在猪圈和前屋之间拉个围栏,只容许自家人在前后屋走动。
上次去韩家小院还近些,踩着猪圈边边走,难度不算高。
可刘家离韩家起码隔了十好几家,韩榆感觉自己在翻山越岭地走钢丝。
好容易走到隔壁包老太太家的猪圈,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韩榆一惊,脚下打滑,啪叽摔进了自家猪圈里。
韩榆:“!!!”
黑暗中,韩松清冷的声线传入耳中:“不是说上茅厕,怎么跑到猪圈里来了?”
被韩榆砸醒的猪:“哼哼——”
韩榆:“”